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鎮 似水年華(51P)
烏鎮才是那時的江南,那時的水鄉,那時的似水年華吧?卻上原原本本地保留到了現在,生活的內核從不曾有所改變。依然是白牆黑瓦,依然是小橋流水,依然是枕河人家,依然是把酒話桑麻……哪怕,多了機動的船;哪怕,多了南來北往的遊人;烏鎮的生活方式卻依然故我,依然溫暖。時間在烏鎮,彷彿永遠都是停滯的。
是在等我的到來么?等我赴一個千百年的約會?等我來娶走水邊浣紗的表妹? 在烏鎮,讓人好想談戀愛啊! 哪怕,只是一場萍水相逢的愛情: 哪怕,只是一個迷了路的秋波。
34張百年老床,在千年烏鎮的百年老宅里,自顧自地睡了。 彷彿年事已高的老者,陷入追憶與懷想的包圍…… 床,讓人入夢的道具,在百床館裡,這34張老床,不理會昏黃的燈光和遊客的目光,集體沉入了夢鄉。 它們在夢裡,是否還有明時的月清時的風? 它們在夢裡,是否還有革命小將逼近時火災一般的噩夢? 它們在夢裡,是否還留著江南女子的體溫和眼神? 它們的夢裡,是否還述說著外婆的故事,窗外搖過的櫓聲? …… 這些夢,都太沉重,沉重得讓人不敢入睡。 這些夢,又太溫婉,溫婉得讓人不願醒來。 如今,那麼多的大喜大悲過後,它們都平靜地睡著了。 多羨慕啊,能這麼睡著,就這麼睡著,在江南。
明朝的馬蹄足大筆管式架子床,清朝的拔步千工床,近代的刻花圍欄羅漢床……站在這些江南的木製雕花老床面前,我這個擾人清夢的冒昧遊客,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心境與它們對視:敬畏或是肅穆?欣幸還是悼念?每一張老床的背後,不知道藏著多少的悲歡離合,兒女情深?不知道藏著多少的陰晴圓缺,白頭到老? 這些,都是我無從知道的。我太年輕,過往的歲月又太長,長得讓人沒有了想像。 我只能放輕腳步,我只是放平心事,從這些老床前走過。 這些床,都面目詳和,都沉靜似水。 於它們,一輩子就像是一天;於我,對視的那一刻,又長得像是一輩子。 智者不言,床也不說,保持著最初和最後的沉默。
清晨或者下午,沿著古鎮的青石板路走著,走著,突然就醉了。 被一陣醇厚的酒香擊中。 空氣中搖蕩的,是三白酒的醇香和甜酒釀的糯香。這是酒和酒釀的絮語,彷彿一位老者和他乖巧的孫女,安靜地說著時光的話語。
我在微醺的空氣中拐進店後的酒坊,那裡熱氣蒸騰,酒香濃郁。白米、白水和白面,在這裡成了三白酒。 釀酒的漢子們各自忙碌著,浸白米的,挑酒缸的,搬酒罈子的,眯縫著眼睛品嘗新酒的,都陶醉在各自的勞作里。我就像空氣一樣在他們中間飄來盪去,沒有人理睬我,真好。
旁邊的一間屋子裡,滿是大大的酒缸,酒缸里是陳年的老酒。酒醉人,但他們彷彿自己已經先醉了…… 找一條長廊把自己放下,不理小橋、水和人家,醉眼朦朧里我看花。 這江南一夢啊,都在醉里了……
在烏鎮戲台上,一個半老的徐,手執一方帕子,指上戴一枚老式的戒指,細細緩緩地唱著,彷彿沉入到自己的世界裡了。 她的心中,是否也在唱著自己的戲文,那麼深? 這吳儂軟語的越劇或花鼓戲,我聽得不是太懂,但覺著悲涼。 一襲綠羅裙,一步一步地走近戲台,一步一步地走進我的鏡頭。 台上的人和台下的人,是否有那麼一刻眼神的對視,並就此走進了彼此的內心? 我不知道,我也是一個入了戲的人。 在入戲與齣戲之間,人像是在一場夢裡,或者,一場黑白的殘片里,故事是破碎的,對白是破碎的,就連心情也是破碎的…… 「鑼鼓一場,喚醒人間春夢; 宮商兩音,傳來天上神仙。」 唱戲的人,是否比我還清醒?
安靜的小鎮。在古鎮的街道,向左或向右,總會不期然地遇見一條小巷,那麼驚喜。 臨河的小巷,短促得像一聲橫笛,河那邊楊柳依依白衣飄飄,還沒來得及讚歎,就過了。 蔓延到古鎮外荒草邊的小巷,又悠長得像一曲琵琶,修長得連心都陷進去了,又如何想得起感嘆? 那感覺,像極了宋詞的長短句,有起伏的韻腳,參差的心情。 短巷,長巷。長巷,短巷。在長長短短的小巷間流連久了,彷彿連人也回不來了,不願回來了。 那個時候,如果有一女子牽我的手,我願一輩子跟她走。 走進小巷深深處,不回來……
長巷該有背影,江南女子撐著油紙傘走過的背影,要不,一襲長衫的文士也行。 也許,我只是在小巷前發了一小會呆,思緒就自顧自地亂了,飄了,遠了。 閉上眼,我又看到了那小巷,那一直在記憶深處的小巷……
無論在哪個季節,無論從哪個角度,無論白天還是黑夜,水巷總是一幅構思巧妙的圖畫。 我時常想,烏鎮一定有一位天上貶謫到凡間的畫師,掌管著四季和日夜不同的筆調和顏色,不停地畫出萬千景象,供瑤池仙境的神靈們賞心悅目。 也許,他乾脆不想回去了,人間也可以是天堂的。於是,他臨水築居,娶了一位清靈如水的江南女子。於是,他的子子孫孫也都建造了枕水樓閣,一代代繼續創作著水巷的圖畫,用手中一支支畫筆,用一顆顆愛美的心。 要不,烏鎮的手工怎麼巧奪天工,那麼富有藝術靈感?竹刻、本雕、制陶、絲棉、藍印花布、文房四寶……彷彿江南的靈氣都彙集在這裡了。
烏鎮的整體建築,像極了一幅酣暢淋漓的書法——以河面為宣紙,舒舒展展地鋪陳開來;以行舟為字體,疏密相間,動靜相宜,真如舟行水上一般;以幫岸和水閣為裝裱,濃墨重彩地格外生動起來…… 這樣的手筆,這樣的傑作,只能由熱愛生活的心靈來創造,只能與千年文化的傳承來匹配。 在這樣的古鎮,慢慢地把心沉澱下來,融入其中,哪怕,只是小住幾天;哪怕,只是匆匆一過客,人間真是天堂!
美麗的小鎮我獨自徘徊在一座橋上。 我想我應該思念些什麼,為此我想了很久。 我反覆地念著那首很著名的詩: 「我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橋下看我。」
她平靜地走過橋的這一頭,一直向前,沒有回頭。 「逢源雙橋」,安靜,寂寥。橋,沒能左右逢源;人,也沒有了故事。 這座橋,是一個下雨也不會淋濕的地方,一定可以放下許多的邂逅和告別。 我想,等我老的時候,會和我的愛人來這裡。 黃昏里,牽手到天明……
烏鎮,像是我多水的故鄉,一切都與水有關。 ——橋在水上,上橋下橋,是烏鎮人的茶餘與飯後; ——船在水上,上船下船,是烏鎮人的出門與回家; ——房子在水上,把房子建在水上的烏鎮人,便枕著濤聲,夜夜成眠; ——街道也在水上,東西南北四大街,都沿河而建,臨水的那一邊,是比心事還長的長廊,可以坐,可以卧,可以話桑麻,可以說情話……
在這樣的江南,總是想遇見水一樣的女子,總是會遇見水一樣的女子。 遇見了,你的眼裡便會堆積思念;遇見了,你的心裡便會下起雨來。
她們站在橋上,立在船頭,倚著窗檯,風吹起綠羅裙,風吹起藍印花布的衣裳,風吹起水 一樣柔軟的心事,她的,還有你的。 在這樣的江南,讓人好想談戀愛,好想找個人愛並被人愛。 哪怕,只是一場萍水相逢的愛情;哪怕,只是一個迷了路的秋波。 ——你在青石板上走著,突然你眼前就亮了,看到了橋上的她,心不動了。 ——你在茶館裡候著,眼睛正朦朦朧朧著,突然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她,心有點痛了。 在她眼裡,在她心裡,碰巧你也是那個人,便愛了。
江南富庶,到處都有煌煌大戶,雕欄畫棟,秀美園林,如今都充作最有看點的景觀。
這樣的烏鎮,少了一點秦淮河畔的脂粉氣和喧囂浮華,多了一份「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的清雅與自在。
臨河的那一面,是通廊的長椅,只在與橋相連的地方和取水洗衣的小碼頭處稍稍斷開,但視覺總是連綿的,望不到頭,讓人一見之下,即有坐上去歇歇的慾望。 這一溜的長椅,有個香艷的名字,叫「美人靠」。
這「美人靠」名稱的由來,我沒有查考,怕也不易查考。不過,我完全可以想像,在私家園林水榭里,閨秀淑媛們臨池題賦賞荷觀魚之際,必是慵懶地靠著這種長椅,或坐或憑或倚,展現著風姿和身段。我也一直以為,美人春睡,該在這樣的長椅上醒來。大概,哪個多情秀才眼見佳人斜靠,便靈感突發,為這種長椅起了名,傳開去了。
在水鄉,和這「美人靠」聯繫在一起的,倒時常是一排的白髮爺爺和嬉戲的小孩,還有三兩隻貓,獨自散步的狗,真不知美人何在。 這一刻,「美人靠」上空無一人,長廊寂寂,樂聲不聞,一切都在午後的陽光里甜睡著。
年華似水匆匆一撇,多少歲月輕描淡寫。 歌是這樣唱的吧! 這樣的小鎮讓人有一種甘心在這終老的平靜。連接水鄉的,是橋,連著長巷與短巷,連著過去與未來。
在水鄉,沒有什麼比橋和船更重要的了。要有的話,一定是那橋上的別離或等待。離鄉或還鄉的日子,大多在水天茫茫的季節,和慈母茫茫的眼神里。
水鄉的橋,大多短而雅緻,像江南女子的羞赧,如驚鴻一瞥卻讓人浮想聯翩。橋短,是因為河道不寬;雅緻,是因為江南人有點惟美。他們從窗欞到子孫桶,不放過每一個設計夢想的機會。
江南的橋,稍稍長一點大一點的,文章就更多了。有橋亭,有題匾,有來去分道的雙廊,有流傳至今的故事,有月明風清時玉人教吹簫的詞句……
橋,把每天的日記寫入河中,並且笑笑。要不,幾百年的記憶,她如何承載得住?
橋,可不單單是路的延伸。橋是一座座水上舞台,可以憑此演繹千百年的悲歡故事,可以成為一個人一生故鄉夢的寄託,可以在蓼花微紅夕陽西斜的黃昏,讓多情的人有個展目馳懷的所在。
烏鎮的大部分景物,都有它水中的倒影,彷彿怕年華逝去,常常臨水自照。時間久了,水上的和水裡的,已分不清哪邊才是真實的世界。
有了水,烏鎮的一切便是靈動起來,多情起來。這裡的水總是悠長的,波瀾不驚。河道也不是很寬,可是恰好完整地映入岸上的風情,還用一點漣漪點綴出更多的光和色。
橋影和燈影,是水中倒影最美的兩部分。橋和影,在水面相接,彷彿陷入了長久的擁抱里;燈和影,卻像是把陽光下的和霧裡的花,一併地展示給你看,無論清晰與朦朧,都讓人生出很多的幽思來。
今天的魚抓夠了,老婆會備幾樣小菜,外加一壺三白酒,吃完看夜燈,聽戲文去。明早讓她把這些草鰱青魚提到街市,憑她那張巧嘴,準備買個好價錢。
當然以上所述還要歸功於他們的全力付出。
青石板印過無數的人影和腳印,泡過百年的雨水,早上還喝過幾滴醬油,外加一壇老酒。
滑滑的涼涼的青石板,數過多少人的腳步啊,見過兩旁店鋪的好幾任東家。
只有青石板知道,人呢,就是來來往往、匆匆忙忙的一場。所以,遇到腳步忙亂虛浮的,就滑他一下,叫他別忘了看看風景。
流水芳香、和風清唱。 讓我充滿幻想。 彷彿童年時到遠房親戚家,看花紅柳綠。 不過,現在走得太遠再也回不去,忘了太久,再也想不起……
那天黃昏,喝了一點小酒,找一個臨水的石階坐著,坐著坐著便正出了神……
一杯新釀的三白酒和一碗甜酒釀之後,這回我是真的醉了。
醉醉地走出酒坊,醉醉地走在街上,看人,人是醉的;看橋,橋是醉的;看水,水是醉的;看烏鎮,烏鎮也是醉的。
夜,黑暗著沉寂著。
小鎮像個甜美的夢,寧靜而悠遠。
我在暗夜的水邊,沒有半點聲響,倒是流水會不時在腳邊打個旋兒,相互招呼一聲又自顧溜走。我久久的注視著水面,波光有些曖昧,水中的倒影溫暖卻迷離,美麗而寂寞。
我迷戀夜色,因為只有在夜裡,我的生命才會亮起來,我只是一盞燈,一隻搖曳在水鄉的路燈。
我固執的站立著,只有在風起的時候才輕輕擺動著身姿。
在這樣的水邊,即使在靜謐,又如何能早早入眠?又如何肯早早入眠?
於是,便披衣而起,隨便選一座橋坐著,把自己也坐成倒影的一部分,久久的,像一個痴兒。
今夜是哪一夜的月光 醉倒在我的床前 今夜是誰 讓酒杯站得比自己還高 今夜是飄忽的蟲聲,睡不著的鄉音 月光哭濕了醉酒的靈魂 今夜的十指瘋狂生長 觸到了故鄉的屋瓦,母親的衣裳 今夜我把酒灑在地上 便有了江河的浩蕩 今夜我以床作舟 劃不近遙遠的故鄉 夜我拽著白髮如霜 不敢抬頭望我滿面的淚光 今夜是我 用酒杯敲碎了月亮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個江南。 每個人的眼裡也有自己的一個烏鎮,哪怕,你根本就沒去過。 有時候,想像比真實更美麗。烏鎮一夢,賽過揚州十日。 如果,去過以後還想在夢,心會加倍的柔軟起來。
如夢如幻的烏鎮,就似一本發黃的古舊的線裝書,永遠讀不透,讀不厭的書,深刻雋永,耐人尋味,剛剛放下,忍不住又拾起;一部圖文並茂,意趣盎然的書,那種超脫飄逸閑適讓人難以割捨;似一幅永遠看不夠、看不倦的水墨丹青,意境悠遠,永不釋懷,還沒有離開,就企盼著下一次重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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