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信皇帝 晁錯慘遭腰斬父母妻子皆被棄市

那現在好了,一個政府總理、一個公安部長、一個司法部長,三個人聯名彈劾晁錯,這個分量可是很重的。擬定的罪名也很大,叫做「亡臣子禮,大逆無道」,所以當時擬定的處分是晁錯腰斬。腰斬就是一刀從腰那兒切下去,是一種很殘忍的刑法。腰斬以後人沒有馬上死,還會動,非常慘。這個刑法一直到雍正的時候才廢掉。因為雍正皇帝殺了一個人,也是腰斬。那個人被腰斬成兩段之後,在地上亂滾,一手蘸血,在地上連寫了七個「慘」字才斷氣。雍正皇帝聽聞此事後,覺得非常慘,即下詔廢除了腰斬之刑。晁錯是被腰斬的,另外他的父母、妻子、家人,凡是沒有分家的,統統殺頭,所以晁錯的罪是判得非常重的。我們現在讀《漢書》,上面是這樣記載的:「錯當腰斬,父母妻子同產無少長皆棄市。」當時這個報告打上去,漢景帝馬上批了一個「可」字。而晁錯的赴死,是晁錯事前完全不知道的。司馬遷在給晁錯作傳的時候,用的是這樣一句話:「上令錯衣朝衣斬東市。」從這個字面上看呢,我們覺得好像是漢景帝給了晁錯一個面子,讓他穿著上朝的衣服上刑場。實際上不是。如果我們讀《漢書》,就會發現《漢書·爰盎晁錯傳》里寫得很清楚,叫做「紿載行市」。這四個字是從哪裡來的?從《史記》來的。《史記》里也寫了這四個字,但司馬遷並沒有寫在《袁盎晁錯列傳》裡面。他寫在哪兒呢?寫在《吳王濞列傳》裡面。紿是什麼意思呢?騙。也就是說當時這三個人打了一個報告給漢景帝,漢景帝批了「可」以後,馬上就派中尉陳嘉,就是那個首都衛戍司令兼公安部長,駕了一輛馬車,找到晁錯,說皇上叫你去呢。晁錯以為叫他開會呢,穿上朝服,興沖沖地上了車。上車以後,就被一車拉到東市立即腰斬。我們現在不知道在殺晁錯之前是否有人向他宣讀了判決書。但是肯定有一條,就是沒有給他自我辯護的機會,當然也沒有給他請律師。所以晁錯死得慘,死得冤,死得窩囊。丞相陶青、中尉陳嘉、廷尉張歐給晁錯擬定的罪名雖然很重,但這罪名不是晁錯被殺的真實原因。那真實原因是什麼呢?是他主張削藩。晁錯非常堅決地主張削藩,而且一有機會就跟漢景帝說削藩了,削藩了——可以說,削藩這個事兒是晁錯一手鼓搗出來的。所以我們要知道晁錯是不是死得冤,就得把削藩這個事兒來交代一下;而要弄清楚削藩是怎麼回事兒,我們就要大致地講一下中國國家制度的演變。秦漢時期,是中國國家制度發生重大變革的時期。秦漢之前中國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家制度呢?那個時候也有中國這個概念,但和我們現在講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個中國,不是一個概念。當時人們講到的中國是什麼呢?是中央之國,即當中的那個國。而中央這個國的周邊呢,還有很多的國。我們現在中國的這塊地方,當時叫做天下。當時的人認為,天底下也就這麼大塊地方,也就這麼多人——天下這塊地方要有一個領袖,這個領袖就是天的兒子,叫做「天子」,是這樣一個概念。在天下當中有很多的國,有同民族的,有不同民族的,最正中的這個地方叫中國。周邊最遠的少數民族,東邊的叫夷,南邊的叫蠻,西邊的叫戎,北邊的叫狄。另外還有一些華夏族的,包括很多國家,他們叫做什麼呢?他們也叫做國,每個國都有自己的元首,這個元首叫做諸侯。那麼天子和諸侯是個什麼關係呢?我們現在回過頭來看,覺得秦以前的那個狀況應該叫做國家聯盟。他們共同擁戴一個天子,就是國家聯盟的盟主,當時稱為天下共主。但是,這個天下共主是名義上的。雖然周代就提出一個概念,叫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但我們要清楚,這個「莫非」是名義上的。天子呢,它名義上是所謂天的兒子,因此擁有了上天授予他的這塊土地。然後他把這塊土地分封下去,這個就叫做封建。封,是什麼意思呢?封是劃定疆域。封的辦法,是國與國之間有個國境,由周天子派人在那裡犁一條溝,把這個溝裡邊的土翻上來,在土上面種樹,這個叫做封,就是說把這一片劃給你了。建,是什麼意思呢?建就是任命國君。不但給你封了一塊土地,還給你指定一個國家元首,這個叫做建。「封」和「建」這兩個合起來,就叫做封建。這個封建是可以再封建的,就是天子封建了諸侯國,諸侯得了這塊領土以後,怎麼辦呢?他再封建——把他的土地再分下去。分給誰呢?分給大夫。那麼大夫擁有的那塊地方叫什麼呢?叫做家。所以那個時候全部疆土是分成三個層次的治理機構,就是「天下」、「國」、「家」,「國」和「家」是分開的。這個制度就叫做封建制:一個天下,許多國家;一個天子,許多國君。

秦始皇兼并六國,統一天下後,就把這個封建制度給廢除了,代之以郡縣制。什麼叫郡縣制呢?就是原來諸侯的國,現在我把它改成郡;原來大夫的家,我把他改成縣。郡管縣,郡和縣都直屬中央政府,不再分封——也就是一個政府、一個主權、一個領袖、一個國家。這是一個重大的歷史變革,秦始皇實行這個制度大概有十幾年之久。秦始皇死了以後,秦王朝實際上就已經滅亡了,取而代之的是漢王朝。那麼漢王朝建立以後,是實行周朝的封建制呢?還是實行秦朝的郡縣制呢?這就是兩條路線的鬥爭。最後漢高祖劉邦採取了一個妥協的方式,走一個中間路線,也就是在中央周圍,京畿地區,即首都周圍這個地區,實行郡縣制,就是秦朝的制度;在邊遠一點的地方呢,則實行周朝的封建制,依然再封一些王國出去。這就是一個王朝兩種制度,我們不妨稱之為「一朝兩制」。那麼分封在京師周圍的這些國家呢,就稱做藩國。為什麼叫做「藩」呢?「藩」是什麼呢?藩就是籬笆、藩籬,意思就是說你們像籬笆一樣在周圍保衛中央,所以這些王侯都被稱為「藩王」。他們回到自己的王國去,叫做「歸藩」,也叫「之國」。我們要搞清楚的是,這些分封出去的王國是各自為政的,是有自己主權的,也是有自己財源的。不過,漢高祖劉邦雖然實行「一朝兩制」這樣一個方案,他還是留了一手的——做了一個規定:只能封同姓王,不能封異姓王。就是說,只有我們姓劉的,作為皇帝你可以封他一個國王;不姓劉的,姓呂的或者姓別的什麼,那你只能封一個侯。所以你看,漢代的貴族,王侯分界是很清楚的。王都是姓劉的,其他人只可以封侯,比如衛青、霍去病——你可以封非皇族的貴族為侯——劉邦就是留了這麼一手。後來劉邦去世,呂后執政,就破壞了這個規矩:她就封姓呂的做王,這在歷史上被視為亂政。呂后死了以後,大臣們就起來商量說要把這個事擺平。那麼請誰來擺平這事呢?找太尉周勃。因為周勃手上有軍權。於是大家找到周勃,說周勃你來出面,把這個事情擺平吧!因為出頭擺平了這件大事,所以周勃是一個大功臣。周勃是誰呢?周勃就是我們在電視連續劇《漢武大帝》裡面看到的那位平定七國之亂的太尉周亞夫的父親。但是,同姓封王就可靠嗎?現在看來,同姓封王也不大可靠。比方說吳王劉濞就靠不住吧,造反了嘛!吳王劉濞是什麼人呢?是劉邦的侄子,劉邦哥哥劉仲的兒子。古人把排行叫做「伯、仲、叔、季」,伯就是老大,仲就是老二,叔就是老三,季就是老四。劉邦的哥哥叫劉仲,也就是劉二。這個劉二,他是個沒用的。劉邦當時也封了一塊地方給他,他守不住。但他兒子劉濞很能幹,也很勇敢,會打仗。剛好當時吳楚那個地方剛剛收歸中央,劉邦一想,吳楚這地方也不能不派個能幹的人去管管。那好吧,劉濞你去吧,就把劉濞封做了吳王。封完了以後,劉邦就後悔了。他說,劉濞這個人,我怎麼看他有「反相」,這小子將來是要造反的。但是君無戲言,你封都封了,怎麼能收回來呢?劉邦只好摸著劉濞的背說,孩子,五十年以後東南有人作亂,那不會是你吧?咱們天下姓劉的可都是骨肉啊,你可別干這個事!劉濞馬上跪下來說,臣不敢。事實證明,後來劉濞是造反了。但是劉濞造反到底是他存心要反的呢,還是叫晁錯逼出來的呢?晁錯的理論,是認為劉濞必反。因為我們知道,當時的藩國,它是獨立王國,有獨立主權,有自己的財稅,有軍隊,有領土,有政府——是這麼一個東西。你說它在這個中央政府的外面,說它能保衛中央,這個事情不大靠得住。何況像吳王劉濞,他處的地方是在現在江蘇那一帶,是魚米之鄉,富饒之國。《史記》上說「煎礦得錢,煮水得鹽」。當時用的是銅錢,那個地方產銅——大家知道現在江南有個城市叫銅陵,就是出產銅的地方——吳王自己開銅礦,開了銅礦以後他就鑄錢,把整個國家都變成一個印鈔票的機器了,所以他有的是錢。另外,吳國地處海邊,他可以曬鹽。鹽在當時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商品,很賺錢的。尤其是邊遠的地方沒有鹽——人不吃鹽是不能活的——鹽可以賣大價錢。所以說劉濞很富有。這樣一個國家在中央王朝的外面,是很讓人不放心的。所以,中央朝廷就要抑制它,而抑制的辦法就是削減它的領地,不要讓它這麼大——今天切一點,明天再切一點,後天再切一點,一點一點把它的地方切小,這個就叫做削藩。那我們想了,這個削藩,那些藩王們會願意嗎?這個問題只有一個答案:就是他們不願意。因為這是他們的既得利益,你說一個王侯他擁有這麼多的既得利益,誰會心甘情願地供奉出去?就是阿貓嘴巴里一條魚、阿狗叼著一塊骨頭,你也奪它不走。一個國王的既得利益,你說拿走就拿走了,不造反才怪!所以晁錯提出削藩策以後,大家都不贊成,這個事情眼看搞不成了。漢景帝也很擔心,就問晁錯,你看這個事情弄下去他們是不是會造反?

晁錯是怎麼回答的呢?他說,削之亦反,不削亦反——你削他,他也是反;你不削他,他也反。如果你現在削,他反得快,馬上就反,但是危害小;將來削,他反得是要晚一點,但是危害大。為什麼呢?他越做越大了嘛!他越來越強大了嘛!你要趁他羽翼還沒有豐滿的時候把他掐死。等他羽翼豐滿了,他還等著你打他?哪有這麼好的事!晁錯這句話說出之後,漢景帝就下了削藩的決心,這就惹出了吳楚之亂,又叫七國之亂。現在看起來,晁錯提出削藩策有一個前提,就是吳王劉濞必反,就是「不削亦反」,反正是要反,還不如去削。吳王真的會造反嗎?現在從史書上,我們查不到他存心造反的證據。後來七國之亂平定之後中央軍在吳楚兩國也沒有找到什麼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沒有證據,只有那個鄧公說了句「吳王為反數十年矣」,那也就是說「想當然了」——當然有一些蛛絲馬跡,比方說吳王幹了什麼事呢?他幹了這麼兩件事。因為他不是自己會鑄錢嘛,他不是自己能產鹽嘛,他不是很有錢嘛,於是他就把這筆錢抵了老百姓的賦稅,就是他吳國的老百姓是不要上稅的,這個上繳給中央政府的稅收,我劉某人給你們繳了——這是叫收買人心。第二個證據是他專門收買亡命之徒,就是不管哪個地方犯了罪的人,你只管往吳國逃,逃去以後他都給收容下來。就像後來《水滸》裡面的小旋風柴進似的,有一個大莊園,誰犯罪都可以躲我這兒來,官府不敢抓,那不就是要造反嗎?吳王就幹了這些事。但是,拿這些個事抓吳王謀反,實際上也是證據不足的。當然晁錯也抓了藩王們的一些其他碴子。比方說楚王——這個我們在電視劇裡面也看到了——他去抓楚王,說楚王你在太后喪期內亂搞男女關係,罪大惡極,就這麼著把楚王給抓起來了。說實在的,一個王爺搞了兩個女人,恐怕只能算小節吧,也不能算是謀反的證據啊!另外還有膠西王,賣了官收了錢。賣官這個事是從秦始皇就開始的,和尚摸得,我摸不得?秦始皇可以賣官,我就不能賣官?這都不能算是太多的證據。但是,反過來,如果我們站在後人的立場上,站在歷史的角度來看,應該說晁錯的這個想法是有道理的。吳王劉濞不反,不等於他兒子不反;吳王劉濞今天不反,不等於他明天、後天不反。你看曹操沒有反,曹操的兒子反了吧?還有明成祖朱棣,他也曾經是藩王,是燕王,封到北京了。朱元璋一死,朱元璋的孫子——因為他的皇太子已經先死了,由皇太孫朱允繼位——建文帝一上台,朱棣就反了,打出的旗號剛好就是吳楚之亂的旗號——「清君側」,就這麼反了嘛。所以這個藩國太強大了,對於中央政權是個危害,這一點肯定是對的。當然,我們不能說因為曹丕反了、朱棣反了,就證明劉濞是會反的,我們不能這樣反推。但是應該說晁錯這個提防是有他的道理的,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深謀遠慮。從這個意義上說,長痛不如短痛,吃柿子也不能專揀軟的捏——既然要削藩,既然要真正推行削藩的政策,確實應該拿吳國這個最強大的藩國開刀。就是說對吳王劉濞,我們不管他是反,還是不反,都要拿他開刀——這個冤大頭他當定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何況吳王劉濞最後一聽說要削他,他就跳起來,也從某種程度上反證了他多多少少還是有一點謀反的條件的。那麼,在那樣一個時代,你具備謀反的條件,是可以被視為謀反的。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講,應該說晁錯對於鞏固那樣一種國家制度,對鞏固漢代的中央政權,是做出了傑出貢獻的。對於這個觀點,實際上很多人是有共識的。晁錯之前的賈誼是最先提出削藩的——賈誼向漢文帝提出削藩——沒有被漢文帝採納。漢文帝覺得自己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條件,還不到這個時機,所以漢文帝接見賈誼的時候,就問一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不跟他談政治。後來有詩說「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漢文帝覺得這個事情他做不成。另外,晁錯的死都是因為袁盎,可袁盎他也是主張削藩的。所以你要說整個漢朝廷中只有晁錯一個人明白時事,也不是事實,很多人都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問題在於晁錯提出削藩的時候幾乎遭到一片反對,挑頭反對的是竇嬰。竇嬰是公開反對的,其他人是私下反對的;而到了最後提出來要誅殺晁錯的時候,朝廷是一片喊殺,這又是什麼原因呢?這裡面有三個原因:第一個原因在於漢王朝的治國理念。我們知道,一個統一的國家要有一個國家意識形態。秦王朝的國家意識形態是法家的學說,漢王朝武帝之前的國家形態是道家學說,漢武帝以後是儒家學說。漢文帝的皇后、漢景帝的母親竇太后就是一個篤信黃老的人。竇太后有個規定,就是自己的兒子和竇家的人只准讀老子,只准讀老子的《道德經》,不準讀別的。所以,這一些人都是道家派,只不過漢景帝的態度比較溫和,竇太后的態度比較強硬。

有一次,漢景帝主持一個學術討論會,討論一個什麼問題呢?就是湯武革命是否合法。什麼叫湯武革命呢?「湯」就是商湯起兵打敗夏桀,由商朝取代夏朝;「武」就是周武王起兵革命,由周朝取代商朝——會議主題是說這個事情對不對。道家說不對。道家的代表人物叫做黃生,就是一個姓黃的先生——黃先生,黃先生說,這個帽子再破也要戴在頭上,鞋子再破也要穿在腳上——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夏桀再壞,殷紂王再無道,他也是君,所以湯武革命是造反。儒家的代表人物叫轅固,轅固反駁道,照你這麼說,我們高皇帝取代秦王朝也是造反了?這個事情就不好講了。你如果贊成這個黃生,那意味著我大漢政權是來路不明;如果贊成轅固,那意味著我大漢王朝也可以被別的王朝取代。對這個漢景帝怎麼表態呢?漢景帝說,好了,吃肉不吃馬肝,不算不懂味道。馬肝是什麼?馬肝是有毒的,是不能吃的,所以我們還是喝排骨湯吧!漢景帝是比較溫和的。竇太后就很厲害了,她就把轅固叫過來,說,你讀讀老子的書。轅固嘴巴一撇,什麼老子的書,那是奴才的書!竇太后勃然大怒道,你怎麼說本太后讀的是奴才的書?那你到野豬圈裡去,你跟野豬斗一斗,就把他扔野豬圈裡頭了。最後還是漢景帝塞給轅固一把好刀,轅固一刀把野豬殺了,才保住了一條性命。所以說,這個時候整個朝廷里的人的思想是傾向於道家的。那麼,道家的治國理念是什麼呢?用老子的話說,叫「治大國者曰烹小鮮」。什麼叫做小鮮呢?就是這個小魚、小蝦要怎麼做呢?拿一個盤子,放一點油,不要多了,把小魚、小蝦放在裡面,弄點小火慢慢烤,烤焦了以後翻個面再烤,烤到酥得骨頭都能吃。如果是小魚、小蝦在鍋裡面,你就不能拿個鍋鏟不停地炒,否則最後會成什麼了,會成渣子。所以,老子說,治理一個大國,就像做小魚、小蝦一樣,你不要折騰,不要搞運動,你安靜一點,安安靜靜地讓它慢慢地往前走。所以說,削藩那是要削的,但不能像你晁錯這樣急哄哄的,你得一點一點來,慢慢地做。這是第一個原因。第二個原因,大家認為,這個吳楚之亂完全是晁錯惹出來的禍。本來人家也沒有造反嘛,人家都很規矩嘛,該繳的稅也都繳了嘛,該做的事情他也做了嘛;惟一不合禮節的是吳王沒有來朝見嘛。而吳王沒有來朝見,那是有原因的。當年吳王的太子進京,和文帝的太子——後來的漢景帝——兩個人下棋。兩個孩子下著下著不知怎麼一下火了,漢景帝拿起棋盤砸過去,結果把吳王的太子砸死了。把人砸死了以後呢,文帝就把吳王太子的屍體弄車給運到吳國去,說給拿回去埋葬。吳王就發脾氣了,什麼意思嘛,在那兒死的,為什麼不能就地埋葬呢?非要給我送回來?他就又把屍體給送回去了。這麼著兩家就翻臉了。吳王說,我生病了,氣病了,我再不上朝了。後來漢文帝也很後悔,就賜了吳王一個几杖,就是一個拐棍,還說,兄弟你既然年紀大了,就不必來了吧。本來沒事了嘛,你現在要去削人家的地,惹得人家造反,那你要擔當這個責任。這是第二個原因。第三個原因,那就得歸結到晁錯的為人上了。晁錯這一回為什麼會招來一片喊殺呢?我認為,不但因為他這次犯了眾怒,而且因為他平時就不得人心。這就牽涉到晁錯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那麼,晁錯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晁錯是一個有學問的人、有才華的人、有思想的人,但不等於他就是一個適合搞政治的人。為什麼呢?他性格有問題。晁錯不善於處理人際關係,恃寵驕人,氣死了丞相申屠嘉,得罪了一大批正人君子。  他為人「峭直刻深」,咄咄逼人,逮住了理就不依不饒。他頭腦中只有「該不該做」,不考慮「能不能做」,以及是「現在就做」,還是「將來再做」。這些性格特徵就註定其很難完成特殊的歷史使命。首先說,晁錯是一個有學問的人。晁錯最早是學「刑名之學」的。什麼叫「刑名之學」呢?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學政治法律的,也就是說晁錯是政法學院或者政法系畢業的。因為他的學習成績還不錯,而且主要是文字功夫好,後來就當上了太常掌故。我們要知道,古人判案子很講究判決書的起草,要求判決書寫得很有文采。晁錯很有文采,所以選他做太常掌故。太常掌故是個什麼官呢?太常掌故是太常寺裡面的一個官。太常寺又是一個什麼機構呢?太常寺就是我前面說過的漢代中央政府九個部當中的一個部,而且是第一部,主管祭祀、禮儀和教育。太常寺有一個活動叫做博士考試。這個漢代的博士不是現在的博士,它不是學位。漢代的博士是官,它的工作是掌握歷史知識,以備皇帝諮詢。因為那個時候治國靠經驗,而歷史上發生過一些什麼事情,這些事情是怎麼處理的,要知道這些典故、這些故事,才好來處理當前的事務,所以需要有一批專門的人才掌握這個,這個官就叫做博士。晁錯時來運轉是什麼時候呢?是被太常寺選拔去讀《尚書》。我們知道,由於秦始皇焚書坑儒,古代典籍失傳,很多典籍流散在民間,傳人一代一代地沒有了。到了漢文帝的時候,懂得《尚書》的只剩下一個人,叫做濟南伏生。等漢文帝找到這個人的時候,他已經九十多歲了,不可能把他請到朝廷里來了。怎麼辦呢?漢文帝只好下命令說,太常寺不是教育部嗎?選拔一個可造之才,到濟南伏生家裡去學。蒼天有眼,太常寺選中的就是晁錯。晁錯在濟南伏生家,跟著濟南伏生學了《尚書》——這是儒家的學說。他原來學的是法家的東西,現在又學了儒家的東西,這叫做學貫儒法。學問大長,名聲也大長。晁錯回到朝廷以後,說起話來是頭頭是道。漢文帝說,這是個人才啊,這個人才不能浪費了啊,那就去輔佐太子吧。太子就是後來的漢景帝。於是漢文帝就任命晁錯做了太子舍人,後來又做了太子門大夫,再後來做到太子家令。太子家令是個什麼級別呢?算是一個中層幹部。晁錯也是一個有智慧的人,口才特別好,能言善辯。他進了太子府以後——太子嘛,他是儲君,就是他等著做皇帝,他平時不管事兒,沒什麼事兒做,晁錯又一肚子學問——就天天跟太子談學問,談得太子對他有點崇拜,經常和他坐而論道。太子的家人也對他有點崇拜,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智囊」。晁錯還是一個有思想的人,他非常關心國家大事。他雖然在太子府裡面做一個家令,或者還只是做一個門大夫,官職不大,但是位卑未敢忘憂國,不時地向漢文帝提出各種各樣的建議。他給漢文帝上了好幾道疏文,其中最有名的是談兩件事情的:一件事情是守邊,一件事情是勸農。這篇疏文後來被收入《漢書》的時候被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收入晁錯的本傳,一部分收入《食貨志》——收入《食貨志》的後來被命名為《論貴粟疏》,這是一篇很有名的文章。晁錯可以說是西漢初年和賈誼齊名的思想家——賈誼,我們知道,他的《治安策》和《過秦論》都是非常有名的——晁錯的這兩篇疏文也被認為是可以和賈誼的那兩篇疏文齊名的「西漢鴻文」。從這個角度講,晁錯他又是一個有思想的人、有辦法的人,還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正因為他是一個有學問、有思想、有能力、還不甘寂寞的人,就命中注定了他會來趟朝政這汪「渾水」——他一定會來管這個國家的事情,他不會袖手旁觀的。但問題是,晁錯這個人雖然有學問、有才華、有思想、有能力,但是他只適合做一個政論家,不適合做一個政治家。就是說,他發議論是可以的,出主意是可以的,真正做事、搞政治是不可以的。為什麼呢?晁錯首先暴露出來的問題,是不善於處理人際關係。當他還在太子府的時候,和朝中的大臣關係就不好。我們看《史記·袁盎晁錯列傳》裡面有這樣一句話,說袁盎及諸大功臣都不喜歡晁錯,很不喜歡他。你想想,他在太子府裡面不過做個舍人、門大夫、家令,並不是什麼職權很大的、很重要的官員,只不過喜歡發發議論而已,大家就已經不喜歡他了;一旦他進入中樞,擔任重要職務,結果就可想而知了。果然,漢文帝駕崩,漢景帝繼位以後就重用晁錯——因為漢景帝覺得晁錯是一個智囊,所以他一上台,第一件事就是任命晁錯為內史。內史是個什麼官呢?內史負責的是京城地區所有的行政工作,相當於現在一個首都的市長——所以晁錯是越過了副部級,直升正部級。這樣一來,晁錯恐怕是有點得意忘形,至少是有點趾高氣揚了。仗著漢景帝信任他,不停地提意見,不停地提建議,今天要改這個,明天要改那個……漢景帝是言聽計從,一一採納他的意見,這一下子弄得朝中的其他大臣就不太高興了。

我們知道中國古代的政治,在官場上都有一整套成文或者不成文的規矩,一般情況下都得因循守常。漢代政治在武帝以前是以道家的治國理念為國家意識形態的,主張清靜無為,主張一動不如一靜,主張以柔克剛。總而言之是不喜歡折騰。這是第一個特點。第二個特點呢,漢初的那些高級官員基本上都是貴族或者功臣,有的是當年跟著劉邦一起打天下的,雖然能力不一定很強,但是熬熬年頭也就慢慢地熬上來了,所以大家對於像晁錯這樣一個靠著能言善辯、夸夸其談就青雲直上的傢伙很是看不上眼。那麼,晁錯這個時候應該怎麼樣呢?他呀,應該夾起尾巴做人。可他不,今天出個主意明天出個主意,像根「攪屎棍子」,攪得朝廷上下不得安寧,大家對他也就忍無可忍了。第一個被晁錯惹毛的人是當時的丞相申屠嘉。申屠嘉被惹毛了以後,找了個碴子就要殺晁錯。找了個什麼碴子呢?晁錯不是當了內史嗎?那就是首都的市長了,內史有一個辦公機構叫內史府,內史府有一個門朝東邊開,晁錯覺得這個門朝東邊開,出出進進不方便,他就在南邊開了一個門。南邊是什麼?南邊是太上皇的廟,從南邊開一個門就得把太上皇的廟的外圍牆打一個洞。申屠嘉想,好傢夥,太上皇頭上動土啊,大不敬!於是找人商量著說,我們明天上朝的時候彈劾他。不知道這個消息怎麼就走漏了,晁錯得到消息之後連夜進宮去見漢景帝,把情況都說了。漢景帝說,這個事情朕給你做主了。第二天一上朝,丞相申屠嘉就把這個事提出來。漢景帝說,哎呀,這個事兒朕知道了,這個晁錯他是在太上皇廟的牆上開了一個洞,不過那個牆不是內牆,那是外牆。晁錯他開的是最外面的那個,沒戳到裡面去。外面那個地方是幹什麼的呢?是安置閑散官員的,沒什麼了不起的。最後漢景帝說了一句最關鍵的話:這個事是朕讓他做的。申屠嘉沒有話說了,回到家裡吐血而死。這就是說,晁錯剛一上台就氣死一宰相。申屠嘉是什麼人啊?申屠嘉是跟著高祖劉邦打天下的功臣啊!這樣的人都搞不掂晁錯,還有誰能擺平他?晁錯——我們可以想像得出——他在朝中更加是恃寵驕人,不把別人放在眼裡了。這裡順便要說一下申屠嘉這個人,他可不是小人。我們去看史書對申屠嘉的評價,這個人其實是一個非常廉潔的清官,有個說法叫「門不受私謁」。什麼叫「門不受私謁」?就是他在自己家裡頭是從不接待客人的。其他的官員你不要到我家裡來談事,有事咱們上朝,到辦公室去談。袁盎曾經找過申屠嘉,申屠嘉說,袁公有什麼事嗎?公事明天到辦公室找辦事員談,如果是私事,本丞相無私事,清官嘛。由這件事情而來,申屠嘉在這個朝廷當中威望是很高的。晁錯你得罪了申屠嘉,你就同時得罪了一批正人君子,比方說後來聯名上書要殺晁錯的廷尉張歐。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也是個大好人。廷尉我不是說了嗎,是司法部長兼最高法院院長。張歐他辦案子有一個原則,就是拿了判決以後,他要先看,看了以後,如果他發現這個案子有疑點,比方說證據不足、程序不對,就要發回去重審;如果交上來的案卷左看右看都挑不出毛病,那是證據確鑿,這個人也確實是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能赦免他了,那張歐會親自到監獄裡去宣讀判決書,流著眼淚,是一邊哭一邊讀,說你犯了什麼滔天罪行,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弄點好酒好肉伺候,你就上路吧。張歐是這麼一個人,你想這樣一個人都主張殺晁錯,晁錯得罪人得罪到什麼程度,我們就可想而知了。那麼,晁錯為什麼不得人心呢?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是政見不和。他主張削藩,其他人主張不動——「道不同,不相與謀」。第二個原因是性格不好。《史記》和《漢書》講到晁錯的時候都用了四個字:「峭」、「直」、「刻」、「深」。峭,什麼意思呢?嚴厲;直,什麼意思呢?剛直;刻,什麼意思呢?苛刻;深,什麼意思呢?心狠。一個人又嚴厲,又剛直,又苛刻,又心狠,能討人喜歡嗎?不討人喜歡。誰會喜歡這樣的人呢?誰會跟這樣的人成為好朋友呢?這樣的人怎麼會有一個好的人緣呢?而沒有一個好的人緣,你怎麼能在政府裡面混呢?這就是晁錯性格上的原因。晁錯的這個性格,我們在電視劇《漢武大帝》裡面也看到有所表現。晁錯推出削藩的政策以後,朝野嘩然。晁錯的父親就千里迢迢從潁川趕到長安來找晁錯,他是這樣說的:外間所有人都說,你為政濫用權力,只管向皇上出壞主意,專以侵削劉氏諸王的封地為務。俗話說,疏不間親,天下劉姓都是一家,劉姓都是天子的親戚啊!為父就想問你,你能不能閉口不言?你一心為了鞏固他劉家的天下,難道你就不怕咱晁家有一天被滿門抄斬、滅門九族嗎?

聽父親這麼說,晁錯是這樣表白的:父親,兒子是從政之身,當仁不讓!削藩是利社稷安國家,關係到大漢朝千秋萬代、長治久安的大事。兒子義不容辭!父親,兒子忠孝難以兩全!這個情節表現了什麼?表現了晁錯的忠心耿耿。晁錯是一個既忠心耿耿又深謀遠慮的人,按說他實在是一個國家棟樑,但是晁錯的忠心耿耿和他的深謀遠慮都有一點問題。什麼問題呢?晁錯他是為國深謀遠慮,但是為自己一點兒都不深謀遠慮,所以《漢書》對他的評價是:「銳於為國遠慮,而不見身害。」就是說自己要倒霉了,他都不知道。這樣的人,按照我們一般來說的道德標準來看,是一個大好人啊:大公無私、一心為公、一往無前、奮不顧身,這不是很好嗎?怎麼會不好呢?這裡面有一個問題,就是不能為自己考慮的人,他往往也不能為別人考慮;不懂得民情的人,不懂得那些人之常情的人,也往往不懂國情。國家是什麼?國家是由具體的人民構成的,人民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你不了解人,你就不能以人為本——所謂以人為本,就是要了解人性、人情,包括人之常情,你不能夠沒有人之常情。一個不把自己生命放在眼裡的人,往往也不把別人的生命放在眼裡;一個不把自己的生命當回事兒的人,也不會把別人的生命當回事兒。你既然不能把別人的生命當回事兒,又怎麼為民眾謀福利呢?一個連自己都保衛不了的人,你能夠保衛國家嗎?所以對於這樣一種奮不顧身,我們要一分為二地來看:承認他道德上高尚的一面,也看到他缺陷的一面。忠心耿耿又有什麼問題呢?忠心耿耿的人往往會有這麼一個問題:我既然是一心為公的,誰反對我,就是一心為私;我既然是忠臣,誰反對我,那就肯定是奸臣。這樣他就會以自己來畫線了,他就聽不進去別人的意見了。而一個人不能夠聽取別人不同的意見,他就不能做出正確的決策——兼聽則明嘛。如果晁錯你做到了兼聽,就不能說只要你是一心為公,而別人只要和你意見不同就是一心為私的。晁錯就是這樣固執,這是不是有問題呢?第三個問題,就是他那個一往無前。一往無前,我們以前也認為是一種很高尚的品德——當然我們某些時候是需要一往無前,需要奮不顧身的,也需要執著,需要認死理——但要看什麼人,什麼事兒,什麼情況。比方說你做學問,執著是好的。為什麼呢?要追求真理。一個學者、一個科學家,一定要執著,一定要認死理兒——我認準了這個,我就這條道兒走到黑了,不碰到南牆我絕不回頭,也許在探索過程中我還沒有碰到南牆就找到真理了。但是政治家不行,政治家必須是既有原則性,又有靈活性——該堅持的時候堅持,該妥協的時候妥協,該讓步的時候讓步,該迂迴的時候迂迴。而且政治家要考慮的問題不僅僅是一件事情該不該做,而且還要考慮能不能做,現在就做還是將來再做——這是一個政治家所需要的素質,他得看三步。而晁錯是執著、堅持、認死理、只看一步——削藩就是對的,就是要做的,能不能做他不考慮,現在就做還是將來再做他也不考慮。漢文帝是做了考慮的,所以晁錯一再向漢文帝上書,漢文帝不採納。後來晁錯給漢文帝上疏的時候寫了這樣一句話:「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意思是說,我是一個很狂妄的人,我說了一些狂話,請英明的皇上來做出決策。漢文帝對此的批示是什麼呢?漢文帝批示說:「言者不狂,而擇者不明,國之大患,故在於此。」就是說一個國家最糟糕的是什麼?能夠提意見的人其實並不狂,但是如果做決策的人他糊塗,這就糟糕了。所以說漢文帝是政治家,他是清楚的,他很清楚建議歸建議、決策歸決策——建議沒有狂不狂的問題,什麼建議你都可以提,但是決策有英明不英明的問題,決策不能不英明。這個道理文帝懂,但景帝不懂。景帝不懂的結果是什麼呢?他採納了晁錯的削藩策,而且還讓晁錯自己來主持這項工作——這一下子麻煩就大了。為什麼說讓晁錯來主持削藩是不對的呢?削藩不正是他的政治主張嗎?他提出這個政治主張就讓他來推行難道不是很合適嗎?我們先要看削藩是一件什麼樣的事兒。對於這件事情,宋代的蘇軾,也就是蘇東坡,他有一篇文章叫《晁錯論》。《晁錯論》的一開篇,蘇東坡就提出一個觀點來,他說,一個國家最困難的事情、最難做的事情是什麼呢?是看起來天下太平而實際上埋藏著隱患,這個事情是最最難辦的,因為你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那要怎麼辦呢?只有那些特別的、傑出的、優秀的人才可以擔當這樣的一個重任,而晁錯不是這樣一個人!也就是說削藩其事是其事,晁錯其人非其人——削藩這件事情做是該做的,但是讓晁錯來做是不對的。按照蘇東坡的觀點,做這件事情要有三個條件:「前知其當然,事至不懼,而徐為之圖」。第一個條件是「知其當然」,就是事先把這個事情想得清清楚楚,清楚這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和利害關係——我如果做的話可能會怎麼樣,我如果要做的話應該怎麼樣,全部把它想清楚了。晁錯把削藩的事想清楚了沒有呢?應該說他沒有想清楚。我們看到他提出的就只是一個口號:「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就這八個字,並沒有看到他做什麼可行性研究,也沒有看見他提出可操作的方案,他只是覺得應該這樣做,其他的一切準備都是沒有的,所以說晁錯不具備第一個條件。

因此他也就不具備第三個條件——「徐為之圖」。「徐為之圖」就是說到了最後,即事情的緊要關頭,你有足夠的智慧和辦法慢慢地、不動聲色地來處理問題——晁錯也不具備這個條件。更重要的呢,他也不能做到「事至不懼」,就是事情來了以後不害怕。因為你要做的事情非常困難,尤其是大家都不能接受、都不能相信、都不能同意的事情,你硬著頭皮硬要做,這叫「冒天下之大不韙」。你應該預計到一旦發動以後會引起強烈的反彈,會遇到很多的困難和麻煩。這個時候,你一定要做到臨危不懼、指揮若定、神閑氣定,然後「徐為之圖」——這一點晁錯也沒有具備。吳楚叛亂以後,晁錯自己也蒙了,可以說是景帝和晁錯君臣倆都蒙了。雖然他們有一些思想準備,討論過這個問題,說削藩以後他們會不會反呢?晁錯說,不管他的了,「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反正是要反的,管他呢!漢景帝說,是啊,是要反的,我們就搞他一下!這會兒吳楚反了,兩個人說,真反啊?他們還真反啊?沒有主張了,完全沒有主張。這個時候晁錯出了兩個餿主意,正是這兩個餿主意,直接把他自己送上了斷頭台。晁錯這兩個致命的餿主意是什麼呢?第一個餿主意是要殺袁盎。晁錯為什麼要主張殺袁盎呢?因為袁盎原來是吳國的丞相。最初分配官職的時候,袁盎就不想去吳國。他覺得吳王這個人很恐怖,摸不清楚他是什麼意思;而且吳王是跟著高皇帝打天下的大功臣,國家又強大,我袁盎去做一個丞相,如果中央政府和吳國它們兩個鬧矛盾,我夾在當中不是成了風箱里的耗子啊?所以他不想去。有人就給袁盎出了這麼一個主意,說你反正會喝酒,你去吳國以後呢就做一件事情:喝酒。如果中央派使節來問吳國怎麼樣,你就報告說吳王不造反——吳王沒有造反的意思。袁盎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後來他被晁錯找了個碴子罷了官,現在是一介草民。這個時候吳國一造反,晁錯就把他御史府的人召集起來開會,說你們看看,我主張呢把袁盎殺了,因為袁盎接受吳王的賄賂,老是報告說吳國不會造反,現在吳國造反了嘛,只要把袁盎一殺,我們就知道,他們兩個搞什麼鬼名堂了。結果他的下屬都不贊成,說,部長啊,這個吳國要是沒造反,你把袁盎殺了說不定還有些用,你把袁盎抓起來還能看吳國會有什麼反應;現在吳國反都反了,兵都打過來了,你把袁盎殺了有什麼用呢?再說袁盎也是我們朝廷的大臣嘛,並不是吳國的大臣嘛,他怎麼會有陰謀詭計呢?這樣大家就都不同意殺,一看大伙兒都不同意殺,晁錯就在那裡猶猶豫豫、舉棋不定。這消息很快就傳出去了,袁盎得到消息就出去找竇嬰——因為袁盎現在已經是一介草民,罷了官了,沒有資格見皇帝。竇嬰就趕快找到漢景帝,說你應該把袁盎找來問一問,因為袁盎曾經是吳國的丞相,他比較熟悉吳國的情況,我們現在既然要對付吳國造反,應該請袁盎來討論一下。漢景帝覺得有道理,就召見袁盎——他召見袁盎的時候晁錯就在旁邊——漢景帝就問,袁盎,你曾經是吳國的丞相,你熟悉吳國的情況,你覺得吳國的造反能成還是不能成氣候啊?袁盎說,他們不能成氣候。漢景帝問,怎麼可能不成氣候呢?你想想想,吳王「煎礦得錢,煮水得鹽」,那麼有錢,都一大把白頭髮了,他還造反,沒有足夠充分的準備他會反嗎?袁盎說,吳國有錢不假,有人也不假,但是吳王招募的都是一些亡命之徒,都是一些黑社會,這些人是沒有義的,不忠不義的人怎麼能打得過我們正義之師呢?所以說他們肯定不能成氣候。漢景帝一聽,覺得這個人不錯,就問,你有什麼好辦法?說說看!袁盎說,臣有一個主意,但是只能單獨和陛下彙報。景帝說,好好,其他人都走開。可晁錯還站那兒不動窩。袁盎說,國家機密,人臣不得與聞。景帝只好跟晁錯說,你也走吧。晁錯就只好走掉了。袁盎說了一句話:「今計獨斬錯。」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現在我的一個錦囊妙計就是馬上把晁錯殺了。因為古人打仗講究的是師出有名,你如果沒有正當名義去打仗是打不贏的,那叫做不義之師。現在吳楚兩國的旗號是什麼呢?他們說的不是造反,吳楚兩國一再說我們不是造反,我們是「清君側」,我們是幫助皇帝,我們是鞏固大漢江山。那麼最好的辦法——不管是借口也好,是旗號也好,是真實原因也好——就是把他們這張嘴堵起來,而堵他們這張嘴的辦法就是殺晁錯。殺了晁錯,吳楚那邊就沒有起兵的理由了,它就會不戰而退,咱們「兵不血刃」即可平定叛亂。景帝就說,我想想吧,如果真的能起作用呢,我也不在乎一兩個人的——這一兩條人命又算什麼呢?這是晁錯的第一個錯誤,他不該提出殺袁盎;他不提出來殺袁盎,袁盎也不會提出來殺他。

晁錯出的第二個餿主意更是糟糕。是什麼呢?他提出:請漢景帝御駕親征,而他自己則留守京城。蘇東坡說,外出打仗是危險的,留下來看家是安全的——這是誰都知道的。在這個緊急關頭,晁錯你怎麼能把最危險的事情派給皇帝,而把最安全的事情留給自己呢?這是沒有任何人會同意的。晁錯提出此議,惹起朝中一批忠臣的不滿,說你晁錯這樣做簡直是奸臣嘛,你把皇帝推向第一線,自己卻躲在家裡面,是不是等皇帝被打敗了以後你來當皇帝?這樣做是任何人都不能容忍的。所以蘇東坡說,這個時候,即便沒有袁盎,晁錯也是死路一條!相反,如果晁錯這時候提出:削藩是我提出來的,這個禍是我闖的,我負責任,請皇上任命我為大將軍,我帶兵去打,我衝上前線,我身先士卒……讓皇帝覺得很安全,他會殺你嗎?他只會派軍隊,給錢,給糧,給草,支援你去打仗。這樣一來,你打敗了,死掉了,你晁錯是烈士;打勝了,打贏了,你晁錯是功臣——可晁錯你怎麼會想出這個讓皇帝親征自己留守的餿主意呢?當然了,晁錯最大的錯誤,是太相信皇帝了。他認為他忠心耿耿,他認為他一心為公,他認為他一往無前,他認為他奮不顧身,他認為他給皇帝出了這個好主意,皇帝怎麼著也會保他!沒想到——文帝、景帝雖然在歷史上算是好皇帝了——他們同樣是要殺人的。這就是晁錯之錯,他太急於成功了,他就想在自己有生之年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政治抱負,干成一件驚天動地、轟轟烈烈的大事。他也太個人英雄主義了,他不知道即使是一個英雄也是需要有後援的,也是要有後盾的。而他這種孤軍奮戰,是既無後援——朝廷的大臣不幫他,也無後盾——最後皇帝也不幫他,捨棄了他,漢景帝實際上是用其計、殺其人。在這些人的眼睛裡,晁錯也好,或者是其他什麼功臣,比方說韓信、竇嬰這些人也好,都不過是他的狗和馬,不算是人。用得著你的時候,他會用;用不著的時候,他就殺——這是歷史的教訓。來自 城市信者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zjn88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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