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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迷惘》:城市貴在亂

《城市的迷惘》:城市貴在亂

2014-11-16 09: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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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城市最近的復興,正在重新塑造城市思維。混雜,而非整潔,正在成為城市發展的核心概念。

工業化時代的城市,被現代建築運動的哲學概括得相當明晰:住房是居住的機器。城市,就是要體現這種機器的理性:從中軸線、通衢大道、摩天大廈,到設計簡潔的傢具、甚至立方主義的藝術,都被乾淨利落的直線條所主宰,毫無拖泥帶水之處。更不用說,城市,這個人類最古老的聚居形態,開始圍繞著汽車這種活動的機器來設計,人的要素反而退居其次。

對此,雅各布森在《美國大城市的生與死》中進行了經典的批判。她痛斥:現代化的拆遷、改建,把城市的功能過分理性地分門別類:這裡是購物區,那裡是辦公區,另外一塊地方是居住區……

城市原生的文化生態完全被破壞,自然形成的混雜性喪失。許多城市病,就是這種現代運動直接產物。

中國最近三十多年疾風暴雨般的城市化,遵循的也是這樣的邏輯。大規模的拆遷,使老城區面目全非;一棟棟整齊的摩天大廈拔地而起;公路寬闊筆直;購物中心、辦公樓、住宅區判然可分;城管在不停地清理攤販,不惜引起一系列社會衝突……如此的城市設計和管理,按說應該把一切都安排得有條不紊。然而,我們得到的是什麼樣的城市呢?擁堵、污染、高房價……

我們的城市,經常處於半癱瘓狀態。

這些經驗,都應該促使我們反省城市的理念。

明尼蘇達大學商學院的教授KathleenVohs最近在《紐約時報》上寫了一篇文章,開篇引用俗語說,乾淨整潔,近乎神聖。50年前人類學家Mary

Douglas就注意到整潔、開放空間、和道德正確之間的關聯。最近甚至有心理研究揭示,聞一聞清潔產品的味道,也會增進人們的倫理標準。

然而,她和兩位同事則另闢蹊徑,探索混亂的意義。她的假設是:要整潔就必須嚴守一些標準,進而會刺激人們遵從常規。混亂則導致人們偏離常規、探索新的道路。

於是,他們展開了一系列心理學實驗,以證明自己的假說。第一個實驗,是要求188位成人先後單獨訪問實驗室,名義上是進行消費者選擇的研究。他們安排了兩個實驗室,一個整潔,一個混亂。同時,他們又提供了兩種版本的菜單,一個菜單把健康食品標記為「經典」,一個則把健康食品標記為「新」。結果,進入整潔的實驗室的受試者,明顯傾向選擇「經典」;進入混亂實驗室的,則大多選擇「新」。可見,雖然大家都有著選擇健康食品的意願,但整潔的環境塑造人們屈從常規的選擇,混亂環境則刺激人們求新。

第二組實驗涉及48個受試者,也都是單獨訪問實驗室。每個受試者,被要求設計乒乓球的新用法,寫下他們所有的創意。另外,有獨立的裁判,按照嚴格的標準對受試者的創意打分。比如,把乒乓球當別的球類項目玩,屬於創意較低的理念。把乒乓球劈開,套在椅子腿上保護地板,或作為冰激凌的杯子,則算創意較高的理念。這些裁判本身不知道實驗的目的,不可能在打分中有證明某種結論的意向性。結果,在混亂實驗室里的受試者的創意明顯高出在整潔實驗室中的受試者。他們的平均創意要高出28%,他們「最高創意」的理念的數量,竟高出五倍!西北大學的另一組獨立研究使用其他的方法也驗證了同樣的結果:環境,對人的創造力有著直接的影響。

這些研究,對城市的發展有著非常實際的參考價值。KathleenVohs指出,辦公室的布局,早就體現出人們對這一問題的理解。過去那種單間的整潔辦公室已經過時了。現在的辦公室,流行的不僅是分享空間,而且還要分享辦公桌,使得辦公空間顯得混亂擁擠。事實證明,這樣的環境反而更能創造效率。城市也是如此。一個辦公區、住宅區、購物區井然有別、邏輯清晰的整潔型城市,往往創造著亦步亦趨、水清不養魚的環境。混雜的城市反而動力十足。用傳統中國的例子講,帝都那種棋盤格子式的設計,雖然嚴整威嚴,但遠不如江南那種三教九流、五方雜處、水道街衢凌亂的市鎮更有活力。明清時代的北京,雖然吸進了全國的民脂民膏,但不論是從經濟和文化上的創造力,都比不上人口相當的城市蘇州。

美國在戰後,郊區化一直是主流。中產階級紛紛遷往郊區,靠汽車通勤進城上班。窮人和少數族裔陷於城市中不能自拔。結果,許多城市的人口不升反降。市中區越來越破敗,成為犯罪的淵藪。還記得九十年代初我們準備到耶魯讀書時,一位美國朋友警告我們耶魯所在的紐黑文市是多麼危險:「我在紐約的街道上都敢一個人走路,但我不敢在紐黑文的街上走。」且不說她對紐黑文的恐懼,所謂「在紐約的街道上都敢一個人走路」,也繪聲繪聲地描述了紐約的狀況。1994年我去過紐約一次。當地一位朋友指著市中心的幾棟破落的住宅樓說:這裡一個住戶都沒有,晚上是毒品販子的天下,形同戰場,沒人敢來。市政希望推倒這些房子,但房東不肯放手……當時我們住在紐黑文,也是提心弔膽,晚間從來不敢出門。

然而,紐約(不僅僅是曼哈頓)很快變成了寸土寸金之地。如今的豪華公寓樓見縫插針。當年看到的那幾棟破敗建築里的公寓,恐怕我等在大學的教書匠也很難繳得起租金。紐黑文同樣煥然一新。在2004年我們離開紐黑文時,英國《金融時報》發表了一篇整版的報道:「紐黑文的復興」。到了2009年,CBS又有同樣標題的報道。紐黑文儼然象一個都市明星,為世界的城市發展提供了樣板。

究竟發生了什麼?

在戰後,一塵不染、井然有序的郊區,是中高產階層的生活樣板:周圍的鄰居幾乎都是和自己差不多背景的人,學區質量優良,犯罪非常罕見……如今,這種生活樣板正在急劇變化:原來亂糟糟的城市,象磁石一樣吸引著各個年齡段的居民。根據全美房地產協會的一項調查,2004年,僅有13%的美國人說希望居住在城市。到2011年,這個比例上升到了19%。

這裡最引人注目的一個動向,是在1946-1964年期間出生的「嬰兒潮」一代。年輕人喜歡都市生活,舉世皆然。最近的城市潮,也往往是被這些年輕的「都市動物」所驅動。高科技一直被視為「年輕飯」。這種印象雖然包含著這種誤解,但至少說明教育程度高的年輕人是高科技的生力軍。他們喜歡城市生活,僱主最終只有遷就他們,把自己的公司從郊區遷往市中心。這種趨勢,在波士頓等知識含量比較高的城市已經充分體現出來。紐約大學、波士頓大學能幾所城市大學,學費在美國最高,仍然炙手可熱,排名不斷攀升。其背後的動力,就是年輕人對都市的執迷。「嬰兒潮」一代的口味按說應該不同。他們是在戰後中高產郊區長大的一代,習慣於整潔安靜的環境,如今步入退休年齡,似乎應該遵循「落葉歸根」的原則,在郊區安度自己優裕的晚年。美國在戰後確實也形成了這樣的常規:退休人員往往遷居到佛羅里達等幽靜、遍布高爾夫球場的地方。

然而,恰恰是這代步入退休的「嬰兒潮」,成為向城市迴流的先鋒。《華爾街日報》2013年夏發表一篇長篇報道,記述了「嬰兒潮」一代是如何湧入城市。有調查顯示:2000-2010這10年間,「嬰兒潮」一代有一百萬人移居到50個最大的城市半徑5英里(8公里)的範圍內;同時,他們中同樣數量的人口,從距離這50大城市40-80英里(64-128公里)的遠郊遷出。這種遷移的代價是巨大的。過去往往是只有富裕的家庭才住得起郊區。如今房價逆轉。市內的房價,以每平米計算,價格比郊區高40%-200%。在紐約、波士頓這樣的大城市,則會高出更多。遷居市內,意味著更高的房價、更小的居住面積。退休人員沒有進城工作之必要,沒有通勤之憂慮。他們付出如此高昂的代價湧進城市,究竟是圖什麼?

如果從《華爾街日報》採訪的幾個人的現身說法上看,他們幾乎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喜歡城市噪雜的生機,把過去自己居住的世外桃源稱為死寂的地方。

比如,一位52歲的公司高管,屬於「嬰兒潮」一代中最年輕的,尚處於盛年。她在紐約布魯克林的Williamsburg地區買了一套公寓。每天衣冠楚楚地乘電梯時,周圍往往是紋身染髮的年輕人,讓她感覺自己彷彿是位到這裡來看孩子的媽媽。用她的話說,「我就是要選擇一個有生命力的地方居住。」另外一對64和67歲的夫婦,把350多平米的大房子以47萬美元的價格賣掉,搬進西雅圖市區,花了73萬美元買了套130平米的兩卧公寓。他們馬上加入了公寓里的讀書會,會員各個年齡層的都有。他們對這種生活興奮不已:「我們彷彿是開始讀一本新書,每天都在感嘆:『你能相信嗎?這實在太快樂了!』」還有一位亞裔單身男子,花了一百多萬在Williamsburg邊界上買了套公寓,每天晚上都興沖沖地出去活動。更重要的是,他28歲的女兒要搬進來和他一起住。因為年輕人喜歡這樣的環境。

TollBrothers是美國最大的住房建築公司之一,曾以在郊區蓋大房子、推動攤大餅式的鋪張發展而著名。如今,該公司設立了都市生活部,專門在市內蓋房。原初的目標客戶,是有錢的年輕人,但沒想到,蓋出來的房子大量被「嬰兒潮」買走。其中在曼哈頓的一個公寓樓,75%的買主屬於「嬰兒潮」。如今公司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客戶是誰。但是,當他們為「嬰兒潮」設計住房時,都剔除了潔白的門廊、浴室中的扶手等老年人專用設施。用一位高管的話說:「這代買主不會想自己老了後是什麼樣子,我們也不鼓勵他們想生活的下一階段。」這背後的道理也不難理解:城市是年輕文化的領地,那些趕著來的老人,都是些不服老的。在住房上加上許多老人服務的設施,等於消除了他們所追逐的年輕文化。記得2009年我到郊外買房子時,看到大量無人問津的老人公寓,便宜得簡直就是白菜價。中介人告訴我:開發商錯估了一代老人的心態。本覺得他們退休後會來到風景如畫的郊區享受清福,沒想到很少有幾個老人喜歡這樣的環境。

「老人入侵」成為一種新的城市現象,還有另一重原因。這些老人的孩子已經長大成人、另立門戶,老兩口不需要大房子,也用不著考慮學區。過去郊區化把城市掏空,造成市內學校破敗,一時尚難以恢復,但並不影響老人的利益。年輕的新家庭,則採取另外的戰略。最近幾年,在波士頓周邊已經形成了相當明顯的趨勢:夫妻三十多歲並有孩子的新家庭,迅速湧向波士頓近郊擁有高質量學區的市鎮。比如Brookline,其實在經濟地理上早就成為波士頓的一部分,只是堅持著自己的行政獨立而已。這裡的學校學生人數,最近十年上漲了17.2%,其中小學人數上漲38%,預示著漲速還會不斷加快。周邊其他幾個近郊有著良好學區的市鎮,也都出現同樣的情況。與此相對,在五十公里以外的遠郊,有些良好的學區學生流失了將近三分之一,只好和鄰近的學區合併。

可見,城市潮已經成為一個跨代際的現象。城市的再度崛起,除了我們所指出的工業社會製造業產業集群向後工業社會的高科技產業集群轉型的經濟原因外,另一個因素恐怕是社會文化的變動。戰後美國城市的衰落,和「白人逃離」有關。這種「白人逃離」,又是白人居民對於民權運動和黑人遷入的反應。這些白人,希望躲到郊區,和自己的膚色、階層一樣的人一起生活。尼克松把這些人稱為「沉默的大多數」。這些中高產的郊區,也往往成為保守主義的政治基地。

美國名為移民國家、多種族多文化的大熔爐。其實,這些標籤用來形容十九世紀或二十世紀後期和二十一世紀的美國還說得過去。但在二十世紀中期,美國其實是個低移民國家,對不同的文化和種族相當排拒。在1920年代,美國由《排華法案》開始,執行了一系列反移民的政策,使滾滾的移民潮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滴流。直到六十年代修改移民法,再藉助八九十年代的全球化,局面才開始改變。在1950-1985年間,在外國出生的美國居民僅為人口的5%或6%。如今,13%的美國居民為外國出生。這個比例正在走向15%。可以說,二十世紀美國變成移民國家,還是近二三十年的事情。

除了黑人外,美國在三四十年前還仍然是一個純粹的白人社會。在1830-1880年間,80%的移民來自西北歐。隨後幾十年,南歐、中歐的移民接踵而至。從1920年代開始移民潮迅速減退,僅有的移民也多是白種人。到1960年,75%在外國出生的居民仍來自歐洲。當年反移民的一大理由,就是盎格魯薩克遜人的種族優越論。這成為二十世紀中期美國的主導文化。白人不喜歡和不同種族的人混居,不喜歡多元文化,自五十年代起就形成了保守、趨同的郊區。

如今,美國則成為一個「雜種之國」(A Nation ofMutts)。在五歲以下的人口中,歐洲裔的美國人已經是少數。最多不出30年,歐洲裔美國人就將成為人口中的少數。如保守派專欄作家David

Brooks所指出,美國目前處於種族敵意非常低的歷史階段。這使得各種族之間融合、通婚越來越多,出現了諸如Enrique-Cohen-Chan之類的名字。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受的教育越高,多種族融合的程度也就越高。大學現在大概是種族最為多元的地方,刺激出一個「世界主義的受教育階層」(educated

cosmopolitanclass)。奧巴馬剛當總統時,不久自嘲是雜種嗎?與此相對,種族最為「純凈」的,反而是貧困的下層。他們世世代代居住在落後的社區,與世隔絕,很難有和其他種族融合的機會。這不僅僅限於黑人,許多貧困的白人,也在此列。這些人似乎被全球化所拋棄。如果說未來的競爭是教育競爭的話,那麼「雜種」地位會大幅上升,「純種」則會不斷沉淪。

這種潛在的社會文化變遷,自然影響到了生活時尚。「嬰兒潮」一代,大多是在六十年代民權運動或以後的時代成年,比較容易接受這樣的多元社會。在他們之後的年輕一代,更習慣於多種族多文化的混雜。城市所展示的多元文化,過去是人們唯恐避之而不及的東西,現在則成為大家追逐的目標。事實上,那些在全球化浪潮中到紐約、波士頓等大城市紮根的外國人,大多是美國從全球「掐尖」的高級人才。難怪他們很快就成為上流社會或中高產的一部分。這和那種一提少數族裔就聯想起貧困、犯罪、沒文化的時代不可同日而語。

可見,城市的復興,是全球化中文化重新開放的表徵。但是,美國的城市吃夠了上個世紀的沒落之苦,不會因剛開始過幾天好日子就洋洋自得。各大城市在思考未來的發展戰略時,一個核心主題就是如何不成為「自己的成功的受害者」。城市繁榮本是件好事。但是,繁榮必然帶來房價的攀升。一旦房價攀升過快,就會把一些構成城市魅力的多元因素擠出去。以「嬰兒潮」為主力的「老人入侵」就是一例。這些老人,往往事業成功,有著相當的積蓄,在房價戰中能夠輕而易舉地把年輕人擠走。紐約布魯克林的Williamsburg,本是年輕藝術家音樂家的落腳地。這裡房價便宜,五方雜處,文化氛圍上佳。然而,最近幾年豪華的公寓紛紛拔地而起。富人、名人越來越多。人們不禁要問:囊中羞澀的年輕藝術家和音樂家們,在這裡能堅持多久?有業內人士指出,一般10年的時間,這些人就可以被房價從自己創造的社區中擠走。而老人是非生產性的人口。年輕人則在創造的盛年。

在這種變革中,有些明明是為弱勢階層服務的市政工程,也會有意想不到的後果。比如,西雅圖在低收入社區修建了地鐵。本來這不過是遵循著戰後通勤的經典邏輯:富人開車,窮人用公交。沒想到,地鐵一通,大量富裕家庭湧進那個地區,房價飆升,除了幾棟經適房外,低收入家庭喪失了立足之地。

凡此種種,都是繁榮中的城市面臨的新挑戰。如果不及時解決,會傷害城市的多元性,摧殘其經濟競爭力。人在一生中的創造周期和收入周期是不同的,創造的回報滯後。年輕時處於創造力的頂峰,沒準不得不象當年喬布斯那樣流離失所,靠撿易拉罐、蹭飯過活。當功成名就、錢多得花不完時,往往進入了不事創造的退休階段。把房價完全交給市場,就可能聽任沒有創造力的人把有創造力的人擠走,城市逐漸就喪失了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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