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的快活》:讀王蒙的《莊子的快活》
讀王蒙的《莊子的快活》
下面是對於莊子外篇的一些摘抄,包括王蒙的感悟以及我自己的一些文字。外篇一、駢拇 人為的制訂很多標準規範或者社會趨同的價值觀就好像是駢拇枝指,它們是不正常的,是多餘的,卻看上去是正常結構的一部分。而當大家都對這樣的價值標準習以為常的時候,它們就會迷惑你。「小惑易方,大惑易性」,最嚴重的會改變人的本性。臧與谷,一個因為看書,把羊弄丟了,一個因為遊玩,把羊弄丟了;小人因為利而丟了性命,君子因為義而丟了性命。它們的結果是一樣的,卻得到了完全不同地評價。那是因為被社會驅同的價值觀所迷惑,而且是到了大惑易性的地步。其實我認為這些評價也是社會趨同價值觀的一部分,世人以它的評判體系作為標準,自然而然地就會有這樣的結論,而當你跳出來,以另外的標準作為評價,也就能看出其中的矛盾了。 那我們應該以什麼作為我們為人處世的標準呢?(至少是內不化)「吾所謂臧者,非仁義之謂也,臧於其德而已矣;吾所謂臧者,非所謂仁義之謂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謂聰者,非謂其聞彼也,自聞而已矣;吾所謂明者,非謂其見彼也,自見而已矣。」意思是還是要從自己去判斷。美好應該是自身天性的完滿,圓滿應該是對於人性與生命自然而然地放手態度,耳聰應該是能夠傾聽自身的需求和呼聲,目明應該是能夠看清你自己。 再回到前面提到的世人尊崇的處世標準下人的狀態,「夫不自見而見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看不見自己而只看見別人,不欣賞自己而只羨慕別人,這樣的人,看不見自己的內在需要,而只盯著別人的需要(社會推崇標準下的需要),不會適應自己已成就、欲成就、自然會成就的角色,而專門去適應別人(社會)要求的角色。外篇二、馬蹄 伯樂善治馬,「燒之,剔之,刻之,雒之,連之以羈縶,編之以阜棧,馬之死者十二三矣;飢之,渴之,馳之,驟之,整之,齊之,前有橛飾之患,而後有鞭筴之威,而馬之死者已過半矣。」同時,「夫加之以衡扼,齊之以月題,而馬知介倪闉扼鷙曼詭銜竊轡。」這兩段很有意思,因為治馬,導致一半的馬死去,因為治馬,導致剩下的一半的馬學會了如何擺脫韁繩,如何對抗,如何逃逸。外篇三、胠篋 為了防備小賊,而把鎖加固,可大盜來了,他將這個箱子盜走,因此唯恐你的鎖不堅固。 「道」是沒有善惡之分的,「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這個就叫「盜亦有道」。 冥冥之中,抗衡似乎永遠存在。聖人想出很好的治世辦法,可總有高明的大盜來挑戰之,與他對立。所以有「聖人不死,大盜不止」。所以至尖至利的本事不可輕易的展現出來,不然的話,與你對抗的對立面就會出現,並且與你旗鼓相當。即所謂的「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不要總是去尋找機巧。記住「大巧若拙」。 「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亂。」告訴我們,人要善於否定自己,審視自己。某個時候,某些問題上,你好高騖遠,胡作非為,自找失敗;另一個時候,另一些問題上,你卻抱殘守缺,諱疾忌醫,打腫臉充胖子,使自己一錯再錯,坐失良機。外篇四、在宥 雲將和鴻蒙的三次對話【原】雲將曰:「天氣不和,地氣鬱結,六氣不調,四時不節。今我願合六氣之精以育群生,為之奈何?」鴻蒙拊脾雀躍掉頭曰:「吾弗知!吾弗知!」。【注】第一次對話,雲將憂心忡忡,且心懷天下,真誠的去請教鴻蒙,而鴻蒙一言不發,很痴狂,很快樂的樣子。【原】再拜稽首,願聞於鴻蒙。鴻蒙曰:「浮游,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游者鞅掌,以觀無妄。朕又何知!」【注】第二次的時候,鴻蒙說了,其實我們壓根也都是隨遇而安,到處漂浮遊盪,並沒有什麼追求、目的;任性任意,無拘無束,隨意而往,想幹嘛就幹嘛,也未必知道個什麼目標方向。飄來游去,東張西望,無際無邊,真相假象,虛虛實實,悠悠蕩蕩,我又知道個啥,用心個啥呢!其實說的是很有道理的,我們在儘可能的計劃自己,但有一個事實是很明確的,只要世界上還有你我掌握不了的變數、意外、突然、天災、人禍、生老病死,只要一個人的有生之年發現世界的發展並不可能稱心如意,你就不可能完全用目的論、價值論、使命感、責任感取代隨遇而安的聲明。【原】雲將曰:「吾遇天難,願聞一言。」鴻蒙曰:「意!心養。汝徒處無為,而物自化。墮爾形體,吐爾聰明,倫與物忘;大同乎涬溟,解心釋神,莫然無魂。萬物云云,各復其根,各復其根而不知;渾渾沌沌,終身不離;若彼知之,乃是離之。無問其名,無窺其情,物固自生。」【注】第三次,這裡提到了心養。就是保養好自己的心志,要無為,要明白外物會自然而然的運轉正常。放下你的身段,放棄你的聰明,與外物在一起而忘卻自身,與大自然的種種陰陽之氣混為一體,使自己的心志與靈魂得到釋放與解脫,不再有什麼執著與較勁。世上萬物紛紛雜雜,還不是要各就各位,各行其道?各就各位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要什麼,想什麼,只是隨其自適而已,這就對了。混混沌沌,終身都保持這個樣子,也就不會脫離本性。如果它們要動心思去獲得某種特定的想法,也就一定會脫離自身的自然狀態。注意不要給它們命名,也不必去探究它們的內情,就讓它們自生自滅好了。外篇五、天地 五(一)正向演化過程【原】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謂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無間,謂之命;留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譯】世界的起源狀態可以稱作無,沒有萬物的存在,也沒有關於萬物的名稱、概念、觀念。這時開始有了一,有了世界的統一性、混沌性,叫作道生一。這時有了一的道性卻還沒有具體的形狀、形體、形式。而由於道的偉大功能,即德,萬物生出,出現了。雖然沒有固定的形體,已經有了一分為二的趨勢,而且這劃分為二的兩個方面互相依存、互相轉化、互相信賴,誰也離不開誰,這就成了命:生命、宿命、命運、命相... ...有存留又有運動變遷,便使萬物出現出生,萬物各有各的章法理路,這就是萬物的形態了。形體保有著精神,各有儀態、規矩、章法、秩序,叫做性:個性、本性、天性。 五(二)反向回溯過程【原】性脩反德,德至同於初。同乃虛,虛乃大。合喙鳴;喙鳴合。與天地為合。其合緡緡,若愚若昏,是謂玄德,同於大順。【譯】經過自性的修養,人們返回到道的功能-德上去,返回到最初的起源時期的自然狀態,認同這原有的無、有、道、德。能認同本初、能回到本初,就虛沖空闊了,虛沖空闊了也就宏大寬廣了。如此這般,萬民匯融,同聲同息,不但萬民趨同,民人與天地也趨同合一。以最最樸素的方法整合為一,表面上看就像愚傻糊塗一般,這才是最根本最玄妙的德性,才能互相認同,互相隨和順應。 五(三)螳臂擋車【原】將閭葂見季徹曰:「魯君謂葂也曰:『請受教。』辭不獲命,既已告矣,未知中否,請嘗薦之。吾謂魯君曰:『必服恭儉,拔出公忠之屬而無阿私,民孰敢不輯!』」季徹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於帝王之德,猶螳螂之怒臂以當車軼,則必不勝任矣。且若是,則其自為處危,其觀台多,物將往,投跡者眾。」季徹曰:「大聖之治天下也,搖蕩民心,使之成教易俗,舉滅其賊心而皆進其獨志,若性之自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注】這兩段話也很有啟發,任何錶面的舉動、規則、賞罰,無法得到由衷的效果,面對現實的複雜,這些作為只能是螳臂擋車。而真真正正的作為應該是行於微妙之間,讓別人看不見的,不知不覺中由內的讓整個受眾得到教化。聖人治理天下,放任民人心性,改變了他們的不好的風習,消除了他們的不軌之心、傷害之心,而使之能夠在志趣上、境界上有所進展。這一切都是通過他們的本性自然完成的,他們應該感覺不到聖人做了工作要他們這樣。 五(四)有機事者必有機心【原】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注】上面是漢陰丈人與子貢的一段對話,子貢看見老人家非常辛苦的在田裡澆水,於是告訴他,有一種工具,可以很省力的完成這個。於是漢陰丈人對子貢說教了一番。意思是,用機械的人必有機巧拐彎之行事,而有機巧拐彎之行事的人也就有了機巧拐彎的心術。有了機巧拐彎的心術,他的心靈就不純潔不幹凈了。心靈不純潔不幹凈的人,他的神魂也是不安穩的。而一個神魂不安穩的人,是得不到大道的指引護佑的。外篇六、天道 六(一)世上萬事萬物的根本在於什麼?【原】「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萬物之本也。明此以南鄉,堯之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以此處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處下,玄聖素王之道也。以此退而閒遊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進為而撫世,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也。靜而聖,動而王,無為也而尊,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本大宗,與天和者也;所以均調天下,與人和者也。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譯】虛靜、恬淡、寂寞、無為,正是萬物的根本,萬事的關鍵。明白這個道理而南面稱帝,正是唐堯這樣的人能夠有所成就的道理所在;明白這個道理而北面稱臣的,正是虞舜這樣的人能夠有所成就的依據所在。持這樣的心態而高高在上,就是有德的天子;持這樣的精神而位於卑下,就是雖無帝王之位卻能夠成為一代宗師、精神旗幟的玄聖素王。持這樣的心態而退隱漫遊江河湖海,方方面面的山林隱士也無不賓服擁戴;持這樣的心態意欲有所進取有所作為而且要安排造福世人,那麼一定能夠做到功成名就,聲譽彰顯,而且使天下大同,使天下之人都聽你的,跟著你走。這樣的人,靜止狀態時是聖賢,活動狀態時是王者。這樣的人,無為而無比尊貴,樸素無華而天下沒有誰能比他做得更好。能夠明白天地德性的根本要點,也就是最大程度地通曉了天地的本質與本原,從最根本出領悟了天地的德性,也就能與天相和合。依據這樣的心態與人知來調節、平衡、處理天下大事,也就能與眾人和合。與人相和合,就是人間的和樂、與人和樂;與天相和合,就是天然的和樂、與天和樂。【注】這是把握了根本性的無為,能將無為運用到人世中,這個太難了。 六(二)讀書的真諦【原】桓公讀書於堂上。輪扁斫輪於堂下,釋椎鑿而上,問桓公曰:「敢問,公之所讀者何言邪?」公曰:「聖人之言也。」曰:「聖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夫!」桓公曰:「寡人讀書,輪人安得議乎!有說則可,無說則死。」輪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觀之。斫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於其間。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輪。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夫!」【注】輪扁說書上的東西都是糟粕,這個是有它的道理的,很明顯很多事情是無法記錄下來的。或者說很多經典的東西是需要一定的背景,一定的環境才能夠學會或者領悟到的。古人都是活過的人,他們的著述並不是死讀書的結果,而是天才地總結各種認識、感受和實踐、經驗的結晶,是由順著認識、感受、實踐、經驗、人生、世界的圖紙把這一切聯繫起來消化起來,你庶幾才可以得到真正的體悟。否則,豈不是書讀得越多越蠢?外篇七、 天運 七(一)芻狗的時效性【原】師金曰:「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篋衍,巾以文綉,尸祝齊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將復取而盛以篋衍,巾以文綉,游居寢卧其下,彼不得夢,心且數眯焉。【注】人也要時時刻刻知道自己其實在社會上時時刻刻充當著芻狗的角色。人處於順境時千萬不要忘記,你很可能只是由於喪儀的需要而被臨時特別抬舉了一下的芻狗而已。 七(二)真正的學習是無法被取走或輕易拿來的【原】然,使道而可獻,則人莫不獻之於其君;使道而可進,則人莫不進之於其親;使道而可以告人,則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與人,則人莫不與其子孫。然而不可者,無佗也,中無主而不止,外無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於外,聖人不出;由外入者,無主於中,聖人不隱。【注】讀書、學習、做事,最有趣、最激動人心之處在於從中發現生活,發現內心。內心是火種,生活是木材與煤炭的積累。沒有火種就沒有火焰,沒有光和熱。沒有燃料,火種也只能熄滅。同時,最有趣之處還在於自身的體驗、經驗、感受、模糊瑣碎的林林總總之中,感受到書本、哲人、學科與文化的花朵與果實。 七(三)六經不過是陳跡【原】夫《六經》,先王之陳跡也,豈其所以跡哉!今子之所言,猶跡也。夫跡,履之所出,而跡豈履哉!【注】履與跡的分析著實有趣,我們讀的書,課程講義,最多是痕迹,是腳印。痕迹——腳印是從哪裡出來的呢?是鞋子走出來的。鞋子為什麼會走呢?因為腳在移動,而腳的移動是大活人的意識、慾望、思想或生理狀況決定的。惜哉這些死讀書的人啊,他們一輩子研究腳印,崇拜腳印,賣弄腳印,爭論腳印,卻完全忘記了腳丫子,忘記了大活人,忘記了大活人必然會有的生活、生命、衝動、慾望、意志、決心、性格、理念、信仰、爭鬥,種種偉大與渺小、英明與愚蠢、熱烈與冷漠。腳印——鞋子——活人的比喻大棒了。外篇八、刻意 八(一)人的精神猶如寶劍【原】夫有干越之劍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寶之至也。精神四達併流,無所不極,上際於天,下蟠於地,化育萬物,不可為象,其名為同帝。純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與神為一;一之精通,合於天倫。野語有之曰:「眾人重利,廉士重名,賢士尚志,聖人貴精。」故素也者,謂其無所與雜也;純也者,謂其不虧其神也。能體純素,謂之真人。【注】用寶劍比喻人的精神,這也是此段的特色之一。卻原來,人的寶貴在於他的精神,精神如同寶劍,可以上天入地,可以抵達四方,可以寒光閃閃,可以削鐵如泥,可以取敵首級於千里之外,可以預言警示。但寶劍的長處正是它的短處,它太鋒利,太殺氣騰騰,它能劈金斷玉也就能損尖傷剛,太鋒利了也就更加容易卷刃。所以愈是寶劍寶刀,愈要注意保存收藏,不可輕易外露,不可輕用。一個富有智慧、反應機敏、境界宏大、志氣高遠的人,不應該輕用自己的精神力量,不應該不懂得保存收藏、韜光養晦的重要性。世上有多少這樣的人,資質並非很差,卻斤斤計較於個人得失,耿耿於懷個人進退,嘀嘀咕咕於物我是非,哼哼唧唧於一日之長短,小鼻子小眼兒,鼠肚子雞腸,你給他們講個唇焦舌燥,他們卻硬是不明白「柙而藏之,不敢用也」的道理。外篇九、 繕性 九(一)交相養【原】古之治道者,以恬養知;知生而無以知為也,謂之以知養恬。知與恬交相養,而和理出其性。【譯】古代研究論述大道的人,主要是以恬淡的態度來滋養、豐富、充實、補充自身的智慧知識。他的智慧產生出來了,但是他並不以智慧去作為。故而也可以說是用智慧知識來滋養、豐富、充實、補充自己的恬淡。智慧與恬淡相互滋養、豐富、充實,人就可以做到和諧平順。外篇十、 秋水 十(一)河伯望洋興嘆【原】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順流而東行,至於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嘆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為莫己若者』,我之謂也。 十(二)中國就是倉庫中的一粒米【原】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內,不似稊米之在大倉乎? 十(三)天地不嫌大,毫毛不嫌小【原】河伯曰:「然則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是故大知觀於遠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無窮;」【譯】世間萬物,從空間來說,量度起來是沒有窮盡的,是無窮大的;從時序上說,則是變化銜接,永遠沒有休止的,是永恆無窮的;它們的區分與格局,是不會固定不變的,即是不斷交易、不可窮盡、不可定格的。萬物萬象,即談不上結束,也談不上開始,既是不斷結束,也是不斷開始。它們雖然有始有終,卻又是無新無故的。所以說,大的智慧和知識能觀察到、理解到、包容起那空間的遠與近,有的東西甚小,它們並沒有失落憾恨的理由;有的存在極大,它們也並不嫌多餘或過大。因為它(大知)明白,量度是無窮無盡的,量度是在無窮大中進行的,大與小都有自身的道理與依據。【注】弄明白從古發展至今的大道理,遠古與遠眺,都不會使我鬱悶,當前的唾手可得的一切,也不使我期盼,反正時間的嬗變永遠不會停止,懷念與瞻望,永遠不會有結束,成就與失敗永遠不會是到此為止。其他大小、遠近、前後、得失、生死的道理同樣如此。這至少提供了另外一個角度,使人類除了悲嘆無常以外,也還可以往寬處想,有所自我解脫。什麼叫往寬處想呢?這個寬是什麼意思呢?這裡的寬,就是無窮、無常、無止、無故、不喜、不憂、不悶、不跂、不悅、不禍。這樣,見解自然與俗人不同,天地未必是最大,毫毛不見得是最小,降生未必是最喜,死亡不見得是最悲。天地不嫌大,毫毛不嫌小,大者不因大而累贅,小者不因小而孤單,這表現了一種超常的理解與包容,也許還有接受與認同。同樣,富者不因富而頤指氣使、燒包膨脹,貧者不因貧而自慚形穢、怨天尤人;壽者不因老而惶惶然不可終日,夭者不因命短而呼天搶地;達者不因高高在上而兇惡猙獰,蹇者不因草民低賤而灰溜溜抬不起頭。 十(四)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原】計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時,不若未生之時;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注】乍一聽,似乎很悲觀,人之所知少於未知,所生存的期限短於未生存、不生存的時間,個體如此渺小,世界如此廣大,這些似乎讓人泄氣。然而,明白了這些不爭的事實之後,人才會以平常心對待一切進退成敗得失,而不會搞急躁瘋狂,也不會灰心喪氣。這又是那句話,廉價的樂觀與悲觀都是靠不住的。認真地悲觀過了,不再幻想無休,不再一廂情願,不再因碰壁而蹉跎哭泣,那才是真正的樂觀,真正的陽光普照了。 十(五)功用不同,技能有別,秉性不一,千萬不可「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原】梁麗可以沖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騏驥驊騮,一日而馳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鴟鵂夜撮蚤,察毫末,晝出瞋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故曰,蓋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乎?是未明天地之理,萬物之情者也。【注】「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可以作「自以為按正確的理念做事就不會出現失誤,按治理的路線執政就不會出現動亂」解。說這樣的信念是不明白天地的道理,不曉得萬物的性情,太對了,越是年輕幼稚與自以為是,越容易產生價值偏執與唯意志論,會產生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心理,會以個人主觀的好惡定是非、判善惡,會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知道天不知道地,知道理想不知道現實,知道進攻不知道後退與防守,知道日不知道月,知道白天不知道黑夜,知道健康不知道疾病。 十(六)萬物皆在變化之中【原】以道觀之,何貴何賤,是謂反衍;無拘而志,與道大蹇。何少何多,是謂謝施;無一而行,與道參差。【譯】從大道的觀點來看,什麼東西高貴,什麼東西低賤的問題,這是互相變化與循環反覆的,俗人認為高貴的,從大道的觀點看也許顯得低賤;俗人認為低賤的,也許大道認為是高貴的;今天認為高貴的,明天也可能認為低賤;今天認為低賤的,也許明天會認為是高貴的。應該完全沒有拘羈地任憑自身的自然追求,用不著以某一個理念來勉強與經營自己,否則的話就是與大道擰著走了。 十(七)知道才可明白規律,從而立於不敗之地【原】知道者必達於理,達於理者必明於權,明於權者不以物害己。【譯】知道了道,就明白了一切的理法、規律;明白了一切的理法、規律,也就明白了如何權衡、選擇、應變、決策;明白了如何權衡、選擇、應變、決策,也就不會讓自己受到外物的侵害(或指不會由於外在的原因、利益而做愚蠢的害己的事情)。 十(八)夔,蚿,蛇,風,目,心【原】夔憐蚿,蚿憐蛇,蛇憐風,風憐目,目憐心。【注】人總應該有所放棄,有所不能,有所不勝,有所不為,有所不在意,這就叫滿不在乎。這樣才能有所真正的獲得,有所成就。最後一點啟發,不要動輒互相攀比,不要動輒互相模仿,也就不要動輒互相死掐,世界上許多事是沒有可比性、可度量性的。外篇十一、 至樂 十一(一)至樂無樂,至譽無譽【原】今俗之所為與其所樂,吾又未知樂之果樂邪,果不樂邪?吾觀夫俗之所樂,舉群趣者,誙誙然如將不得已,而皆曰樂者,吾未之樂也,亦未之不樂也。果有樂無有哉?吾以無為誠樂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樂無樂,至譽無譽。」【譯】今天世俗上所追求所喜愛的一切,我不知道它們當真能帶來快樂呢,還是其實並不能帶來快樂呢?根據我的觀察,俗人的所謂快樂,都是隨大流、趕浪頭、人云亦云、人樂亦樂的結果,好像是上了道,直不愣騰地也就非那樣不可了,於是乎都說那樣的行事是快樂的,其實,我壓根沒有感覺到它的快樂,但也談不上認定那樣做是多麼地不快樂。那麼到底有沒有快樂之義呢?依我的意思,無為,不期待自身,也不要求自身做什麼,不給自己定下目標、任務、程序、這才是真正的快樂,但世俗卻認為無為是極大的苦惱。所以說:「最好的快樂是無樂,而至高無上的名望是無譽。」【注】有時候,我們需要「玩世」的心態,背後就需要這八個字作為支撐。人活一世,想做點事情無可厚非,但是想做的好,做的盡興,背後就需要這八個字。放下世俗的一切價值標準和負擔,就是指很純粹的去做事情。外篇十二、 達生 十二(一)凝神者百粘百中【原】仲尼適楚,出於林中,見痀僂者承蜩,猶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墜,則失者錙銖;累三而不墜,則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墜,猶掇之也。吾處身也,若厥株拘;吾執臂也,若槁木之枝;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側,不以萬物易蜩之翼,何為而不得!孔子顧謂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於神」【譯】孔子到楚國去,看到一個駝背老人用竿子粘蟬,百粘百中,如同俯拾即是一般。孔子說:「你可真是巧手啊,你有你的道理的吧?」答:「是的,我有我的一套。我練習了五六個月,做到了竹竿上擺上兩個小球不會落下,有了這樣的穩定性,伸竿而粘不著的機會不大;又過了一段時期,竹竿上放三個小球也不會下落了,這樣的穩定性,我粘十次失手的機會最多一次了;再發展一步,做到了竹竿上放五個小球而不落地,那時候粘蟬,就跟隨手撿拾一樣地方便了。這時,我的身體像一株枯樹榦一樣地戳在那裡;我舉起手臂,像一根枯樹枝一樣地長在那裡。天地雖然很廣大,萬物雖然很繁多,我看得見的只有蟬翼。我目不斜視,心無旁騖,不因為其他東西轉移我對於蟬翼的專註,在這種狀態下,粘蟬翼有什麼不好做的呢?」孔子對弟子們說:「人如果有了固定的志向,就不會分散自己的專註,他的精神也就凝聚在一起了。」 十二(二)忘水者操舟若神【原】顏淵問仲尼曰:「吾嘗濟乎觴深之淵,津人操舟若神。吾問焉,曰:『操舟可學邪?』曰:『可。善游者數能。若乃夫沒人,則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吾問焉而不吾告,敢問何謂也?」仲尼曰:「善游者數能,忘水也。若乃夫沒人之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彼視淵若陵,視舟之覆猶其車卻也。覆卻萬方陳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惡往而不暇!以瓦注者巧,以鉤注者憚,以黃金注者<歹昬>。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則重外也。凡外重者內拙。」【譯】顏淵問孔子說:「我有一次在觴深那個深淵上乘船,船夫駕船的技術簡直是出神入化。我問他:『駕船的事能夠學習的嗎?』他說:『可以呀。一個善於游泳的人,學上幾天也就學會了。如果是一個會潛水的人,即使沒有看見過舟船,他過來就會駕船的。』我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便再問,他不說了。請問,他是什麼意思呢?」孔子說:「善於游泳的人很快就能學會駕船,這是因為他們根本不在乎也不害怕水不水的。至於那能夠潛水的人沒看見過船卻立馬能駕船,是因為在他們眼裡,翻船就像是翻車一樣。這種事情在他們看來是司空見慣的,他們的內心不會受到這種事端的擾亂,他們自然是在何處何情況下都鎮定自若,也就能恰當地操作駕駛了!這就像用瓦片作為賭注的人心靈手巧,用銅帶鉤下注的人就不免有所忌憚疑懼,用黃金下注的人就乾脆糊塗昏亂了。下賭注的技巧是一樣的,思想上有負擔有壓力,那就是看重身外之物啦。而對外物看得過重,思想包袱一重,內里可不就變得拙笨失常了。」 十二(三)鞭策後羊【原】田開之見周威公,威公曰:「吾聞祝賢學生,吾子與祝賢游,亦何聞焉?」田開之曰:「開之操拔篲以侍門庭,亦何聞於夫子!」威公曰:「田子無讓,寡人願聞之。」開之曰:「聞之夫子曰:『善養生者,若牧羊然,視其後者而鞭之。』」【注】人的特點、弱點是,往往只得意於注意頭羊,對別人,對自己,都是只注意錦上添花,而不注意雪中送炭。那邊的頭羊,頭了還要頭,前了還要前,多了還要多,但是後羊呢,不必多,一隻搞不好就要了你的命。 十二(四)呆若木雞【原】紀渻子為王養鬥雞。十日而問:「雞已乎?」曰:「未也,方虛憍而恃氣。」十日又問,曰:「未也,猶應向景。」十日又問,曰:「未也。猶疾視而盛氣。」十日又問,曰:「幾矣。雞雖有鳴者,已無變矣,望之似木雞矣,其德異全矣,異雞無敢應者,反走矣。」【注】真正的強大應該是,不動聲色、深不見底、沉穩有定、變幻莫測、不戰而勝、不鳴而威的形象。 十二(五)木匠梓慶以天合天【原】梓慶削木為鋸,鋸成,見者驚猶鬼神。魯侯見而問焉,曰:「子何術以為焉?」對曰:「臣工人,何術之有!雖然,有一焉。臣將為鋸,未嘗敢以耗氣也,必齊以靜心。齊三日,而不敢懷慶賞爵祿;齊五日,不敢懷非譽巧拙;齊七日,輒然忘吾有四枝形體也。當是時也,無公朝,其巧專而外骨消;然後入山林,觀天性;形軀至矣,然後成見鋸,然後加手焉;不然則已。則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與!」【譯】一位名叫慶的木工削刻木頭做鋸,做成以後,看見的人驚奇讚歎說簡直是鬼斧神工。魯候也見到了他出的活計,問他說:「你做成這樣好的鋸,是有什麼特殊的技藝嗎?」木工慶回答說:「我是個工人,能有什麼特別高明的技藝!雖說如此,我倒是有一點心得經驗。我打從準備做鋸時開始,從來不敢任意地消耗精氣神,而是一定要齋戒保養心智。齋戒到三天,不敢保有什麼通過活計得到獎賞、賞賜、爵位、俸祿之類的心思;齋戒到五天,不再保有對於什麼非議、誇獎、智巧或者笨拙的考慮與計較;齋戒到第七天,根本不受外物的影響,連自己具有的四肢和身體也忘了一乾二淨。到了這一步,我的心思里早已沒有什麼衙門和朝廷,智巧專一,而外在的干擾全部消失。然後我進入山林之中,觀看各種樹木的品性,找到外觀與形態最適宜的木材,如同見到做好的鋸,然後就可以上手了;做不到這一步,我就罷手。這就是用我木工的天生的氣質、品性去把捉木料的天生的氣質、品性,使兩者的天然氣質相匹配、相和合。我做的器物被你們稱讚為神奇,可能也就是出於這樣一個過程吧!」外篇十三、 山木 十三(一)空船論【原】方舟而濟於河,有虛船來觸舟,雖有惼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則呼張歙之;一呼而不聞,再呼而不聞,於是三呼邪,則必以惡聲隨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虛而今也實。人能虛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譯】有條空船向你們的方舟衝撞過來,這時,即使是脾氣偏激火暴的人也不會動怒。而倘若是有一個人站在那條無禮撞過來的船上,人人都會怒斥,叫來船躲開;呼喊一次沒有回應,呼喊第二次也沒有回應,於是喊第三次,那就必定會惡聲惡氣,火冒三丈。請想想看,為什麼頭裡不發脾氣而後來上汽火來?那是因為頭裡船是空的,後來卻有人在船上,船成了實的了。一個人尚能保持虛無狀態,無心而自由自在地遨遊於世,誰還能夠怪罪他傷害他呢!【注】看來無心最好、無計最妙、無謀最真、無為最安全。 十三(二)無故以合者,則無故以離子桑雽曰:「子獨不聞假人之亡與?林回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或曰:『為其布與?赤子之布寡矣;為其累與?赤子之累多矣;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屬也。』夫以利合者,迫窮禍患害相棄也;以天屬者,迫窮禍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與相棄亦遠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彼無故以合者,則無故以離。」【譯】桑雽回答說:「你就沒有聽說過假國人逃亡的故事嗎?林回捨棄了價值千金的碧玉,背著嬰兒逃難。有人評說道:『他是為了錢財嗎?初生嬰兒能值多少財帛?他是考慮如何避免拖累麻煩嗎?初生嬰兒的拖累麻煩比璧玉多太多了。不管價值千金的璧玉,卻背上嬰兒逃跑,為了什麼呢?』林回說:『價值千金的璧玉跟我本人是利益的結合,這個孩子跟我則是天性的結合與牽連。』因利益而結合的,遇上困境、禍事、患難與危害就會互相拋棄,誰也顧不上誰。以天性相連的,遇上困境、禍事、患難與危害就會互相融合,誰也離不開誰。互相接受與互相拋棄的差別可就遠了去了。再說君子的交誼恬淡得像是清水一樣,小人的交情才甜蜜得像釀酒一樣;君子淡泊卻心連心,小人甘甜卻無情義可講最終只能是決斷丟棄。大凡無緣無故無情無義地結合在一塊兒的,也會無緣無故無情無義地分手。」 十三(三)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原】莊周游於雕陵之樊,睹一異鵲自南方來者,翼廣七尺,目大運寸,感周之顙而集於栗林。莊周曰:「此何鳥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蹇裳躩步,執彈而留之。睹一蟬,方得美蔭而忘其身;螳螂執翳而搏之,見得而忘其形;異鵲從而利之,見利而忘其真。莊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類相召也!」捐彈而反走,虞人逐而誶之。【注】一物降一物,一物害一物,一物笑一物,一物冤枉一物,擊人者人必擊之,伺機者人必伺之,設局者人必設之。與大道相比較,我們這些生靈,怎麼會這樣的淺見,這樣可笑,這樣危險呢?少一點害人之心吧,多一點質樸與善良,多一點平安與逍遙吧,心術的平安,是生活平安的最重要保證。外篇十四、 田子方 十四(一)列禦寇為伯昏無人表演射箭【原】列禦寇為伯昏無人射,引之盈貫,措杯水其肘上,發之,適矢復沓,方矢復寓。當是時也,猶象人也。伯昏無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嘗與汝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若能射乎?」於是無人遂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禦寇而進之。禦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無人曰:「夫至人者,上窺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爾於中也殆矣夫!」【譯】列禦寇為伯昏無人表演射箭,他把弓拉得滿盈,倒一杯水放在自己的胳膊肘上,開始放箭。一箭射出,後面的另一支箭已經端端正正地扣在弦上,連續發射,連續置箭,運轉不停。此時,列禦寇矗立在那裡,就像個雕像一般穩重。伯昏無人說:「這是有心射箭的箭術,不是無心射箭的箭術。如果我與你一起登高山,踏危石,臨深淵,你還能射箭嗎?」於是伯昏無人登上高山,踏上危石,背對著深淵慢慢往後蹭,直到腳下有十分之二懸空到了石外,在那裡給列禦寇作揖行禮,請他上來射箭。列禦寇嚇得趴在地上,冷汗流到腳跟。伯昏無人說:「作為至人,上可探看青天,下可潛入黃泉,伸展倘佯於四面八方,而神情狀態始終如一。可現在你呢,心驚肉跳,頭暈眼花,你精神已經垮了,還上哪兒去射中目標呢!」【注】人是有可能進入這樣的境界的,即最高的技巧是無技巧,大道無術,不但進行肌肉骨骼的刻苦訓練,而且進行意志品質的難度訓練。被訓練者不僅用軀體器官接受訓練,而且用心神悟性接受大道的啟迪,這樣才可能做到一通百通。一個運動員,一個藝術家,乃至一個政治家都會有這樣的過程,先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千難萬險,千辛萬苦,做出一點成績,創造一點記錄。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悟性的空前提高,隨著客觀條件的轉化,天命在我,天佑有道,同時隨著熟練化、成熟化、主體化的發展,他或她能全身心地投入到事業或競技中,相當輕鬆,變苦為樂,變難為易,左右逢源,於是俯拾即是、信手拈來,皆成佳績;行雲流水,若有神助,不射之射,射遍天下無敵。外篇十五、 知北游 十五(一)知問道於無為謂,狂屈和黃帝【原】知謂無為謂曰:「予欲有問乎若:何思何慮則知道?何處何服則安道?何從何道則得道?」三問而無為謂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譯】知問無為謂說:「我有些問題想向你請教:應該怎麼樣去思索,去考慮,才能知曉大道?怎麼樣自處,行事,才能符合大道?根據什麼,沿著什麼才能獲得大道?」問了幾次無為謂都沒有回答,不是不回答,而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原】知以之言也問於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將語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譯】知把之前問無為謂的問題向狂屈提出來請教,狂屈說:「我明白了,我會和你說一說,只是我心裡確實想與你談,卻又忘了這心裡想說的話了。」【原】知不得問,反於帝宮,見黃帝而問焉。黃帝曰:「無思無慮始知道,無處無服始安道,無從無道始得道。」【譯】知從狂屈那裡也是一無所獲,轉回到黃帝的宮殿,見到黃帝,他就把這些問題說了。黃帝說:「不要思想,不要考慮,才能夠懂得大道;不去處理,不去行事,才能夠符合大道;沒有根據,沒有來源,才能夠獲得大道。」【注】後面的篇幅中講,黃帝說:「真正了解大道的,他對於大道是什麼也不知道的;差不多接近於道的,是忘記了如何解說大道的;我和你終究不能靠近於道,是因為我們什麼都知道啦。」這句話太令人尋味了。 十五(二)形若槁骸,心若死灰【原】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實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無心而不可與謀。彼何人哉!【譯】身形猶如乾枯的骨頭架子,內心猶如死灰,樸實無華,單純本真,不因為任何緣故任何事情而裝腔作勢、有所矜持混混沌沌,昏昏暗暗,沒有任何心計,誰也不可能與之共謀。這是什麼樣的有道之人啊! 十五(三)道亦在屎溺【原】東郭子問於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無所不在。」東郭子曰:「期而後可。」莊子曰:「在螻蟻。」曰:「何其邪?」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東郭子不應。【譯】東郭子向莊子提問說:「人們所說的道,究竟是存在在哪裡呢?」莊子說:「大道無所不在。」東郭子說:「總得指出個具體的地方讓我聽聽吧。」莊子說:「就在螻蟻小蟲之中。」東郭子說:「怎麼你講的是這樣低下卑微?」莊子說:「在稻田的稗子雜草里。」東郭子說:「怎麼越發低下了呢?」莊子說:「在瓦塊轉頭中。」東郭子說:「怎麼越來越低下呢?」莊子說:「在大小便里。」東郭子聽了後不再說話了。 十五(四)每下愈況【原】莊子曰:「夫子之問也,固不及質。正、獲之問於監市履犭希也,每下愈況。汝唯莫必,無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譯】莊子說:「先生關於道在何處的提問,並沒有觸及道的品質。這正如一個名叫獲的管理市場的官吏要從屠夫那裡了解豬的肥瘦,最好是順著豬腿的部位往下摸索,越是往下即不長多少肥肉的地方,也就越能探知肥瘦的真實情況。如果你不是逃避對於大道的追尋盤問,也就不必迴避任何存在與物事,沒有什麼東西不可以用來體悟大道的。最根本的大道是這樣,最偉大的言說,即人們對於大道的認知感悟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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