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與段正淳:從現實與文學中關照多情才子的愛情問題及其他

徐志摩與段正淳,一位是現實中的新月派浪漫詩人,一位是金庸筆下虛構的浪蕩人物,他們兩個人簡直就風馬牛不相及,只是有一點卻是毋庸置疑的:徐志摩與段正淳皆算是才子型的人物,他們的一生皆風流多情且與眾多女人發生著情感糾葛,而他們的多情又未必不是多情。無論在現實還是虛構地世界中,人類都將難以逃避地涉足愛情,在兩性之間彼此發生著糾纏與碰撞,演繹出一段段屬於彼此雙方的故事。

無論在現實的生活,還是在文學作品(虛構的世界),發生著的始終是人類的故事,是以人類彼此間的關係為脈絡而延續展開的,而愛情則是人類自從意識覺醒後,人類世界中一個長久不衰的話題。

談及徐志摩,無疑會令當今的無數女孩子眼中放光,心猿意馬地開始想入非非,在心中揣摩著這位東方情聖生前的是是非非。徐志摩的才情確乎是毋庸置疑的,這位自幼衣食無憂的公子哥兒,可謂是學貫中西,年紀輕輕即把歐美諸知名大學幾乎留學了個遍,進而將中西文化熔鑄於兄,且不是拉大旗作虎皮如《圍城》中的那位虛假留學生方鴻漸,而是確乎有真才實學。更為主要的是,自從這位多情才子的那個非同尋常的死之後,他儼然成了文化界的熱點,經久不衰且歷久彌新。除過詩歌之外,只他與生命中那幾個女人的情感糾葛,就是永遠說不完的話題。徐志摩經歷過的女人有:張幼儀、林徽因、凌淑華、陸小曼、韓湘眉,算是不少了吧!而這只是中國的。

徐志摩本人不同凡響,與他發生糾葛的女人也一個個不同凡響,簡直沒有一個是弱茬兒的。幾個女人當中,張幼儀的名分最尊貴,出身名門,且是徐志摩的原配夫人,只是感情最平淡,七年之癢後離異;與林徽因的感情最純真,直至生命的最後時刻,徐志摩一直對她保持著精神之戀;陸小曼最得實惠,與徐志摩靈與肉的糾纏也最為複雜;與凌淑華,徐志摩則一直視她為閨中密友型的人物;至於韓湘眉,這位思想觀念極為現代的女性,徐之謎則與她保持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關係。在中國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文壇上,冰心、林徽因、凌淑華與韓湘眉四人並稱「四大美人」,才學與相貌都相當出眾,而徐志摩則與其中的三大美人關係非同一般,徐志摩的品位由此可見一斑,他選擇了在美人堆李打轉,愛美之心表現得相當昭然,就想他寫的詩歌一樣,一切皆是「真實情感的自然流露」。

徐志摩與張幼儀的感情,除過半篇《離婚通告》(另外半篇未查出)和徐志摩那封大話連篇的信之外,沒有任何確實的證據予以說明。無論婚前還是婚後,即使徐志摩死後五十多年,張幼儀對此一直諱莫如深,從未吐露一點口風。不過,我們看看研究徐志摩傳記的學者披露以下的事實,即會明白二人之間的那段感情狀況如何。

張幼儀(1900---1988),原名張君玢,出生於江蘇寶山(現屬上海寶山區)的名門世家,二哥張君勵是政治家與哲學家,民社黨創立者,四哥張嘉璈是大銀行家。1915年,張君勵為自己的妹妹張幼儀----這位在同時代人筆下「線條甚美,雅愛淡妝,沉默寡言,舉止端莊,秀外慧中」的大家閨秀----向徐家提親,徐志摩把這位素未謀面的新娘迎娶進了家門。張幼儀也確乎有大家閨秀的風範,端莊善良,具有中國傳統女性的美德,尊重丈夫,孝敬公婆,賢淑穩重,善於操持家務。只是,在洋派詩人徐志摩的眼中,這位新娘雖是天足(未裹腳),卻思想守舊,讀書太少,無異於「鄉下土包子」。不過,出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古訓,徐志摩還是勉強履行了最為基本的婚姻義務,與張幼儀生育了阿歡(徐志楷),只當是滿足了兩位高堂含飴弄孫的願望。

1920年,張幼儀離開上海,前往法國與留學域外的徐志摩團聚。三個星期後,輪船駛進馬賽港碼頭。「我(張幼儀)斜倚著尾甲板,不耐煩地等著上岸,然後看到徐志摩站在東張西望的人群里。就在這時候,我的心涼了一大截。他穿著一件瘦長的黑色毛大衣,脖子上圍著條白絲巾。雖然我從沒看過他穿西裝的樣子,可是我曉得那是他。他的態度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不會搞錯,因為他是那堆接船的人中唯一盧儲不想到那兒的表情的人。」

在由巴黎飛往倫敦的飛機上,張幼儀暈機嘔吐,她沒有聽到丈夫任何一句關心的話,而是再次從徐志摩口中聽到了那早已熟悉的黃蜂般蜇人的五個字:「鄉下土包子。」話才落地沒多久,徐志摩也吐了。張幼儀也不甘示弱,輕聲脫口而出:「我看你也是鄉下土包子。」

在波士頓,徐志摩又把妻子的肚子搞大了,張幼儀第二次懷孕。此時的徐志摩-----這位東方情聖----正在狂追林徽因,根本無暇顧忌妻子,一聽便說:「把孩子打掉。」那年月的醫療條件,打胎是相當危險的,張幼儀有些不安地囁嚅道:「我聽說有人因為打胎死掉的。」徐志摩的回擊一句話把人噎得半死:「還有因為坐火車死掉的呢,難道你看到人家不坐火車了呢?」

過後不久,徐志摩帶一位中國女留學生(才女袁昌英)來家做客。張幼儀發現這位穿著毛料海軍裙裝得小姐,竟是裹過腳的。送走客人,徐志摩隨口問張幼儀對客人的印象如何,張幼儀說話實在:「她看起來很好,可是小腳與西裝不搭調。」著這一句本來無關痛癢的評語就像是踩了貓尾巴,走來走去的徐志摩把腳跟一轉,惱羞成怒,厲聲尖叫:「我就知道,所以才想離婚。」我們真看不出這件小事情怎麼就扯到離婚了。在張幼儀看來,離婚就是被休棄,而她自認為自己沒有觸犯「七出」中的任何一條,何況臨近產期,她更害怕孤獨。徐志摩沒有時間與她磨蹭,那邊還有他「英倫的虹影」林徽因在心中像她召喚(最起碼徐志摩自己這樣認為),於是他怒氣沖沖地撇下了臨產的妻子,自己一走了之。產期臨近,身處異國他鄉的張幼儀孤立無援,無奈之際,她想二哥張君勵寫信求救,她來到巴黎。後又輾轉去了柏林,生下孩子。徐志摩明知妻子的去向,卻不予理睬。只在辦理離婚手續時,才找到柏林。居於柏林的張幼儀,心境自是萬分悲苦的,但她卻並未沮喪消沉,她考入了裴斯塔洛奇學院,專攻幼兒教育學。其後,三歲的小兒子彼得患腹膜炎不幸夭折,她痛定思痛,終於徹底地對那個她愛著丈夫絕望了,乃同意與徐志摩協議離婚,好讓自己從冰冷無情的婚姻中徹底解脫出來。

張幼儀,這個苦命的女人,對這段感情在徐志摩趨勢五十多年的時間內確乎不曾吐露過半點兒口風,未做過任何評判。幾十年過去了,她終於在去世前說出了真相。張幼儀活了88歲,1988年在紐約去世。她的侄孫女張邦梅,1996年9月在美國出版了英文著作《小腳與西裝----張幼儀與徐志摩的家變》,由道布里吉出版社出版。兩人關係的真相,這才大白於天下。張邦梅是張幼儀的八弟張禹九的孫女。她的父親是耶魯大學的教授,她已是第三代移民,畢業於哈佛大學東亞研究系,主修中國文學,之後在哥倫比亞大學獲得法律學位,曾在紐約任律師。自1983年至1988年張幼儀去世前,她和姑婆談了五年,先寫成畢業論文,在充實成了傳記著作。「姑婆看過我的論文」,內容的真實性當是毋庸置疑的,也不必擔心其中肆意詆毀的可能。世間的某些事情從未正確過一秒鐘,徐志摩與張幼儀的婚姻乃是哪個時代的悲劇,是包辦婚姻的惡果,如果真的非要去指責誰,我們只能說徐志摩少了些作為男人和父親的責任意識。只是,對於一個醫生生活浪漫的詩人而言,他太過於追求完美的東西了,包括愛情。在徐志摩的意識里,詩歌與愛情才是他生命的全部內容。

無論誰是誰非,徐志摩與張幼儀的婚姻,無論是從實質上還是從形式上,終是走到了盡頭。五十多年後,在張幼儀生命的的最後時刻,追憶起這段沉痛的感情,不無深沉地對她的侄孫女張邦梅說:「你總是問我,我愛不愛徐志摩。我曉得,我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我對這個問題很困惑,因為每個人總是告訴我,我為徐志摩做了那麼多事,我一定是愛他的。可是,我沒辦法說什麼叫愛,我這輩子從沒跟什麼人說過『我愛你』。如果照顧徐志摩和他家人叫做愛的話,那我大概是愛他吧。在他一生當中遇到的幾個女人裡面,說不定我是最愛他的。」不是說不定,我們可以肯定地說,張幼儀的確是最愛徐志摩的,她之對徐志摩的愛是沒有任何附加條件的,甚至於不計徐志摩愛不愛她。在與徐志摩離婚回國後,她仍然照樣服侍徐志摩的雙親,精心撫育她和徐志摩的兒子。台灣版的《徐志摩全集》也正是在她的策划下編纂的,為的是讓後人知道徐志摩的著作。無論怎樣,張幼儀這位痴女子絕不是愛情里的可憐蟲,因為不管那個男人是否愛過她,她卻掏心掏肺地真正的去愛過,就憑此,她亦無也怨無悔。雖然她真的沒有浪漫氣質,也確乎沒有林徽因、陸小曼的出色相貌與才情,但她確確實實的去愛過。在這場婚姻里,徐志摩不是陳世美,她不是秦香蓮。怪只怪他們生錯了時代,沒能相遇在合適的時間。

徐志摩終於擺脫了自己那個「鄉下土包子」的糟糠之妻,前面等待著他的是否就如他所一廂情願的那麼充滿浪漫的光影呢?風華絕代的林徽因與才情四溢的徐志摩是否真如我們所願的那樣牽手在一起呢?在我們的心中,只有他們才是最相配的。林徽因——這位就連我這個凡夫俗子看了半個多世紀之前的她的舊照片也心蕩神怡的絕世女子,在徐志摩三十五年的短暫生命里究竟扮演著怎樣的特殊角色呢?一切都是那麼遙遠而又親近。

1920年4月,16歲地林徽因隨父親林長民遊歷歐洲,適逢徐志摩就讀於劍橋大學,這位青年詩人一睹其芳容,即驚為雲中仙子,猝發的愛情高燒簡直無可救藥,雖然此時的徐志摩已經為夫為父。情竇初開的林徽因亦被這位長自己8歲地大哥哥淵博的知識、風雅的談吐、英俊的外貿哦所深深吸引。兩位才華橫溢的青年熱烈地相戀了,徽因深愛著志摩,但志摩已然ahi有婦之夫,張幼儀的影子在她心中總是拂之不去。林長民儒雅開明,與徐志摩又是忘年之交,但對「劍橋才子」使君有婦這一點亦頗存疑慮與忌諱,志摩竟然動了自己女兒的心思,這一點他自是看的清楚。徽因亦是在做著痛苦的思索決斷。最後,姜還是老的辣,林父使了個釜底抽薪之計,帶著女兒匆匆回國,而且是與徐志摩不辭而別。

在這件事的選擇上,我們看到了一位絕世女子真正與眾不同的早萌的智慧的閃光。大多數少女,跟隨感情的懵懂指引,選擇了一意孤行,不惜與全世界的人作對。美其名曰是為了自由,為了愛情。年齡漸長,即能夠體味到,長輩反對的事情,自然有他身後幾十年的滄桑經歷做底子,未必是沒有道理的。只是,當我們懂得這些的時候,往往已經年華老去,身心俱疲了。林徽因,一開始就用行動標明了心儀,不做別人眼中的傳奇,而是要踏踏實實過一生。殊不知,凡為傳奇的女子,大多以悲劇結尾,其他的不消說,後來衝破牢籠和徐志摩結合的陸小曼就是一個很好的佐證。女孩子在自己最年漂亮最巔峰的時候,毅然放棄了成為傳奇的誘惑和虛榮心的牽引,拼著本能選擇了踏實的平平淡淡從從容容的生活,著正是林徽因之所以為林徽因的獨特魅力之所在。不過,徐志摩不懂得也不屑於懂得這個道理,在她的全部意識里,只相信絕對理想的愛情,他視愛情為人間最高的宗教,即「詩意的信仰」。他曾在日記中寫道:「須知真愛不是罪(就怕愛不真,做到真的絕對義才坐到愛字),在必要時我們得以身殉,與烈士們愛國,宗教家殉道,同是一個意思。」對英國詩人羅伯特·勃朗寧那首《至善之境》中的詩句:「宇宙間最光亮醉純潔的信任——我認為/全存在於一個女人的親吻里」,這位多情才子絕對視它為絕對真理。為了愛情,他確乎在與天斗與地斗與全人斗,不惜與全世界作對,而且自我感覺是其樂無窮。直至那個非一般的死,他也仍是在為自己心中的愛情奔波著。

林長民的釜底抽薪之計確乎收到了奇效,徐志摩的內心狂熱固然有所降溫,林徽因的少女情懷也另有所寄,那位幸運兒即是梁啟超的二公子梁思成——一位熱愛建築學的青年——林徽因與他有不少共同的興趣與談資。

1922年10月,徐志摩終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狂熱的情愫,饕急著歸心似箭地竟放棄了業已打熬了兩年即將到手的劍橋大學碩士資格,匆忙趕回國內,終於又見到了他朝思暮想的「英倫的虹影」林徽因。簡直難以相信,這才分別多久,她已然出落成了美麗的天鵝,其秀潤的神采殆非筆墨所能形容。蓋這位東方情聖一眼就看出來了,林徽因的眼中有了光,那時無法掩蓋的愛情的光亮,昔日雲遮霧罩的大片盲區已然不復存在了。這使東方情聖徐志摩不禁滿胸醋意,要刨問那位後來居上的情敵究竟是何方神聖,怎麼就吃了哪門子好運而搶走了他的徽因?這位情敵很快就被偵察了出來,竟是恩師梁啟超的二公子,徐志摩頓時沒了脾氣,真真的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徐志摩的浪漫主義雖然大受挫折,但他還是有點失控,開始有點死乞白賴了。一有閑暇,他必然跑去接觸心中那美貌頎頎的林妹妹。那對志趣相投(皆熱愛建築學)的年輕情侶時常結伴到北海公園內的松坡圖書館(為紀念蔡鍔將軍而建)靜靜地讀書,徐志摩亦尾隨而至,穩穩地做著超大號的電燈泡兒。長此以往,漸漸地不受歡迎,直到有一天梁師弟終於扛不住了,手書一章紙條——Loverswant to be left alone(情人要單獨相處)——下了一道冷冰冰的逐客令,徐志摩這才惘然若失,悵然而回。情場失意的徐志摩轉而投身於自己生命中的而另一部分——詩歌。於是,那一首接連一首浪漫的朦朧詩即蜂湧而出,其中大部分為愛情詩,而愛情詩中又或明或暗多有關林徽因。

1924年4月,印度詩人泰戈爾應梁啟超、林長民之邀來華訪問,徐志摩、林徽因及新月詩社同仁為慶賀泰翁64歲生日,特意演出了泰翁創作的詩劇《齊德拉》,林徽因飾演公主齊德拉,其芳華直驚四座,一時引起轟動。泰翁在華期間,遊覽了故宮、頤和園以及香山等地,徐志摩、林徽因二人一直陪伴左右,被人戲稱為「金童玉女」;報紙上將白髮蒼蒼的泰翁、郊寒島瘦的徐志摩和清麗脫俗的林徽因形容為松、竹、梅「三友圖」。對於這兩個謔稱,林徽因有點犯窘,徐志摩則坦然愛之。無可奈何的是,玉女不愛金童,金童自尋煩惱,徐志摩病急亂投醫,向泰戈爾傾吐了內心的積愫與隱痛。詩人最天真,泰戈爾也不例外,他自認為寫過《新月集》,做月老當是分內事。國際巨星泰戈爾親自出馬,得來的答覆卻是彷彿法庭上的終審判決:林徽因的心已是百牛莫挽,完完全全歸屬於梁思成,旁人絕不可能有半點非分之想了。這年6月,林徽因與梁思成相偕赴美國留學。

徐志摩徹底凌亂了,心中糾結的滋味只有他自己能夠體味。為了追求林徽因,他拋棄妻子,放棄學業,而換來的結果卻是……火山不燒向這片樹林,便燒向另一片樹林。應當看到,徐志摩的叛逆性格含有明顯的孩子氣,他一生所追求的理想中的愛情說到底乃是他孤注一擲的一場場豪賭,成則成,敗則敗,反正我已然用盡了全部財產,包括物質與精神的。他自己曾經不無凄愴地說:「我將於茫茫人海中尋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命,失之,我命,如此而已!」這儼然是一副賭徒的心態。失之東隅的徐志摩轉而提槍上馬,抖擻精神,尋訪目標,將火山引向了另一邊,開始了他生命中最為震撼也是最後一次的衝天豪賭。這一次,他要讓全世界都為之側目,他也確乎做到了,以他衝破世俗為開始,以他自身在這場愛情里作繭自縛為發展,最後用他那鮮活生命的隕滅作為結束。

繼林徽因之後,徐志摩的生命中很快接連著又衝撞進來了兩個女人:韓湘眉和陸小曼,兩個思想結實超洋氣現代化的新時代女性。其間,又有難以妄說的凌淑華的加入。各個人物間糾纏複雜的關係讓我的思維一時間凌亂不堪。無論韓湘眉與凌淑華這兩位也不掩風華的女人是否與徐志摩有過怎樣的為我們所不能深知的情感糾葛,最後,提槍上馬的徐志摩毅然地決定冒天下之大不韙,率性使氣般地一任開始狂追有夫之婦的陸小曼,並義無反顧地如奔赴沙場的壯士一樣壯烈的與之結合。

面如滿月的陸小曼自然不是什麼弱茬,這位多才多藝、明眸善睞的大家閨秀,曾經使許多風流人物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亦是花中仙子一樣的人物。她的丈夫王賡——時任陸軍少校——亦是陸小曼父母慧眼識英雄似的挑定的東床快婿,在這樁包辦的婚姻中,陸小曼就像波濤洶湧的大海中的一葉小舟,在風浪中顛來顛去,完全處於被動狀態。當蜜月的激動漸趨平靜後,她發現這位赳赳武夫雖然為人很好,但與自己之間的性情與愛好有著太大的差異,她開始感到不快樂。兩人的失和也就成了無可避免的事實,只是陸小曼心高氣傲,絕不肯讓人知道她是失意者,是一個不快樂的人。於是,他過著隱瞞性情、忍淚假笑的生活。這一切,丈夫王賡亦是心知肚明,無奈他是一位不折不扣的事業狂,滿腦子想的是如何平步青雲,出人頭地。王賡一味的忙于軍務,陸小曼又一味的閑,誰來陪她解悶?這真是個棘手的問題。王賡開動腦筋,左思右想,最終把這項艱巨任務交給了自己的同門師弟徐志摩(兩人同為梁啟超弟子)。於是,一場類似於托爾斯泰的小說《安娜·卡列琳娜》中的劇情開始上演了,而且現實中的劇情居然比小說中的還要精彩。王賡扮演著卡列寧的角色,一心只傾於他的事業;陸小曼扮演著安娜的角色,一心要尋一份真正的愛情;而徐志摩則正扮演了似天外來客的那位第三者沃倫斯基。安娜·卡列琳娜是小說中的悲劇,而徐志摩與陸小曼是現實中的悲劇,他們那衝破牢籠、傲睨世界所追求的愛情皆以徹底的失敗和非一般的死亡而結束。

詩人天生風趣,渾身藝術細胞,有不少逗人開玩笑得絕妙手段,徐志摩與陸小曼又同為有閑階級,正是護花使者的不二人選。在林徽因那裡一度失意的徐志摩,在小曼這裡再度看到了光的存在。據說,胡適原本也喜歡陸小曼,只是由於河東獅吼,他不敢另作非分之想,便慫恿徐志摩衝鋒陷陣,做情場的唐·吉可德。胡大哥呢,則站在旁邊支招看戲,也可略解心頭之饞。無論如何,徐志摩月陸小曼,一個剛剛情場失意,一個遭遇失敗婚姻,外加兩人志趣相投,才藝相當,乾柴烈火,已成不可逆轉之勢。「太上忘情,其次不及於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徐志摩太喜歡這句話了。「熱情一經激發,便不管天高地厚,人死我亡,勢非至於將全宇宙都燒成赤地不可。……忠厚柔艷如小曼,熱情誠摯如志摩,遇在一道,自然要發放火花,少成一片了,哪裡還顧得到綱常倫教?更哪裡還顧得到宗法家風?當這事情正在北京的交際社會裡成話柄的時候,我就佩服志摩的純真與小曼的勇敢,到了無以復加。」郁達夫在《懷四十歲的志摩》一文中,對徐、陸戀愛事件,表示由衷的欽服,並給予道義上的支持,在全世界都在反對這段愛情的當年,這樣的朋友屈指可數。其中自然有個特別的緣故,郁達夫與王映霞的結合可歸屬於同一種版式,不同之處只在於王映霞未婚,而陸小曼已婚,但兩位男主人公都是那麼不顧一切,如飛蛾撲火似的追求戀愛自由和婚姻自主。郁達夫聲援徐志摩和陸小曼,實際上也是為自己與王映霞的新感情尋訪同道,以及合理的依據。

無論如何,徐志摩決然地拉上陸小曼,陸小曼毅然地跟上徐志摩,兩人一起提槍躍然上馬終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韙了,開始了公開的戀愛關係。

正如他們事先所預料的一樣,他們此舉真的讓這個世界震撼了——幾乎惹惱了整個社會。徐志摩的父親「只當此兒已死」,恩師梁啟超罵他個狗血噴頭,朋友們勸阻不了,也搖頭嘆息,就連閨中密友型的好友凌淑華對此亦是難以置信和不能理解。陸小曼那一邊,則遭到了母親的強烈反對,丈夫王賡亦是糾結得要扛不住了。在這場戀愛中,徐志摩自始至終都是一位「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非席,不可卷也」的熱血戰士,他有足夠的激情,有足夠的決心,有足夠的韌勁,還有足夠的技巧(愛情是一項技術活兒),愈挫而愈奮勇,儘管有時也不免調子會低沉一點,但打破枷鎖,重獲新生的信念從未動搖。「幸福還不是不可能的」,徐志摩始終堅信。他曾想採取激烈手段,與陸小曼私奔,去南方,去國外,都可以。在他的意識里哪裡還有一點理性可言,生命全是冒險,全是挑戰,不死不休。這一年,徐志摩28歲,陸小曼23歲,在1924年北平那個遙遠的秋天,兩人陷入熱戀。此時,陳西瀅與凌淑華,張歆海(張幼儀之兄)與韓湘眉,亦漸漸步入愛情的殿堂,整個北平,全城熱戀。

1925年春,身在上海的王賡給生在北平的妻子陸小曼寄去了措辭強硬的哀的美敦書(最後通牒)後,靜等著她悔過自新,他也做好了既往不咎的打算。只是,一切的發展與《安娜·卡列琳娜》中的劇情如出一轍,愈加的逼迫反而激起了安娜與陸小曼愈加激烈的對抗。到了上海的陸小曼,收到徐志摩愛意的強烈鼓動,非但不向王賡示弱,還表明了分道揚鑣的決心。帶了綠帽子的王賡徹底凌亂了,他以堅決不離婚在做著一個男人最後的決抗。大畫家劉海粟古道熱腸,極力撮合徐志摩與陸小曼,他欲使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正在這個時間段,王賡因做軍火生意不慎(白俄商人捲款私逃)而身陷囹圄,落到這步田地,能文能武卻不懂「女人心,海底針」的王賡終於退讓了,無奈何地承認姻緣已盡,同意與陸小曼離婚,不無醒悟地慨嘆:

「小曼這種人才,與我真是齊大非偶的!」

此後的王賡在朋友幫助下出獄,歷任孫傳芳五省聯軍總部參謀長,國民政府淮北鹽務緝私局局長,財政部稅警總團總團長。抗戰期間,任國府兵工署昆明辦事處處長,為維持抗戰期間滇緬命脈的戰略物資內運做了大量工作。1942年,王賡作為政府軍事代表團成員赴美期間因腎病複發,醫治無效於開羅去世,終年47歲。婚變後的他一心撲向政界,也許,那場婚變對這個男人而言,確是一種無可彌合的痛。

徐志摩與陸小曼各自掙脫了羈絆,打碎了枷鎖,終於獲得了抗拒世界的偉大勝利而自由地結合了。與此同時,他們也無可救藥地失敗了,只是熱戀中的他們目前尚未意識到罷了。

婚禮應當怎麼辦呢?一切從簡吧,畢竟兩人的結合過於特殊。只邀一些親友到場喝杯喜酒就算有所交待,關鍵是愛神的虎符已然牢牢在握。可是千免萬免千省萬省,卻還是有一件事不可免不可省,那就是這對新人當著大庭廣眾被梁啟超訓斥一頓,這是梁任公答應做證婚人(證婚人的第一人選本是胡適,但他因故迴避了)的一個先決條件。若沒有這項內容,那麼,徐、陸二人的這場婚禮也就稱不得是一場今古奇觀的奇特婚禮了。試看,證婚人梁啟超身著一襲藏青色長衫,翩然出場,他指著弟子徐志摩聲色俱厲地苛責:

「我來是為了講幾句不中聽的話,好讓社會上知道這樣的惡例不足法,更不值得鼓勵——徐志摩。你這個人性情浮躁,以至於學無所成,做學問不成,做人更是失敗,你離婚再娶,就是用情不專的證明!陸小曼,你和徐志摩都是過來人。我希望從今以後你能恪守婦道,檢討自己的個性和行為,離婚再婚都是你們性格的過失所造成的,希望你們不要一錯再錯自誤誤人,不要以自私自利行為行事的準則,不要以荒唐和享樂作為人生追求的目的,不要再把婚姻當做是兒戲,以為高興可以結婚,不高興可以離婚,讓父母汗顏,讓朋友不齒,讓社會笑話,讓……」

徐志摩明顯扛不住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恩師,請為學生和高堂留點面子。」

梁啟超想到背後還有雙方的父母,才收住火氣,把話語壓了壓:「總之,我希望這是你們兩個人這輩子最後一次結婚!這就是我對你們的祝賀!——我說完了。」

任公逞足了師道尊嚴,終於收起了架勢,那邊的小曼已然是窘迫至極,志摩亦是目瞪口呆,且慚且愧。

無論曾經有過怎樣的狂熱與窘迫,兩人終於如浴火重生的鳳凰一樣得以結合,成為夫妻。一生愛的真摯的徐志摩婚後確乎依然摯愛著小曼,不曾薄待了這位得之不易的嬌妻美娘。他在上海法租界租得一座花園別墅來作愛巢,雇了好幾位傭人,聽候小曼調遣。郁達夫夫婦曾到徐志摩與陸小曼的愛巢做客,不禁咂舌於其生活的豪奢:傢具全是紅木的,左為梁啟超的立軸,右為劉海粟的油畫,院內有轎車,自然少不了司機、廚師、男僕、女傭一干人等,僅陸小曼每月的開銷就要六兩黃金,按王映霞的折算,至少也相當於80年代末的兩萬餘元。徐志摩的父親給他的一份家產,賺錢的能力也不差,只是碰到了巨型機器,他亦顯窘迫了。只好使出渾身解數,不得不同時在光華大學、東吳大學、大夏大學三所學校講課,課餘瘋狂地趕寫詩文,以賺取稿費。即便如此仍不夠小曼的揮霍。1929年,徐志摩辭去了東吳大學、大夏大學的教職,繼續在光華大學執教,1930年秋又在南京中央大學教書,開始頻繁往返於滬寧兩地,疲於奔命,同時兼職中華書局大東書局編輯、中英文化基金會委員,筆下更是不停耕耘,一月所得恆在千元以上(以當時購買力,當於今日三萬元),結果仍是入不敷出。徐志摩是摯愛小曼的,無奈任何一個男人都扛不住這樣的折騰,況且小曼折騰的手段遠不止此。陸小曼就如王安憶《長恨歌》中的王琦瑤,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她永遠不安於寂寞與冷清的人,惟有交際場那喧囂的舞台才是她精神的廟宇,她的生活乃是以跳舞、看戲、演劇、打牌等諸般繁多的花樣為全部的,她唯所鍾愛著地唯是追求自己肉體與精神的雙重快樂。至於他人,只是能帶給她快樂的工具或附屬品而已。

據徐志摩與陸小曼收養的義女何靈琰回憶,陸小曼「是以夜為晝的人,不到下午五六點鐘不起,不到天亮不睡。」徐志摩出門時,她「既不幫同整理行裝,也不送他動身」,這位交際場上的大明星對丈夫如此冷淡,絕算不上是一位溫柔體貼的妻子。而這一切依然僅僅是個開始。小曼逐漸地變成了「芙蓉仙子」,吸食鴉片成了她生活中地又一項重要內容。當初那場風花雪月的愛戀,如今只剩下了滿目瘡痍,陸小曼似乎不再是一個有靈性的女人。

一切的一切,都與當初兩人心中那場理想的愛情相距甚遠,徐志摩由希望的山巔徹底墜向了失望乃至絕望的淵谷,精神日益消沉。志摩一再遷就,也曾委婉地勸解過小曼,只是一切都無可挽回了,志摩滿心凄愴,發出了哀嘆:

「在妖魔的腑臟內掙扎,

頭頂不見一線的天光,

這魂魄,在恐怖的壓迫下,

除了消滅更有什麼願望?」(《生活》)

1930年秋,好友胡適邀徐志摩北上任北京大學教授,也算是暫得把疲憊的心空靜一下。此時的志摩,心中仍在做著最後的那一丁點努力,僅在1931年上半年,他便於京滬兩地往返8次,目的是能讓她的小曼手頭不缺錢花,心中高興。不過,志摩的愛已然大打折扣了。當失望至極的徐志摩將目光從小曼身上移開去,林徽因又超乎以往的吸引他。「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畢竟,那波「虹影」才是她心中第一個深愛過的人,幾經婚變的志摩,此時的愛已然變得沉著而深化。

於是,北京北總布衚衕三號院成了徐志摩的精神避風港,昔日慎為之防的梁師弟已不再把可憐的徐師兄拒之門外。陸小曼抓住了徐志摩的身,林徽因則攥緊了他的心——她將他的這份情感視為「inspiringfriendship andlove」(富於啟迪的友誼和愛)。只是,京滬兩地這場愛情的角逐才剛剛開始便以徐志摩那非一般的死而結束了,也是那場飛機失事總算將志摩與小曼破綻百出的婚姻掩蔽了過去,志摩與徽因那一場皆未可知的一切可能也就此成了不可能,一切就此收場。不甘平庸的詩人也終於有了一個絕對可算不平凡的死。

1931年11月19日,志摩自北平飛赴上海後,與小曼大吵了一架,隨後即冒著濃霧匆匆搭乘著郵機飛往北京,只為能趕上當晚林徽因在北京主講古建築的報告會。在飛至距離濟南不到30里的白馬山上之際,「轟」的一聲響伴隨著滾滾烈焰,一切都結束了。

是的,一切都結束了,無論依然活著的那些與志摩有關的人都在以各自怎樣的方式在懷念著志摩,但他已然雲遊去了天國,一切都結束了。志摩唯一的遺憾是他爽約了,他是那樣急著去北平見他心中的「虹影」,去聽她主講古建築的報告,孰料那竟是他最後一次赴約?他終是爽約了,也許這是極重然諾的志摩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在徐志摩那一場又一場的愛戀里,他有錯嗎?!沒有,錯的只是他在錯的時間遇見了他自認為對的人。徐志摩是浪漫主義詩人,因為浪漫所以天真,所以他所憧憬的愛沒事虛無縹緲的愛,最好處於可望而不可即的境地,一旦與心愛的女子結了婚,幻想隨即破滅,熱情隨即消失,生活隨即成了白開水,淡而無味。這個時候,他必會開始另一段戀情,以寄寓他的理想之愛。只是這樣的戀情循環往複,終有疲怠的一天,上帝看在嚴重反而不加忍心,於是有了那場意料之外的空難,把一切都結束並保留在不了了之的最佳結局。在這一層面上,徐志摩顯然不及於段正淳那般的在愛情中遊刃有餘。

段正淳在金庸先生的《天龍八部》中,是沾了兒子段譽的光而頻頻出鏡,並不算得上是主角。歷史中也確乎有段正淳其人,不過在此這並不是我們所要關注的重點。在《天龍八部.》中,段正淳之所以頻頻吸引人們的眼球,最關鍵的一個因素是他欠下的風流債著實太多,更為巧合的是兒子段譽每每鍾情的女子必是老爹留下的妹妹型的人物。如此的安排,亦著實讓段譽糾結了一把又一把,一個個自己所心儀的美麗女子驟然間都成了自己的妹妹,心中悱惻自然可知。

比之徐志摩,段正淳顯然具備更多的優勢條件。他一表人才,地位尊貴,為人謙和,對朋友仗義,能文能武,且文武之道在江湖上也是數得著的。論綜合實力,段正淳確乎能於江湖與情場之上皆馳騁有餘,在段正淳的生命中共計出現有刀白鳳、秦紅棉、甘寶寶、阮星竹。王夫人阿萱和康敏這六位色壓一代的女人,且六位女人對他基本上算得是死心塌地。後來的種種紛爭也皆是因為這眾多女人因愛生妒繼而生恨,最終卻仍歸於愛。可以說,從雲南到江南,繼而到中原,整個中國各地特色的那一代絕色美女幾乎悉集於段正淳麾下,只差再找以為臟紅色臉龐的青藏高原美女疑惑愛吃豬肉燉粉條的東北姑娘了。只不過地域所限,段正淳有生之年足跡未能到達罷了。各色美女悉能集於麾下且在勞燕分飛之後仍對他死心塌地並甘願為他生下兒女,這才是一種超強大的本事。這種本事徐志摩沒有,平庸如我輩者更是沒有,有的乃是金大俠筆下的段王爺。

細細體味段正淳為何能吸引如此美麗的芳華女子,對他那般死心塌地,個中緣由或可套用亦舒筆下的名句:一個人的時間花在什麼地方是看得出來的。大理段二(老大段正明)的光陰,大都花在研究生活情趣之上,而欣賞各式各樣的絕色女子,正是生活情趣的重要部分。喜歡看美女是一個男人最為基本庸常的潛意識行為,而懂得欣賞女子的美則是一種無上的生活情趣。段正淳在自己綜合實力過硬的基礎上,亦確乎懂得欣賞每個女子的好處,即如伯樂之於千里馬,如鍾子期之於俞伯牙,一個女子對於懂得欣賞自己的男子自是青睞的。須知「女為悅己者容」,一個女子對真正欣賞自己的男子多是不計成本的,當然,這種不記成本多是要建立在男子的綜合實力過硬的基礎之上的。那麼,段正淳識得的幾位傳奇女子,又有什麼初期之處呢?

刀白鳳,段正淳的原配夫人,為配偶唯一制擺夷族女子。由於身份的特殊,相對於其他女子,使得段正淳對她的佔有理所當然。也正是因為這個特殊身份所在,無論從道德上還是從情感上,恐怕都難以接受丈夫的出軌。可以肯定的是,她是深愛段正淳的,它未能逃脫情感的桎梏,只是面對丈夫的不能專一最後由愛而生恨,採取了自我犧牲的極端方式,已然是反抗意識初具規模的女性。不過真相在臨死萬事皆空的時刻方才道出,上天對段正淳,真真眷顧,終使他在有生之年的最後時刻雖知道了真相而終未受太大的情感糾葛。原諒了她心中的鳳凰,而鳳凰也最終甘願和他一起赴死。畢竟,他們都是深愛著對方的。

秦紅棉在段正淳的眾多情人中,當是最為淺薄,最無心機之人,也正因此而顯出了女子的純真之美,使男人心中發軟。只是由於她在感性上極度泛濫使她缺少理性的認識,進而造成了她對情感更盲目也更虔誠的信仰。即便在反覆地被欺騙中,仍篤信著愛情的存在。而當自己徹底認識到自己的愛情遭受了昭彰的損害之後,純真的她一味追究著客觀的因素,並同樣採取了自我戕害封閉以及限制封閉女兒木婉清的方式,告誡她天下的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以示抗拒。然而,細細斟酌,秦紅棉是屬於那種「刀子嘴豆腐心」的女子,她得性格確為潑辣,而她對段郎卻一直念念不忘,只不過嘴上不饒人罷了。

甘寶寶,人如其名,是屬於少婦誘惑一級的女子,綽號「俏葯叉」,與修羅刀秦紅棉為同門師姊妹。對段正淳,她直至生命之末也不能從心中抹去。只是在當初人走榻涼之際,無論主動還是被動的選擇了轉身,下嫁於鍾萬仇,展示出了一種於感情消極,於自我積極地生存態度。雖然在她得身上(包括她得轉身),有過不適時和不適當的欲迎還拒,矯揉造作,但她終是到死也沒有背叛自己的丈夫鍾萬仇。

阮星竹,在段正淳的眾多情人之中是最嬌媚飄逸的女子。我們從阿紫、阿朱身上可見一斑的即是阮星竹的靈氣,從而蓋過了其他眾女子的幽怨。聰慧的人,大多明白適時退隱,不多強求,不太計較最終結局,而只計自己曾經在最美的年華里展覽過自己最摯真最完全的人生。其隱之美,不在於超脫,逸於外物,而在於知足,進而達到自怡於江湖。當苦等段正淳不至之際,阮星竹選擇了去作怡然自得的隱士,不是不再愛,而是要自逸於當下的人生,縱使舊事萬般割捨不掉,那畢竟已是舊事,只適於置於心底。環視小鏡湖,大抵也能看出其心境來,平平穩穩,清清澈澈,任憑風浪起,我自無憂亦無懼。

李青蘿(王夫人),最為固執己見而發狠的一位。天生的高傲,鑄就了她自我崇拜的氣焰;情感的失落,觸發了她憤世嫉俗的情緒。段郎的一去不返,使得她由愛生恨進而偏激到化為一腔戾氣,恨不得要殺盡天下姓段的男人。其實,追根究底,一切皆是因為慣於頤指氣使的她,在潛在無意識盲目的前提下,難以承受自己被置之不理的凄涼境地。高傲與被拋棄,如此之大的心理落差,終於刺激著她要泄憤於天下人,並企圖以武力,來填補她理論不足的空白,懲治天下負心薄倖之人,維護她那終是心底卑微的愛情。而最終,她還是沒有能掩蓋住自己的真性,當慕容復真的要殺段正淳之時,報酬泄憤的時機已然來到,而她終是暴露出了潛藏在心底多年的對段郎的愛。自始至終,她都是愛他的。

康敏(馬夫人),可算是段正淳諸情人中最富心機、毒辣的一個。同是作為段郎的情人,康敏強烈的佔有慾,促成了她對感情最為粗鄙偏激的認識。她得愛情觀乃是:凡為愛情中的兩人,必是你佔有著我,我亦佔有著你的狀態。一旦這種狀態遭到打破抑或偏差,她得反應必是偏激到顛覆一切,視天下男人為玩物的巔峰偏激狀態而後止。從她在遭遇段正淳遺棄後的種種表現來看,她已然淪落成了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她下嫁於丐幫副幫主馬大元本屬無可厚非——雖然她一直不甘心於嫁給一個要飯的頭頭兒,而且還是副的——只是後來義薄雲天且相貌堂堂的大英雄喬峰出現了,她壓制的內心開始蕩漾了。於是她開始反覆試探挑逗,卻不曾想到男人還有像喬峰這樣不吃葷腥的,喬峰甚至於根本就每看她一眼。這再次造成了她心理的強烈落差:像我康敏這般的姿色,那男人竟然無動於衷,太受打擊了。於是,有了於白展元的通姦,有了害死丈夫馬大元的事件,有了謀殺段正淳于喬峰的一連串陰謀,一切的一切只因為那些臭男人們竟然敢忤逆她得意志,甚至於如喬峰一樣的只因為不肯多看她一眼。為了泄一己之憤,無數的人直接或間接地死於她手。最後,在企圖一口口、一刀刀殘忍殺死負心的段郎之時,段郎卻被康敏心中另一個因愛而恨的男人喬峰救走,她自己也死於阿紫的折磨與毀容的雙重恫嚇之下。在康敏的意識里,一旦自己不再能從交互的愛情中有所獲得之時,對方與愛情便同時相對於自我而消弭無形。一個以完全佔有來實現自身價值為精神食糧的女人,自身之外,萬物皆如螻蟻。歸根結底,康敏亦是愛著段正淳的,只是這種愛太過極端,庸常如我輩者自是不敢去嘗試。

通過對大理段二各位情人的粗略疏覽,我們看到這眾多女子確乎千姿百態,物種齊全。有純真如秦紅棉者,有嬌柔如甘寶寶著,有庒淑如阮星竹者,有毒辣如康敏者,段郎真真是各色通吃。只不過細細體味,我們發現段正淳並不是一個有奶便是娘、不分貨色而但求有女人便可的粗魯男人。在他的眼中,他把她們每一個都當做是有心思有性格有自主權的女子,他對每一個都發乎內心的珍惜寶愛,他的「鳳凰兒」刀白鳳,他的「親親寶寶」甘寶寶,每一個他都發乎內心的願意為她捨生忘死,為她犧牲名譽。於是就出現了當虛竹之母孫二娘在武林大會上有所指之時,他一時糊塗起來,以為孫二娘所指的情夫是自己,就思算,若真是自己,那麼即便是在天下英雄面前大大出醜,顏面掃地,那也要相認,不讓她再凄苦下去。這樣的男人委實太少了,這幾位女子忍著嫉妒也要擠一擠,哪怕是一場冒險也在所不惜。段正淳除了能夠發乎內心地欣賞這些女子之外,究竟他還是一個有氣度有身份的王爺。文能吟詩作賦,懂得生活情調,武能安邦定國,心繫國事天下,於道義上則對手下視若手足,為朋友兩肋插刀,已然超越了只能舞文弄墨的那些才子文人,而為風度翩翩的紳士模範。

段正淳無可懷疑的正是徹頭徹尾的風流才子,把他的多情建立在生活情趣的基礎之上。在對待感情方面,段正淳是多情而不是濫情。正如前面所言,他的多情乃是發乎真情,對每一個他所欣賞的女子皆視為生命,一切皆緣於他生就是一個多情種。至於濫情者之流,則是一幫只計這一生睡了多少女人的不入流的淺薄男人,孰無悲哀的是,這些只追求肉感的男人在睡了無數女人的同時亦被無數女人睡了,正如妓院中待嫖的妓女在接待無數男人的同時亦把無數男人玩弄於床第間一樣。對於段正淳的諸多情人而言,最最可惡之處在於他的多情,最最可愛之處乃是在於他這多情中得那份真情。段正淳的愛情是屬於分段忠實式的,並非全然的勾三搭四。當他見了刀白鳳,眼中全然是他的「鳳凰兒」;見了秦紅棉,便只道世間只有一個紅棉;見了甘寶寶,便一心只想著對寶寶好;見了王夫人,便思量天上人間唯有他的阿蘿。這種精確劃分的分段忠實式愛情,大有精彩之處。金庸大俠《天龍八部》中諸多人物與情節也大都由此生髮而出。

段正淳也正因為愛的真,所以才有了他後來的殉情而死。大理段二的眾多女人中,除過康敏被阿紫折磨毀容致死外,其餘五位皆死於慕容復這個卑鄙小人之手。而她們的死,亦可以說是因為段郎對段延慶與慕容復的不屈服,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一個個明大義地為自己而死,最後段正淳亦殉情自殺。段正淳確乎是情人眾多,而他對每一個女子皆是報以真愛的,小說中說,從阮星竹被慕容復殺死開始,他已然準備為她們殉情而死了。其實,他和他的諸多情人是可以不死的,只要他稍退一步,哪怕對慕容復虛與委蛇,權且應付。只是高義擺在那裡,苟且存活的事情又怎是一生情真的段正淳所能為的呢!於是,他選擇了決然的不屈服,他愛的那些女人們亦明白他的高義所在,皆甘心情願地為他而死了。一個個自己摯愛著的女子的屍身血淋淋地躺在自己的面前,於是一一生情真的大理段二毅然舉劍,赴於黃泉之下和他心愛的鳳凰兒、寶寶、紅棉、星竹、阿蘿一起作伴。沒有真愛的存在,誰能如此?

段正淳與徐志摩,虛構的文學作品中和現實世界中得兩位多情才子,在對愛情的摯真方面,無疑是發乎於心而相通的。雖然他們的愛情不無是分段忠實式的,而在每一段中他們的愛確乎是發於內心的,一生所求惟在於真的存在,活得真,也愛得真。徐志摩之不愛張幼儀是確乎發於內心的不愛,之愛林徽因,之愛陸小曼,亦是確乎發於內心的真愛,只求這匆匆的一生中真真正正的去愛一場,而沒有任何情感的抑制。段正淳對他每一位情人的愛亦無摻雜虛假。然而,時代的不同,性情的各異等諸多因素的存在使得徐志摩與段正淳的愛情呈現出各自的特質。

徐志摩眼中的愛情顯然是理想之戀,他一生所要尋訪的乃是自我感知的生命中的繆斯。繆斯者,乃是藝術與靈魂的象徵。對於徐志摩這樣一個浪漫派詩人而言,他所關注的自然不會是白菜土豆,他所尋訪的愛情亦自當是與與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些凡庸的事物無關,他的理想之戀乃是靈魂與靈魂之劍的碰撞與衝擊,而且非要衝撞出非一般的耀亮世界的火花不可。有如此的意念標準,他自是看不上「鄉下土包子」式的張幼儀,一場婚姻的悲劇由此不可避免。再進一步講,徐志摩心中的愛情只能為愛情,而不能是婚姻,因為一旦進入婚姻之中,即不得不由理想之境進入到實實在在的現實生活之中,去面對柴米油鹽、雞零狗碎,於是繆斯成了白開水,生活中漸少了浪漫與波瀾,於是失望再所難免地開始懷疑曾經自己原本那義無反顧所追尋的愛情的意義,悲劇也自此而生了。繼而,便是一段新的尋訪、新的試探、新的義無反顧,新的為愛情而提槍上馬,東衝西突,直殺得自身也血肉模糊,乃至於傷痕纍纍。愛情之於徐志摩而言,正如安徒生所說:「只有在想像中愛情才能永世不滅,才能環繞著燦爛奪目的詩的光輪,」乃是一場理想之戀。有一種奇怪地現象亦一直困惑著我:無論古今,中國文人向來如過江之鯽,其中尤以詩人為甚,古時的詩人——即便如李白、杜甫與蘇軾這樣的大師——我們總是能於他們的人格中感受到他們仍是生活於我們中間的正常人,極端一點兒也不過是多飲上幾杯,姑作「酒中仙」而已,而一旦進入近現代,蓋詩人之流彷彿一夜之間儼然飄升於天地之外,迥於常人而成為我們常人眼中的非正常人,必要做出些令人瞠目結舌的事情來不可,且美其名曰追求生命個體之自由與解放。而這當中,凡為名詩人者更是非要顛覆我們的思維評判能力而後方肯罷休,情感的糾葛即是此中的重要內容。

中國現當代的名詩人中,徐志摩、郁達夫、顧城可謂皆是才子型的詩人典型,才情四溢而詩情滿懷,滿口而出皆成錦繡詩章,且無一不是天真浪漫得可以。而一旦其才名飛湍得不可遏制,他們的情感即亦泛濫如解凍的春江奔騰開去,各以有婦之夫的身份去尋訪他們的理想之戀,而視原來的妻子如蔽履,隨時準備丟棄。於是,徐志摩生命中出現了林徽因、陸小曼。郁達夫生命中出現了王映霞,顧城生命中出現了麥琪,好像身為詩人如果生命中只守著一個女人便不足以成就他詩人的威名。當然,這其中摻雜著諸多的時代、文化、性格等各種因素,而我們所困惑之處乃在於凡為詩人難道皆不可為平常人否?更一方面,身為平常之人,如果你拋棄妻子去追求其他女子,則必為千夫所指而成為眾矢之的,背上道德譴責的重壓,哪怕你確乎是真愛那女子愛到摯真發狂,亦不可能為世所容,所以陳世美便被唾棄了千百年。而一旦你為詩人,那麼就萬事大吉了,你之所作所為,無論是自身或他人皆可有所開脫,一切只是詩人的尋求本真自由,世人不但不會責怪反而為你披上光彩燦燦的外衣。只是,這些詩人們所生死不顧追尋的本真之愛又得到了怎樣的結局呢?徐志摩最終不堪於陸小曼的墮落放縱而失望之極,以猝然的意外身死而將那段曾經撼動世俗的愛戀不了了之,郁達夫最終在和王映霞夫妻了十二年之後而因性情的難以相容勞燕分飛;更為甚者,顧城終因不堪感情的重壓而拿起斧頭,親手生生砍死了妻子謝樺而後自己亦自殺身死。這即是多情的才子型詩人的理想之戀,留下的只有時人的咋舌和後人的唏噓。無論怎樣,在一般的情況之下,凡為才子必然多情,而中國人又是最喜窺人隱私且擁有隨大流行事的傳統的人群,於是不管那些多情才子們在人格深處是如何的,只一味地把他們的風流韻事千古流傳開來。於是乎,一談風流才子唐伯虎大家便興趣盎然,殊不知這其中亦摻雜有太多虛構的成分。現實與虛構常常是相形相伴的,現實是虛構的底本,而虛構則是現實的深化,兩者一起亦外在的形式折射於我們的意識之中則形成了我們時常難以區分它們的思維模式。雖然如此,無論現實與虛構之中,多情才子的愛情問題則是大同小異的,只不過虛構之中的愛情問題乃是現實中此類問題的聚焦和深化。

群星璀璨的唐代詩人之中,崔顥因一首《黃鶴樓》而氣壓一代,成為連「詩仙」李白亦為之瞠目的聲名乍響的人物。那一日,李白登臨黃鶴樓,撫臨大江,四望蒼茫,胸中熱盪,便想題詩一首以抒懷,孰料一看早有前人題詠出那掩殺百代的絕妙之詩來,驚呼:「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於是輟筆。就是這位才情足以使李白輟筆的人物,其感情世界亦是異彩紛呈。《舊唐書·文苑下·崔顥傳》中載:「崔顥者,登進士及第,有俊才,無士行,好蒱搏飲酒。及游京師,娶妻擇有貌者,稍不愜意,即去之,前後數四。」其他如《新唐書》《唐才子傳》中所記與此大同小異。這裡所說的「愜意」很是耐人尋味。蓋愜意者,一切都必須順從於他個人的心意,除此之外還要「有貌」,兩條標準如有一條不符合便不能行。也許,他的「前後數四」亦是如近代以來那些詩人所高呼的乃是在求真、求心性的自由。只是,崔顥終是沒有逃脫世俗的眼睛,成了「無士行」的靶子。而一旦進入到近現代之後,一切都被顛覆了,詩人中如徐志摩、郁達夫、顧城之流者,他們婚戀的反覆則成了庸常如我輩者所無法理解的追求純真之戀,是遺然超乎世俗的絕世之戀,是儼然高於道德之外的傾城之戀,我們集體虛偽地把他們一一抬高到了無以倫比的地位,在文藝的圈子裡,這儼然成了一種時尚。而一旦越向世俗,如一夜暴富的大款們驟富之後的第一要務必是趕快只把舊人換嬌娘,養起「二奶」、「小三」之流,彷彿這是一種身份的象徵一樣。我們誰又能否定這類大款所追求的不是秉具著「愜意」與「有貌」這兩大標準的本真與自由呢?唯一的區別只不過是他們與金錢的關係黏得太緊,有失於斯文,於是我們便斷定了他們的追求全然出於肉慾,一錘定音地把他們捆綁在道德的恥辱柱上,我們自己一個個儼然成了衛道士。其實,無論從外在表現上還是從內在動因上,兩者之間並無本質性的區別,皆是人類慾望的原始衝動的本能流露,偏激的說法則是人類自身劣根性的直觀呈現。只不過我們一直不敢去面對去承認,非要把兩種同是原始慾望的這種外在呈現推向兩個極端,分出種類不可。高尚者如徐志摩乃是本於對純真自由的追訪,低俗者則如當下多如土鱉的大款之流全然出於肉慾的追求。推而廣之,一種扭曲的現象便呈現出來:人們不談信仰,不談個人對社會的看法,不談性,不談法律,而食品和藥品佔據了中國人日常生活中的絕大部分。這儼然是一個恐怖的集體虛偽地時代,雖然我們大家心知肚明,卻從不承認從不言說。這其中,即包括虛偽的我。作為一個社會人,我不能也不可能脫離社會而存活。

於是,我開始有些仰望叔本華,雖然他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但他的許多言說真的是一語中的。他坦言:「生命是一團慾望,慾望得不到滿足便痛苦,得到滿足便無聊。人生就是在痛苦和無聊之間搖擺。」這樣的論斷固然有其偏頗之處,然而,西方有盧梭的《懺悔錄》,而中國只有無數張打死也不承認的超強硬的鴨子嘴。叔本華的論斷若用之於徐志摩、郁達夫。顧城此類中國詩人的身上,恐怕再無合適不過。他們一旦多讀了一些書,寫了幾篇詩文,接受了一些新思想,秉賦著自己的才情,便首先自己把自己擺在了詩人的行列,飄飄然不再把自己視為平常人,不再安於平實的生活,於是一任地要搞出些名堂來留給後世,否則便不能顯出他的遺世獨立。殊不知,一切皆是原始慾望的展露。徐志摩之追求林徽因與陸小曼,其中重要的因素之一即是要打破自由原有的無聊生活狀態,去尋訪去開創一種新的生活狀態。而與陸小曼進入到婚姻之後,原有的慾望已然得到滿足,新的生活狀態亦很快陷入到新的無聊之中,於是在新的無聊之中開始了新一場的尋訪於開創。短暫的安寧之後,必有下一輪的尋訪與開創,如此循環往複,使生命始終在痛苦和無聊之間搖擺,把本就複雜的生命搞得無比繁雜。郁達夫之狂追王映霞亦然,最終亦是在慾望滿足之後不如了下一輪的掙扎之中。

至於《天龍八部》中的段正淳,以我的觀照,則與唐代的元稹相類。兩人在情場之上,皆是弄潮的好手,與徐志摩、郁達夫諸人在情感上的悲劇有所不同。元稹這個人物,凡是稍有些文學常識的人恐怕都不陌生。他曾寫下有著名的《離思五首》,尤以其四中「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一句,堪為愛情感悟的經典名句,多少痴男怨女無不為此而感嘆吁嗟。歷史上對此詩的評價一直頗佳,認為是其悼念亡妻韋叢所表達的對愛情的執著於專一。就這樣,元稹的《離思五首》、《遣悲懷三首》,首首皆道盡了對亡妻的真摯情思,自己則誓言要「鰥魚自比,獨身終老」,千年以降一直為其博得了人們的廣泛稱頌,元稹儼然成為忠於愛情和婚姻的楷模。善良的國民,乍一看亦感覺確乎如此那般。可是,一切歷史人物皆不堪我們深入地去探究。伴隨著讀書愈來愈多,我的失望情緒愈加濃烈。最近亦翻看了一些研究元稹的材料,我每多看一頁,心中的失望即多堆加一層。種種資料表明,元稹之對愛情與婚姻的忠誠,亦成了有待商榷的地方。研究者稱,「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也未必是寫給亡妻韋叢的,而是懷念崔鶯鶯之作。如果介入他的生活研究資料,我們則可發現,先是元稹在蒲州的普濟寺,與崔鶯鶯一見鍾情,在紅娘左右周旋下私定終身。數月後,元稹赴京趕考,為仕途考慮,乃改娶了高官之女韋叢,崔鶯鶯痛絕之下只得另嫁他人。這種說法,未免有捕風捉影之嫌,乃是對元稹《鶯鶯傳》中人物的對號入座,只是看看隨後元稹的種種行徑我們便覺得這一切亦非全部空穴來風。當元稹娶了韋叢為妻後,雖然有七年恩愛之情——伴著這滿意婚姻,本應當讓元稹幸福快樂一陣子——可是,當韋叢去世不久,《離思》《遣悲懷》墨跡未乾,元稹即娶了河東才女裴柔之,其後又與名妓薛濤、劉采青私交甚篤。如此看來,則元稹之對愛情與婚姻所表的忠誠與執著已大打了折扣,讓人不爽。「半緣修道半緣君」的詩言志亦成了他背棄愛情誓言的莫大諷刺。當然,我們是在就事論事,也許並未理解他詩中的本意。不過,回過頭來,我們把元稹和段正淳一比較,則見出了分曉。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封建男權社會)之下,這兩人至少算作是多情而非濫情的男子。那些與他們有過愛情或婚姻的女子,一個個都讓其不斷眷念,時常留戀,苦苦思念,故而便有了大理段二最後的殉情自殺,元稹思念鬱積發之而為作的《鶯鶯傳》。兩人的多情未必不是出於真情,正如前面所言,他們的愛情是分段忠實式的,而非簡單的勾三搭四。

蓋為知識分子者,大凡寫出些還算不錯的東西,小有名望之後,自我感覺馬上就特別的好起來,好得不知熱冷,好到不知天高地厚,糞土一切,好到還沒喝上幾口小酒便暈暈乎乎得不知所以,於是,總要干出些另類響亮的動作來,以便聚攏眾人的眼球。所以,無論文人才子之類的愛情確乎是出於真情還是只為尋訪另一方理想的聖地,它終究是屬於一種傳奇故事的,於我們彷彿那麼近而卻又那麼遠,只適宜於我們以仰望的姿態遠觀。至於庸常如我輩者,所尋的愛情更多的事是實實在在,是困厄中的相濡以沫,是顯達時的不離不棄,是日常生活中的平平實實,是垂暮之年的蹣跚相攜,一切平實安靜如流飛得清風卻能一任歲月的反覆咀嚼。也許,現實中,我們仍未遇見那個我們在心底無數次描摹的人,也許我們曾經經受過愛情決然的打擊,只是,我們卻依然相信著愛情,相信這個世界上終有一片最為純粹的地方,因為生活終是要繼續,愛情即是生活中得一種強大信念。人生的前路那麼長那麼遠,一個人走是多麼孤單,我們終是渴望有人陪伴著我們一起前行。一旦遇見了那個人,我們即在心底承諾:你若不離不棄,我必生死相依。

席勒說:「真正的愛情是絕望的,這種絕望是一種無法躲避無法克服的命運。時間僅能冷卻但不能移動愛情,傷逝的情懷需要終生的光陰咀嚼和反芻。愛情因絕望而神聖。」席勒一生愛情的細節之處,我不甚了解,不過細細體味他的這番絕望之戀的表述,我不禁想起了我在余傑的《絕望之愛》中讀到的安徒生的故事。

在一輛夜行的驛車上,安徒生邂逅了一位名叫葉琳娜的女子,對她印象深刻。受愛情的驅使,安徒生敲響了她的家門。他愛上了她說出來的每一句話,落下來的每一根睫毛,以及她衣服上的每一粒微塵。然而,他想,假如讓這樣的愛情燃燒起來,他的心室容不下的。或許,由於這種無比濃烈的愛情,他無數華麗的童話將黯然失色,一去不返。到那個時候,他的生活又有什麼價值呢?總有那麼一個可悲的日子,她將發現他那麼醜陋,連他自己都討厭自己,他常常感到背後有一種嘲笑的眼光。「只有在想像中」,安徒生肯定地對自己說,「愛情才能永世不滅,才能環繞著燦爛奪目的詩的光輪。看來,我幻想中得愛情比現實中所體驗的要美得多。」所以,他到葉琳娜那兒去懷著這樣的決心:看過她就走,日後永不相見。他不能把一切直截了當地同她說明,因為他們中間還沒有什麼關係。他們昨晚才在驛車上相遇,而且彼此什麼都沒有談過。

「我認出您是誰來了」,葉琳娜望著他的眼睛說,「您是漢斯·安徒生,著名的童話作者和詩人。不過看來,您在自己的生活中,卻懼怕童話。連一段過眼煙雲的愛情您都沒有力量和勇氣承受。」「這是我沉重的十字架。」安徒生承認說。「那麼怎麼好呢?我的可愛的流浪的詩人」,她痛苦地說道,把一隻手放到安徒生的肩上,「走吧!解脫自己吧!讓您的眼睛永遠微笑著。不要想我。不過日後如果您由於年老、貧困和疾病而感到苦痛的時候,您只要說一句話,我便會徒步越過積雪的山嶺,走過乾燥的沙漠,到萬里之外去安慰您。」 安徒生看見葉琳娜的纖指間,滲出一顆晶瑩的淚珠,落在天鵝絨的衣裳上,緩緩地滾下去。他撲到她身旁,跪了下來。她沒睜開眼睛,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他的頭,俯身下去,吻了他的嘴唇。第二顆淚落到他的臉上,他聞到淚水的鹹味。這時,晚禱的鐘聲與他離去的腳步聲同時響起。

以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但是終身互相思念著。在臨終前,安徒生對一位年輕的作家說:「我的朋友,要善於為人們的幸福和自己的幸福去想像,而不是為了悲哀。」支撐安徒生創作的是絕望的愛情,千遍萬遍地回味之後,他在極度苦澀中嘗到了甜味。在他的《海的女兒》等一系列童話中,我們都能看到葉琳娜的身影。最無情的人反而最多請,沒有獲得愛情的安徒生反而領悟到了愛情的真諦。一世情緣在歷史長河中也只是短暫的,電光石火的瞬間,安徒生主動放棄了瞬間,而艱難地走向永恆。

席勒與安徒生的絕望之戀與想像之戀,細細體味之後,正是因為願意相信愛情而這信念又異常強烈的結果。因為願意相信而把愛情保持在最佳的理想狀態,遠遠觀望而不去進入,所以才不會毀滅,留下了一生的時間去咀嚼和反芻。徐志摩與郁達夫不懂這個道理,而又太過迫切的渴望理想之戀,猴急地去痴狂,非要掀起一場風暴讓人咋舌不可,於是他們很快擁有了他們所渴望的,徐志摩有了陸小曼,郁達夫有了王映霞。只是,他們的這種理想之戀實現的同時,他們已然註定徹底的敗了。因為他們把愛情想像得太過完美無瑕,乃至於連一點兒雞零狗碎都難以容忍和承受,失敗已然不可避免了。很多時候,愛也需要一種承擔,如果我們連這一點兒承擔都沒有,那麼兩人之間的愛還有什麼分量呢?徐志摩與郁達夫的愛情悲劇即由此而發生。

轟然爆發的愛情就像驟然間釋放的煙花一樣,雖是壯麗得足以震撼每一個人的目光,但它的存在只在一瞬之間,然後便是悲壯地隕滅。所以,無論現實生活還是虛構的文學作品中,才子佳人的愛情只適宜我們去仰望,就像仰望一場壯麗得煙花一樣。現實生活之中,庸常的我們所需要堅守的,是那一份平實如流水的最為簡單的愛情。長久的愛情是在平實的生活中慢慢磨合而出的。細水長流,雖然它在中途也會起些波瀾,遭些阻隔,但它終是要流將下去,且不止不息。這平實的愛情所需要的只是彼此少一些指責與埋怨,多一些理解與包容,然後彼此相符直至夕陽老去,鳥返故巢。這是庸常如我輩者的嚮往,亦是我們的祈願——在這樣一個人人浮躁、誘惑重重的時代——我們還在相信愛情。

面對那些大人物,細細考究之後,我們發覺:凡為人物者,都會輕重不同地在不覺間顯現出其人性的劣根性。一旦自己發現自己居然人五人六了,從此,他便不再做那個本色的自己,而偏要做眾人眼中的那個人物。於是,他們一個個成了愛鬧愛折騰的人,平實的生活已然難合他們的口味,他們逐漸地已然鬧得剎不住閘,必須按照這種活法一鬧到底,直折騰到棺材裡。就連他們自己所尋訪的愛情也儼然成了他人眼中的愛情,而彷彿不再是他自己的愛情。誠然,他們一任對愛情的追尋亦無可厚非,只是尋著尋著他們自己卻率先迷惘了,不再清楚自己到底要尋求什麼樣的愛情。於是,他們所追尋的愛情漸漸偏離了原來的航向,而成為了眾人眼中所仰望的那種愛情,只留下一個又一個凄美的愛情悲劇。「凄」與「美」兩個相反的字眼如此地黏合在一起,我想這當是每一段愛情都不想要的結果,因為它雖然充滿唯美色彩卻終是一場凄涼的悲劇。

生活終是平實一點的好,愛情亦如此。自己過得怎樣,終是自己最為清楚,而不是要靠別人的目光予以判斷。最為摯真的愛情亦不是去向別人證明什麼,去挑戰什麼,去充作他人眼中的事件,而當是自己心中所能感受到的那份平實卻彌久的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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