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與人生·儒家價值觀
人我互動階段:禮法與情義
人與人互動時,不能沒有行為規範。最基本的要求是「法」,較高尚的安排是「禮」。儒家兼顧二者。孟子說:「徒善不是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孟子·離婁上》)他認為善與法是相輔相成的。孔子則重禮而輕法,「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從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論語·為政篇》)合而觀之,禮與法可以並稱,都是教育的初步內容。
孔子說:「不學禮,無以立。」(《論語·季氏篇》)立身處世,不能不知禮。在有關「好禮與好色孰重」、「好禮與好食孰重」(《孟子·告子下》)這兩個問題上,孟子的立場很清楚,是禮勝於食與色。子貢想要省去祭祀時的犧牲,孔子說:「爾愛其羊,我愛其禮。」(《論語·八佾篇》)禮不是物質或財貨可以替代或衡量的。如果禮出了問題,像季氏「八佾舞於庭」,孔子就會說:「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論語·八佾篇》)因為人間秩序與分位大亂,國家也將陷於覆亡。孔子談到「益者三樂」時,說:「樂節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益矣。」(《論語·季氏篇》)其中以「節禮樂」為首。他對顏淵說:「克己復禮為仁,」又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論語·顏淵篇》)可見殷切叮嚀之意。不僅如此,許多品德如果少了禮的節制,將出現後遺症。譬如,「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論語·泰伯篇》
不過,禮不只是典禮儀式或教條形式而已,它必須植基於一個人內心的情感,亦即「仁」。如前所述,「仁」是自覺與感通,自覺是指人自覺為道德實踐的主體,可以抉擇而且必須為自己的抉擇後果負責。感通是指人體認自我與他人之間,有密切而對等的關係,由此開展出情與義。
這個層次的特徵是尊重別人與要求自己,由此可以促使人際關係安定和諧。孔子說:「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論語·衛靈公篇》)又說:「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下可棄也。」(《論語·子路篇》)這兩句話表示天下各民族的人心都是相似的。
他的學生引申說:「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論語·顏淵篇》)由此可見,禮法與情義是人類社會普遍認同的價值。
情義的位階較高,因為它是出於人性並且是禮法的內在依據。孔子說:「君子義以為上。」(《論語·陽貨篇》)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論語·衛靈公篇》)。這個「義」兼指內在自覺該做之事及外在合宜的行為方式。《大學》有云:「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由此可知,每一種角色都有預定要達成(止於)的目標。情義因角色而有不同要求,因此首要原則是「恕」,不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而且「推己及人」,處處設想人我之間的適當關係應該如何安頓。
超越自我階段:無私與至善
孔子與子路、顏淵談到志向時,提供了頗有深意的參考架構。子路的志向是:「願車馬衣裘,與朋友共蔽之而無憾。」這是重視情義勝於財物。顏淵期望自己「毋伐善,毋施勞」。這是化解自我的執著,朝著無私的目標前進。孔子呢?他說:「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論語·公冶長篇》)這就更進一步,以無私的努力為過程,希望達到至善的效果,就是天下大同。
孔子對顏淵的評價高於子路,是因為他以無私為努力目標。「無私」除了從「恕道」出發,是人人可以效法的之外,常常需要特定的憑藉,才能得到印證的機會。譬如,在儒家的描述中,聖王或賢相的作為比較能顯示這種成就。孟子認為,文王發政施仁,必自「鰥寡孤獨」(《孟子·梁惠王下》)四者著手。「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飢者,由己飢之也。」(《孟子·離婁下》)這種「人飢己飢,人溺己溺」的情懷,特別容易在統治者身上表現出來。孟子又說:「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梁惠王下》)
統治者可以「視民如親」,一般人可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這種觀點,一方面肯定儒家「愛有差等」的原則是基於人性的情義要求,另一方面也強調無私是人群社會的崇高理想。如果有人在實際成效上造福大多數百姓,就會得到孔子的充分肯定。最鮮明的例子是管仲:當子貢與子路嚴詞批評管仲時,孔子竟然為管仲辯護,他的理由很簡單:一、沒有管仲,我們早就被夷狄所亡,喪失了文化傳統,不再擁有合宜的價值觀與生活方式;二、管仲使春秋初期免於兵車戰禍,可以說是「民至於今受其賜」(《論語·憲問篇》)。當然,管仲本人並非「無私」之人,但是他的作為卻澤及蒼生,在一定程度上有了無私之效果。
聖王的無私成效是有目共睹的。以舜為例,孟子說「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捨己從人,樂取於人以為善」,「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孟子·公孫丑上》),凡是這一類的表現,都可以用「民無能名焉」、「民無得而稱焉」來描述。
不過,要從無私抵達至善,卻是不容易的挑戰。孔子說過兩次「堯舜其猶病諸」,意思是:連堯舜都覺得遺憾的事。什麼事呢?一是「修己以安百姓」(《論語·憲問篇》),二是「博施而能濟眾」(《論語·雍也篇》)(普遍照顧百姓又能實際幫助眾人)。孔子前面說過的志向,不也是如此嗎?或許我們可以說:無私是泛善的過程,至善是無私的目標;然後,人生在世總是可以日新其德,因而也不可能真正止於至善。換言之,聖人之憂與聖人之病,毋寧是自然的與必然的。
儒家有些說法不易理解,因為描述的正是至善之境。這些描述的特色是:不再局限於人的世界,而是把天地萬物連貫為一個整體。譬如,孟子說:「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上下與天地同流。」(《孟子·盡心上》)我們之前提過孟子所謂的「浩然之氣」,是指「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孟子·公孫丑上》)。《易傳》說:「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中庸》說:「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又說:「惟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接著是「盡人之性」、「盡物之性」、「贊天地之化育」、「與天地參」。這一系列描述的依據,是儒家「天人合德」的觀念,彰顯了價值觀的究竟真相。
如果這時再思考:儒家價值觀只是一套人文主義嗎?答案很清楚,不只是如此。孟子談到「善、信、美」之後,繼續宣稱:「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孟子·盡心下》)「聖」代表無私與至善,「神」就「不可知之」了。儒家價值觀從生存出發,一路上升到不可知之的妙境,其中系統之連貫性與完整性,值得我們省思與取法。
推薦閱讀:
※人生得失並存,你擁有了清風,就要交還明月
※人生如此,如此人生
※20多歲,你值得擁有更好的人生
※眉毛顯示人生,從眉毛看財運、壽齡
※佛曰:人生是一次隨興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