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楊絳先生:七個「成語」貫穿了浩瀚一生
著名女作家、文學翻譯家和外國文學研究家、錢鍾書夫人楊絳於5月25日凌晨在北京協和醫院病逝,享年105歲。
她曾說:「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我愛大自然,其次就是藝術;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
如今,她真的走了,「我們仨」也終於在天堂團圓!文字君(微信:zimeiti-sogou)嘗試用七個成語來講述楊絳先生的傳奇人生,以示懷念。
/左:楊絳,右:楊絳父親楊蔭杭/
楊絳曾說,她是受父母師長尤其是父親的影響,由淘氣轉向好學的。
楊絳父親楊蔭杭是同盟會會員、辛亥革命志士,是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法學碩士。
楊蔭杭最著名的事迹是在浙江當高等審判廳廳長時,堅持原則判決了督軍的惡霸親戚;任京師高等檢察長時,堅持司法獨立,毅然傳訊交通總長並搜查其寓所,在因此被停職後,竟公開發表了長篇《申辯書》,申明自己的合法與司法總長的偏袒之嫌。此案成為民國一樁著名公案。
/學生時代的楊絳/
楊絳從小學習好,但也個性頑皮,在父親的引導下,她開始迷戀書里的世界,中英文的都拿來啃,讀書迅速成為她最大的愛好。一次父親問她:「阿季,三天不讓你看書,你怎麼樣?」她說:「不好過。」「一星期不讓你看呢?」她答:「一星期都白活了。」說完父女相視會心一笑。
楊絳和錢鍾書兩位大師的一見鍾情,令所有愛情故事都黯然失色。
楊絳是在21歲去清華大學借讀時結識的錢鍾書。
兩人初見,楊絳眼中的錢鍾書身著青布大褂,腳踏毛底布鞋,戴一副老式眼鏡,眉宇間「蔚然而深秀」,錢鍾書則被她「頡眼容光憶見初,薔薇新瓣浸醍醐」的清新脫俗吸引,當時兩人只是匆匆一見,甚至沒說一句話,但當下都彼此難忘。
/楊絳先生/
錢鍾書寫信給楊絳,約在工字廳相會。一見面,錢鍾書就急切地澄清:「外界傳說我已經訂婚,這不是事實,請你不要相信。」楊絳也趁機說明:「坊間傳聞追求我的男孩子有孔門弟子"七十二人』之多,也有人說費孝通是我的男朋友,這也不是事實。」恰巧兩人在文學上有共同的愛好和追求,這一切使他們怦然心動,一見鍾情。
/楊絳(左)和錢鍾書(右)/
從此兩人便開始鴻雁往來,「越寫越勤,一天一封」,直至楊絳覺出:「他放假就回家了。(我)難受了好多時。冷靜下來,覺得不好,這是fall in love(墜入愛河)了。」
/楊絳(左)、女兒(中)和錢鍾書(右)/
錢鍾書曾為妻子寫下過這樣無匹的情話:「贈予楊季康,絕無僅有的結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
楊絳擔得了這樣的評價,在和錢鍾書結婚後,楊絳幾乎成為了全職賢內助。
錢鍾書考取中英庚款留學獎學金後,楊絳毫不猶豫中斷清華學業,陪丈夫遠赴英法遊學。滿腹經綸的大才子在生活上卻出奇地笨手笨腳,學習之餘,楊絳幾乎攬下生活里的一切雜事,做飯制衣,翻牆爬窗,無所不能。
/楊絳(左)與錢鍾書(右)/
楊絳在牛津「坐月子」時,錢鍾書在家不時闖「禍」。檯燈弄壞了,「不要緊」;墨水染了桌布,「不要緊」;顴骨生疔(dīng)了,「不要緊」——事後確都一一妙手解難,楊絳的「不要緊」伴隨了錢鍾書的一生。
錢鍾書的母親感慨這位兒媳,「筆桿搖得,鍋鏟握得,在家什麼粗活都干,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入水能游,出水能跳,鍾書痴人痴福。」
解放後楊絳至清華任教,她帶著錢鍾書主動拜訪沈從文和張兆和,願意修好兩家關係,因為錢鍾書曾作文諷刺沈從文收集假古董。錢家與林徽因家的貓咪打架,錢鍾書拿起木棍要為自家貓咪助威,楊絳連忙勸止,她說林的貓是她們家「愛的焦點」,打貓得看主人面。楊絳的沉穩周到,是痴氣十足的錢鍾書與外界打交道的一道潤滑劑。
電視劇《圍城》每集片頭的那段著名的旁白——「圍在城裡的想逃出來,城外的人想衝出去。對婚姻也罷,職業也罷。人生的願望大都如此。」被無數人時常引用,實際上就出自楊絳之手,她可謂是最懂《圍城》的人。
許多年前,楊絳讀到英國傳記作家概括最理想的婚姻:「我見到她之前,從未想到要結婚;我娶了她幾十年,從未後悔娶她;也未想過要娶別的女人。」把它念給錢鍾書聽,錢當即回說,「我和他一樣」,楊絳答,「我也一樣。」
楊絳先生的女兒錢瑗曾說:「媽媽的散文像清茶,一道道加水,還是芳香沁人。爸爸的散文像咖啡加洋酒,濃烈、刺激,喝完就完了。」
/錢鍾書夫婦的女兒錢瑗/
錢鍾書從昆明回上海後想寫《圍城》,楊絳甘做「灶下婢」,輔佐夫君全力搞創作,閑時在陳麟瑞、李健吾等人的鼓動下,嘗試寫了部四幕劇《稱心如意》。
沒想這位自稱業餘的劇壇新手「出手不凡」,第二年《稱心如意》在金都大戲院上演時「引來陣陣喝彩聲」,一鳴驚人,她所署的筆名「楊絳」也就此叫開。
一時盛況空前,以至於1946年2月《圍城》在鄭振鐸主編的《文藝復興》上連載後,人們問:「錢鍾書是誰?」有人答:「楊絳的丈夫。」
夏衍看了楊絳的劇作,頓覺耳目一新,說:「你們都捧錢鍾書,我卻要捧楊絳!」
楊絳翻譯的47萬字的法國小說《吉爾·布拉斯》,也受到朱光潛的高度稱讚:我國散文(小說)翻譯「楊絳最好」。
1958年,47歲的楊絳,利用大會小會間隙,開始自學西班牙語,打算從原文翻譯《堂吉訶德》。譯稿歷經「文革」的摧殘,「被沒收、丟棄在廢紙堆里」,最後「九死一生」,逃過劫難。1978年4月,楊絳翻譯的《堂吉訶德》出版。
1986年10月,西班牙國王專門獎給75歲的楊絳一枚「智慧國王阿方索十世十字勳章」,以表彰她的傑出貢獻。
1966年,錢鍾書和楊絳都被革命群眾「揪出來」,成了「牛鬼神蛇」,被整得苦不堪言,楊絳還被人剃了「陰陽頭」。她連夜趕做了個假髮套,第二天照常出門買菜。
群眾分給她的任務是清洗廁所,污垢重重的女廁所被她擦得煥然一新,毫無穢氣,進來的女同志都大吃一驚。楊絳特意把便池帽擦得一塵不染,閑時就坐在上面掏出書看,倒也無人打擾。
後來,楊絳被揪到千人大會上批鬥示眾。當時文學所一起被批的還有宗璞、李健吾等,其他人都低著頭,只有楊絳在被逼問為什麼要替資產階級反動權威翻案時,她跺著腳,激動地據理力爭:「就是不符合事實!就是不符合事實!」這「金剛怒目」的一面,讓許多人刮目相看,始知她不是一個嬌弱的女人。
從幹校回來八年後,楊絳動筆寫了《幹校六記》,名字仿擬自沈復的《浮生六記》,記錄了幹校日常生活的點滴。這本書自1981年出版以來在國內外引起極大反響,胡喬木很喜歡,曾對它下了十六字考語:「怨而不怒,哀而不傷,纏綿悱惻,句句真話。」讚賞楊絳文字樸實簡白,筆調冷峻,無一句呼天搶地的控訴,無一句陰鬱深重的怨恨,就這麼淡淡地道來一個年代的荒謬與殘酷。
從1994年開始,錢鍾書住進醫院,纏綿病榻,全靠楊絳一人悉心照料。不久,女兒錢瑗也病中住院,與錢鍾書相隔大半個北京城,當時八十多歲的楊絳來回奔波,辛苦異常。
錢鍾書已病到不能進食,只能靠鼻飼,醫院提供的勻漿不適宜吃,楊絳就親自來做,做各種雞魚蔬菜泥,燉各種湯,雞胸肉要剔得一根筋沒有,魚肉一根小刺都不能有。
「鍾書病中,我只求比他多活一年。照顧人,男不如女。我儘力保養自己,爭求"夫在先,妻在後』,錯了次序就糟糕了。」
1997年,被楊絳稱為「我平生唯一傑作」的愛女錢瑗去世。一年後,錢鍾書臨終,一眼未合好,楊絳附他耳邊說:「你放心,有我吶!」
/楊絳和女兒/
面如平湖,心中卻有驚雷,兩年間,女兒、丈夫相繼去世,剩下她孑然一身,自此,先生更加深居簡出,埋頭書案。
2003年,《我們仨》出版問世,一本書寫盡了她對丈夫和女兒最深切綿長的懷念,感動了無數中國人。楊絳寫道:「1997年早春,阿媛去世。1998年歲末,鍾書去世。我們三人就此失散了。現在,只剩下我一個。」
楊絳有篇散文名為《隱身衣》,文中直抒她和錢鍾書最想要的「仙家法寶」莫過於「隱身衣」,隱於世事喧嘩之外,陶陶然專心治學。生活中的她的確幾近「隱身」,低調至極,幾乎婉拒一切媒體的來訪。
2004年《楊絳文集》出版,出版社準備大張旗鼓籌劃其作品研討會,楊絳打了個比方風趣回絕:「稿子交出去了,賣書就不是我該管的事了。我只是一滴清水,不是肥皂水,不能吹泡泡。」
錢鍾書去世後,楊絳以全家三人的名義,將高達八百多萬元的稿費和版稅全部捐贈給母校清華大學,設立了「好讀書」獎學金。
真可謂寒風晚節、至人無夢。
楊絳先生,一路走好。
本文整理自騰訊娛樂、網易新聞、澎湃新聞,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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