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紅樓中的官場文化之(十六)坐而論道

一杯茶一張報,辦公椅上坐半天,這便是官場眾生象。他們時而品茶看報、某寶購物;時而網上炒股、互爆猛料;時而高談闊論、天馬行空、、、但這樣的坐而論道也只是工作無聊相互間吹牛套瓷打發時光罷了。可是就是這樣的坐而論道卻是官場的重要文化,如果沒有談資與同事分享還真落後了、、、

對於坐而論道的成熟與轉變,賈雨村也是有其心路歷程的。第一回其剛剛出道之時,在地方大戶甄士隱面前顯得略有晦澀之氣,顯得生澀與被動:中秋之日賈雨村心生感嘆,自吟道:玉在匱中求善價,釵於奩內待時飛。恰值士隱走來聽見,笑道:「雨村兄真抱負不淺也!」雨村忙笑道:「不過偶吟前人之句,何敢狂誕至此。」此時的賈雨村也只是名落迫的書生,哪有底氣與心情與此地大戶坐而論道呢。在甄士隱的邀請下,其酒後也發出其內心深處的聲音:「非晚生酒後狂言,若論時尚之學,晚生也或可去充數沽名,只是目今行囊路費一概無措,神京路遠,非賴賣字撰文即能到者。」在甄士隱的資助下,他順利的完成了自己人生歷程的轉變。考取功名並新任府衙的賈雨村早就沒了當初的羞澀,剩下的更多的是官威與氣派。但好景不長,因其上任後貪腐並得罪同僚被罷免,詭異的是他還能笑的出來:那雨村心中雖十分慚恨,卻面上全無一點怨色,仍是嘻笑自若。交代過公事,將歷年做官積的些資本並家小人屬送至原籍,安排妥協,卻是自己擔風袖月,遊覽天下勝跡。可見其城府之深,同時也可以看出其在任內受官場影響之深。

第二回中賈雨村與冷子興在酒館內巧遇,雖然兩人已是舊相識,卻有惺惺惜惺惺之感:雨村最贊這冷子興是個有作為大本領的人這子興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說話投機,最相契合。於是二人擺起龍門陣,席間兩人相互吹捧、互暴猛料,天南海北無一不漏。在聊起金陵賈家時,賈雨村更是天上一腳地下一腳,甚至還聊到自己生前五百年的家庭史:雨村笑道:「原來是他家。若論起來,寒族人丁卻不少,自東漢賈復以來,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誰逐細考查得來?若論榮國一支,卻是同譜。但他那等榮耀,我們不便去攀扯,至今故越發生疏難認了。」,好不熱鬧,冷子興雖說走南闖北,對於坊間之事多有耳聞,但在賈雨村的面前他也只是成了聽客,賈雨村成了道場的主角。

當然賈雨村坐而論道的好戲還沒有結束。當他再次被任命為順天府引時,與門子間坐而論道的對手戲更可看出其城府與陰險,門子再次敗下陣來:雨村低了半日頭,方說道:「依你怎麼樣?」門子道:「小人已想了一個極好的主意在此:老爺明日坐堂,只管虛張聲勢,動文書發籤拿人。原凶自然是拿不來的,原告固是定要將薛家族中及奴僕人等拿幾個來拷問。小的在暗中調停,令他們報個暴病身亡,令族中及地方上共遞一張保呈,老爺只說善能扶鸞請仙,堂上設下乩壇,令軍民人等只管來看。老爺就說:『乩仙批了,死者馮淵與薛蟠原因夙孽相逢,今狹路既遇,原應了結。薛蟠今已得了無名之症,被馮魂追索已死。其禍皆因拐子某人而起,拐之人原系某鄉某姓人氏,按法處治,余不略及』等語。小人暗中囑託拐子,令其實招。眾人見乩仙批語與拐子相符,余者自然也都不虛了。薛家有的是錢,老爺斷一千也可,五百也可,與馮家作燒埋之費。那馮家也無甚要緊的人,不過為的是錢,見有了這個銀子,想來也就無話了。老爺細想此計如何?」雨村笑道:「不妥,不妥。等我再再斟酌斟酌,或可壓服口聲。」二人計議,天色已晚,別無話說。當然最後還是按照門子的法子將此案草草辦了,門子也就此結束了自己販賣「護官符」並充當智囊的職業生涯。結局是詭異的,賈雨村最後還是敗在了門子手中,這也是所謂的輪迴吧。

賈政自幼酷喜讀書,祖父最疼。平時他又喜歡在其書房夢坡齋休息,時不時還與其所包養的清客一起談書論詩。當然這些清客們也只是看在錢的份上奉承一下政老罷了。政老還喜歡與讀書之人結交,這也與他未考取功名有關。賈政學識平平,官場無為,連神侃也只是清客們奉承以顯榮耀,以他拙嘴笨舌之能耐是萬萬成不了道場的主角。他唯一坐而論道的亮點是在第七十五回中講的那個葷笑話了,笑話庸俗低下,但卻也賣得些笑點,但也只有兩個人沒笑,一個是賈璉一個是寶玉。寶玉不敢大笑,只因這是他的嚴父講的笑話,因而不敢放肆,免得被父親罵作輕狂不穩重。而之賈璉之所以不笑,卻只能是被他叔叔賈政這個無意的笑話說中了心病,他怕老婆眾所周知,而且鳳姐也很可能像笑話里的老婆一樣,用類似的法子整治過賈璉,所以這賈璉如何能笑,如何敢笑,又如何笑得出來呢?

在他賣弄時清客們只要鼓掌喝彩也就完成規定動作了,可是李十兒在江西卻好好給政老上了一課,終於使其知道現實是如此殘酷,以前清客們只是為了錢才哄他開心罷了:賈政一心做個好官,希望在其治下能有所建樹,但其手下卻不這麼想:千里當官只為官,千里尋財只為財。這樣行事引得手下不滿,本以為與老爺大老遠從都中到這江西外放,能收些外快,賺些零花,賈政不貪使得他們也得不到好處,而最不滿的則是他從京帶來的李十兒。於是在李十兒竄籠下,打鼓的、站班的、抬轎的、放炮的、吹號的不是怠工就是罷工,給賈政顏色看,賈政卻不明就裡,當問起緣由時,李十兒藉此向其大談為官之道:只有與當地官員處好關係才能使自己做個好官,如果處處為難他們,恐怕自己這個官做起來就難了。正是李十兒坐而論道使得賈政對其放心起來。也正是李十兒的坐而論道將賈政帶進溝里:最終落得個「失察屬員,重征糧米,苛虐百姓」的罪名被參,著降三級。賈政對此只能怪自己當初的放縱了,好好一個古樸的名聲就此毀掉,躺著也中槍啊。

寶玉也喜歡與人坐而論道,給丫鬟改名也就算了,當黛玉剛到賈府時,寶玉忍不住技癢,又開始與黛玉坐而論道:寶玉看罷,因笑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賈母笑道:「可又是胡說,你又何曾見過他?」寶玉笑道:「雖然未曾見過他,然我看著面善,心裡就算是舊相識,今日只作遠別重逢,亦未為不可。」既而又對黛玉問這問那,好不熱情:因問:「妹妹可曾讀書?」黛玉道:「不曾讀,只上了一年學,些須認得幾個字。」寶玉又道:「妹妹尊名是那兩個字?」黛玉便說了名。寶玉又問表字,黛玉道:「無字。」寶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顰顰』二字極妙。」探春便問何出。寶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說:『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畫眉之墨。』況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這兩個字,豈不兩妙!」探春笑道:「只恐又是你的杜撰。」寶玉笑道:「除《四書》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寶玉的歪理還是很充分的。

在二十二回中寶釵生日,寶釵點了一出《魯智深醉鬧五台山》。寶玉道:「只好點這些戲。」寶釵道:「你白聽了這幾年的戲,那裡知道這齣戲的好處,排場又好,詞藻更妙。」寶玉道:「我從來怕這些熱鬧。」寶釵笑道:「要說這一出熱鬧,你還算不知戲呢。你過來,我告訴你,這一齣戲熱鬧不熱鬧。」「是一套北《點絳唇》,鏗鏘頓挫,韻律不用說是好的了,只那詞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極妙,你何曾知道。」寶玉見說的這般好,便湊近來央告:「好姐姐,念與我聽聽。」寶釵便念道:「漫搵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裡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寶玉聽了,喜的拍膝畫圈,稱賞不已,又贊寶釵無書不知,林黛玉道:「安靜看戲罷,還沒唱《山門》,你倒《妝瘋》了。」寶玉雖有茗煙送的禁書,但對於戲曲中的真諦也只是了了啊。

寶玉與黛玉起「顰顰」並與探春講歪理,只是黛玉初入賈府罷了,黛玉與其論莊子寶玉可真露怯了:寶玉聽了戲後貌似有悟,於是寫出偈語:你證我證,心證意證。是無有證,斯可雲證。無可雲證,是立足境。當黛玉寶釵等人看後,黛玉更是在寶玉的偈語後面補上一句:你那偈末云:『無可雲證,是立足境。』固然好了,只是據我看,還未盡善。我再續兩句在後。」因念云:「無立足境,是方乾淨。寶玉此時「無立足地」了吧。

寶玉喜歡與人論道,那也是人家與他客氣,真的對方與其坐而論道,講求學問他可成了菜鳥。襲人軟語將寶玉拿上:你真喜讀書也罷,假喜也罷,只是在老爺跟前或在別人跟前,你別只管批駁誚謗,只作出個喜讀書的樣子來,在人前也好說嘴。他心裡想著,我家代代念書,只從有了你,不承望你不喜讀書,已經他心裡又氣又惱了。而且背前背後亂說那些混話,凡讀書上進的人,你就起個名字叫作『祿蠹』;又說只除『明明德』外無書,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聖人之書,便另出己意,混編纂出來的。這些話,你怎麼怨得老爺不氣?不時時打你。叫別人怎麼想你?再不許毀僧謗道,調脂弄粉還有更要緊的一件,再不許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與那愛紅的毛病兒。」、、、「再也沒有了。只是百事檢點些,不任意任情的就是了。你若果都依了,便拿八人轎也抬不出我去了。」襲人正是抓住了寶玉的弱點才將其籠絡住,因她明白寶玉是個順毛驢,不可強硬推銷自己的理念,否則只能失敗。湘雲對寶玉也是很有感情,見到寶玉長大了還是沒有長勁,於是當著眾人的面與其講道理,當然又是其不想聽的仕途經濟論,寶玉很是不爽,湘雲討了沒趣:賈雨村來賈府賈政讓寶玉作陪,湘雲勸其少些小孩子脾氣,多些與人接觸不要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寶玉道:「罷,罷,我也不敢稱雅,俗中又俗的一個俗人,並不願同這些人往來。」湘雲笑道:「還是這個情性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願讀書去考舉人進士的,也該常常的會會這些為官做宰的人們,談談講講些仕途經濟的學問,也好將來應酬世務,日後也有個朋友。沒見你成年家只在我們隊里攪些什麼!」寶玉聽了道:「姑娘請別的姊妹屋裡坐坐,我這裡仔細污了你知經濟學問的。」寶玉這樣的說詞,不是一般的憤怒,隨口就趕人。也真真難為湘雲的一片心了。

劉姥姥深諳官場文化.二進榮國府遭到賈母、寶玉等擺起「龍門陣」,一個茗玉的故事讓寶玉好一陣找,並對此深信不疑。當然龍門陣擺的好還要道行深啊,並非僅僅吹水就能坐而論道的,這個桌子還是很高的。。。

她二進榮國府時所說:「家裡都好,早要來請姑奶奶安看姑娘們好的。因為莊稼忙好容易今年打了兩石糧食,瓜果蔬菜也豐富。這是頭一起摘下來的,也沒敢賣呢,留的尖兒孝敬姑奶奶姑娘們嘗嘗。姑娘們整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膩了。這個吃個野味兒也算是我們的孝心。」這些話也顯示了劉姥姥的語言的藝術。

劉姥姥雖說只是鄉間老嫗言語粗俗,席間的表現讓眾小姐們尋開心: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個老母豬不抬頭。」讓滿堂大小姐們笑不攏,「湘雲撐不住,一口茶噴了出來。林黛玉笑岔了氣,伏著桌子叫噯喲!」因她深知也只有讓老太太高興了小姐們高興了自己才能不虛此行;尤其是說酒令時更講些鄉野之事逗小姐們開心:「大火燒了毛毛蟲」,「一個蘿蔔一頭蒜」,「花兒落了結個大倭瓜」。正是小姐們通過對鄉下事的無知,逗得大笑,這也顯示了她哀兵必勝的外交策略,充分說明了劉姥姥絕非什麼鄉野村婦,而是久經世事的老人的另一種表現。

櫳翠庵劉姥姥又發表神論,讓妙玉驚掉了下巴:茶好是好,就是淡了些。或許她席間吃的太油膩也或是她口重吧。總之妙玉氣的要將茶具丟掉並提水將其所坐之位清毒。劉姥姥在大觀園的舉動被人譏諷,以至於對沒見過世面之人以喻之:好似劉姥姥進大觀園,更或:土包子進城。對於劉姥姥在大觀園的所謂不堪經歷我只想說: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

鳳姐與劉姥姥很是有緣,當大姐身體有恙,請姥姥出些主意:就叫他是巧哥兒。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這名字,他必長命百歲。日後大了,各人成家立業,或一時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難成祥,逢凶化吉,卻從這『巧』字上來。姥姥的話多多少少有些戲言在其中,卻也成功打動鳳姐,當然也為後事埋下伏筆。

賈環最不招人待見,賈赫對他很是對眼。七十五回中賈赫對賈環的詩很是欣賞:賈赦對詩瞧了一遍,連聲贊好。道:「這詩據我看甚是有骨氣。想來咱們這樣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熒火』,一日蟾宮折桂,方得揚眉吐氣。咱們的子弟都原該讀些書,不過比別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時就跑不了一個官的。何必多費了工夫,反弄出書獃子來。所以我愛他這詩,竟不失咱們侯門的氣概。"因回頭吩咐人去取了自己的許多玩物來賞賜與他。因又拍著賈環的頭,笑道:」以後就這麼做去,方是咱們的口氣,將來這世襲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襲呢。"這整個就是給賈政上眼藥嘛。

坐而論道的桌子說高不高,說低不低。這裡除了要有一定的口材外,談資外,人品才是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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