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緣看世界》—非洲—大航海時代篇 總第六十四回 葡萄牙海外擴張之旅(續)
第二百四十一節博哈多爾角、阿維斯騎士團、亞述爾群島
附:馬卡羅尼西亞(Macaronesia幸福之島)分布示意圖
相比葡萄牙人接下來要遇到的挑戰,前往加那利的航程已是非常輕鬆的了。一方面,探險者有加那利土著為之確定明確的目標,以及提供島上的情報;另一方面,整條航線都是在阿特拉斯山脈西北麓沿海地帶的庇護之下。即使不考慮沿途補給的便利性,能遠望綠色的諾曼人和葡萄牙人,最起碼也不會有置身於絕境的感覺。 更大的困難在於船員對不可知世界的恐懼。在之前諾曼貴族征服加那利群島的探險中,恐懼心理就曾經使讓.德貝當古僱傭的船員大量逃亡(只剩數十人隨之登陸)。如果說這還只是恐懼感的話,那麼沿西撒哈拉南下的航線,給予探險者的感覺就是「絕望」感了。因為從加那利群島再往南的航程,船員所能遙望大陸的只是一望無際的沙漠,沿途補給幾乎沒有可能。 葡萄牙人並非打通西北非-西非海上航線的先行者,之前那些將貿易線西出直布羅陀的海上強者(比如阿拉伯人)都曾經沿貿易線南下做過努力。包括西班牙和葡萄牙,在14世紀也有商人在與摩洛哥沿海地區進行海上貿易時,有過類似嘗試。這些航海先行者所認定的海線終點,是今天西撒哈拉西北沿海,與加那利群島隔海峽相對的「博哈多爾角」。受慾望驅使沿海航行至此的航海者們,在繞過岬角之後看到的還是一片荒涼之地時,心理便出現了崩潰。於是乎在航海者的傳說中,博哈多爾角以南海域被描述為一片魔鬼之地,任何駛入這片禁地之人都將萬劫不復。 由於沒有明確的目標,以加那利群島(具體是戈梅拉島)為起點的葡萄牙探險家,註定要花更多的時間,來探索博哈多爾角以南的航線。為了尋找到黃金帝國,葡萄牙人需要一點點的延伸自己的每一次航程,並考察沿岸是否有人類活動的痕迹。最初的突破是在公元1434年,恩里克派出的探險家第一次繞過博哈多爾角,向南航行了100海里。好消息是,這片魔鬼海域並沒有人們想像中那麼可怕;壞消息則是,此次航行所面對的仍然是荒蕪的沙漠。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拋開經濟基礎談論談論理想和政治都是沒有意義的。現實的問題在於,航海是一件很燒錢的事。即使恩里克王子的身份,能夠幫忙他在葡萄牙國內擊敗一些反對意見,但如果不為這項收益不可知的探索活動,找到直接的經濟支撐,事情將變得難以為繼。先期發現的馬德拉群島,開始為進一步的探險發揮了積極作用。馬德拉群島財政收入的20%,被用來做進一步探險的專項海上基金。在這個群島上的殖民和農業開發的成功,為葡萄牙財政帶來了額外收入。技術上說,將部分收入用來支持下一步探索的滾動發展模式,與企業將每年贏利中的固定比例用作技術開發一樣,都是良性循環的表現。 葡萄牙和恩里克王子航海探險的另一個重要支撐,來自於羅馬教廷。對於教廷來說,任何一次針對異教徒的征服,都是值得期待的。教廷有權力要求,每一個教徒將自己收入的十分之一,奉獻給上帝(其實當然是上帝在人間的代理人了),這就是所謂「什一稅」。只要你向教廷承諾,將傳播天主教作為自己的重要目標,教廷當然是很樂得在政治上表示支持的。至於付出十分之一收入的天主教國家來說,這樣做的好處也是很明顯的。 獲得教廷支持,相當於為接下來的航行發現進行了註冊(以避免其它國家的惡性爭奪),而宗教傳播對於殖民地的開發與穩定,也的確會發揮積極作用。除此之外,教廷也給予了葡萄牙接下來的海上探險,以實質的支持。我們知道,十字軍時代是教廷影響力最盛的時期。那些受狂熱宗教思想驅動,並在東征中積累了大量財富的騎士團,結構上是超出各國政治統治者,直接聽命於教廷的重要力量。除了最著名的聖殿騎士團、醫院騎士團、條頓騎士團之外,各國還有很多規模較小的騎士團組織存在。 14世紀初,伴隨著十字軍事業的衰弱,騎士團在東地中海的事業也走向了沒落。他們對各國王權集中度的破壞,以及所積累的財富都使之陷入了危險的境地。這其中,在波羅的海繼續延續條頓騎士團,以及以塞普勒斯-羅得島-馬爾他島,等東地中海島嶼為基地,逐級為基督教世界抵禦穆斯林壓力的醫院騎士團,都因其還有地緣政治價值而延續了下來。以法國為基地,影響力最大、財產也最多的聖殿騎士團則沒有那麼幸運了。法國國王不僅以異端為名,解散了聖殿騎士團,還處死了大量騎士團的高級領導者。至於法國境內的騎士團財產,自然也成了王庫所有。 在法國之外,聖殿騎士團的財產開始在教廷的授意下,自然依屬地原則流入了其它騎士團。這其中,獲益最多的是依然在地中海發揮影響力的醫院騎士團,而葡萄牙的財產,則歸入了葡萄牙本土的阿維斯騎士團。基於聖戰屬性的「收復失地運動」中,伊比利亞諸國需要獲得教廷的支持比其它國家更甚。同時軍事修道會的存在,也的確能夠在針對摩爾人的戰爭中發揮積極作用,因此騎士團這類軍事修道組織在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處境,並沒有像法國那樣危險。然而隨著伊比利亞聖戰的結束,情況同樣變得有些微妙了。這些受教廷指導的騎士團需要找到新的方向,才能繼承讓王權覺得有存在的價值。 最終的結果是雙贏的,在葡萄牙擁有大量的地產的阿維斯騎士團,成為了支持葡萄牙海外探險活動的主要資金來源之一。事實上,偉大的恩里克王子本人,正是這個騎士團的團長。教權與王權在海外擴張的協調之處,在他的身上得到了完美體現。不過這位航海先行者的偉大之處,並不在於他「恰好」擁有了雙重身份。身體力行的推進航海事業,才是他值得世人銘記的地方。要知道在那個時代,航海本身是一件充滿危險和挑戰的職業(生活環境亦十分惡劣)。除了少數出身不那麼正的貴族(比如諾曼人),絕大多數貴族是不屑於親自做這件事的。毫無疑問,恩里克王子的修道者身份,是他能做到這點的直接原因(其本人甚至終身未婚)。之所以在這裡提到這一點,是因為在地理大發現時代,宗教仍然是影響這一進程的重要地緣因素之一。 地緣跟地理之間的差異,只在於一個「人」。意識形態和信仰對於歷史進程的推動作用,在微觀歷史層面並不容忽視。只是這個帖子的重心,會更多放在這一因素產生的地緣背景,以及宏觀關係上罷了。具體到對個人的工作生活來說,那就是有具體的行動力,其實遠比擁有宏觀思維更為重要(不至於成為不切實際的空想家) 回到葡萄牙海外擴張的路線問題上來。被撒哈拉沙漠覆蓋的西非海岸線,長度超過650海里(約1200公里),並且中途再無群島為之國繼。也就是說,葡萄牙人要向南探索至身處薩赫勒地帶的塞內加爾河口,才有機會真正觸及心目中的黃金帝國。從繞過「博哈多爾角」算起,葡萄牙人又花了11年時間,才完成這個「發現」,並在稍早些時候看到了黑人的蹤跡。而在此之前,支撐葡萄牙人信心的,幾乎只有在沙漠海岸發現了柏柏爾駝隊留下的足跡(證明南下的方向是正確的)。 相比艱難的南下探索之旅,以馬德里群島為基地向西的探險之旅,出結果的時間要更早一些。1427年,葡萄牙船隊在距離馬德拉群島西北約450海里處,發現了又一個體量更大群島——亞述爾群島,並於5年之後正式在此建立殖民地。與馬德拉群島一樣,亞述爾群島也屬於亞熱帶氣候條件下的火山島,溫潤的氣候以及肥沃的火山土,使得群島之上植被茂密,並且尤為適於農業開發。以至於有人認為,古希臘傳說中失落的大陸——亞特蘭蒂斯,有可能指向的就是亞述爾群島。不過葡萄牙人在登陸之後,並沒有在諸島上發現人類曾經活動過的痕迹。基於它的位置離大陸實在有些遙遠,即使亞特蘭蒂斯真的存在,也幾乎沒有可能是亞述爾群島。 儘管亞述爾群島距離歐洲大陸的距離過於遙遠,除了通過農業開發(包括開採自然資源)向葡萄牙財政做貢獻以外,似乎沒有打通貿易路線層面的利好,但這一定位是建立在美洲沒有被發現的前提之下。一旦「新大陸」被標在海圖上,你就會發現這片海外凈土對於打通大西洋航線是多麼的重要。然而葡萄牙人卻沒有繼續向西的探索,即使後來理論上已經證實了環球航行到達東方的可能性,又即使哥倫布最先尋求的是葡萄牙人支持(而非西班牙),葡萄牙關注點也沒有再次轉向西方。做出這樣選擇的原因在於「機會成本」的計算,沿非洲海岸線的航行,已經為之描繪出了一幅巨大的貿易前景。葡萄牙人認為自己幾乎沒有理由,再為一次完全未知(並且理論航程不會短於印度洋航線)的航行去投入資金。 如果說登陸加那利群島,是葡萄牙海外擴張之旅的第一步,那麼穿越西非沙漠海岸,抵達塞內加爾河,就是其海外之旅第二階段的起點了。作為對之前探索的回報,葡萄牙將在西非大陸收穫到什麼呢?我們下一節再接著解讀。
第二百四十二節 茅利塔尼亞、黑摩爾人、黑奴
儘管葡萄牙人此行的真正目的,是為了獲取西非的黃金,但作為一項從開採到貿易,都已擁有一套相當成熟產業鏈的資源,在塞內加爾河觸及西非葡萄牙人,其實很難說就此打破穆斯林商人的壟斷的。尤其從海路接近西非的葡萄牙人,很難像騎駱駝、馬匹的穆斯林商人那樣,深入已經伊斯蘭化的西非腹地。雖然如此,葡萄牙人還是有機會通過海上貿易獲得一定數量黃金,並且從其它貿易發現中獲利。 以象牙為代表的自然資源,可以為葡萄牙人的貨倉作出一定貢獻,不過葡萄牙人其實更青睞一項回報率更高的貨物——黑人。事實上,歐洲人對黑人本身並不陌生。基於撒哈拉貿易線的開通,西北非的摩爾人當中,其實已經雜有不少來自西非的「蘇丹人」了。這其中,有整部落歸信伊斯蘭教黑人部落(比如通過軍事上的僱傭),亦有更多基於奴隸貿易,被販賣至馬格里布乃至伊比利亞的黑人奴隸。這些後來在語言/文化上伊斯蘭化、阿拉伯化,卻在種族上呈現蘇丹尼格羅人種特徵的摩爾人,被統稱為「黑摩爾人」。至於阿拉伯/柏柏爾人特徵的摩爾人,自然就被歸類為「白摩爾人」了。 今天的「茅利塔尼亞伊斯蘭共和國」,是了解白摩爾人-黑摩爾人-黑人地緣關係的典型地區。這個北接阿爾及利亞,西臨西撒哈拉,南抵塞內加爾/馬里,東線與馬里相交,並且在西撒哈拉與塞內加爾之間,擁有一段長約600公裏海岸線的國家,地緣位置正處在馬格里布地區與西非草原之間,也是非洲西部跨撒哈拉貿易的發源之地。曾經在塞內加爾河下游積蓄力量,並且反攻至摩洛哥建立政權的「阿爾穆拉比特王朝」,其所依靠的部族力量,就是游牧於茅利塔尼亞地區的柏柏爾人。 前面我們也解讀過,崛起後的阿爾穆拉比特王朝曾經向南擊潰迦納帝國。雖然不久之後,便因為統治的困難而放棄,但這次征服還是發揮了重要作用。除了為阿爾穆拉比特王朝獲得大量黃金,從西非獲得的人口也是另一項重要收穫。對於人口稀少的茅利塔尼亞柏柏爾人來說,他們需要在不影響自身種族純潔性的前提下,初足人力的不足,而黑人奴隸的使用則可以完美的解決這一問題。當年斯巴達人在強化自身統治階層屬性的同時,將被征服的美塞尼亞人作為農奴階層(史稱「希洛人」),本質也是這種情況。 對迦納帝國的征服,讓那些服務於阿爾穆拉比特王朝的柏柏爾人部落,幾乎每個家庭都擁有黑人奴隸。12世紀中,建立阿爾穆拉比特王朝的茅利塔尼亞柏柏爾人,為崛起於阿特拉斯山脈的「穆瓦希德王朝」所取代,被迫退回了自然條件更為惡劣茅利塔尼亞境內。基於自己的地緣位置,以及奴役黑人的傳統。數百年來毛里塔里亞白摩爾人,一直在不斷從南部的西非地區獲取人力,這也使得現在的毛里塔里亞境內,形成了人口眾多的「黑摩爾人」群體。在毛里塔里亞400萬人口中,黑摩爾人佔比達到40%,白摩爾人、黑人則各佔30%。 白摩爾人-黑摩爾人在茅利塔尼亞這種維持數百年的共生關係,使得「黑摩爾人」在身份認同上強烈傾向於「摩爾人」,而恥於和與之同樣膚色的「黑人」為伍。與此同時,長時間的奴化經歷,又使得黑摩爾人作為一個帶有農奴性質階層,在意識里接受與白摩爾人的主從關係,並且幫助後者壓制南部黑人勢力可能的反抗行為。從這個角度看,茅利塔尼亞是一個「摩爾人」佔比70%,而非「黑人」佔比70%的國家。 茅利塔尼亞黑摩爾人的這種族群歸屬現象,看起來雖然有些奇怪,但深究起來其實也不難理解。一個族群為了融入自視更高級的族群里,往往會儘力表現出對原有身份更多的惡意,以洗刷身上的這種原罪。比如在日本極右翼勢力中,最賣力表現的其實是一些日籍韓裔。包括海外一些所謂擁有華人血統的政治家,往往並不如很多人想像那樣,天然會做更有利於中國的事(甚至會更反華)也是如此。 希望用意識形態上的高調錶現來補足血統不足的情況,也表現在毛里塔里亞的國家屬性認定上。毛里塔里亞是世界上僅有的5個,以「伊斯蘭共和國」為名的國家。其它4個分別是巴基斯坦、阿富汗、伊朗,以及經常跳梁的甘比亞。觀察上述幾個國家的屬性,就會發現它們在種族歸屬上都不屬於最能代表伊斯蘭文化的「阿拉伯」概念中,並且都面臨很現實的地緣政治壓力。將認同傳統政教合一形式的「伊斯蘭」,放在現代意義上的「共和」之前,是上述國家試圖彰顯自己存在,尋求在伊斯蘭世界獲取支持的重要手段。當然,也不是說用了「伊斯蘭共和國」這個旗號,就一定會在實操過程中踐行伊斯蘭教法,這更多是在表明一種態度了。比如最早用這個標籤的巴基斯坦,實際就沒有形成政教合一,或者說神權置於政權之上的統治結構。不過與阿拉伯-遜尼派勢力正面對抗的伊朗(波斯-什葉派屬性的),目前卻的確是在這樣踐行的。 「茅利塔尼亞」希望儘力切割與西非的地緣關係,而儘力將自己的屬性與北非拉近的心理,還體現在它的國名選擇上。與迦納、馬里這些古為今用的非洲國名一樣,茅利塔尼亞一名也相當有歷史,甚至要更久遠的多。在羅馬與迦太基相爭時期,從摩洛哥——阿爾及利亞的阿特拉斯山脈沿海地區,就被稱之為「茅利塔尼亞」。腓尼基人的殖民中心「迦太基」,狹義指向的則是突尼西亞地區。後來羅馬帝國的行省劃分中,馬格里布茅利塔尼亞地區被劃為「茅利塔尼亞行省」;而摩洛哥(迦太基)和利比亞西部沿海(的黎波里斯地區)則被歸為「阿非利加行省」。 從位置上看,馬格里布茅利塔尼亞地區,應該也是後來入侵伊比利亞的「摩爾人」的根基之地,那麼茅利塔尼亞與摩爾人之間又有什麼樣的關係呢?我們知道,所謂「尼亞」與其它類似的「里亞」、「西亞」、「尼亞亞」……後綴一樣,都是「之地」或者「之國」的意思;少有人知的是,「毛里」與「摩爾」其實只是不同的譯法。也就是說「茅利塔尼亞」的本意,就是「摩爾人之地」。了解了這層關係,相信大家對現在的「茅利塔尼亞伊斯蘭共和國」,為什麼要把一個原本位於阿特拉斯山脈之北的地緣概念,南移到荒漠覆蓋的區域,並且處處彰顯自己「摩爾人」身份的用意有所意會了吧。 雖然在可以預見的將來,茅利塔尼亞沒有可能把自己的統治範圍擴張到馬格里布地區,更別說摩爾人曾經入主的伊比利亞了,但將一段輝煌經歷,通過壟斷標籤的形式對接入自己的歷史,對形成獨立的國族認同還是很有現實意義的。茅利塔尼亞不是第一個這樣做,也不是唯一這樣做的國家,一個更為中國人所熟悉的案例,就是儘力將自己包裝成高句麗、渤海國繼承者的兩個國家了。在接近塞內加爾河的毛里塔里亞沿海,葡萄亞人捕獲到了第一批(10人)黑人奴隸。這些黑人,很有可能本身就是柏柏爾人的奴隸。不過想要有更多的收穫,葡萄牙必須真正進入黑人聚落的區域。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們下一節再接著解讀。
第二百四十三節葡屬幾內亞(幾內亞比索)、維德角
進入西非沿海,並不代表葡萄牙接下來即將與西非土著,乃至黃金帝國爆發戰爭。恰恰相反,恩里克王子為葡萄牙制定的海外擴張之旅原則十分明確,那就是盡量和當地土著和平相處,以期獲得貿易利益。問題在於,海上貿易之路的穩定延伸,有賴於沿線布設的貿易據點。由於塞內加爾河下游(包括甘比亞河流域),屬於馬里-桑海帝國的領地,並且沿貿易線而下的茅利塔尼亞柏柏爾人,肯定也不願意看到葡萄牙人來搶生意,所以葡萄牙人希望能夠在這兩大勢力之外,先找到一塊能夠快速立足的土地。 公元1446年,葡萄牙人經塞內加爾河、甘比亞河口繼續向下,終於找到了適合自己登陸的地點。這就是今天位於塞內加爾河與幾內亞之間的沿海小國——幾內亞比索(面積3.6萬平方公里)。與「幾內亞共和國」相比,這個面積要小的多的「幾內亞」,僅僅是在國名後面加註了一個首都名(首都「比紹」)。類似情況在非洲並不少見,比如後面我們會看到的兩個剛果之爭。說到底,還是彼此都不願意放棄「幾內亞」之名所帶來的地緣遺產。 關於「幾內亞」的名字來源有兩種說法:一種是某位登陸西非的航海家(據說是法國人),遇到當地土著婦女問這是什麼地方,對方答曰自己是「幾內亞」(婦女),於是便誤以為「幾內亞」這片土地之名。是不是覺得很眼熟?類似的誤會在大航海時代的傳說中看起來很常見。不過法國人登陸西非比之葡萄牙人要晚得多,在此之前穆斯林商人也早就對這片土地進行了商業開發。換句話說,就這樣一塊不是「新大陸」的大陸來說,後來者基本都會遵從先行者的命名習慣,因誤會而命名的機率是非常小的。比如將西非稱之為「西蘇丹」,便是從阿拉伯人將撒哈拉以南地區稱之為「蘇丹」(黑人之地)的傳統。相比之下,另一種說法看起來更符合地緣規律,那就是「幾內亞」的原意,即為柏柏爾語中的「黑人之地」。也就是說,幾內亞與蘇丹其實都是一個意思。 不管幾內亞之名的來源如何,它的確已然成為了西非最重要的地緣遺產之一了。只是由於後來葡萄牙在西非的勢衰,面積更大的法屬幾內亞,也就是現在的「幾內亞共和國」成功的搶注了這個標籤。而葡屬幾內亞,則不得不在後面加註一下首都名,以示區別。順便說下,19世紀的西班牙也在幾內亞灣東部,搶得了一塊比幾內亞比索還要小的殖民地(2.8萬平方公里),上世紀獨立之後,這塊西屬幾內亞便成了今天的「赤道幾內亞」。 儘管葡萄牙人認為自己的到來,是為了促進彼此的貿易,但並非所有原住民都能夠從貿易中直接獲益,也並非所有人都願意接受這種改變。無論是在戈梅拉島(加那利群島)還是幾內亞比索,葡萄牙人真正能夠控制的區域,長期以來都僅僅是沿海的幾個貿易據點罷了。在這種壓力下,類似馬德拉群島、亞述爾群島這樣的無人居住島嶼,才是進行殖民並成為穩定貿易基地的最合適選擇。 那麼在西非沿海地帶,有沒有這樣的無人群島呢?答案是肯定的。塞內加爾河正西方向約570公里處,有一個由15個火山島所組成的群島——維德角群島。這一距離比之馬德拉群島與大陸的距離略近,較加那利群島則要遠得多。公元1456年,葡萄牙人抵達於此時,一如他們馬德拉群島一樣,沒有發現有人定居的痕迹。不過維德角群島的氣候條件並不算濕潤,整體屬於降雨稀少的熱帶沙漠性氣候。可供種植開發的土地,主要集中在有高地補水的河谷地帶(高地則為高山草場)。 雖然從農業開發的角度看,維德角並不如馬德拉、加那利兩個群島,但維德角群島的區位價值卻是獨一無二的。葡萄牙人在西非的收穫可以在這個群島彙集,然後向北穿越西非沙漠海岸,再經由加那利、馬德拉中繼,運往葡萄牙本土。這樣的話,即使葡萄牙這段航線上沒有一個大陸據點,也能夠將貿易線穩定的延伸至幾內亞灣了。不過儘管如此,幾內亞比索在大陸的作用,對葡萄牙依然十分重要,葡萄牙在西非「收集」到的商品(比如黑奴),需要幾內亞比索為之提供出海港口。二者之間的共生關係,一如西班牙統治下的加那利群島-西撒哈拉。 基於維德角在葡萄牙西非貿易中的樞紐地位,一直到19世紀末,葡屬幾內亞在行政上都屬於維德角管轄。這也使得在上世紀6、70年代的西非獨立浪潮中,來自幾內亞比索和維德角的政治力量,曾經設想過在擺脫葡萄牙統治後建立統一國家。不過海峽所造成的地理分割畢竟是現實存在的,包括原宗主國在內的外部勢力,也不希望二者統一的情況出現。「維德角共和國」與「幾內亞比索共和國」還是先後成為了獨立國家。相比之下,同時期面臨同樣煩惱的西班牙人看起來要幸運的多,最起碼他們在失去西撒哈拉之後,還能夠保有加那利群島。 在幾內亞比索-維德角建立貿易據點後,葡萄牙人三十餘年來的投資,終於開始獲得了回報。即使葡萄牙-西非貿易額,一時還無法與穆斯林商人所掌控跨撒哈拉貿易相比,但對於葡萄牙來說,已是足以讓自己的實力了有質的提升了。然而基於傳統的地緣政治思維,葡萄牙人暫時並沒有設想過在西非進行政治擴張,而是將海外貿易獲取的收益,用來支持在摩洛哥沿海地區的擴張。15世紀下半葉,葡萄牙先後從摩爾人手中,奪取了休達以西的丹吉爾、艾西拉、卡薩布蘭卡等大西洋港口城鎮(均可在谷歌地圖定位)。 當然,在地緣政治層面,葡萄牙的做法並不算錯誤。一則以葡萄牙大西洋國家的定位,在馬格里布大西洋岸線的擴張即與自己的地理位置相符,又避免了與西班牙等地中海國家利益摩擦的風險;二則有了這些地處北非的大西洋港口,葡萄牙人在非洲西海岸貿易鏈將更為完整。這一地緣政治傾向所帶來的另一後果就是,葡萄牙在維德角和幾內亞比索真正建立殖民統治(行政意義上的)的時間,被推遲到了15世紀末、16世紀初。那麼,這是不是意味著葡萄牙在西非及至非洲的探索就此陷入了遲滯狀態呢?當然不是了。至於葡萄牙人接下來是怎麼做的,我們下一節再接著解讀。
第二百四十四節商業特許權、熱帶雨林、胡椒海岸、自由之國(賴比瑞亞)
在葡萄牙王國希望在馬格里布有所建樹之時,西非海岸的探索、貿易工作並沒有停滯,而是被交給了承包商。,從王室取得授權的商人,需按一定比例上繳貿易利潤之。當然,說到底這畢竟還是一項有國家背書的事業。因此葡萄牙對貿易線延伸的進度也是有要求的,以幾內亞灣的情況而言,當時的承包者被要求每年開拓不少於100海里的海岸線。 與之前的政府投資、主導的探險事業而言,這看起來完全就是一種商業合作模式了。然而將政府職能剝離出來,並不意味著效率的下降。相反,足夠自由和規範的商業模式,極大的刺激了參與者的熱情。在利潤的的驅動下,處在各分級代理層的商人們,開始湧向了這片未知世界。事實上,在後來歐洲各國的海外擴張中,這種模式非常普遍,各種從王室取得特許授權,主導殖民開發的商業集團比比皆是。最典型的,就是為大英帝國開拓南亞的「東印度公司」了。 對於從幾內亞比索出發,接下來沿非洲海岸線探索的葡萄牙商人來說,這片資源豐富的土地固然存在的諸多貿易機會,但也存在著開發上的難點。我們知道,就西非的情況而言,人口最密集、最有潛力的區域,是以尼日河為核心的熱帶草原氣候區,位於薩赫勒地帶之南的塞內加爾-甘比亞-幾內亞比索,正是西非熱帶草原的西端。技術上,葡萄牙人在這裡建立的貿易據點,能夠相對容易的向東與黃金帝國發生貿易關係。而繼承向南探索的話,葡萄牙人會發現,他們接下來要面對的岸線,將會被一條連續的熱帶雨林帶所覆蓋。 這條從幾內亞境內富塔賈隆高原西麓而起的沿海熱帶雨林帶,向東經現在的獅子山、賴比瑞亞,以及象牙海岸、迦納、多哥、貝南、奈及利亞的南部地區,一路延伸至幾內亞灣東端,並向非洲中部擴張至喀麥隆、赤道幾內亞,以及加彭和兩個剛果北部。其中,更容易受西風影響的兩端,熱帶雨林要更為深入內地,而幾內亞灣北部沿線雨林帶則相對較「薄」。 內部結構複雜的熱帶雨林地區,一直被視為最有挑戰的探險區域。今天世界上仍然存在的不與現代人類交往的「原始部落」,都集中於非洲、美洲、南洋群島的熱帶雨林地區。以熱帶雨林為背景的探險題材,也一直在文學、電影創作佔有一席之地。在這類地區開拓,河流幾乎是你唯一可以選擇的路徑。南美熱帶雨林的為人類所知曉,便是得益於世界第一大河的,亞馬遜河水系的覆蓋。 降水充沛的非洲熱帶雨林地區並不缺少河流,問題在於這些河流能不能幫助外來者穿越雨林,進入人口相對密集的熱帶草原地帶。最起碼在葡萄牙人最先探索到的,富塔賈隆-幾內亞高原西南麓,這一願望很難實現。由於高原的阻隔,幾內亞西部、獅子山、賴比瑞亞境內的河流雖然非常密集,但卻向內陸滲透有限(最多航行30多公里)。葡萄牙人即使能夠沿河上溯到頂點,也無法走出人跡罕至的熱帶雨林地帶。事實上,即使對於非洲土著來說,熱帶雨林也屬於邊緣地區。歐洲人在這一地區見到的黑人部落,大都是12世紀後,受三大黃金帝國崛起影響,而被迫南遷至雨林地帶(政治擴張總是會引發人口遷徙的連鎖反應)。 對於試圖從奴隸貿易中獲利的歐洲商人來說,上述地區最初的人口狀況無疑是令人沮喪的。然而物種豐富卻是熱帶雨林地區的一大特點,歐洲人最終還是在此發現了一頂,能夠讓他們獲取巨大利潤的商品——幾內亞胡椒。香料在西方貿易中硬通貨般的地位,我們已經用過很多文字來描述了。很多人的疑慮在於,這些原產於熱帶地區,能夠強烈刺激感官的植物,就真是那麼必不可少嗎?其實如果一定要從我們的生活(尤其是食譜)中移除掉香料,當然也不是不能活的。只是當你的感官尤其是味蕾已經習慣了各種香料所帶來的刺激之後,它們在你預算中也就必然擁有自己的位置了。 最容易理解的例子就是對許多喜歡食辣的人來說,食譜中失去辣椒將是一件多麼灰暗的事情。當然,也許你會說我不喜歡吃辣。那麼姜呢?蒜呢?蔥呢?。。沒錯,所有這些能夠引起強烈感官刺激的植物性調料,都是我們所述及的「香料」範疇。在佛教原始的教義中,這種刺激所帶來的興奮感其實也是一種罪惡,所以才會有禁食「五辛」的戒律。只是對於普通人來說,如果有一天你的食物配方中只剩下鹽了,那麼任何一件能夠刺激你味蕾的香料,都可能成為商人獲取暴利的源泉。 對於從羅馬時代就已習慣用香料改良食譜的歐洲人來說,奧斯曼帝國在地中海東部的成功是一個重大打擊。悲劇的是,氣候寒冷的歐洲並不適合生產「香料」,甚至連生薑這種中國人最常見的「香料」,都長期依賴進口(由印度製成乾薑粉出口至歐洲)。在這種情況下,在「幾內亞」海岸的發現,能夠帶來多大商機就可想而知了。不過葡萄牙人在這段西臨大西洋的雨林帶(幾內亞——賴比瑞亞)中所發現的「幾內亞胡椒」,其實並不是真正的胡椒(胡椒科),而是屬於姜科的「非洲豆蔻」。用一個大眾熟悉的物種之名(加上一個前綴),為一個外觀或味道相似外來物種命名,也是一種有利於打開市場的商業慣例。比如中國人熟悉的「西紅柿」、「胡蘿蔔」,以及剛剛被本土「杏仁」協會通過法律途徑,剝奪「美國大杏仁」之名扁桃仁(或標註為洋味十足的「巴坦木」)都是這種情況。 然而在當時,除了植物學家以外,估計沒有誰會關心長相類似胡椒,又有香辛味的「幾內亞胡椒」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胡椒。事實上,這一誤會應該也不是源自於葡萄牙人,因為在葡萄牙作出這一發現之前,摩爾人已經透過跨撒哈拉貿易將這一產品輸往歐洲,並作為胡椒的替代品了。只不過,它最初是被稱之為「非洲胡椒」罷了。這一誤區在地緣政治上的一個映射就是,從獅子山-賴比瑞亞的這段「胡椒」主產區,被命名為「胡椒海岸」。同時,由於所有迷人氣味的「非洲豆蔻」外觀有些像穀物,它也被歐洲人稱之為「來自天堂的穀物」(天堂谷),所以「胡椒澳」又有「穀物海岸」之稱。 今天繼承「穀物海岸」/「胡椒海岸」這筆地緣遺產的國家是賴比瑞亞。至於海岸線略短的獅子山之所以沒有和賴比瑞亞合成一個國家,相信大家已經猜到了,那就是殖民分割。簡單點說,獅子山後來成為了英國殖民地,而賴比瑞亞則成為了美國殖民地(幾內亞則為法國殖民地)。當法國人憑藉地緣位置優勢,成為西北非/西非/中非殖民勢力主導者之後,在非洲西海岸謀得一兩個據點,是類似英/美這樣的海洋國家,打通航線、維護海洋利益所必須追求的。 除了相似的環境,以及地緣政治源頭以外,獅子山與賴比瑞亞還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曾經成為英、法廢奴主義者的試驗地。基於位置的原因,西非一直美洲黑奴的主要輸出地。隨著時間的推移,通過各種方式在北美獲得自由的黑人數量也越來越多。關注這些自由黑人命運的,並不僅僅只有認定奴隸制已經過時的政治勢力。自由黑人的大量存在,不僅會對仍身為奴隸身份的黑人造成心理影響,亦會搶奪白人的工作機會及政治權力,因此即使是支持奴隸制的勢力,也不反對找塊土地把這些自由黑人送出去。18世紀末,英國的廢奴主義者在今天的獅子山首都「弗里昂」建立移民區,並開始陸續遷入自由黑人(弗里昂的意思即為「自由城」);19世紀初,獨立後的美國也開始在利比利亞執行類似的計劃(賴比瑞亞的意思即為「自由之國」)。 這一試驗甚至直接導致的獅子山與賴比瑞亞兩個國家的誕生。比如所謂的「賴比瑞亞」,就是美國通過向當地土著購買土地,建立「自由黑人」居住地而最終擴張形成的。拋開這件事的價值觀光環,純粹從地緣政治角度來審視這一做法,你也可以認為這是美國這樣做,客觀上是為了讓自己在歐洲勢力的包圍中,在大西洋對岸賺得一個橋頭堡。 儘管擁有「前殖民地」身份,並且通過國內戰爭確定自己「自由」主義身份定位的美國,在這件輸出新價值觀的事業上,比英國人要更有熱情,但總得來說,英美兩國的這項人口、價值觀輸出計劃最終都是以失敗而告終。輸出人口的不足,是導致失敗的一個重要原因。隨著時間的推移、熱帶雨林開發的深入,在英美國決定對西非地緣結構進行改造時,曾經的「穀物海岸」已經由北方滲入了數量眾由西非土著部落,且大都已經歸依了伊斯蘭教。比之跨海而來的自由黑人,這些土著在數量上佔據了絕對優勢。 問題在於,那些已經歸信基督教、說著流利英語的自由黑人,很顯然會在政治上更有優勢,或者說更為原宗主國所倚重。即使那些沐浴過「自由」之光的美洲黑人,真的能夠拷貝不走樣的在西非傳播「自由民主」精神,這一結構性問題也很難讓他們獲得成功(更何況拷貝走了樣)。有鑒於此,今天我們會看到,幾乎在所有制度都完全複製美國的利比利亞,仍然是這個星球上最不發達的國家之一(獅子山也是)。
第二百四十五節象牙海岸、黃金海岸、奴隸海岸
胡椒海岸(穀物海岸)並不是西非唯一以「土產」命名的海岸線,接下來在幾內亞灣沿線,還將看到象牙、黃金、奴隸三大海岸。這些帶有鮮明殖民貿易特徵的標籤,今天皆已不再使用,不過卻能幫助我們了解這段歷史,以及非洲的「資源」。離開胡椒海岸的葡萄牙人將轉而向東,正式對幾內亞灣進行探索。接下來這段海岸,依然是人跡罕至的熱帶雨林地帶,葡萄牙人發現的下一個貿易機會就是——「象牙」。 一般認為,大象有兩個亞種:非洲象和亞洲象。不過近年來的研究發現,非洲象其實也分兩種:一為我們印象中,漫步於非洲大草原之上的「非洲草原象」;二為體型較小,生活在非洲熱帶雨林中的「非洲森林象」。在布匿戰爭中,迦太基所使用的戰象應該就是性格相對溫順的「非洲森林象」(草原象無法馴服)。不過這些戰象並非產自西非,而有可能產自衣索比亞高原,由靠近紅海的厄利垂亞地區輸入北非。一直到19世紀末,這一地區依然能找到大象的蹤跡。 顯而易見的是,馴服大象要比馴養其它動物更為困難。印度是這一技術的源頭,亞歷山大東征之後,源自印度的「象奴」(馴象者)被托勒密王朝帶入了埃及。至於處在文明初始階段的西非,則沒有能夠讓非洲森林象在工作場合(包括戰場)發揮作用。缺乏生存條件(太冷)的歐洲,更是沒有讓大象馳騁的空間,既然羅馬帝國時代,歐洲人已經可以輕易從非洲獲得這一資源時。然而作為一種天然奢侈品,象牙雕刻早在歐洲中世紀,尤其是拜占庭帝國就已十分流行了。葡萄牙人對西非的「發現」,第一次給了歐洲人直接進口這一貴重原材料的機會。 從象牙海岸沿海出口的象牙,大部分並不是非洲森林象,比之受富塔賈隆-幾內亞高原阻隔的「胡椒海岸」,象牙海岸南部的雨林地帶,已經不那麼「厚」了,境內的幾條河流(薩桑德拉河、邦達馬河、科莫埃河),已經能夠向北延伸至草原腹地,並與尼日河的黃金帝國發生貿易關係了。也就是說,從塞內加爾河上游——內尼日河三角洲,這一非洲黃金帝國核心區所出產的象牙,都可以從象牙海岸出海。當然,幾內亞灣海岸線的其它港口,同樣也可以出口象牙,它們沒有被命名為「象牙海岸」,是因為有更重要的商品可供出口。 比之奢侈品定位的象牙,葡萄牙人更為渴求的,是幾乎可以買到一切的「黃金」。甚至可以說,黃金才是葡萄牙人費盡心力向南探險的源動力。在掠過「象牙海岸」之後,葡萄牙人的這一目標很快將會實現,「黃金海岸」——迦納,即將展現在葡萄牙人面前。當然,經過之前的解讀,大家已經清楚了,現在我們所說的「迦納」並非12世紀開創黃金帝國時代的「古迦納」。然而要說「黃金海岸」徒有虛名也是不對的,因為當時,它的確已經成為了西非最重要的黃金出產地以及集散地。 從地理上看,迦納主要分為兩塊,覆蓋東、北部的是沃爾特河中下游流域。西南部則是一些獨流入海的小河流,二者之間的分水嶺,是一條叫作「誇胡高原」的丘陵帶。西非最大的黃金出產地便是在這一帶,被稱之為「阿散蒂」(即是地區名,也是部族名)。另外,沃爾特河上游,今迦納-布吉納法索相接一帶的「洛比」地區,也是重要的黃金出產地。在穆斯林商人壟斷黃金貿易時期,阿散蒂和洛比的黃金,或向北經內尼日河三角洲的延巴克圖、傑內等城,輸向西北非的馬格里布;或向東經查德湖流域,運往非洲東部。 葡萄牙及歐洲人的到來改變了這一切,也使得位置原本最邊緣的產金區「阿散蒂」,變成了西非最重要的黃金集散地。這些源源不斷從海路輸出的黃金,最終成就了著名的「黃金海岸」。至於阿散蒂和迦納的黃金儲量到底有多豐富呢?其實我們中國人還是比較有發言權的。10年前,廣西上林人開始進入迦納,並迅速憑藉自身先進(較當地人)的淘金技術,成為了迦納黃金重要開採者。一夜暴富的神話,以及由此引發的刑事、外交事件,一度讓「上林幫」之名,頻頻在國內各大媒體暴光。當然,迦納金礦資源真正的壟斷者還是那些白人控制的大公司,上林幫更多是在做的拾遺補缺的工作。
坐擁最重要的資源,黃金海岸也成為了最吸睛的西非版塊。在葡萄牙人之後,法國、德人、英國人,甚至北歐的丹麥、瑞典等國,都紛紛在此建立據點,試圖從利潤巨大的黃金貿易中分一杯羹。需要說明的是,在中文的政治語境中,所謂「殖民」的範圍實在是太過寬泛。歐洲人最初在非洲布局的目的,其實只在於貿易。真正政治意義上的「殖民」浪潮,發生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在黃金海岸爭奪中勝出的,是歐洲殖民帝國中的最強者——英國。19世紀末,英國人奪取了其它國家在黃金海岸建立的據點,成功的將之變成了自己的殖民地。不過英國人並沒有控制整個沃爾特河流域,沃爾特河上游地區,也就是「上沃爾特」地區,在19世紀末與「象牙海岸」一起,成為了法國殖民地。 在19世紀末的開啟的非洲政治殖民潮中,英法兩個殖民強國,並非是唯一有所收穫的歐洲國家。雖然最先開啟大航海時代的伊比利亞兩顆牙已經勢弱,但一個在19世紀下半葉年才算完成統一的中歐國家,卻不甘示弱的加入了海外殖民地的爭奪。此後的70餘年間,這個國家也成為了英法最大的敵人。相信大家已經猜到了,它就是「德國」,準確說是「德意志第二帝國」。 1871年,通過「普法戰爭」的勝利完成德意志統一(將奧地利排除在外)的普魯士國王,加冕為「德意志帝國」皇帝。這個後來伴隨一戰失敗而解體的帝國,就是「第二帝國」了。所謂的「第一帝國」,則指向的是那個1000年前始建的「神聖羅馬帝國」。不過這種歷史關係,終歸是後人來定義的。德意志三大帝國的承接定位,始於納粹德國時代。希特勒所組建的「納粹德國」,被其定位為「第三帝國」。 由於神聖羅馬時代,德意志地區的混亂局面,數百年來德國人在歐洲海外擴張的浪潮中少有收穫。考慮到連荷蘭這種法、德間的緩衝小國,都曾經在海洋上風光一時,並非內陸國定位的德意志,這種表現實在是難以讓自己滿意。事實上,德意志的地緣屬性中並非沒有海洋基因,曾經縱橫波羅的海,將海上貿易版圖延伸至北海沿岸的「漢薩同盟」,就是德意志海洋屬性的具體體現。19世紀末,當德意志終於從北向南完成統一後(尤其還擊敗了法國),德國人也終於可以集中力量,打造德國版的「全球化」計劃。具體到軍事層面,就是建立一支足以挑戰英國皇家海軍的「公海艦隊」;政治層面,則是開始強勢在全球範圍,尤其是被老牌海外殖民帝國,更多當成資源供給地的南部非洲進行卡位。甚至可以說,歐洲殖民帝國在非洲的這拔政治瓜分浪潮,很大程度是因為受到德國崛起的刺激。 同樣沿非洲西海岸而下的德國人,在非洲的第一個收穫是在黃金海岸之東的「奴隸海岸」。所謂「奴隸海岸」,指的是今迦納以東,一直到尼日河三角洲的「貝南灣」地區。由於尼日河泥沙在河口地區的淤積,尼日河三角洲向南凸向幾內亞灣,形成了一個三角形岬角。岬角以西至黃金海岸部分,也可以說是沃爾特河口-尼日河口之間的區域,就是「貝南灣」或者說「奴隸海岸」的概念了。政治上包括多哥、貝南,以及奈及利亞的西部沿海地區。 在歐洲人到來之前,整個貝南灣地區在西非的地緣政治地位,實際上是十分邊緣的。正如前面所分析的那樣,只在身處薩赫勒-非洲熱帶草原相接地帶的區域和部族,才是跨撒哈拉貿易的最大受益者。塞爾加爾-尼日河中上游的古迦納/馬里/桑海帝國,以及查德湖畔的卡涅姆-博爾努王國、兩大流域相接處的豪薩城邦都屬於這種情況。 奴隸海岸最重要的資源當然是「奴隸」了。沃爾特河、尼日河,以及二者之間延伸入熱帶草原地帶的諸多河流,為黑奴輸往貝南灣提供了便利。然而由歐洲人自己動手捕捉的黑奴卻是少數。事實上,葡萄牙人和後來者很快發現,這種即做「生產者」,又做「貿易者」的做法,並不是最划算的辦法。與當地土著部族合作,用「以貨易貨」的方式收購黑奴要簡單的多。至於哪些商口,能夠激發土著黑人的交換欲,則是一個完全不用擔心的問題。基於文明上的弱勢,歐洲人帶來的幾乎任何商品,如:金屬製品、布匹、武器,甚至不值錢的玻璃珠子,都足以讓土著首領為之側目。 土著部族用來換取歐洲商品的「黑奴」,絕大多數並非本部落成員,而是在衝突和戰爭中俘獲的其它部族成員。客觀上即使沒有歐洲人介入,非洲大地也像地球上其它地區一樣,無時無刻不存在的大小衝突。還沒有進入所謂「奴隸社會」階段的部族,通常會殺死被俘者(通常用於祭祀)。在這種背景下,歐洲人收購黑奴的行為,看起來似乎並不會對當地的生態造成改變。然而必須注意的有兩點:首先西非此時也已開始進入了所謂奴隸社會階段,大部分被俘人口並不會被簡單「浪費」掉。如果歐洲人不把這些人口輸出的話,那麼無論以什麼形式(包括奴隸),這些人口所產生的生產力,都是服務於西非本地的;其次當「人口」成為一項高利潤的生意時(對於土著部落來說也是),衝突和戰爭的性質也就隨之改變了。換句話說,「人口」上的收穫已經不在只是戰爭的副產品,而直接成為了戰爭的起因。這種性質的改變,勢必會加速西非的人口損失。 當然,黑奴貿易並非起源於歐洲殖民者。前面我們也說過了,歐洲人對這些黑皮膚的奴隸並不陌生,在跨撒哈拉貿易中,黑奴也早已進入穆斯林商人的商品目錄。然而跨撒哈貿易中的奴隸交易,只是當時貿易的常態,並非只針對黑人,也沒有對西非人口資源造成結構性破壞。歐洲人的黑奴貿易則不然,後面我們會看到,新大陸的發現讓歐洲人急需大量勞動力,去填充那片潛力無限的土地,來自西非的奴隸則戰略性的成為了人口輸出地。與此同時,跨大西洋航線中的運輸風險以及惡劣的勞動環境,又使得黑奴的浪費量極大。在這種背景下,歐洲殖民者對西非人口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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