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超越文化局限的人
一位一生致力於弘揚和傳播中國傳統文化的學者走了;一位自嘲「一無所長,一無是處」的宗師,在海內外留下了大批「粉絲」後,閉上了雙眼;一位一輩子開辦了無數講堂,致力於儒、釋、道文化研究的大師,最終在距離他家鄉不遠的太湖大學堂永遠止住了腳步……
然而,「南懷瑾」的名字卻又一次引起了國人對傳統文化的思考。
10月7日,「雙節」長假的最後一天,記者驅車來到位於蘇州的吳江七都鎮廟港太湖大學堂。講堂內擺著深紅色仿古傢具,桌椅、屏風,古色古香。左右兩面牆上分別掛著曾國藩和孫文手書的名句:「詩書好在家四壁,天人幾何同一漚」,「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四十州」。
學堂的相關負責人介紹說,目前大學堂完工使用的有行政主樓、客房樓及講堂樓三棟。在他們的帶領下,記者參觀了講堂樓,這是一棟二層小樓,一層是講堂,第二層為可容納二百多人的禪堂。
隨行人員介紹說,太湖大學堂建立後,吸引了正統高校的知名教授和政商兩界的名流。除成人教學之外,學堂還有一個小學部。南懷瑾以行動踐行對教育的理解。作為南懷瑾的「試驗田」,這裡不同於普通的民辦教育,不涉及數理化,反而強調古文、武術、中醫等傳統教育,以誦讀和釋義為主。這在某種程度上,起到了傳承文化的作用。
在解釋創辦太湖大學堂的原因時,吳江市委宣傳部工作人員顧涌表示,南先生想運用認知科學、生命科學與傳統文化結合的研究與傳播,挽回這個時代所面臨的危機,「只問耕耘,不問收穫。」
南懷瑾與學堂
南懷瑾先生一生頗具傳奇色彩。早年便涉獵經史子集,禮義俱備,詩文皆精,以神童名聞鄉里,並研學各派武術。待年紀稍長,遍閱佛學經典,雲遊四方,探訪高人。1949年南懷瑾赴台灣講學,在台三十幾年的講學以及《論語別裁》、《老子他說》等著說的陸續面市,受到各界推崇,課堂幾乎場場爆滿。後南先生遠赴美國、香港等地開學院、講學,傳承中國傳統文化,受到海內外各方人士的推崇。歷經幾十年漂泊後,思念故土的南先生在闊別祖國半個世紀後,定居上海,後移居蘇州吳江,創辦太湖大學堂,繼續為傳播傳統文化盡心儘力。
2000年,83歲高齡的南懷瑾先生為實現自己多年的理想,開始籌劃建立「太湖大學堂」。最終將學堂的地址選在了吳江七都鎮廟港。因為「人傑」方顯「地靈」,這塊處於上海和蘇州之間的太湖之濱,由此成為南先生傳道授業解惑的「風水寶地」。2006年7月,南先生在大學堂首次開學便吸引了各方人士,更有人從美國、東南亞遠道而來,只為親耳聆聽先生教誨。
太湖大學堂是南先生畢生傳承中華傳統文化的最後一站。南先生在台灣期間,曾先後受聘於中華文化大學、輔仁大學和國立政治大學。除了日常講學之外,面對傳統文化的日漸式微,1969年南先生呼籲創立了「東西精華協會」,意欲為台港工商社會注入中華文化之清泉,並促進中西文化交流,服務於社會大眾。
1985年,南先生應邀赴美,旅美期間在華盛頓又成立了「東西學院」,南先生希望藉此能便於東西方文化交流和溝通,弘揚中華固有的傳統文化。
此後,「南懷瑾熱」逐漸在大陸興盛起來,越來越多的人被這位極具人格魅力的清瘦老人吸引,2000年由南先生任理事長的香港國際文教基金會成立,在南先生的指引下,「兒童中華文化導讀」活動向祖國大陸及華人世界全面推廣。在各種弘揚傳統文化和佛學的場合,都能見到這位白髮蒼蒼的學者。
「凡事我但盡心,成功不必在我」,南先生以這樣閑淡的姿態,同時也出於「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的憂慮,用自己一生的時間傳承中國傳統文化,講授自己理解的孔孟之道,從未止步。
南懷瑾與大師
南先生已仙去,但對其「國學大師」的爭議卻遠遠沒有止息。
南京師範大學教授王少磊認為,南懷瑾只是個暢銷書作者,是市場的寵兒,至於他的文字境界,屬於甜軟俗之類,是拿捏眾人心靈世界的高手;江蘇教育學院常務副院長、文學學者周成平教授對南先生則推崇備至,認為他對中國傳統文化闡釋的廣度和深度都不是一般國學大師所能企及的,南懷瑾的著作更是闡釋中國傳統文化的寶貴財富。
遊離於正宗的學院派之外,被稱為「野狐派」的代表,更因為其在代表作《論語別裁》中不準確的引用,對孔孟之道「叛經離道」式的個性解讀,這些都構成了南懷瑾「國學大師」身份備受爭議之所在。
南通大學哲學學者成雲雷教授這樣評價南懷瑾:「南先生的學問不是從書本中來,他的生活閱歷複雜,其中有許多個人的生命感悟,這是他能打動人的原因。學術界對南先生頗具爭議,張中行就曾經批評他不管語文規律。總的來說,南先生的思想是『我注六經』的成分較多,但並沒有推動學術的實質發展,能不能成為國學大師還要考慮。」
「南先生更多地將儒家學派的一些思想當成宣傳自己思想的工具,在傳播過程中將自己的思想滲透其中。他的《論語別裁》完全是一家之言,離專家的解讀甚遠。雖然南先生的解讀不一定是論語的本義,但這並沒有錯,從另一個角度對眾人更有啟發。不可否認的是,南先生在傳統文化普及上做出的貢獻是巨大的,是國內外無人可比的,他可以稱得上文化大師,但國學大師的稱謂還有待商榷。」南京大學佛學研究中心主任賴永海教授對南懷瑾作出了這樣的評價。
南通大學副校長、文學學者周建忠教授認為,南先生對傳統文化的創新,有更實際的指導意義,使得傳統文化離經典較遠,離現實更近。周建忠說:「南懷瑾屬於非學院派學者。在我看來,他與學院派有一定的差別,但這並不影響他成為國學大師。南先生將孔孟之道泛化,讓更多的人知曉中國傳統文化。他是在闡釋傳統文化的基礎上表達出自己的思想和主張,而他的許多觀點對社會的作用和影響比學院派更大。對於這種跨學派跨學科的學者,我們對國學大師的定義可以更加寬泛一點。」
南懷瑾帶來的思考
兩千多年前,孔子駕車遊說六國,隨緣教化;如今,南先生懷揣著同樣的理想,結合認知科學、生命科學和傳統文化,致力於中國傳統文化的傳播。對於南懷瑾的去世,華中師大國學研究院院長唐翼明教授感嘆,如今這樣的前輩越來越少了,季羨林先生走了,周汝昌先生也走了。中國學術界的大師,越來越少了,令人不勝「悲哀」。
然而南先生的離去,至少給我們帶來以下幾點思考:
首先,南先生窮盡一生,致力於傳統文化的傳承。事實上,傳統文化也只有傳承開來,才能「活」起來,才能「動」起來,才能古為今用,啟迪未來。
南先生常說:「我們雖失望,但不能絕望,因為要靠我們這一代,才能使古人長存,使來者繼起。」秉持這樣的信念,南先生一生都致力於做中國傳統文化的播種人,攜帶著火種在世界範圍內傳播,讓古籍中的孔孟之道,用自身的閱歷和方式,再次生髮出活力,真正流動起來。
南懷瑾曾說,人有三個基本錯誤是不能犯的:一是德薄而位尊,二是智小而謀大,三是力小而任重!這看似普通的話語滲透了對文化的理解力,這來源於《周易·繫辭下》,子曰:「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如今,這三個不能犯的基本錯誤成為當今許多官員床頭案邊的座右銘。
其次,只有獨樹一幟才有特色,有特色才會形成優勢,有優勢才會有市場。
南先生獨樹一幟的講學特色,幽默風趣又不失哲理,他在佛學上的造詣讓他更具禪意,是他的智慧使傳統文化更具現實的指導意義和針對性。所以,他的「粉絲」遍及專家、學者、企業家,還有不少政界人士。
上海斯米克集團董事長李慈雄就讀台大電機系二年級時,興起對國學的濃厚興趣,直接找南懷瑾想拜師學習,但無力交學費,南懷瑾要他「打工」代替,工作內容包括:打掃廁所、擦地及倒茶等雜事。
「當時南老師很嚴格,會趴在馬桶旁邊看裡面有沒有刷乾淨。」當他倒茶潑到茶杯外,也不假辭色,當眾指著他說:「這是台大電機系的學生,茶都不會倒。」南懷瑾的測試,未讓李慈雄打退堂鼓,持續半年後,南懷瑾開始教他第一篇文章:《史記·貨殖列傳》。說起南懷瑾對自己的教導,李慈雄永遠記得,自己在離開美國前往上海的時候,恩師南懷瑾先生語重心長地說,世界上最厲害、最有效的東西就是誠實、信用,這是李慈雄商場成功的秘訣。
最後,讓不懂傳統文化的人學文化,讓深諳傳統文化的人更有文化,是南先生的畢生追求。
在南先生的課堂上,聽課的人大多是理工科背景,從事著和傳統文化並不搭邊的職業,「南老師對於傳統文化的闡釋,讓我們重新認識到傳統文化的寶貴之處,他的思想讓我對現代社會有一種新的認識角度,帶給我很大啟迪,讓我們這些『沒有文化』的人也能深切地感受到傳統文化的魅力。」李慈雄說。
學者林谷芳表示,南懷瑾的學問特殊之處在於他是個「通人」,但與其說他匯通儒釋道三家,不如說他更接近於先秦時代九流十家的方士傳統,「他的學問是走向源頭,不是從末端匯流各家。」
因為他的作品常被視為治國寶典或企業管理之學,影響不只在文化界,更遍及政界、工商界、教育界,備受尊敬。
南先生讓不懂傳統文化的人學文化,讓傳統文化變得觸手可及。南先生的市場在擴大,他的「粉絲」在漸增,這樣良性循環,使得傳統文化在原有的邊際上繼續擴延,讓更多人從不同角度深入了解傳統文化,讓曾經了解傳統文化的人對其又產生更新的認識。
七都鎮黨委書記查旭東與南懷瑾有10多年交往。據其介紹,「他覺得老祖宗留下的優秀傳統文化太多,自己要竭盡所能,留下多少是多少。他還常說,現在大家非常重視物慾的東西,忽略了文化的傳承。一個民族,如果沒有自己的文化,是走不遠的,更難以立足世界民族之林」。
辦太湖大學堂是南懷瑾晚年所做的最後一件大事。啟動第一天,已被譽為「金溫鐵路催生者」的南懷瑾就以濃重的溫州口音說:「區區一條人間鐵路算什麼。現在這個地方,我想修一條『人道之路』。」
這個學堂自開辦以來,氣勢和神秘度不輸正宗高等學府,知名教授和政商兩界名流接踵而至。也因為名氣大,幾乎每天都有因仰慕南懷瑾而遠道趕來求見的客人,大學堂不得已在門前寫上告知:「工作繁劇,實無暇接待社會訪客。」如今南先生走了,這塊牌子或許在不久的將來就會被拆除,然而不管後人怎樣評價南懷瑾,都掩蓋不了他在文化上的光芒。
(光明日報記者 鄭晉鳴 光明日報通訊員 孟 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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