待世界毀滅,我們的星際唱片依然流浪在宇宙之中

寫在前面:

這是一篇比較長的文章,約7000字,

大概需要花費你10分鐘的寶貴時間。

編者冷建國深愛著此文作者薩根先生,

節選工作刪掉10000字時已倍感心痛,

剩下7000字無論如何要留給你們。

為了犒勞閱讀(如今在手機上讀完7000字實屬不易),

文末有一枚很大的彩蛋。

為了未來的時代和人類

(節選)

文 | 卡爾·薩根(CarlEdwardSagan)

1939 年,在我快要過五歲生日的時候,父母帶我去看紐約的世界博覽會,那是個新奇之展。兩個金屬球之間閃爍著電火花,藍色、可怕,那是在模擬閃電。一個大牌子上寫著「來聽聽光,看看聲音」。一些建築展示著異域文化,那些地名我從未聽說過。博覽會公園的中心,是一座高聳的尖塔和一個巨大的圓球形建築,圓球里正在展覽「明日的世界」你走在一條坡道上,下面是一片未來世界的模型——流線型的汽車賓士在凌空飛架的道路上,未來的市民們面帶微笑地忙碌著。他們從事的工作都很奇特,當時幼稚的我還無法理解。但是有一點確鑿無疑 :未來的文明正在前方等待。

足以顯示人們對於未來充滿信心的,是紐約世博會上的一個時間膠囊。一些 1939 年的報紙、書刊和人造物品,被封在一個金屬的「時間膠囊」里,埋入地下十幾米的深處,要在遙遠的紀元才會取出!

1939年世博會埋下的時間膠囊。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因為人們堅信未來將與今日大不相同,而未來的人們希望了解我們今天的生活,正如我們對於古代滿懷好奇。人們本能地渴望擁抱自己無緣見面的先輩和後人。

大概所有自認為成就不凡的人,都難以抑制與未來的後人對話的衝動。這種行為普遍存在於所有地區的人類文明中。它至少表達了一種樂觀和希望,使人們之間的交流打破時間的限制。它告訴後輩,這一個人或者這一代人視為重要的事物是什麼。

太空時代的到來,讓人們擁有了遠超任何古代帝王跨越時空對話的能力,超越了任何古代帝王的想像力。我們逐漸意識到,人類只有幾百萬年的歷史,而我們居住的行星也不過「年長」了一千倍而已。我們擁有的現代科技,其歷史僅不過是人類歷史的萬分之一。在宇宙的尺度上,人類知曉的歷史長不到眨眼一瞬間。今天的時代,既不是最早的,也不是最好的。時代奔跑的步伐讓人來不及喘息,沒有人知道明天會帶來什麼——我們的文明能否在當前巨大的威脅下倖存?或許再過一兩百年,人類將毀掉這個技術至上的社會。但是無論哪一種情況,都不會是人類這個物種的末日。

無論哪一種情況,都會出現另一些不同的文明和社會。人類的文明,是無數祖先面臨的各種可能方案積累的結果。如果過去的任何一條軌跡發生改變,都會顯著地影響今日我們身邊的一切。在人們的印象中,歷史是必然的結果。但事實上,歷史的許多細節極為偶然。

如果君士坦丁大帝皈依了密特拉教而不是基督教,歷史仍會按照貌似必然的軌跡,發展出被視為合情合理的結果,日後還會有波斯文化的「文藝復興」,公牛與蠍子將成為無處不在的文化母題。那個社會裡的人們,仍會把自己的世界視為理所當然。一千六百年來實際發生的一切,都會被他們當成浪漫的假想。正因為許多偶然事件從根本上影響了歷史。

所以這些細節具有卓絕的價值,絕不只和歷史學家有關,而關乎每一個希望探究文明本質的人。我認為,時間膠囊值得每一個人關注,它至少為後代保存了文明真實的細節。

然而,地球只是九個左右環繞恆星太陽轉動的行星之一,而太陽不過是銀河系中大約兩千五百億顆恆星之一。更重要的是,宇宙中或許有數千億個這樣的星系。恆星擁有行星,應當是宇宙中的普遍現象。四十億年前,地球上出現最早的生命所需的化學條件,也是宇宙中極其普遍的環境條件。

儘管沒有確鑿的證據,但是許多科學家推測,在宇宙中的許多行星上已經產生了簡單的生命形式,經過緩慢的進化形成複雜的生命,甚至獲得了足以影響環境的智慧。這些外星生命與地球上的任何生命都截然不同。和人類歷史相仿,生物的進化也是無數難以預測的細節積累的結果。任何一個環節的偏差,都可能改變接下來的另一環節。或許外星生命也像地球人一樣行動與思考,或許是更高明的詩人、工程師和哲學家,或許也有道德和美學標準,只是容貌身型和地球人截然不同。然而這一切都只是天馬行空的想像,另一個行星上的文明或許是我們的想像力無法企及的。

雖然希望很渺茫,但是我們仍有可能實現星際之間的交流。因為物理、化學與天文方面的規律,是宇宙中普遍適用的某一顆恆星獨特的輻射光譜,並非是人類科學家設計的結果。如果能夠實現星際交流,那麼首選的交流內容,一定是兩種不同文明都了解的事物——科學現象。

在太空的尺度下,探測器飛行的速度很慢。達到月球需要幾天,飛到鄰近行星需要幾個月,木星和更遠的外太陽系則是數年。太陽系裡的其他天體,不大可能存在文明。即便是最樂觀的估計,距離我們最近的地外文明也在數百光年以外一光年等於九萬四千六百億公里。目前人類製造的探測器,飛到距離最近的恆星需要數萬年時間,到達最近的地外文明,意味著數千萬年。無線電波以光速傳播,它顯然是更快捷也更有效的星際溝通方式。天文學家們已經針對幾百顆恆星定向搜尋「人工」無線電信號——截至目前並無驚喜。面對滿天繁星搜尋來自外星的無線電信號,意味著數十年的努力——或許仍將一無所獲。1974 年 11 月,在阿雷西博天文台,人類第一次向外太空發送了經過設計的無線電信號。它的重要意義,與其說是向外星文明示好,不如說是展示無線電在星際通訊中的應用潛力。

發送與接收信號,二者有極大的不同。地球人的科技只是在不久前才同時具備了這兩種能力。任何一種初級的文明,如果發展水平稍遜於地球人的文明,很可能既無法發送也無法接收信號。恆星之間的距離超乎人類的想像。從地球發送的無線電波到達某一顆恆星,那裡的文明接收之後再發送反饋到地球,中間已經數百年過去了。因此,目前比較可行的搜尋外星文明的方式,既不是發送無線電波,也不是發射探測器,而是搜尋外星文明向地球發來的無線電信號。

然而,我們很難抑制給遙遠鄰居寫信的衝動。絕大多數太陽系內的行星探測器,在完成預定任務後都將變成人造「行星」,永久地圍繞太陽公轉。某些探測器會在目標行星著陸,少數探測器將獲得目標行星帶來的引力加速,從而得到足夠的速度衝出太陽系。1971 年和 1972 年分別發射的「先驅者 10 號」和「先驅者 11 號」,探測目標是木星。經過木星的引力加速,「先驅者 11 號」將於 1979 年飛臨土星。更重要的是,木星引力加速將使這兩架探測器飛出太陽系,成為人類歷史上第一批恆星際探測器。以地球為參照物,它們的飛行速度達到約每秒 10 公里,每六個月飛行一個天文單位(地球與太陽之間的距離)。從地球出發,兩年半後飛臨木星,五年飛到土星,十五年到達海王星,二十年到達冥王星。然後還需要一萬年以上,才能飛出圍繞太陽公轉的外太陽系彗星帶,進入真正的星際世界。

在接近冥王星軌道之前,它們的無線電發射器早已停止工作,更不用說與最近恆星的距離。它們註定要在寂靜無邊的宇宙中永久流浪,在日後的一百億年時間裡,它們進入到另一個行星系統的幾率,如同在漆黑的夜裡,甩出飛鏢擊中一片巨大廣場對面牆上的氣球。

兩架「先驅者」探測器,分別攜帶了一件來自地球的「禮物」:一塊長 229 毫米、寬 152 毫米的鍍金鋁板,上面鐫刻了一幅圖畫。它以科學的語言,向不知道地球為何物的鄰居簡要介紹了我們的行星和上面的居民,還包括一對男女的畫像。

1977 年發射的兩架「旅行者」探測器,將使人類第一次近距離觀察木星、土星、它們的數十個衛星和土星環。它們將於 1979 年接近木星,分別於 1980 和 1981 年飛臨土星。取決於 1981 年在土星附近的情況,其中一位「旅行者」將繼續飛向天王星。和「先驅者」一樣,「旅行者」也會因為近距離飛掠木星,獲得這顆太陽系質量最大的行星的引力加速,飛出太陽系。它們將和太陽系以及鄰近的恆星一起,繞著銀河系中心,做大約每 2.5 億年一周的公轉運動。

旅行者1號在發射36年後已經進入星際空間。

1976 年 12 月,我正在加州的帕薩迪納參與研製「海盜」號火星探測器,「旅行者」項目的負責人約翰·卡塞尼(John Casani)找到我,希望我為兩架「旅行者」準備一些適合搭載的星際信息。

我最初的想法,只是把「先驅者」所帶的信息稍加擴展,增加一些分子生物學的內容,比如蛋白質與核酸的結構。

關於「旅行者」攜帶的信息,我諮詢了許多領域的專家。許多專家都提出了類似的意見:雖然外星生命截獲這一信息的幾率微乎其微,但是地球上的大眾無疑會知曉它的內容。

惠普公司研發中心的伯納德·奧利佛(Bernard Oliver)認為,一個外星生物體收到這張金屬板的幾率近乎於零,但是無疑會有數以億計的地球人看到它。因此,它真正的功能是喚起地球人的熱情,激發更多人去尋找外星生命。

科幻作家羅伯特·海因萊因(Robert Heinlein)提議,在探測器上設置電波反射器,以便未來從地球上發射的探測器或飛船可以跟蹤並且追上這件「文物」。1977 年 1 月 3 日,我收到阿瑟·克拉克發自斯里蘭卡的電話留言。他非常樂觀地認為地球人的文明會持續發展,我們的後代必將造出飛船追上「旅行者」。他建議在「旅行者」上刻這樣一段話 :「別打擾我,讓我繼續飛往群星。」

1977 年 1 月,美國天文學會和它的行星研究分會,同時在檀香山召開會議。作為即將退休的行星研究分會主席,我在那裡遇到了新成員,來自康奈爾大學的同事弗蘭克·德雷克。在我們下榻的酒店裡,德雷克給了我一個至關重要的建議,最終決定了整個項目的進程,那就是向太空發送一張密紋唱片。由於聲音信號是以物理的方式刻制在唱片上,它可以在宇宙中存留很久,比電磁方式錄製的磁帶顯著地更長久可靠。圖像轉錄成聲音信號,這樣就可以發送非常豐富的內容,其信息量遠遠超過「先驅者」和「LAGEOS」攜帶的金屬板。後來我才發現,1977 年恰好是愛迪生髮明唱片一百周年(儘管那只是一個雛形)。一個不幸的巧合也發生在 1977 年,密紋唱片的發明者彼得·戈德馬克(Peter Goldmark)因車禍去世。「旅行者」攜帶的唱片,可以視作對這兩位天才發明家最好的紀念。

兩架「旅行者」探測器,分別攜帶一張相同的鍍金唱片。唱片外側的鋁製封套上,蝕刻著科學符號,指導接收者如何播放唱片。唱片旁邊已經準備好了播放用的唱機和唱針,只需按照封套上顯示的步驟,就可以聽到來自地球的聲音了。

金唱片。

我非常欣賞唱片這一形式——因為我們可以發送音樂。此前發出的信息,都是關於人類如何體驗世界、如何思考世界,但是人類存在的意義遠遠不止於這些。我們是有感情的動物,而感情又難以言傳,尤其是面對生物結構與我們截然不同的對象。對我而言,音樂至少可以成為一種感情交流的有效嘗試。如果收到這張唱片的外星生命已經欣賞過許多其他星球上的音樂,就可以通過對比這些音樂,來感受地球的文明特徵。

早在古希臘的畢達哥拉斯時代,數學與音樂就緊密結合起來。和諧的音樂,往往具有一種鮮明的數學特徵。毫不奇怪許多數學家或物理學家都精通音樂,愛因斯坦就酷愛小提琴。就我們所知,在生物學、文化和哲學千差萬別的行星世界,數學是通行的語言。我可以想像,某些行星的大氣里充滿對於地球人來說致命的化合物六氟化鈾,或者某種外星生命存活於星際塵埃中,但是我無法想像在某個地方 1+1 的答案不是 2。簡單的數學表達,比物理和天文學的概念更易懂。唱片錄製的照片中,開始的幾張就是用數學語言介紹一些重要的計量單位,為後面照片中出現的單位標註做鋪墊。由於數學和音樂之間本質的聯繫,我們送出的音樂應當也可以傳遞許多情感以外的信息。

對於星際唱片,我們將直接使用銅或鎳質的母盤,以便在太空環境下長久保存。鎳具有磁性,可能干擾探測器上的電磁設備,因此我們選擇了銅質唱片。截止到 1977年 3月,我們仍以每分鐘 33? 轉的傳統轉速來計算唱片的信息容量。這相當於唱片的每一面可以容納 27 分鐘的聲音。我們計劃在唱片的一面灌入音樂,另一面記錄其他信息。

選用哪些音樂呢?27 分鐘不過是一部交響曲的兩個樂章而已。如何在 27 分鐘內,表達人類浩如煙海的音樂積累、多種多樣感情和文化呢?

將金唱片裝上旅行者號。

伯克利大學世界音樂中心的羅伯特·布朗(Robert Brown)強調,整套曲目必須顯示人類音樂的多樣性。加拿大廣播公司的喬恩·隆伯格(Jon Lomberg)、時任美國國家交響樂團指揮的穆雷·席德林(Murry Sidlin),都提出了自己的建議曲目,涵蓋了西方古典音樂和許多其他文化圈的音樂。席德林力薦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最後四分鐘、巴赫《平均律鍵盤集》第二部的第一首前奏曲和賦格。他希望把這兩支樂曲並置在一起,體現非常強烈的情緒差異。

哥倫比亞大學的艾倫·洛馬克斯(Alan Lomax)畢生都在研究世界各地的民間音樂。他收集整理了許多散落於偏僻民間的音樂傑作。「旅行者」唱片上古典音樂以外的音樂,大部分來自於他的收藏。洛馬克斯堅持認為,唱片上一定要有足夠多樣的各地民間音樂,即使犧牲某些傑出的歐洲古典音樂也值得。在聽到他收集的這些音樂之前,我們對此持保留態度。然而,欣賞了亞塞拜然的風笛和秘魯的排簫之後,我們不得不犧牲了德彪西。

全世界的音樂遺產如此的豐富,即便是音樂領域的專家對於許多地方的音樂也知之甚少。什麼是代表人類的最美的音樂呢?很顯然,這個問題的答案因人而異。這一次答案則取決於我。我特意諮詢了北美印第安文化的專家、芝加哥大學的弗萊德·埃金斯(Fred Eggens),希望他推薦幾首印第安傳統音樂的代表作。關於西方古典音樂,討論的焦點在於,是否以犧牲海頓、瓦格納或德彪西為代價,選用多首巴赫與貝多芬的作品。我認為巴赫與貝多芬能夠最好地代表西方古典音樂。席德林強烈反對犧牲其他重要作曲家的作品,然而一旦我做出了決定他就積極地幫忙挑選巴赫與貝多芬的作品。

最終,我們選用了四首美國音樂,除了印第安納瓦霍部落的「夜歌」,另外三首全都出自美國黑人音樂家。其中路易·阿姆斯特朗的《憂鬱的藍調》,總讓我回想起,當我們為音樂激烈爭論時,在牆上凝視我們的阿姆斯特朗。

我們還為格里高利聖詠、查爾斯·艾夫斯(Charles Ives)和鮑勃·迪倫(Bob Dylan)而爭論不休(迪倫的歌是否會因為無法理解歌詞而失去魅力?)。是否應當再增加一首保加利亞或者秘魯的音樂?阿帕奇部落的催眠曲如何?(阿帕奇部落在北美印第安人當中佔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要不要加入近東地區的音樂?是否應當排除同情納粹的藝術家演奏的音樂?西班牙大提琴家卡薩爾斯(Pablo Casals)演奏的大提琴曲美妙絕倫,可惜錄音的效果很差。巴赫的《第二勃蘭登堡協奏曲》,應當採用哪一種演奏版本?

十年前,當作家安·德魯彥(Ann Druyan)第一次聽到貝多芬的第 13 弦樂四重奏時,曾經被深深打動。從那以後,她總是在想如何「報答」貝多芬給予人類的饋贈。這首四重奏的第五樂章成為「旅行者」唱片的壓軸曲,或許算是人類對於貝多芬的一絲回報吧。

這些音樂在唱片上的順序,經過了細緻的安排。我們不想讓西方音樂獨自作為地球音樂的代表,來自歐洲以外的民間音樂佔據了相當大的比重。某些曲子被刻意安排在一起,強調以不同的樂器表達類似的情緒,或者類似的樂器在不同民族音樂中的不同表現。我們還想借音樂表達一種深沉的孤獨。盲樂手威利的《黑暗的夜》和貝多芬《降 B 大調第 13弦樂四重奏》的第五樂章,完美地實現了我們的目標。正是由於孤獨,地球人渴望找到宇宙中的其他文明。

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希望曲目能兼顧地域、種族和文化的分布。席德林推薦了一首由瑞典歌唱家尼科萊 ·蓋達(Nicolai Gedda)演唱的俄羅斯民歌。蓋達的父親是白俄羅斯人,但是他本人生於瑞典,這樣一首歌能否代表俄羅斯民間音樂呢?經歷了 1917 年的革命巨變,俄羅斯民間音樂是否已經喪失了靈魂?這首歌詞的內容是一個有錢人在引誘一個姑娘,目前的蘇聯公民們是否會對此不滿?

幸運的是,我們已經找到了一段更理想的音樂。洛馬克斯推薦了喬治亞的民歌《查科魯羅》。歌詞的內容是反抗暴虐的地主。

與此同時,我們還需要應對另一條戰線。「先驅者」攜帶的金屬板,可以被視作地球的名片。既然「旅行者」將攜帶唱片,何不加入真正的問候語呢?雖然地球上的電視信號早已進入太空,想必外星生命仍聽不懂任何一種地球上的語言吧。如果只發送一種語言的問候,那麼按照使用國家的數量衡量,必然是英語的「Hello」。但是乾巴巴的一句「Hello」,聽上去很不友好。我們希望收集許多種地球上的語言,至少能夠代表大多數人口。

洛克菲勒大學的動物學家羅傑·佩恩(Roger Payne),是研究鯨的權威動物學家。他花費了大量時間在海上追蹤鯨,用水下聽音器記錄露脊鯨等多種鯨撩人的、神秘的「歌聲」,有時歌聲持續長達半個多小時,並且會被一模一樣地重複。他認為,這些歌聲是鯨相互聯繫的方式,當它們相聚太遠,無法靠視覺和嗅覺聯繫時,就靠歌聲來保持聯絡。為了打消人類唯我獨尊的傲慢,我們把鯨的歌聲與來自聯合國的問候放在了一起。

金唱片。

我想起,我任教的康奈爾大學開設了多種語言的課程。於是我回到學校,在我的助手雪莉、我妻子琳達和許多人的幫助下,錄製了一套來自多種語言的簡短問候。開篇是古代的蘇美爾語,結尾是一個五歲的美國小男孩,用英語向外星生命打招呼:「地球上的孩子們問候你們。」

我們為挑選照片設定了一些原則,最主要的一條是,發送給外星生命的信息應是對方不大可能擁有的事物。因此,數學、物理或天文學的規律被排除在外。某些科學信息,只是作為照片的背景介紹信息。照片展示的核心線索,是地球獨有的事物——藍色行星的地質與地理狀況、生命的分子結構、人類的身體構造和文明。地球所獨有的事物,必然難以被外星生命理解。而一旦被理解,就是最有價值的信息。

在整張唱片的設計過程中,我們都假設它的接收者擁有比地球人更高的智慧。即便銀河系裡的每一顆恆星都具有行星,兩位「旅行者」也需要數萬年才可能靠近太陽系以外的另一顆行星。由此看來,唱片的接收者必然是有能力穿越星際空間的文明,具備遠遠超過目前地球人的智慧與技術。在對方解讀唱片時,如果尚未「聽說過」地球,那麼唱片無疑提供了大量重要的信息。如果屆時對方已經對地球有所了解,唱片仍可以從「心理學」的角度,闡釋地球人自認為哪些是他們生活中的關鍵內容。

人類繁殖的過程,是照片中非常重要的內容,它能夠表達豐富的生物學信息。兩個單細胞 :一粒精子和一粒卵子,最終變為一個極其複雜的人體。任何有關人類繁殖的圖像,你都不必擔心它被遙遠的鄰居視為淫穢,正如我們在顯微鏡下觀察細菌的繁殖,不會誘發我們絲毫的生理衝動。然而航天局認為,直接展示人體的圖像將在地球人當中造成某種負面影響,「先驅者」攜帶的金屬板上的裸體人像,已經被某些人視為「淫穢」。很難想像你如何介紹人類的繁殖,卻無視性器官的存在。我們精心選擇了一幅自認為格調很高雅的照片,一對裸體的青年男女含情脈脈地攜手相視,女子已經懷孕。儘管是正面的裸體,但是並無絲毫挑逗的意味。這張照片從未出現在任何名聲不佳的出版物上,也並非專為「旅行者」唱片而拍攝。令人遺憾的是,它並未錄入唱片,自然也無緣被任何外星生命看到。

未能錄入唱片的地球人像。

在有關「旅行者」唱片的報刊評論和我們收到的數百封來信中,絕大多數都是正面的評價與熱情的鼓勵。正如對待「先驅者」攜帶的金屬板那樣,某些人擔心會「泄露」地球在銀河系中的位置,導致外星生命的入侵。但是有一點很明確,至少數百萬年後,「旅行者」才可能遇到另一個有生命的世界,而此時此刻地球上的軍事雷達和商用電視正在發射大量無線電波,以光速向宇宙中傳播。

兩架「旅行者」探測器分別裝入「泰坦 3 號 E- 半人馬座」火箭的端部,此後要經過一系列電子測試,確保所有儀器運轉正常。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到了。1977 年 8 月 20 日,「旅行者 2 號」發射。由於複雜的行星引力加速,「旅行者 1 號」雖然發射晚,卻會更早到達木星。

這張唱片被外星生命接收的幾率微乎其微,然而設計和製作這張唱片,給了我們機會觀察審視自己的星球和人類的文明,想像人類如何作為一個整體與其他星球上的生命溝通。「旅行者 2 號」的發射堪稱完美。望著它穿過雲層,飛向藍天和無盡未知的空間,我們相互擁抱親吻,許多人喜極而泣。

唱片里的多個段落,都表達了「時間膠囊」的概念,例如古代蘇美爾語和赫梯語的問候、非洲原始部落捕獵的照片、來自新幾內亞和澳大利亞土著的音樂,中國的古琴曲《流水》。這種中國樂器的歷史可以追溯到畢達哥拉斯的時代,甚至更早的荷馬時代。華裔音樂學家周文中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流水》,用它代表具有五千年歷史的中國音樂。

在搜尋爪哇的甘美蘭音樂時,我們聽說了一個美妙又充滿力量的當地音樂傳統,它認為世間存在著一種音樂精靈,一直持續安靜地演奏著,始終存在於我們的周圍。當甘美蘭開始演奏,無聲無形的永恆音樂就變成了可以聽見的聲音。或許,也可以這樣看待整張星際唱片,它只是把存在了幾十億年的星際交流,用這樣一種紀念的方式顯現了出來。

數十億年後,我們的太陽將變成一顆紅巨星。它將劇烈地膨脹變大,把整個地球燒成一團灰燼。那時,地球上的生物或許已經遷居到另外的世界。然而兩張「旅行者」星際唱片仍將基本完好,繼續它們在銀河系中的流浪。它們仍會堅持,期待有一個知音出現,聆聽來自藍色行星的呢喃。

放下唱針,掃描二維碼

聆聽星際唱片中的聲音

《星際唱片:致外星生命的地球檔案》

卡爾·薩根 等著 楊鵬 譯

世紀文景 ·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6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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