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史 |「新金陵畫派」的現實主義風格和創新精神

「新金陵畫派」的現實主義風格和創新精神

□高順嶺

  一、「新金陵畫派」的歷史傳承

  在中國畫發展的歷史長河中,江蘇地區的畫家、畫派一直佔據著中國畫壇極其重要的位置。從東晉至今的一千六百餘年時間裡,江蘇彪炳青史的繪畫名家絡繹不絕:從東晉顧愷之到南唐董源、巨然,從宋代米氏父子到「元四家」中的黃、倪,從明代「吳門」俊傑到清初「四王」,從「金陵八家」「揚州八怪」到現代學貫中西的海歸大家徐悲鴻、劉海粟,江蘇畫壇宛然成為中國畫發展的半壁江山。「江山代有才人出。」新中國成立後,金陵古城崛起了以傅抱石、陳之佛和亞明為首,錢松喦、宋文治、魏紫熙為中堅力量的「新金陵畫派」。他們創新性的實踐,使新時期的中國畫得到了良好的發展。

  1960年3月16日,江蘇省國畫院正式成立。同年9月15日,傅抱石、錢松喦、亞明等人從南京出發,開始進行為期3個月的「兩萬三千里旅行寫生」。此舉標誌著「新金陵畫派」創作藝術思想的形成。他們衝破了保守主義和虛無主義的雙重干擾,「一手抓傳統,一手抓生活」,在傳統藝術與現代生活相契合的創作道路上邁出了堅實而卓有成效的步伐,從而有力地推動了中國畫藝術由古典形態向現代形態的轉換。

《新安江》 傅抱石作

  二、「新金陵畫派」的代表人物

  傅抱石(1904—1965),江西南昌人,江蘇省國畫院第一任院長。傅抱石用自己的創作實踐開闢了中國畫的全新境界。他在傳統繪畫技藝的基礎上融合西洋畫技法,獨創「抱石皴」,從而在中國畫壇別樹一幟。他在國畫創作、美術史論、金石書法上取得了卓越的成就,乃「新金陵畫派」之魁首。

  錢松喦(1899—1985),江蘇宜興人。他於1957年進入籌組中的江蘇省國畫院,後任院長。錢氏作畫不拘泥於形似,喜用雄渾古拙之顫筆。其60歲後壯遊祖國名山大川,巧妙地把傳統技法和現實生活相結合,激發出熾熱的創作情懷。他所創作的《紅岩》,大膽地捨棄了無關緊要之物,只突出岩石,且採用硃紅色,既深沉厚重,又有革命的象徵意義。

  宋文治(1919—1999),江蘇太倉人。其生前曾任江蘇省國畫院副院長。他廣師造化,又融合曆代諸家諸法,致力於以傳統筆墨表現新時代風貌的探索。其曾壯遊兩萬三千餘里,創作出大批謳歌祖國山河、融入新時代特點和現代人感情、具有強烈藝術個性的山水畫。宋文治這種富有生命力的探索,值得後世效法。

  亞明(1924—2002),安徽合肥人。1957年,亞明協助傅抱石籌組江蘇省國畫院;畫院成立後,亞明任副院長。他創作了一大批充滿時代氣息的國畫作品,使人們看到了傳統藝術在新社會的作為,從而在畫壇上享有盛譽。亞明的繪畫藝術既延續了中國的傳統文化,又洋溢著新的時代風采。

  魏紫熙(1915—2002),河南遂平人。1957年與傅抱石等人創建江蘇省國畫院,1961年參加傅抱石率領的江蘇省山水畫寫生團和在中國美術館舉辦的「山河新貌畫展」。20世紀70年代後,魏紫熙的山水畫創作佳作迭出,他為毛主席紀念堂所繪製的巨幅山水畫《黃洋界》堪稱當代山水畫壇的珍品。其與錢松喦、亞明、宋文治被稱為「江蘇畫壇四大家」。

《雲山圖》 錢松喦作

  三、「新金陵畫派」的現實主義藝術思想

  「新金陵畫派」所具有的現實主義藝術思想,歸納起來,大體有三點:自覺的創新意識、高尚的人文精神、激情的寫意精神。

  (一)自覺的創新意識

  以傅抱石為首的「新金陵畫派」畫家,從對歷史和當時現狀的研究中充分認識了「變遷」之道。傅抱石曾批評19世紀的中國畫「重技法而遠離自然,重傳統而忽視自己」,呼籲要對中國畫進行變革。他認為,時代、思想、材料、工具會直接或者間接地對創作產生激蕩,而「藝術的真正要素乃在於有生命,且豐富其生命。有了生命,時間、空間都不能限制它」。在這裡,他將藝術變遷與生命精神緊密相連,可以說抓住了問題的本質。

  如果說傅抱石的創新意識在早期還帶有樸素的自發性的話,那麼經過對毛澤東文藝理論的學習以及長期寫生積累的大量創作實踐,他的創新意識便進入了自覺階段,論述也更加深刻:「只有深入生活,才能夠有助於理解傳統,從而正確地繼承傳統;也只有深入生活,才能夠創造性地發展傳統。筆墨技法,不僅僅源自生活並服從一定的主題內容,同時它又是時代的脈搏和作者的思想、感情的反映……時代變了,生活、感情也跟著變了。通過新的生活感受,不能不要求在原有的筆墨技法的基礎之上,大膽地賦以新的生命,大膽地尋找新的形式技法,使我們的筆墨能夠有力地表達對新的時代、新的生活的歌頌與熱愛。換句話,就是不能不要求『變』。」傅抱石將創新的時代依據、生活依據,以及創新與傳統的關係、新內容與新形式的關係等問題闡述得十分精準。他的觀點也是當時「新金陵畫派」的共識,至今仍不失其現實意義。

  (二)高尚的人文精神

  「新金陵畫派」的畫家們從未把美術看作是單純的一種技藝,他們特別重視繪畫的人文精神內涵。「人品居其首」是他們的一貫思想。傅抱石曾經借用「文人畫」三個字來代表中國畫的「三原則」,即「文」學的修養、高尚的「人」格、「畫」家的技巧。「三原則」其實就是中國畫的基本精神。在他們看來,中國畫雖是點與線的交響,但實質上是畫家人格的體現。

  「新金陵畫派」對中國繪畫美學品格的深層把握,既得益於他們對中國古代畫論的諳熟,同時也有賴於當時畫壇種種人文精神變化的觸發,更是基於振奮國人精神這一使命感的感召。新中國成立初期,畫家對祖國山河新貌和毛澤東詩詞境界的熱情謳歌,是這種審美理念的必然流露。

  (三)激情的寫意精神

  中國畫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寫意精神。中國畫要畫的不是表象,而是精神,且要用最簡練的手法來表達。這一特徵取決於中國畫的繪畫工具和材料,尤其是中國人的思想。自東晉以來,山水畫自成一體:在畫學上,趨向性靈懷抱的抒寫;在畫法上,由「線」的高度發展,經過「色」的洗鍊,努力於「墨」的完成——這三者混合交織,相生相成,匯成了中國繪國技法的主流。

  傅抱石喜愛「解衣盤礴」式的氣勢美。他認為畫面之美應當能夠自感而又感人,雖有法理,但「最高任務」絕非一切法理所能完成。對此,他深有體會:當含毫命素、水墨淋漓的一剎那,什麼是筆,什麼是紙,乃至一切都會辨不清。然而這種「亂頭粗服」的狀態並非毫無節制。他說:「我對中國畫造型的美,是頗喜歡在亂頭粗服之中,並不缺少謹嚴精細的。亂頭粗服,不能自成恬靜的氛圍,而謹嚴精細,則非放縱的筆墨所可達成,二者相和,適得其中。」在寫意的技法中,他最重視線和墨,認為中國畫的生命會永遠寄托在線和墨上。

  上述「新金陵畫派」現實主義藝術思想的三個要點,具有鮮明的時代性和深刻的哲理性。其中,有的產生於新中國成立之前,後來又得到明確和深化;有的是在藝術創作實踐中得到新的升華和強化。其巨大的理論力量,深深影響著「新金陵畫派」的產生和發展。「時代變了,筆墨不得不變」成為大家的共識,並成為指導畫家創作的原則。

《峽江雲》 亞明作

  四、筆墨當隨時代

  創新是一個延續不斷的話題。在中國古典畫論中,便可窺見其端倪。

  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在論及「師資傳授南北時代」中有「青出於藍」「冰寒於水」「自開戶牖」之說。北宋郭熙《林泉高致》出現「新」一詞,更從人類心理出發,分析「人之耳目,喜新厭故,天下之同情也」,道出了個體創新的內在成因。在各家的言說中,清初石濤的語句最為鮮明突出,如「有法必有化」「我之為我,自有我在」「筆墨當隨時代」等。此畫語隨其格法多變的畫風特立獨行於當時,且被後人廣為傳誦。

  進入20世紀,置身於社會變革的大背景下,藝術創新的言說趨於激越。呂澂與陳獨秀之間的通信發表在《新青年》第六卷第一號,題為「美術革命」,希冀中國畫能走出一條新路來。作為文化的一部分,美術理所當然地要融入到當時的革新運動中去。從20世紀初直至當下,創新的觀點越發鮮明與堅定。

  徐悲鴻、劉海粟、林風眠,都是中國畫創新的實踐者。徐悲鴻說:「藝術的生命在於創新。」劉海粟說:「一位巨匠在繪畫史上的地位,無不與創新有關。」林風眠說:「時代的變化就應當直接影響到繪畫藝術的內容與技巧。」創新有著具體的時代內容和個人特色。它對藝術家而言,是一種自信。

  「新金陵畫派」這個在20世紀60年代興起的享譽全國畫壇的以山水畫為主的區域性畫家群體,開創行程二萬三千里寫生的壯舉,創作出了一批反映「山河新貌」的現實主義優秀作品。這些畫家用傳統中國畫形式表現新題材,為山水畫在新時期的創新發展樹立了典範。

  傅抱石有一篇談中國畫創新的文章,題目相當醒目——《政治掛了帥,筆墨就不同》。該文具有相當鮮明的時代特色。時過境遷,單從字面表述看,這個標題更像是帶有鼓動性的口號;然而若從結構、主旨去分析,則與古人所云「人品既已高矣,氣韻不得不高」「人品不高,用墨無法」的意思相去不遠。文中有這樣一段:「我們有足夠的資料和理由認為,中國繪畫筆墨技法是在特定的歷史、社會條件下,為適應作品思想內容的要求而形成和發展的,它和畫家的思想感情之間有共鳴和呼應。」道理說得無懈可擊。

  時代對「新金陵畫派」畫家個人面貌的樹立至關重要,它是這一畫派形成的重要契機。新社會給畫家的藝術與生活創造了機遇,要求他們肩負著一份責任去反映新社會、新生活。

  「新金陵畫派」走的是寫實的路子,他們要解決的問題是處理好描繪新中國的大好河山與承續發展傳統筆墨之間的關係。寫生為他們的創作打開了眼界。走出江蘇,走出江南生活的圈子,在更為廣泛、鮮活的審美客體中豐富、發展傳統的筆墨語言,為中國畫的創新提供了一種切實可行的方法。貼近現實,貼近最具時代氣息的人文景觀,由新的圖像創造出現代語言範式,反映出新時代的審美觀念,是「新金陵畫派」創作思想的精華。對畫家而言,創新就是要在畫面語言上找到突破口。如何能從藝術語言層面實踐創新,並將之引向深入、成熟,是畫家的本分。我們看到,這種新題材的嘗試,一開始在手法上有很大的延續性,畫家原先儲備的語言、秉承的傳統起到了主要作用。如何把新的內容轉化到原有的傳統筆墨語言上,使之相互協調,取決於畫家對原有筆墨語言的把握能力和因地制宜地進行變通、適應的智慧。

《桐廬》 宋文治作

  五、「新金陵畫派」給予當下的啟示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由傅抱石、錢松喦、亞明、宋文治、魏紫熙等開創的「新金陵畫派」,在中國當代美術史上寫下了輝煌的一頁。對我們而言,他們的價值已不局限於所遺留下來的經典作品和獨具創新意義的繪畫觀點,而更在於他們的思想對當下中國畫創作的指導意義。要想延續這一傳統,就必須挖掘其中與當今時代合拍的因素,找到能夠觸動我們情感與靈魂的筆墨語言。

  「新金陵畫派」發展到今天,生命力愈加旺盛,其根本原因就在於不斷地創新。所以,要把「新金陵畫派」推向新的高度,不光要繼承其固有的技法,更要突破一些老框框,形成自己的個性、風格。

  改革開放以來,「新金陵畫派」的傳人不斷湧現。他們在各自的藝術創作研究中,恪守老一輩汲取民族優秀傳統和貼近生活、貼近時代的作風,同時在創作中共同切磋技藝,不斷創新。他們的創作在具有清新優美、典雅平和審美取向的同時,又因各自的稟賦、氣質、素養、愛好的差異,形成了各具個性的藝術語言。今天,眾多江蘇畫家高舉創新旗幟,努力創造著「新金陵畫派」的時代輝煌。

  多元化格局是當代江蘇中國畫壇最鮮明的特點。以山水畫為例,大致有三種趨向:其一是直接延續「新金陵畫派」的道路,在日益豐富的自然山水景觀中不斷積累筆墨語言;其二是對「新金陵畫派」的一種反撥,更為注重山水畫傳統的純潔性和經典性;其三是在另一層面承續「新金陵畫派」的創新精髓,無論是筆法、用色還是圖式、境界,都與傳統中國畫拉開相當大的距離,並與都市人文新景觀相關聯而更具現代氣息。

  如果說現代社會,新科技改變了人們的生存狀態和思維慣性,那麼身處其中的畫家,則因新的生命體驗而獲得了新的審美認識,並且在這種認識的基礎上,正在致力於推進中國畫表現話語的嬗變。林立的高樓、交錯的人影是可資藉助的都市新物象,其中蘊含的新秩序有益於創造出別開生面的水墨語言。在多元格局中創新,最重要的是確立個人意識、明白自我。當藝術創新與個性自由相貫通,並與時代發展相契合,便自然會成就新的藝術史篇章。只是因緣際會也要主動追尋。

  發展是硬道理,創新才能與時俱進。我們站在時代的前沿,只有把握住傳統與未來、民族與世界、個性與大眾等諸多關係,方能有所作為——這就是「新金陵畫派」給予我們的啟示。(來源:《中國書畫報》國畫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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