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修行的靈光乍現,恢復婚姻、親子關係、心理困擾的大有人在,「真我」使我們衍生出智能、耐心、悲憫、專註與關愛,改用另一種心情來解構生命的意義這正是西方心理治療的關鍵 宗教是人類最普遍的經驗。即使是遠溯遠古時期的人類,宗教依然是不容剔除的一環,從敬鬼畏天的圖騰至假託,以至儀式,終於串連出一套有用的宗教型的解心術。宗教的表層意義在於供人膜拜,內里的意念卻是一種紓解恐懼的寬心法則,對於怕天恐鬼的人,它提供了一道屏障;對於心情不定的人,它點化了另一種選擇;對於挫折、失敗的人,它教人靜心修禪釐清塵緣;對於生命的困惑者,它讓人懂得如何重塑新生命。雖然並非所有的人都信仰宗教,但卻都以「宗教形式」存在著,彷彿宗教成了人們最後的底限,心理學家發現,人類處於生命的幽谷時,最後求助的對象,居然都是各個族裔不同的宗教系統,西方人也許會向基督、天主求援;中東人也許會求教於穆罕默德;少數民族求助於包括魯吉、波羅、卡瓦在內的一切神靈,而我們則偏向佛道的求助系統。 宗教的探討 嚴格來說應是「人」的調查
宗教心理學的先驅柳巴早在一九一二年就已說過,為什麼會有宗教已不再是宗教的問題,而是心理學的問題,必須結合民俗學、人類學、歷史學才能明白其中的梗概。 我們或許應該這麼說︰宗教的作用或起源來自於「生存焦慮」這種生存焦慮純粹用來做為人本身,及應付各種問題的不安與焦慮。宗教宣稱人的一生充滿苦業、悲傷與煩惱。於是佛教信仰教人從靜思中得到領悟,基督教教人從告解中脫離失落,道教教人閉關清修清理心門。 無論我們從那個觀點視之,都將發現並非萬能的人類,絕對無能應對人生中的所有變局,壓力、死懼、孤獨、不安、發狂、憤怒等等,常常困惑著我們,戰爭、惡疾、死亡、飢餓、核子讓我們飽受威脅,人類的無能正巧烘托出「天神」的大有可為。怪不得學科學的知識分子在最無力自主時,也會求助宗教的解心。西方的俗諺說過︰「在戰壕之中沒有無神論者」,這句話巧妙的說出人與天的關係。 心理學家保羅?普魯依塞說( Paul Pruyser )︰「宗教就像一種營求者,在有人喊救命的情況下挺身而出。」 宗教心理學的研究與探索,在美國與歐洲等等先見的心理學國,幾乎與一般心理學具有同樣的歷史, 斯坦利?霍爾( G. S. tanleyHall )曾在哈佛大學主持一個公眾講座, 推動宗教心理學的核心問題,也培養出許多宗教心理學者,還創辦出「宗教心理學雜誌」,這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大約是公元一八八一年,然後在一九○七年心理學大師佛洛依德發表了一篇「宗教儀式與神經症」混為一談,在他往後的一系列文章中,確立了精神分析研究宗教心理學的一大門派與傳統,一直到一九五○年代的宗教心理學研究,通稱為「古典學派」,戈登?澳爾波特( Gorden Allport )把宗教心理帶入一個新領域,個人與宗教的互動成了新主軸。 宗教的探討,嚴格來說應該是「人」的調查。它是人類能力「有限性」的終極寄託。 宗教如果抽離心理的意涵,將沒有太大意義,也許我們應該相信,宗教本身就是一門心理學,或者說心理學只是宗教的假託之一,宗教在某種向度上可以解決心理學的不足,例如生死大事、大自然的恐懼等等。 宗教是「生活性」、「必要性」、「人性」、「心理性」、「解迷性」的學問,我們不能老以看待原始宗教的迷信、輕視與落伍解題宗教。在宗教心理學落後一百年的台灣,心理學家有權為與我們生活貼近千年的宗教,加入心理學的佐料,把宗教從信仰的角色與避難的場所,轉成寬心的絕學。 如同西方的宗教心理學的前輩所言,人的本性中原先就有一些缺陷、局限與不飽滿之處,這正是宗教心理學家極想努力思考克服的。溫思頓?金說( Wiston King )︰「脆弱與不確定使人更加感受自己的不足, 然後宗教介入調合。」 從「眾生皆佛」的理念中 可窺見一套悟與修的自助模式 徹底承認自己或生命的局限性是可怕的。 如果僅僅看到人的局限性,而忘了超越的話,那就會產生絕望,超越人的有限性的最大指望在於,發現一條無限的管道,了解人本主義與存在主義的內涵。 信仰便是一條高深的路,透過宗教的依託,創造涅盤的思惟,接受有限性,與有限共存,這樣的超脫,可以使人即使面對滅度的難題時,也能如廣欽和尚一樣,說著「沒來沒去沒代志」,在精神空虛、心情晦暗時,轉成亮麗光明。 宗教是什麼? 我深信宗教的本質是心理學。 法國的心靈大師雷尼爾說得好︰「宗教是人類心靈與神秘心靈紐帶相連而成的生活制約,宗教使心靈對神秘心靈心悅誠服。」畢竟宇宙實在過於浩瀚了,即使人類窮其十世也無法窺其堂奧於萬一,人類對宇宙的不解,宗教正巧能解。 如果說西方的心理治療體系是一種「他療系統」,或叫「他助體系」,東方的佛學系統應該算是一種「自療系統」,從佛家的「眾生皆佛」的理念中,可以窺見一套「悟」與「修」性格強烈的「自助模式」。佛教徒並不依靠普通的祈禱,也沒有興趣了解生活的苦業來自何方,他們把世界當做一個既成的事實,全心全意尋求解脫與超越之道,佛陀不是一位至高無上的神,它只是導師,教導眾生依照自己或自己的沉思默想,亦即所謂的禪那或禪定。 佛陀僅僅被認為是位「智能的人」,雖然佛陀也有自己的佛寺,被頂禮膜拜著,那只是一種虔誠的敬意,沒有神化的味道,佛陀其實是眾生的化身,它以一種「活著的存在」來示範某種「眾生皆能」,於是奇蹟變成信手拈來的事,所有在佛陀身上可能發生的事,都能在眾生身上應驗。 歐登伯格( Oldenberg )說︰「佛教最自豪的成就應該是,形成一種自己解脫自己的超脫之道」、「並且創造出一種沒有神的信仰,用沉思來另覓蹊徑」。 對於我的宗教心理學輪廓,起源的相當早,大概是在一九七五年考大學前的佛寺體驗,說是體驗應該有些牽強,而是一年二個月的住宿經驗,或叫「心靈出家」,在那兒的所有作息皆與師父同,梵音木魚,青燈古剎,素食淡飯,騰空心靈,將靈台翻轉出一種智能。偶爾與師父一起誦經,也有意想不及的效果,晚上是我的禪坐時間,一陣紛紛雜雜之後復歸平靜的感覺,讓我見識到禪的神妙,又有一位失心的師姐,在入寺半年之後,心結頓開,事後,他以「用佛療心」解釋這串經驗,對我來說,那是一個有趣的禮物,讓我在學了心理學之後的第七年,突然想到談心的佛學與用心的心理學之間的關係菲淺。 禪修成了修行的開端,它使我介入波光鄰鄰的思惟中,躍動、跳脫,然後復歸平靜,寺中的師父成了我的當然老師,他們無法教我考大學的知識,但卻傳授給我一生的智能,生活的方式,悟道之路,如何觀照、如何割捨、如何當下、如何清心等等,那一刻的所有經驗,我只是放著,一直到十多年後才漸次發酵,成為一種可以用的修練,它已不再是一件袈裟、一個缽、一個夢的事,而是一套寬心的學問。 持續的讀、問、思、想、看,把我的經驗與領略,串成了視野、啟示與覺醒。 有人常問︰「心理學家會不會生氣?」 這個問題缺乏人味,我會回答說︰「我是人」。 我的意思是說,只要是人就有喜怒哀樂,盛怒不可免,傷心不可免,恐慌不可免,沒有人有權不掉入不快樂之中,但禪修卻提供了一個與自己的靈台溝通的機會。
還原 正是人心改變的前端 在西方的心理醫學出現了大大的瓶頸之後,他們反倒求助於東方的心靈學,他們終於承認,西方的心理學比較偏重於醫病的角色,與東方的醫心立場有所差異,那一刻的心理學不應局限在醫療的定位,而是使人「開心」,這正是宗教的本質,始於一種對人的關愛。涉及的重點在於,我們疼惜了自己什麼?我們又為自己做了什麼?我們又為別人做了什麼? 精神修行讓我們重新面對心理底層的神秘體質,莊子所謂的「坐忘」,也是佛家所說的「忘我」,也正是「空」,空不是虛,也不是無,而是有的化形,就像缽的實體與虛體的關係一樣,唯有用禪定走進空虛的真實面像,才能感受到有的真實。 房子最可貴的地方正是「空」出來讓人住的空地,杯子用「空」出來的地方盛水,車子用「空」出來的地方載人。 有位學禪多年的「老」朋友來找我談禪,他說打禪的感覺真好,在「空」出來的位置里,填滿欠我錢的那些人的檔案資料,這顯然是對空的誤用與誤解,沒有把自我中心、物化、憤怒、慾望連根除去。 佛家實際上在教人從忘我中發現「真我」──認為最實在的自己。 哈佛大學的心理學家兼佛學講師傑克?伊格勒( Jack Engerler )說︰「在你不是任何人之前,你必須先是某個人。」 禪定可以使大多數的人變得安靜、清晰、空寧,已是不爭的事實,透過修行的靈光乍現,恢復婚姻、親子關係、心理困擾的大有人在,真我使我們衍生出智能、耐心、悲憫、專註與關愛,改用另一種心情來解構生命的意義,這正是西方心理治療的關鍵。 這些年來,我開始打破西方心理學派幫我建構的一甲子心理學功力,從最基礎的佛學、道學、民俗學、人類學、歷史學的起源溯頭,試圖找出宗教與人心的基本關連,終於發現它是最原始與最不變的心理寬解師。 第一次禪修,使我情不自禁的流下了好長的一串淚。 命題是︰「我是誰?」 那種感受彷彿︰見山是山,見水是水, 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 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的心靈轉折。 我在「我是老師」、「我是男人」、「我是收藏家」、「我是心理學家」、「我是老糊塗」的假設迴旋,一次的徵詢,一次的冥想,突然回復到最原始的命題︰我是我。 還原,正是人心改變的開端。 接納自己是誰,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然後懂得慈悲喜舍,歡心自在,這樣的人當然無懼。 心理治療 皆在幫助患者黑暗的心靈「醒來」 就如前所言,佛洛依德等人是宗教心理學的開山祖師,但也是宗教心理學史上的過渡性人物,但他的「潛意識」概念的提出,卻由不得我們不佩服他的真知灼見,即便他一直把宗教當做病理學的角色看待,但通過潛意識的認識,佛學中的內里仍隱然若揭,我們突然相信佛學的世界是一個潛意識的世界,楊格與弗洛姆就更接近宗教心理學了,他們都試圖透過宗教治療心理困擾者,他們有著早期「用佛療心」的主張與企圖。 弗洛姆把心理治療的結果解釋成「泰然自在」,他說這是人性追求的最高境界,也就是我在空虛帝國一書中所強調的「平衡理論」。泰然自在是人的本性,所有不自在的心情都應該透過某些方式,使之變成自在,弗洛姆把泰然自在界定為疏離與隔離的克服,心理分析所要達到的便是穿透潛意識。 弗洛姆把心理治療的作用交給了宗教,尤其是他個人十分推崇的「佛教」與「道教」,他認為東方宗教,當然是指佛道為主體的系統,沒有父神概念的托累,可以直接或間接的走進人求援的心靈世界。 分析學派的「自由聯想」與禪宗的「開悟」頗有相似之處,弗洛姆把禪宗的「自性」,甚至比方成「潛意識」,開悟便是把潛意識轉成意識的歷程,他非常看重高僧們的「頓悟體驗」,並且深信這種體驗是「人格的真實覺醒」,意與潛意識的流轉代表著一種「醒來」,有如佛家的「佛性本覺」。 我們應該可以這麼說,心理治療旨在幫助患者黑暗的心靈「醒來」,開悟的過程不也正是如此。結果正如海德格的說法,就讓事物原來的面貌存在。 即使並不被弗洛姆完全認同的佛洛依德,在他的精神分析也透出了若干禪宗的概念,尤其是我們先前提及的「自由聯想法」,更超越了西方思想常態,我的意思自然不是說,佛洛依德受了東方思想中的禪宗影響,而是從中窺見了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論中的「佛學心理學」條件。 一位憂鬱症的患者,在佛的理療下,成為一位慈悲的布施者;一位孩子吸毒入獄、太太受了刺激自盡的中年男子,在佛的梵音聲中,找著了心靈的棲息地;一位先生外遇,苦勸無效的婦人,在佛的跟前找著了歡喜心。 如果療心就是一種心情轉變的歷程,那麼這些人的確改變了,改變成溫柔與進取,我們沒有理由硬說這種改變只是一種宗教的附和,它是「心理學」,而且是一套有趣、有效、有用的寬心絕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