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國的「成吉思汗長城」之謎

位於蒙古國北部的肯特山是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的崛起之地。高大岩石上面刻著頭頂浮雲的鹿形象是青銅時代此地居民留下的圖騰,稱為「鹿石」,已歷經了三千年的雨雪風霜。

框哥說:「長城專家威廉·林賽橫穿蒙古國東方草原,沿著『成吉思汗邊牆』一路追尋,發現這一段跨越現今蒙中俄的「長城」在歷史上也存在著多重交疊的可能性,也許是一座契丹人、女真人和蒙古人的『三民族長城』。」

撰文:威廉·林賽?William Lindesay

翻譯:經雷

攝影:陳新宇

一位肯特省的牧民正在為威廉·林賽的考察隊指出「成吉思汗路」的位置。在大多數蒙古人眼中,「成吉思汗邊牆」當然是成吉思汗的軍隊修築的,但實際上,邊牆很可能與大汗無關。

  傍晚時分,一代君主成吉思汗的誕生之地——肯特山的身影漸漸遠去,我們沿著兩條車轍碾出來的「路」向東行駛,進入蒙古國東方省的大草原。「道路」漸漸由曲變直,從漫無目的的蜿蜒變成一條瞄準東方某個目標的直線。車輛如同行駛在一望無際的綠色地毯上,讓我產生了觀光的雅興,清涼、新鮮的空氣撲面而來,眼前是一覽無餘的曠野美景,真是名副其實的藍天綠地之國!

從今天的地圖上看,「成吉思汗邊牆」穿過了蒙古、中國和俄羅斯三個國家。2012年威廉·林賽考察了蒙古國境內的「邊牆」。製圖:孫長泉

  此時,我正期待著在這片草海中找到一條名為「成吉思汗邊牆」的西部起點。如果你置身於荒漠、丘陵和山巒中,你的視線會集中在一處,努力尋找目標。但這裡截然不同。一片空曠之地,沒有能營造景深的物體,使你無法專註。成吉思汗邊牆展示給我們的,不是一個接一個「豁達」的驚喜,而是借著一點點的起伏和陰影,帶出一種「吝嗇」細微的差異。在全無地標的地方找路,通常得靠觀察一批又一批路人用一塊塊石頭壘起來的標記——敖包。隨著太陽漸漸落下,我的視線也越來越遠。光線與地面的夾角在減小,地面的起伏在增加,哈!「成吉思汗邊牆」的身影就在眼前!它就在車轍路邊!牆邊是路,路旁有牆!

在夕陽的餘暉中,東方大草原上一段荒草覆蓋的「成吉思汗邊牆」漸漸顯現出身影,兩條由車輪碾壓而成的車轍路沿牆蜿蜒,就是當地人所謂的「成吉思汗路」。從今天的地圖上看,這段「邊牆」穿過了蒙古、中國和俄羅斯三個國家。2012年威廉·林賽考察了蒙古國境內的「邊牆」。

  成吉思汗逝於1227年,但他在蒙古國的影響力從未消失過,至今依然鮮活無比,而且恐怕會永遠存在下去。肯特省以肯特山得名,是成吉思汗的出生地。肯特山是他心中的聖山,當然也是蒙古人的聖山。這座山位於蒙古兩條主要河流——額嫩河和克魯倫河的源頭之間,是我從烏蘭巴托到東方草原的必經之地。借著蒙古最古老的史書《蒙古秘史》的指引,行進在這片神聖的土地上,以這種方式拉開我探索「成吉思汗邊牆」的序幕,是再適宜不過的了。

威廉·林賽考察一座大約2000年前的匈奴貴族墓,這種圓形墓穴在蒙古國大約有5000餘座,僅有少數墓穴中發現了木質棺槨,有些還發現了青銅飾物。在司馬遷的筆下,匈奴是最早與中原漢人為敵的游牧民族,也是修築「萬里長城」最初的原因。

  在我隨身攜帶的《成吉思汗地圖集》中,每頁的戰事圖上都有龍飛鳳舞般的紅色路線及箭頭。你似乎可以聽到騎兵衝殺的吶喊聲,看見勇士們彎弓搭箭和戰場上的刀光劍影;鐵木真的求生、遷徙、進攻和反擊,為生存而戰,為奪回被擄的妻子、馬匹和其他財產而戰;成吉思汗開疆破土、與他方部落結盟,建立起龐大的帝國。仔細觀察他的進攻路線就會發現,成吉思汗東征走的是一條沿河而行「安全」路線,這條河就是將東方草原一分為二的克魯倫河。進入滿洲的過程中,他還走過一條路線,取道草原北部邊緣,越過白樺林覆蓋的山巒,也就是今天的蒙古和西部利亞邊境。看來他從未穿越過東方草原上那條「成吉思汗邊牆」,而且一直在距離它幾百公里開外的地方活動。它表明雖然這座牆被稱為「成吉思汗邊牆」,卻不見得是成吉思汗本人下令修建的。

公元925年遼代契丹人修建的佛塔如今像一個孤零零的衛兵看守著克魯倫河北邊的沖積平原,與牧民和狗組成一幅蒼茫的草原圖景。從周圍低矮的牆基可以看出1100年以前這裡曾經是一個頗具規模的城鎮。

  據一位蒙古學者說,其實這只是一個名稱而已。由於蒙古人對成吉思汗的情感至深,蒙古的一切大型、宏偉的建築甚至物品品牌,都會使用「成吉思汗」的名字,不存在版權的問題。根據我個人的研究,這個名稱是俄羅斯探險家彼得·克魯泡特金最早提出來的,他在1865~1866年間到滿洲做過勘察。

蒙古國烏蘭巴托額德內楚倫私人藏品:公元前1800年的匕首。

  如果「成吉思汗邊牆」和大汗本人無關,那會不會是用來防禦大汗率領的蒙古騎兵的呢?如果是,那麼從《地圖集》上看,邊牆的位置對蒙古騎兵顯然是無效的。大汗的擴張計劃針對的是南方豐饒之地——中原,而不是只有毛皮獸角的西伯利亞。從挺進中原的路線看,成吉思汗的鐵騎是從肯特山大本營出發向東南方向出擊的,路線是在「成吉思汗邊牆」的正南方。如果阻礙成吉思汗向外擴張的是金長城的話,那麼它的位置又太偏北了。通常認為,成吉思汗滅金暴露了金人的防禦工事不夠長且為梯次修建,所以被蒙古人的騎兵輕而易舉地迂迴攻破。作為一個曾經吞滅遼國、將大宋進一步往南驅趕的政權,如此的戰略失誤似乎有些不可思議。所有這些念頭都迫使我越出樊籬,開始思考這條「邊牆」會不會不只是用來防禦。

一群蒙古羚羊依次躍過古老的「成吉思汗邊牆」和車轍碾出的「成吉思汗路」,根據《蒙古秘史》記載,窩闊台也許就曾在邊牆上加築拒馬阻止野獸遷徙。東部草原是蒙古羚羊最後的棲息地,如今也受到非法獵殺、人造藩籬、工業侵地等各種威脅。

  我考慮過一種情況,既然金朝有高明的軍事智慧,投入如此規模人力,建造出這樣一個建築,目的不是為了防禦,而是利於伺機向其敵人的腹地——肯特山發起奇襲?

蒙古國烏蘭巴托額德內楚倫私人藏品:公元前9世紀~公元前8世紀的騎兵浮雕青銅鏡。

  肯特山是塊寶地,在成吉思汗崛起一千年前,這個區域已經多次被人選為定居地。山間高大的岩石上面刻著頭頂浮雲的鹿的形象,那是青銅時代此地居民留下的圖騰,歷經了三千年的雨雪風霜。考古學家稱這些薩滿祭祀的地標為「鹿石」,牧民則管它們叫「老石人」。它們表明肯特曾是遠古狩獵者的居住地,先民們循著獵物的蹤跡,逐漸從中亞地區世代遷徙至此。很多年後蒙古人的祖先匈奴人來到這裡。1206年鐵木真在肯特召開了至關重要的「大忽里勒台」,即諸王大會,在這次朝會中他得到了周邊部落的支持,成為「成吉思汗」。

草原的夏季是十分短暫的,在喬巴山市郊一個院子里,一群堂表兄弟姐妹們攀爬沙堆,及時行樂,絲毫不顧及身上漂亮的新衣衫,對大人們忙裡忙外宰羊剁菜和即將而來的大餐完全不感興趣。

  東方大草原上長約420公里的「成吉思汗邊牆」一直是蒙古境內規模最大的建築,它又被當地人稱作「成吉思汗路」,準確地說是與「邊牆」平行的那條車轍路。

蒙古國烏蘭巴托額德內楚倫私人藏品:公元10~12世紀的銀質葬禮面具。

  從我們考察隊駛出烏蘭巴托那一刻起,路況就始終是我們格外關切的問題。從剛出城就讓人目瞪口呆的交通堵塞,到通往鄉下的坑坑窪窪的柏油路,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個礦藏如此豐富的國家,有那麼多石油公司爭先恐後地要幫蒙古開採其地質資源,卻沒有人願意花一些錢建設起碼的道路系統?政府就新建一條高速公路的問題已經討論了十多年,據說工程規模上將會超過「成吉思汗邊牆」:自東向西的主幹道長約2,300公里,分別與中國、俄羅斯交界,此外還有五條南北縱向的幹道,將北方和南方的邊境線連起來。2005年的總統大選上,這個「千年道路工程」是重要議題,最終當選的那木巴爾·恩赫巴亞爾先生說:「蒙古要想發展,必須從一個游牧社會改變成有良好道路聯通的城鎮社會。」他的智囊團認為,公路設施匱乏已經成為國家經濟發展的瓶頸。

這種周圍有牆垣遮蔽的方形大空地間隔出現於「成吉思汗邊牆」南側,大小不一。威廉·林賽從《金史》里的表述推斷,這種建築可能最先由女真人修建,後來在13世紀被蒙古人作為驛站重新利用。

  我們很快就感受到了「瓶頸」的壓迫,並對蒙古地圖上標出的所有紅色線路產生了憎恨之情。最粗的線條代表柏油路,但實際的路況令人抓狂:裂縫數不清,大坑緊相連。道路上的小裂縫,經過零下45度氣溫的折磨,變成大裂縫,再加上來往車輛的碾壓,就成了足以把輪軸撞彎的大洞,以致我們的屁股和脊梁骨飽受顛簸。隨行的蒙古司機說:「所有的修路工程都是要招標的。政府會選擇報價最低的那家,承建商就抓住一切機會作假——路面鋪得很薄,所有東西都是不能耐久的。」從烏蘭巴托向東行駛兩天後,我們終於離開「大道」,沿著一條由其他汽車壓出的車轍小路走,雖然還是有些顛簸,但比柏油路還是好多了。

在新娘的家鄉喬巴山,一場「蒙西合璧」的婚禮即將開始,新郎柯克·奧爾森來自美國史密森尼生物保育研究所,是這次東方草原考察的專家級嚮導。

  走在最後一段路上,我的頭腦里像過電影一般,閃過此前一路行駛的情景。我已經走到了「成吉思汗路」或者說是「成吉思汗邊牆」的盡頭,但是並沒有得出一個明確的結論,只有多重交疊的可能性。我認為,這條「成吉思汗邊牆」最先可能是契丹遼的防禦工事;後來為金人接管和使用,再用一些「大方塊」一類的建築加強其防禦能力,並利用它向中原腹地發起進攻;而最終到了窩闊台汗時期,通過在頂部加築籬笆,邊牆成為控制動物活動的障礙物,同時那些「大方塊」也成了通訊路線的驛站。它有可能是一座契丹人、女真人和蒙古人的「三民族長城」,在現今看來則是跨越蒙中俄的「三國長城」。

柯克·奧爾森的未婚妻奧蘊圖婭正在母親的催促下整理衣裝,她擔任了考察隊的蒙語翻譯。

  在考察結束之前,我想最後一睹「成吉思汗邊牆」穿越中蒙邊境的景況。此刻我被擋在一塊安置在水泥基座的界碑前,「成吉思汗邊牆」卻沒有任何阻礙地直接從鐵柵欄下面鑽了過去,進入到那個將它稱為「長城」的國度。這裡已經是我的極限,我不能再向前挪動一步。儘管我在「長城」國度里居住了26年,但從未有機會在邊境區域接近過這座建築。

蒙古國烏蘭巴托額德內楚倫私人藏品:公元前2世紀的青銅革事裝飾物。

牧民手持套馬竿,飛越過機動車碾壓過的道路和水窪。對於研究者來說,「成吉思汗邊牆」及周邊的歷史和變遷還有許多未解之謎尚待揭曉。

  「蒙古」二字用西里爾文銘刻在界碑上,下面還有一個數字2002。蒙古國邊防軍長官警告我不要越界,但是我實在太渴望看到界碑後面的文字了。我把身體前傾,探過頭去;我的腳沒有越界,只是頭短暫侵入了對方的領空。看清了!上面刻有兩個鮮紅的漢字——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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