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懺華《佛學概論》——第七篇　佛家之技末學說?第五章 法界圓融說?第四節 天台家之三諦圓融說

一　三諦圓融

天台家，依中論（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亦名為假名，亦是中道義文。）及大智度論（三智一心中得文），闡明三諦圓融之妙理。以為宇宙之森羅萬象，一一當體即是三千三諦之妙體。即一切萬有差別之事相，皆是圓融無礙不可思議之妙法。三諦者，一空諦、二假諦、三中諦。空諦者，法界森羅諸法，不論有情非情，並從因緣生。緣生即無主，無主即空，故云空。此理審實不虛，故云諦。雖無主即空，而一切諸法，歷歷宛然。無主而生，是曰假諦。中者，中正絕待之稱。諸法實相，不離二邊（空假），不即二邊，中正絕待，是曰中諦。始終心要作真諦、俗諦、中諦。謂中諦者，統一切法；真諦者，冺一切法；俗諦者，立一切法。即所謂中諦者，統攝一切諸法之中道實相。真諦者，冺亡一切情相。俗諦者，建立一切法門。

圓融者，所謂天台四教（藏通別圓）中，別教與圓教，同說三諦。然別教三諦者，隔歷三諦，又次第三諦。隔歷者，彼此隔歷不融也。次第者，前真次俗後中也。圓教三諦者，圓融三諦，又不次第三諦。圓融者，三一無礙，舉一即三，全三是一也。不次第者，圓融相即，不經空假中之前後次第也。

圓教之三諦，唯是一法上之德用差別，故空假中三，一一皆融即無礙。言空，則假中在其中，非離假中之空。乃至言中，則空假在其中，非離空假之中。三一融即，非一非三，而一而三，故名圓融三諦。即空諦者，圓融之空諦，非不具假中之但空，乃三諦相即之即空，空當處即是假中，相即融通。即不隔他假中二諦，空即假中。於此一諦，三諦圓具，無有缺減，故名即空。次一假諦中，圖具空假中三諦，無有缺減，假當處即是空中，故名即假。又中諦者，圓融之中諦，非離空假二邊之但中，乃即空假二諦之即中，中當處即是空假，相即融通，故名即中。

如是，三諦互具互融，一空諦即假中諦，乃至一中諦即空假諦。三各具三，三三相即，融即無礙。一空一切空，無假中而不空。一假一切假，無空中而不假。一中一切中，無空假而不中。故云三諦俱空可，雲三諦俱假可，雲三諦俱中亦可。一三三一，即空即假即中。譬如明鏡，明喩即空，像喩即假，鏡喩即中。不合不散，合散宛然。不一二三，二三無妨。所謂以即空故，破染礙情，一相不立。以即假故，互具互攝，諸相宛然。以即中故，雙遮二邊，無有二相，雙照二諦，空假宛然。是名圓融三諦。

一切萬有之事相，無非此圓融三諦之妙法，是曰一境三諦。境者，所緣所對義。一境者，隨拈取宇宙間某一法即某一事某一物為對境也。瀾漫之桃花，一境也。鮮硏之紅葉，一境也。巍峨之高山。潺湲之流水，晶瑩之月色，閃爍之星光，皆一境也。更就人生觀之，或哀或樂，或笑或泣。此外小之自翾飛蜎動，大之至天覆地載，亦皆一境也。此差別之諸相，即圓融三諦。其實相不可得，敻絕凡夫之情慮，即一切妄想妄分別，即空。雖雲空，非斷無，空當處諸相宛然，不相紊亂，即假。非空非假，亦空亦假，融鎔無礙，不可思議，即中。故止觀輔行雲，一切法即空即假即中。

要之，此宗以圓融三諦，為實相正體。所謂實相之體，三諦具足。即三諦者，真理（真如）之三方面。宇宙萬有之真實相，所謂真如，離言說，絕思議，所謂敻絕凡慮，是曰真如破情之德，稱為空諦。雖敻絶凡慮，而一切萬有差別之事相，歷歷宛然。此差別之事相，無一非真如之顯現，是曰真如立法之德，稱為假諦。空締假諦，既不過真如性德之一面，則空假一體，非空非假。亦空亦假，融妙不可思議，是曰真如絕待之德，稱為中諦。萬法是真如，真如是萬法，故法界之森羅萬象，隨拈一法，皆是實相。所謂一色一香，無非中道。故名色香中道，或名萬法一如。一切諸法，不出色心，故亦名色心實相。差別即平等，事相即體性。差別之事相，一一極鎔融無礙不可思議之妙，是名中道實相。雖名中道，非離空假二邊，故曰三諦圓融。

二　一念三千

三千者，該收宇宙一切之名，同時詮顯三諦天然之妙境，如言萬法或諸法。為顯一切萬有之事（十如中前九如）理（十如中最後一如）總（三世間）別（十界），鎔融無礙，以三千呼一切萬有。宇宙諸法，圓融相即，不可思議，而差別之諸相宛然。即一切法森然羅布，其差別無量無邊。先從迷悟上，大別之為十界。十界者，十法界之簡稱。即地獄、餓鬼、畜生、修羅、人、天、聲聞、緣覺、菩薩、佛。前六為凡夫，後四為聖者，故又稱六凡四聖。此十界非彼此孤立，而界界互具，一一皆各具十界。即十界中，就地獄言，就餓鬼言，皆各具有始自地獄終至佛界之性德。地獄界具餘九界，餓鬼界亦具餘九界，乃至佛界亦具餘九界。十界互具故，地獄得生人間，畜生得成佛果。同時人趣能墮餓鬼，菩薩能入地獄。升沉上下，轉變無窮。如此十界各具十界，成百界。

次十如者，十如是之簡稱，即相、性、體、力、作、因、緣、果、報、本末究竟等。十如出法華經方便品。如經雲，佛所成就第一希有難解之法，唯佛與佛，乃能窮盡諸法實相，所謂諸法如是相，如是性，如是體，如是力，如是作。如是因，如是緣，如是果，如是報，如是本末究竟等。即相性等十義者，諸法之實相也。一相者，相貌也。相以據外，覽而可別。即十界表面所現之形相。謂始自地獄，終至佛界，其形相各各不同。二性者，性分也。性以據內，自分不改。即十界裡面所具之性分。謂十界之自性，法爾各別。三體之，主質也。即具前相性之體質。謂十界各異之色身。四力者，功能也。即主體所具之力用。謂十界各有力用功能。五作者，構造也。即依力用之運為建立。謂十界皆能運為造作。六因者，習因也。即生十界未來果之親因（直接原因）（同類因）。七緣者，助因也。即助十界親因使感果報之助緣（間接原因）（增上緣）。八果者，習果（結果）也。即由十界因所得之結果（等流果）。九報者，報果（報應）也。即由習因習果所感之報應（異熟果）。十本末究竟等者，初相為本，後報為末，所歸趣處，為究竟等。即綜該九相本末一貫之原理。謂始自地獄，終至佛界，自本相至末報，究竟平等一如。譬如石蓮，烏皮在外（相），白肉在內（性），四微（色微香微味微觸微）為質（體），卷荷欲生（力），微細眾具（作），開華（因）布須（緣），蓮實（果）房成（報），初後不異，蓮華始終，十義具足。譬如界眾生，始自無明，終至佛果，十如是法，無有缺減。

要之，法界諸法，不問有情非情，不簡色法心法，無一不具十如是。故地獄有十如，乃至佛界亦有十如。前述之百界，一一各具十如，故成百界千如。

百界千如，在詮示一境三諦之深義。智者大師，就十如是施三種點讀，以闡明圓融三諦之義旨。所謂依義讀文，凡有三轉。一雲是相如，是性如，乃至是報如，顯空諦義。皆稱如者，如名不異，即空義也。即冺一切差別異相，詮相性體力等諸法皆如，一味平等，故稱之為空諦點。二雲如是相，如是性，乃至如是報，顯假諦義。即十法名字施設，邐迤不同，即假義也。就所謂一相無相示諸相，就平等詮差別，說示相性體力等差別不同，施設十法名字，示萬法之假立，故稱假諦點。三雲相如是，性如是，乃至報如是，顯中諦義。如是者，如於中道實相之是，即中義也。如者，冥契義，即詮十法悉是實相妙法，故稱中諦點。分別令易解故，明空假中。得意為言，空即假中。約如明空，一空一切空。點如明相，一假一切假。就是論中，一中一切中。故三諦非一二三，而一二三，即是圓融相即之三諦。而此圓融三諦者，十如是所含之深義。十法即三諦，三諦即實相，實相即十法。如此，十界十如，同一實相，如如相攝，界界互具，成百界千如。此百界千如，又具三種世間。即以十界互具，十如是，對望三世間，成三千世間之法數。三世間質，眾生世間，國土世間，五陰世間。五陰世間者。五陰者，色受想行識，即染浄一切色心也。十法界通稱陰入界，其實不同，三途是有漏惡陰界入，三善是有漏善陰界入，二乘是無漏陰界入，菩薩是亦有漏亦無漏陰界入，佛是非有漏非無漏陰界入。以十種陰界不同，故名五陰世間。眾生世間者，十界之正報。攬五陰通稱眾生，眾生不同；攬三途陰，罪苦眾生；攬人天陰，樂受眾生；攬無漏陰，真聖眾生；攬慈悲陰，大士眾生；攬常住陰，尊極眾生。各各不同，故名眾生世間。國土世間者，依報。十界眾生所依境界，各各差別；地獄依赤鐵住，畜生依地水空住，修羅依海畔海底住，人依地住，天依宮殿住，六度菩薩，同人依地住。通教菩薩，惑未盡，同人天依住。斷惑盡者，依方便土住。別圓菩薩，惑未盡人天方便等住。斷惑盡者，依實報土住。如來依常寂光土住。土土不同，故名國土世間。是故五陰世間者，眾生及國土世間之通體。而眾生及國土世間者，五陰世間之別相也。此三世間者，界界所具通別二相。如上所述，以百界千如，對三世間，即有三千之法數。故三千法數，綜該法界之森羅萬象。而其要義，在顯十法界森羅諸法，當相即法法圓具三千，從而法法是圓融三諦。以是舉諸法中一法，此法即三千三諦之妙法。不問其為色為心，為真為妄，為細為粗，苟為法界之一法，皆是本具三千，無有缺減。故色心生佛其體不外一種三千。今日舉凡地芥爾陰妄之一念，即眾生日用現前，六根六塵相對，所起一剎那之妄心。此現前起滅陰妄之一念，即法爾具足法界三千之妙法，無有缺減，是名一念三千。如摩訶止觀雲，夫一心具十法界，一法界又具十法界，百法界。一界具三十種世間，百法界，即具三千種世間。此三千在一念心。若無心而已，芥爾有心，即具三千。亦不言一心在前，一切法在後。亦不言一切法在前，一心在後。現前起滅之一念，於十界中，必屬一界。若屬一界，即具百界千法。法界森羅諸法，於芥爾之細心中，悉皆備足。如睹一葉落知天下秋，見一花開知天下春。界爾之一念動處，即法界之全體。凡地一念之當體，宛然三千森羅，無一不具。豈唯一心一念，如前所述，法界森羅色心諸法，無一不本具三千。更於一種三千，以義分別，立理具事造二種。理具者，本具之德。謂法性自爾具三千諸法，其體融妙無量。即離有一一悉皆本來具三千法，平等無差別。是曰理具三千。事造者，緣起之用。謂理具即法性本具之三千，隨緣變造，迷悟諸法之差別歷然。是曰事造三千。然理具事造者，修性之別，其體是一。事三千當處即理三千，非理具外別有事造。故云理具無外，全指事造。事造無外，全指理具。

宇宙法界，無一法不本具三千。染凈善惡諸法，皆是本有天然之性德。故天台雲性具善惡。即性其非唯凈，通染凈，亘善惡。

性有善有惡，善惡復有性有修。性謂本有不改，即一切眾生本來法爾之性德。此性常具十界十如三千法，故舉性則善惡二法熾然具存。是曰性善性惡。修謂修治造作，即修造本有之性德，現迷悟善惡諸相。性雖本來如是，藉智起修，由修照性，由性發修。修又有順修逆修二種。順修者，了性為行。逆修者，背性成迷。迷了二心，心雖不二。逆順二性，性事恆殊。心雖不二等者，隨緣迷了之處，心性不變，故云不二。逆順二性，是全體隨緣故，即理之事常分，故曰事殊。是曰修善修惡。然性修事理等言同，本來相即不二。故性外無修，修外無性。論性則修全在於性，性外無修。論修則性全在於修，修外無性。互冺互融，性不礙修，修不礙性。性即是修，修即是性。性無所移，修常宛爾。雖全性起修，而未常少虧性德，以常不改故，故云性無所移。雖全修成性，而未始暫闕修德，以常變造故，故云修常宛爾。是曰修性不二。

以修性不二，修有善惡，所以性有善惡。華嚴三論法相等宗，專主性善。天台獨明性具善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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