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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儒家的勇

試論儒家的勇

一般來說,現代人多以為儒者便是埋頭故紙堆而手無縛雞力的書生,也不知何時,儒者還和「迂」、「呆」、「腐」、「酸」聯了姻,而這顯然與意識形態上象徵武士精神的「勇」相去甚遠。其實不然。我們通常所說的勇,大致上有三點需要來討論,而這三點主次問題,套用孟老夫子的一句話來說便是:「勇德」為貴,「勇氣」次之,「勇力」為輕。先說勇力。古人有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即儒家所說「小學」學習內容。其中射便是指射箭技術,御則是駕車技能。射與御都是武略,用於戰場。可見,傳統意義上的儒者本身並不是只知讀書而文弱無力的書生,儒家創始人孔子身材魁梧,力能搏牛是一明例。勇也絕不是單單憑藉勇力,還要具有勇氣。先秦諸子中墨家很是特別,「墨子之門多勇士」(陸賈《新語·思務》)、「墨子服役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旋踵」(《淮南子·泰族訓》)說明了墨家學者的非凡勇氣。慶忌刺殺要離,專諸刺殺王僚,實際上都不是只靠勇立就足已成事的。但這只是勇的表現——有足夠的勇力、勇氣而已,還相當偏面。換句話說,有了勇力、勇氣,猶遠遠不能稱之為「勇」。那麼最主要的勇德是指什麼?《說文》:「勇,氣也。」「勇」是在某種信念驅動下,所體現出的一種無所畏懼的行為及精神,真正的勇可冠之為「精神」二字。分析怎樣的勇才是勇德(也就是真正的勇),這一問題是至關重要的,這也有待詳敘。首先,勇有等級之勇。勇有大勇與小勇之分,大勇可以大到安天下,小勇則小到只能力敵一人罷了。大勇與小勇,《孟子—梁惠王》篇中,「亞聖」孟子與齊宣王有段對話——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對曰:「王請無好小勇。夫撫劍疾視曰,『彼惡敢當我哉!』此匹夫之勇,敵一人者也。王請大之!《詩》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篤周祜,以對於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書》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曰其助上帝寵之。四方有罪無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行於天下,武王恥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按:宣王說:「先生的話可真高深呀!不過,我有個毛病,就是逞強好勇。」孟子說:「那就請大王不要好小勇。有的人動輒按劍瞪眼說:『他怎麼敢抵擋我呢?』這其實只是匹夫之勇,只能與個把人較量。大王請不要喜好這樣的匹夫之勇!《詩經》說:『文王義憤激昂,發令調兵遣將,把侵略莒國的敵軍阻擋,增添了周國的吉祥,不辜負天下百姓的期望。』這是周文王的勇。周文王一怒便使天下百姓都得到安定。《尚書》說:『上天降生了老百姓,又替他們降生了君王,降生了師表,這些君王和師表的唯一責任,就是幫助上帝來愛護老百姓。所以,天下四方的有罪者和無罪者,都由我來負責,普天之下,何人敢超越上帝的意志呢?』所以,只要有一人在天下橫行霸道,周武王便感到羞恥。這是周武王的勇。周武王也是一怒便使天下百姓都得到安定。如今大王如果也做到一怒便使天下百姓都得到安定,那麼,老百姓就會唯恐大王不喜好勇了啊。」)孟子對齊宣王的勸解之詞,已說明了大勇與小勇的區別。其實說開來,大勇不外是憑仁與知,小勇則憑藉個人力氣。在某種程度,歷史上家喻戶曉的劉備、宋江可以說是屬於大勇,莽張飛、黑李逵只是小勇。孔子曾評價子路說「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論語—公冶長》),孔子門人中,子路應算是武功第一,但也是最好勇了。「孔子之宋,匡人簡子以甲士圍之。子路怒,奮戟將與戰」(〈孔子家語〉),老師與自已無辜被人圍住,子路很是生氣,也自恃武功了得,便要和匡人拚命,孔子勸阻了子路,認為彼強我弱,讓子路稍安勿躁,並命之歌,自已相和,期以悲歌感之,事又見《琴操》。孔子被圍於匡地,孔子與子路兩位便表現出大勇與小勇之間的區別。先秦儒家最後一位大師荀卿,曾在其《荀子—榮辱》篇里提到了四種勇,「爭飲食,無廉恥,不知是非,不辟死傷,不畏眾強,恈恈然惟利飲食之見,是狗彘之勇也。為事利,爭貨財,無辭讓,果敢而振,猛貪而戾,恈恈然惟利之見,是賈盜之勇也。輕死而暴,是小人之勇也。義之所在,不傾於權,不顧其利,舉國而與之不為改視,重死持義而不橈,是士君子之勇也」(按:爭奪飲食,沒有廉恥,不知道是與非,不知逃避死傷的危險,不知道害怕眾人強大,貪婪地只是看到吃喝,這是狗與豬的勇敢。為了謀利,爭奪財物,沒有辭讓之心,果斷而狠毒,極端貪心而暴戾,貪婪地只是看到唯利是圖,這是商人與盜賊的勇敢。輕視生命而又暴虐,這是小人的勇敢。站在正義立場上,不為權勢嚇倒,不管有利與否,便是全國都反對他,也不改變原來想法雖然重視生命,但為了堅持維護正義決不屈從,這是士君子的勇敢)。顯而易見,這裡我們可以看出「狗彘之勇」、「賈盜之勇」、「小人之勇」不但都是從自已的利害關係出發,並因此危及他人,這種勇必然是不足取的,更談不上勇德。再看不同於前三者的「士君子之勇」則不然,士君子是儒家的理想人格,具有較強的道德觀,在《論語—為政》篇中有千古名句「見義不為,無勇也」,士君子的勇原本就不是為了已身、私利,而是為了正義,為了公利,這也便是勇德!其次,勇發乎仁,適乎禮,止乎義。仁,是貫穿孔學思想體系的基本觀念。勇原本與恭、信、敏、惠、智、忠、恕、孝、悌等一樣是一種美德,隸屬做為道德極則的「仁」統轄下。且孔子曾多次將勇和智提出來與仁相提並論,「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論語—憲問》),「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中庸》),「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同上),於中可見,對勇的推崇之意。「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論語—憲問》)仁中一定已包含了勇,而勇未必便能做到了仁,當然,也不排除勇者也有仁的情況存在。勇與仁的關係很明顯,一如孝(或者其它眾仁德),仁一定已包含了孝,而孝未必便能做到了仁。而上面孔子對勇的肯定,是建立在勇屬於仁德之一的基礎上。見義勇為的人,首先是有了仁心,然後去做。勇依於仁,而立於禮。「子路問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按:子路問什麼是完人。孔子說:「像臧武仲那樣的智慧,孟公綽那樣的不貪心,卞莊子那樣的勇敢,冉求那樣的多才多藝,再用禮樂加以修飾,也就可以稱為完人了。」)照孔子的看法,完美的人必然也包含了勇,否則便不能稱為完美了。但是這時的勇還只是指有勇氣,單單只有勇氣還不足以成勇德,所以還要用禮樂加以修飾。禮作為標尺,來衡量勇。關於禮對眾德的節制,在《論語—泰伯》篇里還有提及,「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按:恭敬而不符合禮就會勞倦,謹慎而不符合禮就會畏縮,勇敢而不符合禮就會作亂,直率而不符合禮就會尖刻傷人。」)勇與恭、慎、直一樣,如果失去禮,那麼無視國法則會叛亂,動輒較勁則惹出亂子,再如車匪路霸,殺人販毒,肆無忌憚,無惡不做,也是因為有勇氣啊,只是這不符合禮,是不對的。「勇而無禮則亂」在《論語》中曾兩次談到,徒有勇是不夠的,惟有遵循禮,然後勇才成為勇德!在《論語—先進》篇,孔子讓弟子談談各自的志向,子路說道,「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按:「擁有一千輛兵車的國家,夾在大國中間,外面受到軍事威脅,裡面發生災害饑荒。讓我來治理它,等到三年,可以使老百姓勇敢而懂得禮。」)子路在「可使有勇」後加了個韻腳——「且知方也」,看來子路這裡也已意識到單單使老百姓勇敢還是不夠的,還需要「知方」,「方」字可指「禮」,但可以說是指「義」。「義者,宜也」(《中庸》),此處姑不論是指禮還是義,歸根結底,勇都要合宜(符合義)。勇本屬於仁德,仁行不合宜,就離開仁的本質。仁是義的主體,禮也是一樣,義是制約、調和仁與禮的客觀標準。「仁者,義之本也……為禮不本於義,猶耕而弗種也。」(《禮記—禮運》)。簡單來說,仁與禮都需要義來節制,勇發乎仁,適乎禮,而止乎義。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論語—陽貨》)由於孔子深知子路勇有餘,便回答說君子以義為上,這是「因材施教」,而不能說尚義而不尚勇。孔子又告訴他應該用義來約束勇。並談到勇如果沒有義來約束,則君子也罷,小人也罷,都有害無益。所以,我們一定要用義來約束自己,以免闖禍,諸如「一朝之忿,而忘其身及其親」(《忍經》),自身遭難不說,還累及父母家人。孟子所舉「今之不孝者有五」中所說「好勇鬥狠,以危父母」(《孟子》)便是其中之一。且不再提小人之勇的危害,上文業已詳敘。這裡的君子之勇,已是勇德了,但不合於義也是會出亂子。是以一言一蔽之,勇惟義是從。所謂「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論語—里仁》),因而,發乎仁,適乎禮,止乎義,不單單是勇的界定,應該說也是恭、信、敏、惠、智、忠、恕、孝、悌等眾仁德的界定。綜上所述,接上前話,我們不難發現,只是有勇力與勇氣,明顯不足以為勇的。勇的可取,正是因為勇是在仁愛信念的驅使下,所體現出的一種無所畏懼的行為及精神。勇本身所應具有的是仁愛這一道德思想,並符合仁愛的外在表現「禮」,再由人類社會活動和人際關係中應當遵循之最高原則的「義」來加以節制,那麼這勇便成為大勇,成為士君子之勇——也便是勇德了!不才於勇之梳理,大致如上,亦請方家郢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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