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薇,記憶碎片的紀念

相遇、離別、現實、美夢、悲喜的情緒??都被丁薇收錄在了一張名為《紀念品》(Souvenir)的專輯中。

演唱中的丁薇

丁薇似乎消失了很久,久到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直到一些人小心地問起她的下落,才發現她一直生活在北京,一直做著音樂。2015年末,丁薇似乎又冒了出來,帶著一張用近10年的時光積累出來的專輯。那似乎不只是一次普通的記錄,對於丁薇來說,這裡的音樂所描述的偏偏是她的自然生長。新專輯尚未發布,一些歌曲已經在網上曝光,《流浪者之歌》似乎講述了丁薇心中的某種音樂狀態,無疑,她已經從曾經那個創作歌手成長為她心目中的職業音樂人。

林朝陽也叫Salt,是丁薇的音樂製作人,丁薇在口述音樂時偶而流露出對他的依賴。兩人從小結識,在音樂學院長大,後來林朝陽公派去蘇聯留學,歸來後多年才開始合作。此前,丁薇為電視劇《新上海灘》創作歌曲《歌未央》獲得了第六屆中國金唱片獎影視歌曲獎。一年後,二人合作創作《人間正道是滄桑》的配樂,之後的數年中,二人接連創作了電影《失戀33天》、《辛亥革命》,電視劇《浮沉》、《手機》等20多部影視音樂。突然有一天,林朝陽告訴丁薇,是時候做一張自己的唱片了。

在2008年的時候,丁、林二人已經完成專輯的初稿,在錄音時決定擱置一段時間。2014年,林朝陽提議讓丁薇專輯再次浮出水面。於是,他們出現在了倫敦的Abbey Road、Metropolis Studios和Air Studios錄音棚,也邀來了英國樂手多米尼克·米勒(Dominic Miller,Sting吉他手)、伊恩·托馬斯(Ian Thomas,Eric Clapton合作鼓手)等人為專輯錄音,在一些英國音樂人和唱片公司的推動下,丁、林二人帶著這張涵蓋多種風格的中國流行音樂唱片闖進了英國樂壇。

丁薇「做一位職業音樂人」專訪丁薇三聯生活周刊:這麼多年一直在做什麼?

丁薇:做音樂。

三聯生活周刊:肯定是做音樂,但大家看不到,在網路社會裡,彷彿看不到你的消息就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丁薇:就是沒發生。怎麼說呢,我一直在學習吧。可能因為我從小在音樂學院的關係,從進入到音樂這個行業以後,就覺得音樂的世界特別龐大,總有學不完的東西,所以到現在為止,我也覺得還有很多很多東西不知道。

我大學學的是作曲,一直有願望做流行歌曲之外的東西,也希望能做一些影視音樂,現在這個願望達成了。雖說可能大多數觀眾不會去關注影視劇的音樂作者,但是如果哪一部片子被所有的觀眾喜歡的話,所有創作者的功勞都在裡頭。這個就很像我現在做專輯,最後突出的大家都會說是丁薇,但是比如說製作人花的力氣可能比我更多,他去搭建整體的東西,在舞台上呈現的時候,光環都在我的身上,可能大家不會去注意這個調音師是誰,就是這樣。

對於我自己來說,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過程,即便沒有在台前,我覺得做音樂也是一輩子的事情,所以我不會太著急說我是不是沒有出現在別人面前,他們把我忘了,我其實無所謂。我覺得每個新作品都能夠吸引新的人來聽,他們把我當成一個新人都無所謂。

三聯生活周刊:所以說,除了創作自己的音樂作品,你這些年來的主要工作是為影視劇配樂?

丁薇:是的。

三聯生活周刊:你覺得現在影視劇導演和觀眾對音樂的需求增加了嗎?

丁薇:多了些,版權意識慢慢地在增長。過去,這些戲通常不會拿到國外去放,剪片子的時候就要用替代音樂,所以音樂編輯會去找大片的音樂貼上,你要知道,一個音樂和一個畫面在一起看久了以後,就不可能替了,換任何一段音樂都不合適;而且,現在版權上面是不允許這樣做了。

我覺得兩個最大的問題,一個是對音樂不太重視,很多人甚至認為你隨便弄個MIDI,搞個什麼聲音也成立。所以影視的音樂製作預算跨度非常大,可能從幾千元到上百萬元一部戲都有。這完全取決於製片人和導演對音樂的態度和審美。當然,找到我們的人都是對音樂很重視,不然他們也不會大動干戈地說一定要我們來做配樂。

三聯生活周刊:現在的導演一般對音樂配樂有什麼要求?

丁薇:大多數的導演,尤其是電視劇導演,對於音樂的需求還是功能性的,例如好聽、煽情、時長。我覺得這幾年電視劇的音樂使用上也有點過度了,有些電視劇一直貼著音樂,音樂幾乎是不斷的,從頭撐到尾。我的看法是,一直有音樂就等於沒有音樂,有的導演總怕慢戲不好看,情緒不夠,就會這樣做。這個情況當然和現在的電視劇預算也有關,可能20集就能拍完的電視劇,卻要湊夠35集的播出時間。我記得2008到2012年這段時間裡,有很多電視劇音樂的製作水平是很高的。

多數情況下,我們只是負責提供音樂製作,最終上片的時候還是由音樂編輯來負責上音樂,碰到特別好的戲和導演的時候,我們也會幫忙來貼音樂。影視劇的配樂其實要和劇情一致,最好是讓人意識不到音樂的出現和消失,它應該是一種相對隱秘的情緒。

吉他手多米尼克·米勒(Dominic Miller)曾經是斯汀(Sting)的合作夥伴三聯生活周刊:你怎麼看現在的流行音樂的市場和環境?

丁薇:我覺得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一切都比以前好太多了。現在是互相選擇的可能性更多。在我們剛剛出道時,一直到2004年甚至更往後,互聯網還沒有發達到像今天這樣的自媒體時代,那時候網站和主流的報紙媒體一樣,都是單向的宣傳,那些版面決定了一個藝人的走向。雖然之前也有些演出場地,但是人們很少能看到它的消息,現在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會有人關注,大量的轉發和評論,聚成了現在的新聞和消息,在網上比較容易交流,彼此間能找到自己的群體。所以宣傳不像以前那樣困難,音樂人發了一張專輯,只是擴散到全國各地的新華書店。那個時候渠道決定了很多事情,很多做法在今天看來也是盲目的。

三聯生活周刊:你覺得你具備自我宣傳能力嗎?

丁薇:其實我真的沒有。我現在回想起來,在我剛出道的時候,還是有很多機會的,但是這些機會在當時的我看來,都不存在,如果我是一個具備自我宣傳能力的人,我會抓住那些機會。我從小就在音樂學院長大,原來的想法比較單純,在學校的時候,只負責台上的事,在家裡專註創作,很理想化。等慢慢長到一定年齡的時候,才意識到「酒香不怕巷子深」這種事是不存在的,沒有人會非要找出你的音樂來,很多事就像一個關係網路,一個連鎖反應。所以就像你最開始問我的,是不是還在做音樂,還有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一直就住在北京。

當然,這種情況有利有弊,我把更多的時間用在我的創作上了,種瓜得瓜吧。我在創作上花費的時間比較多,所以這方面的收穫也比較大,我和Salt兩個人一年可以寫四部左右的影視劇,能積累很多作品。我覺得這段時間的學習是非常精進的,每完成一部作品我們都會總結一下,也會找些新的方向去嘗試。不是說《人間正道是滄桑》火了,大家喜歡其中的小提琴部分,我們就照本宣科地做出一樣的作品,我們還是會根據題材做出新的嘗試。

說回宣傳,我覺得現在的宣傳很有針對性,每個人都能輕易地找到自己想看到的信息,我覺得這對獨立音樂人來說很公平,也是很好的事情,很多喜歡音樂的人也樂於交流,會把自己的作品放到豆瓣、蝦米上和大家分享,總之你想讓別人聽到你的作品,沒有過去那麼困難了。

三聯生活周刊:那麼唱片的收益就會變少了吧?磁帶在上世紀90年代的銷量數字很龐大。

丁薇:其實我認為差別沒有那麼大。因為90年代雖然有很多人買磁帶,但你要知道,那時候的盜版率是90%以上。我們當時開玩笑說,唱片公司的樓上很可能就是盜版公司,所以那個時候音樂人都痛恨盜版業,總是說打擊盜版,直到最後,連盜版商都活不下去了,因為網路,人們不需要購買唱片了。這一行的作者和歌手還能靠那剩餘的10%勉強生活,這樣的狀況造成了人們不願意從事音樂行業,特別是幕後人員。你看我們各種節目輸送出很多歌手,但是為什麼很多人卻最終沒有踏入歌壇?

三聯生活周刊:幕後人員太少?

丁薇:而且太差。現在的年輕人選擇很多,很多年輕人的家長是反對他們去做一個原創音樂人的,因為大多數都活不下去。

三聯生活周刊:這種狀況有多慘?

丁薇:首先沒有機制給原創作者足夠的回報,他們只能靠唱片或者微薄的下載分成,版稅是他們唯一的收入,即便是有人翻唱、演出,所交的錢通過音作協轉到個人也是很小的一部分。前提是,你還要加入這個協會,很多音樂人其實都不知道這個事情。我的吉他手多米尼克和斯丁創作的《心之形》(Shape of My Heart)給他們帶來的收入夠他們生活一輩子的了,但是在中國沒有音樂人被給予過這樣的利益,以至於很多有才華的音樂人只能把創作當作樂趣和愛好,所以很多好的歌手根本找不到合適的作品,很難生存下去。

這個狀況不是靠呼籲就能解決問題,它真的需要一個很好的體制來完成。發展這個行業,大的唱片公司手裡掌握大量的音樂版權,他們有強勢的話語權,獨立音樂人相對而言太弱勢了,常常被忽視。

鼓手德克斯特(Dexter)是英國偶像奧利·莫爾斯(Olly Murs)的御用鼓手,曾參與酷玩樂隊(Coldplay)2014年巡演三聯生活周刊:你覺得以前唱片公司的運作有讓你不滿意的地方嗎?

丁薇:我認為唱片公司如果你很會用它的話,還是很好的。

三聯生活周刊:什麼叫很會用它?

丁薇:我以前簽過「大地」,簽過BMG。我覺得我當時在唱片公司不是那麼好的原因是,我和他們溝通的能力不夠,說到底是我不知道該怎麼用他們。我當初只是覺得某些方面做得不對,不應該那樣,但是具體怎麼做,我是拿不出方案來的,現在很多藝術家多少都具備一點這種能力,如果能拿出一個方案來,很多事情就好解決了。

當初我和李泉都在BMG,我覺得那也是很好的唱片公司,唱片公司里的大多數工作人員也都是因為熱愛音樂才進來工作的,他們可能不了解某種類型的音樂應該如何宣傳、統籌,有些人的工作方式可能不同而已,畢竟那是傳統的唱片時代,沒有今天這樣的條件。所以說,沒有不好的唱片公司,只有不好的合作。

三聯生活周刊:你覺得唱片公司會對你有一種控制嗎?

丁薇:其實有些音樂人可以平衡得很好,有些人就和唱片公司打得不可開交,總說有人在控制,畢竟出錢的有話語權,這是肯定的。

我覺得音樂人自己也有些知識問題,畢竟我也走過這個階段。音樂人要學習保護自己的利益,了解版權,這樣你才能知道哪些權益是自己可以爭取的。

北京演出現場三聯生活周刊:所以你現在算是獨立音樂人的身份?

丁薇:到目前為止是這樣的。我現在簽了英國的一家公司,叫Cooking Vinyl,獨立廠牌。我們是在演出定下來後才簽約的,所以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打理的。

三聯生活周刊:那接下來這個唱片公司會幫你們做些什麼?

丁薇:這段時間他們已經在談唱片的設計了,然後可能會幫我們找幾個合作的,可能會做英文版,包括填詞,可能會出現一點合唱,然後專輯應該2016年就在英國發售。

三聯生活周刊:在國內會做些什麼?

丁薇:現在還沒想好。我們也是希望,如果在那邊能夠做出一些成績的話,自然國內也就好做了。

三聯生活周刊:你是指演出?

丁薇:對。因為在國內如果悶頭做音樂的話,就不會出現什麼關於你的新聞,這對於宣傳來說很困難。我們用自己掙的錢投出這張唱片,其實國內的媒體環境還是??你也知道他們想看到??所以我們想把它做成一張優秀的專輯,讓它在英國唱片市場得到認可,或許哪天還能在排行榜上得個名次,我覺得至少是一件挺好的事,也是中國流行音樂的一個嘗試。

三聯生活周刊:你怎麼看現在的流行音樂?

丁薇:其實我沒有那麼重視這些音樂的風格、形式,音樂不一定要類型化,很多東西是我們賦予它的,這與它所處的時代有關。音樂的現場有很強的生命力和煽動力,你可以看到、感受到其中的情緒,它讓音樂變得容易接近,門檻又不像爵士樂那麼高,在過去,搖滾樂像是技術流,吉他彈得像「野蜂飛舞」,而在Grunge以後,搖滾樂變得清新起來了。所以說什麼形式都不再重要,在同一張專輯,甚至某個作品中,你可以聽到很多種風格,它增加了很多種可能性。創作的門檻也變得很低,人們不再依靠樂器創作,有些創作者可能不識譜、不會樂器,他們依靠電腦也能寫出好聽的音樂,所以說生產什麼類型可能不再重要,材料都是相似的,大家想看到的是你怎麼用,編輯成什麼樣。

Sade樂團創始成員之一、鍵盤手安德魯(Andrew Hale)三聯生活周刊:你認為做音樂最好的時代是什麼時候?

丁薇:我覺得永遠沒有最好的時代,也沒有最不好的時代。我之前總會想到這個問題,覺得自己生不逢時,生錯了地方,其實就是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反饋。不是說一定要搞得很大眾化,而是你覺得知音也未必懂你,然後就有一種失落感。後來我開始意識到,那些把作品做成極具個性化的,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孤獨的,這是必然的事情。

做音樂,一方面你在舞台上得到掌聲,實際上一首作品在完成的時候,你也會得到另一種滿足感,那是一種自我的肯定,高興程度不亞於來自他人的認同。它是一種功力的驗證,反正我就想努力地把應該做的事情做好,其餘的大多是運氣成分。

三聯生活周刊:作為職業音樂人,你的作品和你的情緒一定是關聯的吧?

丁薇:流行歌曲是這樣,但是我覺得影視音樂不是的。因為影視音樂相對更職業化,它不需要你自己有情緒,你看到畫面再有情緒就可以了。

我覺得這和專業訓練有很大的關係。人的情緒能夠擁有的點其實是差不多的,你不可能每天都處在一個大起大落的狀態。我們能夠看到很多人在年輕時寫出來的東西非常吸引人,表達非常充分,然後他們成功了,年紀大了,變得平和之後,有些作品,反而覺得不如以前了。

對我來講,第一,尊重自己的變化,我不會刻意地去重複我曾經成功的某一種情緒的延續。我不會因為《冬天來了》打動了很多人,就刻意地一直去做這種東西,我只是認為《冬天來了》是我當時想要寫的一個東西,我表達出來了,但現在我如果沒有這個心緒,我是絕對不會去重複的,不會去模仿自己原來的東西的。第二,我反對身體創作。我的意思是說,不能身處某個階段只寫同一種東西,也不能把情緒用盡到某一首作品中。我覺得有些情緒是可以保存在大腦的冰箱里的,等到某天你需要它的時候,再拿出來解凍。

三聯生活周刊:這聽起來更職業。

丁薇:實際上是應該這樣的。僅憑自己正在經歷的階段創作會非常貧乏,因為一旦陷入某種狀態後,就會發現它的單調,缺乏戲劇性,所以我覺得日常的積累和存儲是很重要的,當你的審美和技術變得成熟時,那些情緒和素材才能很好地發酵,所以說靈感會落到雙手張開的人手裡。有時候我也會覺得,其實我們並沒有創作任何東西,我們只是記錄了很多。

中國的很多流行音樂作品是靠歌詞取勝的,我們似乎對於文字更敏感,每年被唱紅的歌,七成是因為歌詞,很多民謠作品就是這樣,因為它的音樂部分已經很質樸了,所以歌詞和題材對於它來說特別重要。

我覺得流行音樂要想做得高級是非常難的,因為你要掌握太多種手法。我們在歐美的流行音樂中能聽到搖滾、爵士、世界音樂,好多種元素,它的好聽是因為這些音樂人在不停地打破規則,用各種拼貼、混合方式來豐富它的呈現。相對於中國的聽眾來講,大多數人並沒有一個很長的音樂教育,所以他們可能聽歌的範疇比較窄。其實我覺得隨著網路時代到來,耳朵已經開始分散得很厲害,你很難再形容某種作品是大眾化的了,每個人似乎都能找到自己偏好的趣味和審美,創作者在各顯其能,但是我覺得音樂人還是要更專註音樂性上的東西。

三聯生活周刊:那你一般是怎麼寫歌詞的?

丁薇:我通常是填詞。我通常從音樂出發,而不是詞作者,我覺得音樂把一首歌曲的大部分情緒都表達出來了,歌詞只是輔助。特別是這次跟外國的樂手在一起,他們可能不懂你的歌詞,但是音樂中的細節可以讓這個情緒變得很準確。對於我來說,一首歌缺少了音樂性,是一種遺憾。

三聯生活周刊:你怎麼看音樂人的審美?

丁薇:其實審美就是說你不要什麼,當你和其他音樂人合作的時候,就是兩個人共同剔掉一些分歧什麼的。審美這個事情很難描述清楚,但是在製作的過程中會自然屏蔽掉那些不符合你審美的素材。

三聯生活周刊:你現在每天都會做些什麼?

丁薇:如果不出差的話,我可能是睡得比較晚,中午才起床。起床後去鍛煉,然後回到電腦前坐著,偶爾會喝杯紅酒,玩會兒小遊戲,給自己一點點調劑的時間。我是可以一星期不出門的人。

(實習生楊文軼對本文亦有貢獻,部分圖片來自網路)

⊙ 文章選自《三聯生活周刊》總第870期,版權歸本刊所有,請勿轉載,侵權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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