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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西行的「九九八十一難」
2016-12-19 看歷史11評微信ID
EYEONHISTORY
文|[美]斯圖亞特·戈登 譯|馮奕達
摘編自《極簡亞洲千年史》,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
玄奘出家
就出身與學養來看,玄奘出身於為皇帝效勞的士人精英階層。他的祖父曾是北齊國子博士,當時在位的皇帝賜給這家人一個中型城鎮的歲入。
承平時期,這種家庭背景的子弟理應在帝國的官僚體系里入仕發達才是,但那個時代卻跟承平相去甚遠。在隋朝以前,有300年的時間沒有王朝能統一中國。世家大族建立了一個個互相對壘的短命王朝。來自草原東部的游牧民族佔領、統治了中國的北半部,而玄奘的家族就住在這裡。
玄奘的父親在他成長時領著他念經讀典。玄奘的哥哥則成了沙彌,他一發現玄奘「堪傳法教」,就帶著玄奘到帝都洛陽自己安單的寺院里,教玄奘基本的佛教教義。13歲那年,玄奘在這寺里出了家。
公元623年,新起的唐朝在中國許多地方建立起了堪堪所需的社會秩序。這時,已經正式成為比丘的玄奘違逆了哥哥的意思,離開寺院,重新踏上了尋求口傳教誨的遊方之行。
東京國立博物館藏玄奘像(局部)
玄奘沿長江(金沙江段)而下,前往某間香火鼎盛的寺院待了一季,接著穿過故土河南往北行腳,一路聽人開示、自己講道,也因此得了些名聲。
佛陀入滅後,也就是玄奘出生的1000年前,佛教便已通過海陸貿易路徑,在印度內外穩定傳播。到公元1世紀,佛教已經是貴霜帝國(KushanEmpire)里盛行的宗教,而這個帝國的勢力更是從中亞經巴基斯坦與阿富汗,遍及印度。
從阿富汗以東一直到中國,寺院都是商旅路線上每一個綠洲城鎮中重要的一部分。還有些佛寺蓋在遺世獨立的地方來接待商隊,商隊里的商人則回過頭來捐錢供寺院營運。佛教也沿水路從印度傳到斯里蘭卡,直至東南亞,最終到達中國沿海地方。
早在公元2世紀,文人兼自然科學家張衡就曾記錄過中國境內的佛教僧人。佛教在漫長的傳布過程中,分裂成好幾套著重於不同經典且相互競爭的體系。但即便如此,所有寺院都還是遵循著核心的教誨,視印度為佛教的發源地。
26歲那年,玄奘似乎感覺少了什麼。「既遍謁眾師,備餐其說」,他「詳考其義,各擅宗塗。驗之聖典,亦隱顯有異,莫知適從」。就一個年輕人而言,這可是對佛教在中國地區的發展一次甚為精闢的總結。
「西路險惡」
玄奘「乃誓游西方以問所惑」,要把重要經書從印度帶回中國。玄奘知道自己並非第一個有此訴求的人,而是跟隨類似2世紀前法顯冒險前往印度求道的路走去;這也大大表現出了延續到他那個時代的僧人傳統。在玄奘之後的幾百年間,也有好幾位僧人踏上了同樣的旅途。
此行伊始,困難重重。大唐官府因為國家核心地區外橫行的賊人與騷亂而禁止平民往西前進。一看到政府打擊違法出行的跡象,玄奘的兩位同伴就沒了勇氣,掉頭離開返回長安。玄奘則躲過了追捕,獨自前進,趁著夜色而行,常常還能得到佛教僧人和信徒不露痕迹的支持。
他雇了一名曾多次西行的嚮導,這位嚮導如此形容前頭的險阻:「西路險惡,沙河阻遠,鬼魅熱風,過無免者。徒侶眾多,猶數迷失,況師單獨,如何可行?」
玄奘西行路線圖
頭一項困難,是西行路上七個相去百里的官府哨站。玄奘心知肚明,官府已經下令捉拿他回國,但他仍然決心繼續前進。他跟自己的嚮導順利繞過了前四個哨站,但接下來嚮導就拋棄了他,他也迷失在沙漠里。
迷了三天的路之後,沒水沒食物的玄奘想方設法找到了第五個烽候。玄奘被人認了出來,但烽候的校尉是個佛教徒,於是不顧遣送他回寺里的命令,還給了玄奘能繼續旅程的給養。
不出幾天,玄奘便時來運轉。官府對第七個烽候顯然已經沒了控制。就在蘭州以西不到700里之地,玄奘到達戈壁沙漠南緣商路沿線一個獨立王國里的佛寺。這個王國雖然在政治上是獨立的,但國王?文泰曾經去過唐朝的前朝隋的宮廷,也曾在寺院里聽過佛法的開示。?
文泰自己的國家就供養了上百位僧侶。這位國王知道該怎麼招待來自中土的佛教高僧。「法師入城。王與侍人前後列燭自出宮,迎法師入後院,坐一重閣寶帳中……(到了早上)遂設食解齋訖,而宮側別有道場,王自引法師居之,遣閹人侍衛」。
國王文泰想把玄奘留在自己的國家當國師,甚至強留他也在所不辭,但這位比丘拒絕了。當時,大半個亞洲的國王、貴族和富商大賈都會定期捐助寺院,為遊方僧人提供住所與宣講所需,如佛經、佛鐘與畫像。
文泰國王決定全額贊助玄奘印度之行。他做好安排,任命四名見習僧為玄奘的隨從,並縫製了30件僧袍。「以西土多寒,又造面衣、手衣、靴、襪等各數事。黃金一百兩,銀錢三萬,綾及絹等五百匹,充法師往返二十年所用之資。給馬三十匹,手力二十五人。」
衛隊護送玄奘前往下一個王國,玄奘還拿到了24封介紹信,能用在旅途上的其他國家那裡。玄奘有了這些隨員相伴左右,在接下來14年的行旅間,無論所到何處,他都是一位聲名赫赫的法師。
這就是在7世紀的草原上旅行的模樣。長路迢迢,冬寒,缺水,人煙更是稀少;不過,從宮廷到宮廷、從寺院到寺院,以及從綠洲到綠洲的旅行雖然並不容易,可一旦有了權威人士適當的協助,就有可能實現。
玄奘的隨員就是這個大商隊的核心。告別?文泰國王還沒幾天,玄奘便難過地發現一小群商人被殘殺後的屍體;這群商人走在主要的商隊之前,獨自往前推進,打算走到下一座都城。在各個王國的邊界之間,除非組織出商隊,不然旅行並不安全。
追求佛法
玄奘走到了塔克拉瑪干沙漠北邊。山脈綿延,嚴寒險阻。對一個在河南長大的比丘來說,如此風寒肯定也考驗著他的決心。再往西走600多里遠,走到位於今吉爾吉斯斯坦的伊塞克湖(IssykKul)北岸,有個當地王國的國王邀請玄奘來到自己的營地里。
這個半游牧的國王雖然和這位漢地佛教比丘信仰不同宗教,但他們對上層文化卻有相同的認知。穿戴、分享絲綢就是社會高層人士顯擺身份、聯絡感情的一種儀式。
國王與其下貴族穿著中國的絲綢,在接見客人用的帳幕里收下了玄奘的通行證,他喜上眉梢,細細讀著玄奘的介紹信。接著,國王還致贈了30件絲袍,向這位僧人表示敬意。
饋贈絲袍的舉動,可是個讓貴族們在強大的領袖底下表現團結的重要儀式。只有從領袖的手上才能拿到「榮袍」,而這也是一個人覲見時的正式服裝。接下來的幾百年間,草原東西的王者都採用這樣的儀式,此儀式也傳遍了整個亞洲。
即便是在玄奘和這位半游牧王者這麼早的時代,他們倆也都了解絲袍的意義與重要性。多年以後,玄奘從印度回到中國,當時的皇帝同樣用了華袞為他增添光榮。唐朝皇帝也是這套四海皆準的榮譽體系中的一分子。
接見會上的貴族吃的是肉,喝的是酒,但國王為玄奘特別準備了食物:奶油、蜂蜜、葡萄、大米和糖。米飯和糖雖然出現在國王的這張餐桌上,但草原既不產米也不產糖。米很有可能來自中國,玄奘正是跟米沿著同一條路來到此處。
而在玄奘的時代,只有印度才種植製糖用的甘蔗,且八成是經由開伯爾山隘(KhyberPass),接著往北越過阿富汗,然後沿商隊行進路線東向而來。
關於國王確切給玄奘上了什麼菜,我們並不清楚,但糖、奶油、米和水果倒是暗示了這有可能是我們今天所說的抓飯(pilaf)。
威尼斯、熱那亞等城市是當時商路在西方的終點站,而義大利麵食(pasta)和脆餅(biscotti)同樣沿著亞洲世界的商路而來,在義大利找到了下家。商人們把番紅花等各種香料以及類似苦橙這種水果帶到歐洲,也帶去了會用上這些食材的烹調法。
玄奘和隨員一行沿著商隊路線西行,途中穿越了講各種語言的地方,比如突厥語、蒙古語以及回鶻語。這也是「要跟大商隊一塊兒旅行」的另一個原因,如此才能確保有人做嚮導,也才有多種語言的翻譯。
這群僧人後來還到了塔什干(Tashkent)、撒馬爾罕(Samarkand)與布哈拉(Bukhara)等城市。他們一路上不時得到各寺院的招待,玄奘也遇到好幾個為追求佛法而動身的比丘。他經常投身佛理的討論與辯詰。
玄奘接著沿阿姆河逆流而上,僧人們就從那裡改走陸路,往東南推進到巴爾赫(Balkh),再向南穿過阿富汗。旅程中的這一段都是信奉佛教之地,四處都是佛寺、佛像與舍利。
到了阿富汗北方的巴米揚(Bamian),山壁上雕出的大佛更是讓玄奘驚嘆不已。「王城東北山阿有立石像,高百五十尺。像東有伽藍,伽藍東有鍮石釋迦立像,高一百尺。」
玄奘一行人繼續走過了開伯爾山隘,往東進入克什米爾與喜馬拉雅山谷。除了頂禮舍利、聽佛法、拜佛龕、追尋佛陀的行跡之外,玄奘還經常論辯教義。各國國王也時常贊助或到場來聽辯論。在克什米爾西邊的佛寺里,辯論「五日方散。王甚喜,以純錦五匹別施法師」。
遊學歸來
從公元500年到1500年這一千年間,玄奘前往印度得翻越的這座世界最高山脈——喜馬拉雅山——算不得什麼宗教上或經濟上的邊界。山脈兩側的地方都是同一個世界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兩邊都有類似的佛寺,也都歡迎旅人。
討論宗教觀點的人包括印度的婆羅門、波斯的瑣羅亞斯德教(Zoroastrianism)信徒,以及其他宗教的支持者。大型王國的版圖通常都囊括了部分的中亞、阿富汗以及印度北方的平原區,在山的兩側也都有人會往另一個方向去做生意。
踏上了北印度的亞穆納河─恆河(Jumna-Ganges)平原,玄奘也到達了他長久追尋的佛教重鎮。遠在玄奘千年以前,佛陀與眾弟子就是在這裡經行、講道與禪修。當地一根根的紀念柱上歌頌著佛陀的生平大事。
佛陀舍利所在佛塔則是上百座佛塔的重中之重。數以千計的朝聖者早已用赤足磨穿了塔廟的門檻與台階。玄奘前往了好幾所住著上千僧人的發達寺院。「自古已來諸王豪族仁慈惠施,皆至於此。因號其處為大施場。」
但過了平原的中心,許多古老的佛教場所都已成了廢墟。「昔為伽藍,今已頹毀。」放置佛舍利的佛塔也無人聞問。古代的佛教王國迦毗羅衛國「並皆頹毀」。
三年來越過山川、遇見王侯,並經歷了盛情款待之後,玄奘在盛名遠播的那爛陀(Nalanda,位於今比哈爾)寺得到隆重的接待;是時,有一萬名比丘住在那爛陀寺中的各個住所里。
寺方為玄奘提供了安靜的住所與極為豐盛的食物,還讓一名見習僧來協助他。他拜自己嚮往的法師為師,接著在寺里待了五年。玄奘的日常生活包括學習與抄經,聽聞佛教與婆羅門教的教義,參加儀式與討論,以及拜訪整個地區的佛教場所。
在那爛陀寺待了五年以後,玄奘又花了四年旅行,去往孟加拉的佛寺,之後沿印度半島的東半部南下,再往北走過印度的西部地區,然後才回到那爛陀寺。
玄奘的故事是個功成名就的故事。又學習了兩年後,他決定回到中國。「自到已來……禮見聖跡,及聞諸部甚深之旨。私心慰慶,誠不虛行,願以所聞,歸還翻譯。」
手握那爛陀寺所在地區的鳩摩羅王(King Kumara)提供了資金,作為玄奘回程跨越中亞這段重要行程所需之用;這一程可是帶了657本書,外加好幾打的舍利與佛像,每一件都成了中國當地佛塔里受人敬拜的對象。玄奘也為了延續僧人濟世的責任,而從印度帶回了許多植物與種子。
玄奘的旅途正好與中國唐朝的輝煌開創互相輝映。玄奘曾用一段扣人心弦的話,向那爛陀寺的僧侶描述中國的美好,也曾向印度的鳩摩羅王訴說唐皇的德澤。
他在自己的追憶中,將自己遇見的各國國王形容得既爾雅又世故,而且重視心靈。異國的風土人情勾起了唐皇的興趣,皇帝於是令玄奘將其旅途見聞記錄下來。
玄奘回到中國之後,雖然皇帝數次敦請他出任高官,但玄奘還是決定繼續當一個佛教比丘。
他得知自己的哥哥尚在人世,而且也仍舊是個僧人。玄奘就在長安,就在這座少時曾和自己的哥哥躲避盜匪劫掠、尋求庇護的城市裡領著一批譯經的人,講授佛經,終其一生。
此外,他也成了一座發心奉獻的新建佛寺里的住持,而且設計、協助建造了一座藏經閣。這座七層佛塔建築也留存到了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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