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六 秦漢塑造了中華民族的政治性格和命運
漢八年,匈奴派降將韓王信侵擾漢境,打到東垣(今河北正定縣南)。高祖又率軍前去征討,韓王信擄掠一通,見漢軍來了也就跑了。高祖回到洛陽,聽到商人趁著和匈奴打仗的機會,抬高物價,尤其是糧食和馬匹。於是下令:商人不得穿絲織衣服,不得攜帶武器,不得坐馬車,不得騎馬,不得做官;不得買賣人口,已經買的一律無償釋放;商人的人頭稅加倍。(參見林漢達主編的《前後漢故事新編》上「和親」)劉邦的這個規定,此前和其後,都實施過,差不多成為歷代皇朝的慣例。我們都知道,近代西方崛起,就是商人政治地位的提升,經商致富成為從政的資本,連皇室都入股商業,與商人一起發財。但是,在中國,商人的政治地位比農民還低,官員有權有勢,政治地位最高。我認為,中國——當然也包括與我們類似的文明古國——其所以兩千年來,經濟發展沒有實質性的進步,與皇權至上導致權大於法、商人沒有政治地位有直接關係。
是年,趙王張傲被貶為宣平侯,趙國併入代國,代王如意成為趙王。張傲是張耳的兒子,繼承了王位。本來劉邦要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張耳,只是還沒成親。當初劉邦白登脫困後,回來路上經過趙國,就把一肚子氣撒到未來的女婿身上。趙王張敖本人到沒覺得什麼,一來他能當上趙王還是高帝的恩賜,二來也是自己的老丈人。可張傲的大臣相國貫高和大夫趙午等人覺得有失君王體統,就想謀害劉邦。他們背著張傲兩次刺殺劉邦未成。貫高的手下貫三向劉邦高密,高帝下令把趙王張傲和貫高、趙午等人索拿至洛陽。審得實情,與張傲無關,就把貫高和趙午等人殺了,張傲也丟了王位。其實,這些都是借口,劉邦死前的作為,已經證明了他早有撤銷異姓王國的打算。
漢八年,劉邦苦於匈奴的侵擾,想不出一個對付的辦法。於是就問劉敬。劉敬說:天下剛剛安定下來,將士們都已疲憊,不能用武力去征服了。冒頓單于殺父篡位,還娶了父王的妃子,以武力立國,不能用大道理去說服。應當從長遠考慮,讓其子孫世代為漢臣。只怕陛下難以做到。高帝問:我為何做不到呢?劉敬說:陛下若能把長公主嫁給冒頓,再陪送一大筆嫁妝,他就會讓長公主當閼氏(皇后),這樣長公主生的兒子就能當上太子。陛下每年把富餘的財物送些他們,幾年之後,再派人教他們禮節。冒頓是您的女婿,他死了,外甥就是單于。誰聽說有外孫敢和姥爺抗禮的!這樣就能不打仗而讓匈奴稱臣了。可是,陛下若捨不得長公主,讓宗室或後宮女頂替,被冒頓知道我們不肯與之結親,就沒用了。高祖說:好吧。呂后不肯讓長公主嫁給單于,高祖只好讓宗室女頂替。讓劉敬前往匈奴結親。對劉敬的和親之策,《資治通鑒》作者司馬光評論說:「建信侯謂冒頓殘賊,不可以仁義說,而欲與為婚姻,何前後相違也!夫骨肉之恩,尊卑之敘,唯仁義之人為能知之,奈何欲以此服冒頓哉?蓋上世帝王之御夷狄也,服則懷之以德,叛則震之以威,未聞與為婚姻也。且冒頓視其父如禽獸而獵之,奚有於婦翁?建信侯之術,固已疏矣,況魯元已為趙後,又可奪乎!」司馬光已經看出了劉敬說辭的前後自相矛盾之處。謀劃匈奴侵擾這等軍國大事,劉邦不與張良、韓信及陳平等大臣探討,卻與一個「以口舌得官的齊虜」商量,著實讓人不解,此其一。其二,對付匈奴侵擾,劉邦總是親自出馬,難道他手下就沒有堪當大任的將軍嗎?或者說,那些將軍領兵打仗的本事都不及劉邦?其實,自項羽被打敗後,劉邦就對文臣武將不信任了。韓信被貶為淮陰侯之後就稱病在家,張良也借口身體不適閉門裝神弄鬼,為劉邦打天下立下大功的彭越和黥布也都在其封地享清福。最重要的是,劉邦當上皇帝後,就覺得自己哪哪都比別人強,總想顯示自己的能力,所以才會率軍親征。所謂和親,說白了只是給自己用財寶賄賂匈奴的一個幌子,實際上是讓他們不再侵擾中原。你想要的我都給你,你為何還要刀兵相見呢?所以我們看到,在集權政體中,權力最高的皇帝總是最聰明、最有智慧的,他或者親征,或者遙控指揮,結果卻都是輸。對付匈奴,和親也罷,征伐也罷,就是一個實力對比,如果你打不過他,或者不能滿足他的胃口,和親也不會阻止他的侵擾。與匈奴和親之事,是在劉邦死後三年才促成的。宗主國給藩國送禮,也算是中國的一個創舉。
漢十年,劉邦令陽夏侯陳豨為相國,統領趙、代軍隊守邊。陳豨效法春秋魏無忌,廣招賓客。趙相國周昌把這個情況告訴了劉邦。高帝讓人抓捕代地陳豨賓客中違法者,拷問實情,自然就牽涉到了陳豨。適逢高帝的父親死了,劉邦藉此機會召陳豨入朝,陳豨借口有病不來。九月與王黃等造反,陳豨自立為代王。高帝親率軍攻打陳豨。此時,韓信手下有一人得罪了韓信,韓信欲殺之。這個人的弟弟就向朝廷報告說,韓信欲謀反。呂后用蕭何計,騙韓信入宮,然後就把韓信殺了,還滅了韓信三族。這樣,劉邦所封的八個王,已經死了兩個,先是燕王臧荼,現在是由齊王、楚王貶為淮陰侯的韓信。
對於韓信之死,《資治通鑒》作者司馬光說:「世或以韓信為首建大策,與高祖起漢中,定三秦,遂分兵以北,擒魏、取代,仆趙,脅燕,東擊齊而有之,南滅楚垓下。漢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信之功也。觀其拒蒯徹之說,迎高祖於陳,豈有反心哉?良由失職怏怏,遂陷悖逆。夫以盧綰里閈舊恩,猶南面稱王燕,信乃以列侯奉朝請,豈非高祖亦有負於信哉!臣以為高祖用詐謀擒信於陳,言負則有之,雖然,信亦有以取之也。始,漢與楚相距滎陽,信滅齊,不還報而自王。其後,漢追楚至固陵,與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當是之時,高祖固有取信之心,顧力不能耳。及天下已定,則信復可恃哉?夫乘時以徼利者,市井之志也。酬功而抱德者,士君子之心也。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士君子之心望於人,不亦難哉!」在司馬光看來,這出悲劇的責任是五五開,劉邦和韓信都有過錯。司馬光的觀點當然有道理,而這道理就是所謂君臣之道。在我看來,正是這個君臣之道,才導演了中國歷史上二千多年來不斷上演的悲劇。所以,韓信之死,就不能僅僅歸結於劉邦和韓信兩個人的責任。蕭何、陳平還有呂后能脫得了干係嗎?這不是幾個人的責任或過錯,而是極權政治文化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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