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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涵空、闌干高處,送亂鴉、斜日落漁汀----吳文英《八聲甘州.陪庾幕諸公游靈岩》賞析

八聲甘州.陪庾幕諸公游靈岩 【宋】吳文英 渺空煙四遠,是何年、青天墜長星? 幻蒼崖雲樹,名娃金屋,殘霸宮城。 箭徑酸風射眼,膩水染花腥。 時灑雙鴛響,廊葉秋聲。

宮裡吳王沉醉,倩五湖倦客,獨釣醒醒。 問蒼天無語,華髮奈山青。 水涵空、闌干高處,送亂鴉、斜日落漁汀。 連呼酒,上琴台去,秋與雲平。

【賞析】

吳文英是南宋的一位奇才雅士,但他一生政治不得志,終志只能將滿腹經綸寄之於詞曲。既便如此,世人也多認識不到他的驚才絕艷。本篇原有小題,曰「陪庾幕諸公游靈岩」。庾幕是指提舉常平倉的官衙中的幕友西賓。靈岩山,在蘇州西,以吳王夫差的遺迹而有盛名。

這首詞,通篇以一個「幻」字為眼目,借敘寫吳越之爭的史事寫時世的興亡和自己的一腔悲慨。由此字生髮全篇,詞筆如波似雲,令人莫測其思。讀來令人瞠目稱怪。

開篇幾句,向為選注家點斷為「渺空煙四遠,是何年、青天墜長星?」這是因為拘泯於現代「語法」而不了解漢文音律的緣故。詞原本是音樂文學,當時一篇寫就,立付歌壇,所以以原譜音律節奏為最要之「句逗」,然而長調長句中,又往往會有一二處文義斷連頓挫的地方,本來可以恰好與音律相合亦不妨小小變通旋斡,而非機械得如同讀斷「散文」、「白話」一般。以世俗的「常識」而推,時、空二間,必須有所區分,不可混語。故「四遠」為「渺空煙」之事,必屬上連;而「何年」乃「墜長星」之事,允宜下綴。實際上,在吳文英的意念理路上中,時間與空間原本是不必明確區分的,二者完全可以錯綜交織在一起。如此處夢窗先則縱目空煙杳渺,環望無垠——此「四遠」也,空間也,然而卻又同時馳想:與如彼之遙遠難名的空間相伴者,正是一種荒古難名的時間。

所以眼睛看見無邊的空間,就能悟到沒有開頭的遠古時代——於是乃設問云:此茫茫何處,渺渺何年,不知如何遂出此靈岩?莫非墜自青天之一巨星乎?而由此墜星,遂幻出種種景象與事相:「幻」字,在這裡指的應是幻化而生的意思。靈岩山上,乃幻化出蒼崖古木,以及雲靄煙霞。。,乃更幻化出美人的「藏嬌」之金屋,霸王盤踞的宮城。至此,才從容地將主題烘托而出。筆似十分暇豫,然而主題一經引出,便乘勢而下,筆筆勾勒,筆筆皴染,亦即筆筆逼進,生出層層「幻」境,呈現於讀者面前。

以下以「采香涇」再展想像的歷史圖畫:采香涇乃是吳王宮女採集香料的地方,一水其直如箭,故又名箭涇。宮中脂粉,流到宮外,以至溪流皆為之「膩」,語意出自杜牧的《阿房宮賦》:「渭流漲膩,棄脂水也。」這是脫化古人,不足為奇,足以為奇者,箭涇而續之以酸風射眼,膩水而系之以染花腥,遂將古史前塵,與目中實境(酸風,秋日涼冷之風)幻而為一,不知其古耶今耶?感慨系之。「花腥」二字尤為奇怪,大概是說吳宮美女,脂粉成河,流出宮牆,不僅使所澆溉的山花染著脂粉之香氣,而且還帶有人體的「腥」味。 再下,又以「響屧廊」的典故增一層皴染。相傳吳王築此廊,「令足底木空聲徹,西施著木屧行經廊上,輒生妙響。」詞人置身廊間,妙響已杳,而廊前的木葉,在酸風的吹拂下,颯颯然別是一番滋味——當日之「雙鴛」(美人所著鴛屧),此時之萬葉,不知哪個是真,哪個是幻?又不禁感慨系之矣!

詞人那變幻無端的筆法,在給讀者展現出一個幻景叢疊的意境後,適時一束,自然地過渡而下。

過片另換一種筆調,看上去彷彿是大發議論,實際上仍在抒發感慨之情。其中意味大概是說:吳越爭雄,越王勾踐為了報仇,使美人計,派范蠡進西施於夫差,夫差被她迷惑之,其國於是滅亡,越仇得報。

然而什麼是范氏功成的真正原因?回答是:吳王的沉醉。假如他能不耽沉醉,范氏怎麼能功成而遁歸五湖,以垂鉤遊玩來慶祝吳的滅亡呢?所以不是勾踐范蠡有能,而是夫差甘願樂為的結果!醒醒(平聲如「星」),與「沉醉」對映。——為昏迷不國者下一當頭棒喝。

真是可悲。

古事已逝現在又當如何?欲問蒼波(五湖——說即太湖),而蒼波無語。終究誰能回答?水似無情,山又何若?回答說:山亦笑人——山之青永永,人之發斑斑矣。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歟?抑古往今來,山青水蒼,人事自不改其覆轍乎?這一疑問,最終仍是未能解開。

倚危闌,眺澄景,見滄波巨浸,涵溶碧落,直到歸鴉爭樹,斜照沉汀,一切幻境沉思,重新回歸現實,不禁百端交集。「送亂鴉斜日落漁汀」,是一篇之警策,全幅之精神。一「送」字,尤為神筆!

至此,從「五湖」起,寫「蒼波」,寫「山青(山者,水之對也)」,寫「漁汀」,寫「涵空(空亦水之對也)」,筆筆皆在水上縈注,「問蒼波」,何等味厚,何等意永,含詠不盡。

還有一點必須說明:亂鴉斜日,可以說是寫實,但若說是比興,也覺相宜。大抵高手遣辭,都是手法超妙,涵義豐盈。

一結更歸振爽。琴台,在靈岩,本地風光。連呼酒,一派豪氣可見。秋與雲平,更為奇絕。在詞人意中,「秋」亦是一「實體」,既可以「移動坐標」,也可以「計量」,所以說一登琴台最處,才覺得剛才的闌干,不足為高,等到更上層樓,直近雲霄,才發現「秋」與雲乃在同等「高度。用現在的話說,」雲有多高,秋就有多高!「高秋自古即為時序之堪舒望眼,亦自古為文士之悲慨難置。曠遠高明,又復低徊宛轉,如此,此篇之詞境,也真可謂是奇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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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日落 實在太美了(你不轉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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