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要明白(南懷瑾《宗鏡錄略講》第二集 第二十三章)
已有 45 次閱讀2012-3-7 08:57 |個人分類:宗鏡錄| 南懷瑾《宗鏡錄略講》
百年剎那間
雖年百歲,猶若剎那,如東逝之長波,似西垂之殘照,擊石之星火,驟隙之迅駒,風裡之微燈。草頭之懸露。臨崖之朽樹,爍目之電光。
永明壽禪師的才氣橫溢,文採風流,一寫文章,好像控制不住筆下才情,文字光芒四射,真是美極了!都形容盡了,他為段提出生死的問題,生死是一切眾生痛苦的根本,生死乃眾苦之本,所以說「死生之事大矣!」生死是個大問題,人活著固然苦,如果叫你忘了痛,否則下一分鐘就要死,你一定馬上忘,因為最大的痛苦就是死,死的問題太恐怖。人雖有百年壽命,回頭一看,剎那之間過去,我加一句,要「回頭一看」。我經常體會到,現在老了,回頭一看當年,好像俱在目前,向前面一看,自己還覺得前途無量呢!老年人不要有心靈空虛、前途有限的心境,這種心境受衰老之威脅,很要命,算不定活它三千年,要有這個志氣,心裡不受威脅,就算明天要死,你當還有一萬年,多舒服,雖然不是生死,這也是唯心所造。
我經常跟年輕人一起跑步、做事,逗他們說,自己老了拿不動了,實際上我的心裡沒有這個觀念,要拿就拿,我從來沒有年老與年輕的觀念,年輕不覺得年輕,老也不必覺得老。這些勸告的話,我稱之為勸世文,年輕人應該聽,老年人可以不必聽。雖百年猶若剎那,滾滾長江東逝水。「似西垂之殘照」,太陽下山,一下子就天黑了。接下來都是形容的文辭,不需再解釋。
若不遇正法廣大修行,則萬劫沈淪,虛生浪死。
這是警告之語。他說我們學佛法一定要求得真正的菩提正法。得了正法之後,還要「廣大修行」,這個很嚴重。據我個人經驗發現,大多數學宗教、學佛的人,心境變得不廣大。搞上這玩意兒,心如淺窪小地,是要命的!學佛修行是發廣大心,換句話說,慈悲就是愛一切眾生,雖然做不到,心嚮往之,才是廣大的修行;一切難行能行,雖然做不到,心嚮往之,才是廣大的修行;一切難行能行,難忍能忍是菩薩道。
不過,據我所接觸的經驗,一搞這玩意,變得「狹小修行」,而且有一個最大的毛病,一搞修行,看別人都不對,因為別人不修行,就覺得不對,這非廣大修行,千萬要注意!尤其中國人喜歡念觀音,觀音菩薩是「大慈大悲廣大靈感」,要注意「廣大」二字,心量胸襟不廣大,不能發大心,不是學佛的正路。這話不是我說的,現在手邊就有「若不遇正法廣大修行,則萬劫沈淪,虛生浪死。」跳不出生死。
得了正法,沒有廣大修行都不行,況且我們還未得正法!假定有人得了正法,就象具備競選美國總統的資格條件,然而你的「功德」不圓滿,聲望不夠,對社會沒有貢獻、功勞,別人不知道你,就不是廣大修行。福德與智慧必須雙重圓滿,福德由廣大修行來,尤其青年同學學佛的特別注意!廣大修行幾年來沒有人做到,更可怕的是越來越狹小,這是我深深感覺到的,今天特別提出來,希望諸位與我共同勉勵。不向廣大心的道上走,那不是修行,要想跳出生死,是不可能!
第二十三章 生死兩幻命何寄
如《大涅槃經》云:複次菩薩修於死想,觀是壽命,常為無量怨仇所繞,念念損減,無有增長,猶山瀑水不得停住,亦如朝露勢不久停,如囚趣市步步近死,如牽牛羊詣於屠所。
《大涅槃經》是佛快要圓寂的時候說的。永明壽禪師現在引用《大涅槃經》討論生死的問題,後世學禪宗的首先就標榜「了生死」。其實生死不是個問題。但是一般常人的心理,對死有極大的恐懼,生的問題還覺將要,大家仔細想想為什麼?死了很恐怖,怕死的痛在嗎?對不起!我們都沒有經驗,如果我曉得死後的痛苦,一定來告訴你,可是誰都沒有經驗過。那麼我們可以想像,死的痛苦和病的痛苦差不多,總而言之,就是很痛苦。
仔細研究,我們人活著並不痛快,痛苦耶!不過是慢慢地、細細地痛。人生遭遇,過去,忘記了,回想起來越想越痛,猶如古人比方「鈍刀割肉」。快刀割肉當下還不覺得痛,等血流出來才知道痛。鈍刀是慢慢地割,折磨。
佛家有句話叫人不要化緣,「對人出錢如鈍刀割肉」,當場拿給你沒有關係,過後越想越不是味道。我們人生一切都在「鈍刀割肉」中。
死有什麼苦?我們感覺死後恐怖,是不知道死後是怎麼一回事,對不對?我們下意識真正覺得死之可怕,倒並不一定為了痛苦,如果知道死後沒有什麼事,我們一定不在乎。
莊子曾經說了一個笑話,比方得非常妙,不知是真是假,也許莊子死過。他說晉國有一位小姐,被選進宮當妃子,這女子同西施一樣是鄉下人,一聽到進宮,痛哭不已,因為古代女子選進宮,很難再和家人見面,假使不得寵,一輩子是宮裡丫頭,也不放出來,得寵成了妃子,回娘家父母也痛苦,一家人先跪在門口接駕,進屋才行家人之禮拜見父母。吃飯時,妃子坐上位,父母坐下位陪著,還不敢亂吃菜,這個味道不好受。莊子說這個進宮的女子後來當了晉王的妃子,享盡榮華富貴,想想當初真是哭得冤枉。莊子說,假定死後也是這種情形,那麼死前的哭就哭得沒理由。莊子為何有這段比方?難道莊子是死後復活再寫?他也跟我們一樣,寫這個故事之前沒有死過。
中國文化素來不把生死看成大事,戰國時代道家思想發達,道家求長生不老、修神仙,正式把這個問題提出來。戰國之後經過七、八百年,佛家思想逐漸傳入中國,與道家思想不謀而合。所以,中國原始觀念對於生死看法並沒有什麼,大禹等傳統文化的聖人都講,生者寄也,死者歸也。活著是寄居旅館,死是回家,生寄死歸是中國文化的根本。易經思想認為,生是陽面、是動力。死是陰面是休息,盈虛消長。「消息」是易經名詞,很有意思,「消」是成長,有哲學意義,比如一朵生長的花,又如電能,成長正是它的消耗,「息」,表面上看起來是死亡,其實是未來生命成長的準備和充電。它說一個生命活久了應該死亡,電池用久了應該充電,再來就是了嘛!此之謂「生生不已」,所以中國文化始終以「早晨」的觀念看待生命。
要如何了解陰陽消息,盈虛消長的道理呢?孔子在《易經系傳》上說:「明乎晝夜之道而知」。你了解白天和黑夜的道理,就知道陰陽的道理。有了白天,就一定要休息一夜,這個休息是為了明天的白天,另外的生長。後來有位禪師悟了道,把孔子這句話加上兩個字:「明乎晝夜之道而知生死」,道理更清楚了。所以中國的本土文化,對生死問題素來就持這樣的看法。當然這種看法屬於一般知識分子,亦即古人所說的君子,不是一般小人或沒有受過教育的平民。不過,據我所了解,有許多平民,鄉下人都是大哲學家,你問他怎麼那麼苦?「那是我的命嘛!」他一個「命」字就道盡一切,這是我們所看到的鄉下人。象我的父親,三十多歲就把棺材做好,墳地修好,不願將來麻煩別人,他的好幾個朋友也都那麼做,中國人對這個事情看得很平常。
睡時主人公何在?
佛家難道就沒有如此豁達嗎?我想佛家也一樣看得通,佛經有很多話與中國文化的看法沒有兩樣,問題在於:生如白天,死如睡眠。那麼這一覺睡到哪裡去了?換句話說,我們把生死拿開了,我們睡覺究竟睡到哪裡去了?這是一個大問題。在關睡覺,雖然國外曾做過不少睡覺時生理反應的研究,而弗洛伊德《夢的解析》也以其潛意識理論而轟動全球,但也不是毫無爭議的最後定論。如果再加深入而全面地作專題研究,則又是一門最新的科學,睡覺的樣子有千百種不同姿態,在部隊帶過兵,有過團體生活的就知道,一百個睡覺,有一百種不同的睡相,而且睡相比死相難看,死相差不多就是那個樣,睡相則有張嘴歪唇、有趴著、弓著、有笑、有哭、有發脾氣、有講夢話的,如果把這些資料懼起來研究,學問可大了,而且觀察別人睡眠久了的人,睡者是不是在做夢?在作些什麼夢?你站在旁邊就可以知道,他睡覺的表情--喜怒哀樂完全表達出來了。我們睡了一輩子,不知自己睡到哪裡去。
觀察一個人睡覺,可見這個人還在活動,他沒有真睡著。有人做過夢的研究,一個人做了很長的夢,夢中幾十年,其實最長不會超過五秒種。
所以,根據醫學和我的體驗、觀察,一個人真正睡著覺最多只有兩個鐘頭,其餘都是浪費時間,躺在枕頭上做夢,沒有哪個人不做夢。至於醒來覺得自己沒有做夢,那是因為他忘記了。通常一個人睡兩個鐘頭就夠了,為什麼有人要睡七、八個鐘頭?那是你賴床躺在枕頭上休息的習慣養成的,並非我們需要那麼久的睡眠時間,尤其打坐做功夫的人曉得,正午只要閉眼真正睡著三分鐘,等於睡兩個鐘頭,不過要對好正午的時間。夜晚則要在正子時睡著,五分鐘等於六個鐘頭。就這個時間的學問又大了,同宇宙法則、地球法則、易經陰陽的道理有關係,而且你會感覺到,心臟下面硬是有一股力量降下來,與丹田(腎上)的力量融合,所謂「水火既濟」,豁然一下,那你睡眠夠了,精神百倍。所以失眠或真要夜裡熬夜的人,正子時的時刻,哪怕二十分鐘也一定要睡,睡不著也要訓練自己睡著。過了正子時大約十二點半以後,你不會想睡了,這很糟糕。更嚴重的,到了天快亮,四、五點鐘,五、六點卯時的時候,你又困得想睡,這時如果一睡,一天都會昏頭。所以想從事熬夜工作的人,正子時,即使有天大的事也要擺下來,睡它半小時,到了卯時想睡覺千萬不要睡,那一天精神就夠了。不過失眠的人都挨過十二點,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結果快天亮睡著了,到第二天下午都昏頭昏腦,因此你會感覺失眠、睡眠不足,實際上是你沒有經驗。
為什麼講到這個道理呢?剛才講到我們睡覺睡到哪裡去了真不知道!換言之,我們現在清醒清醒,在哪裡也不知道。我們經常形容「人生如夢」,如果我是那個夢,一定提出抗議,為什麼那麼看不起我,醒了才覺得我是夢,當沒有醒的時候,夢裡很舒服。我們醒了覺得睡眠是夢,大家忘記了一點,我們醒了不過是從那個夢境進入這個夢境而已!現在我們也正在做夢,此所謂大夢,這個大夢哪一天清醒還不知道!而且很難!因為我們有一個強橫霸道、自以為是的妄認,妄認自己現在是清醒的,其實正如莊子所言,等到有一天我們大睡而去,才覺得這個夢做得很長,這兩頭的事都很難講。
做人要明白
因此歸納起來,生死是個大問題是指這件事而言,如果不解釋,很容易錯認死的痛苦是個問題。換句話說,人生非常可憐,活了一輩子,不曉得自己怎麼活?為什麼而活?活著的力量是什麼?對生老病死的過程一概不知。最近我深深感覺到很多人不會照顧自己,連怎麼病了都不知道,來跟我一談,我告訴他怎麼病的,他才說是這個樣子。
我們生老病死,沒有一點在清醒中,所謂菩提者,正覺也,一切都要清清楚楚。學佛的人要有一個個性,跳下懸崖會死,跳下去的整個過程也要看得清楚。等於當年躲防空警報,在洞里糊裡糊塗,怎麼被炸死,悶死的都不知。因此我一定鑽出洞,躺在外面看飛機怎麼飛過來,炸彈怎麼掉下來,那才有意思。我們人活著,也同此理,要把自己弄清楚,怎麼病了?怎麼跌倒?怎麼爬起來?都是曉得,如果不曉得就不是學佛的精神。
佛講《大涅槃經》時告訴我們做「死想」,這個很重要,最近兩年特別向諸位提出來,因為看到這個社會一般走修持的路,尤其看到後世形式的佛法特別興旺,正法沒落非常悲哀。研究佛當年的歸納有十念法:念佛、念法、念僧、念戒、念施、念天、念休息、念安那般那(簡譯安般,即出入息)、念身、念死,不論小乘大乘不離此。
諸位不論信仰什麼宗教,當然,站在佛教的立場最好信佛教,信了佛教學打坐,為什麼?怕死,這不叫念死,念死與怕死有差別。佛法第一個要念死,也就是說,人要曉得自己隨時會死。戒律有四句話:「崇高必定墮落,積聚必有消散,聚會終有別離,有命咸歸於死。」借用《紅樓夢》賈寶玉的話:冤債償清好散場,不是冤家不聚頭,冤家聚頭幾時休?有一天冤債償清就散場,聚會終有別離,有命咸歸於死,凡是活著的生命,最後歸宿終死亡。「縱經百千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自凈其意,是諸佛教。」這是研究戒律時常見的,也是守戒的基本原則。
念死,人總歸要死,我們隨時要做死想,做最後的打算,我覺得這個觀念非常好。也許理學家只看半邊,批駁佛家思想消極,我不以為然,一個人如果隨時存「死想」,就可以產生大無畏的精神,做儒家所說的忠臣、義夫、節婦、烈士,乃至捨身報國,人本來如此,死的帳一定來,沒有不來的。所以修白骨觀就是叫你做死想,肉爛了變成白骨還不算數,白骨還要化成灰,這個很公道。道家謂「道者盜也」,我們偷盜宇宙萬物供養我們生命的成長,最後化為白骨揚灰還給它,很公道,還歸於自然。死想是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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