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北京,白領的生存之難
文 余芳倩
這是一個被逼與消費慾望作戰的城市「中產」家庭——小兩口被高房價綁架,丈夫不捨得吃盒飯,老婆的化妝品越用越低廉。
她翻開衣服上的商標價格,239元,這是5折後的價格。她皺了皺眉,這夠她買24個盒飯,約等於一個月的工作午餐費。旋即,她把衣服放回。「我現在基本不敢隨便消費。」
與消費慾望作戰
在北京阜成門華聯商場里,她時不時興奮地比比這個,看看那個。26歲的王蕾(化名)跟大多數女性一樣喜歡漂亮的衣服並想據為己有。
2008年,北京有近12萬新人結婚,她和男朋友也在這一年修成正果買房結婚。她剛到一家英語培訓機構當課程諮詢員,還未轉正,沒有銷售提成,月收入不到3000元。她丈夫在一家給日企做外包軟體服務的民營企業,月收入稅後8000元左右。
如果按照中國社科院的數據,王蕾夫妻月收入萬元的水準在北京屬於中等家庭的收入水平。對於一件她十分心儀的200多元針織衫,她應該優雅地掏出錢包買下。但實際上,不僅這件衣服,整個華聯商場和她的心理距離都有些遙遠,而這個商場在北京也稱不上特別高檔的消費場所。
每個月,王蕾會掰著指頭算每一筆錢的花法,她必須把家庭開支控制在1500元左右。對於一對結婚不到兩年的小夫妻來說,「堅決不看非免費的電影,不外出吃飯,不買裝點五光十色生活的廢物」。這聽上去有些殘酷。
10000元的家庭月收入,這樣的家庭財政預算是不是太吝嗇?
王蕾苦笑道:「沒辦法,都是房子鬧的。」2009年進新房後的一個傍晚,喜悅還未褪去,她丈夫在檯燈下算了一筆賬。他驚訝地發現如果按照當時跟銀行簽的房貸協議,每月還3900多元,20年還完房貸,其利息又可以買一套房子了。「為什麼我們要辛辛苦苦給銀行打工呢?」她丈夫把筆一扔,兩人相顧無言,思來想去後,一家人決定日後的生活消費中心只有一個,那就是房子,其他一切給房貸讓道。「今後就是和消費慾望作戰。」她對自己說。
房貸之下
房子是王蕾的安慰。在她這個年紀,在北京有自己房產的外地女孩並不多。作為80後,獨生子女,她和比她大3歲的同樣是獨生子女的丈夫來自湖北,畢業後留在北京,成為這個大城市龐大外來定居人員中的兩分子。
2008年,在她畢業兩年後,和男朋友準備結婚。她父母是湖北一個地級市的政府機關公務員,他父母是一個國企工廠的雙職工。在父輩人看來,所謂結婚就是成家立室,沒有自己的房子,家不成家,室不成室。
他們跑遍了北京找到了一處價錢合適的新房。房子位於北京宣武區馬連道,總價近80萬元,8000多元每平方米的價格在當時屬於中等水平。他父母、她父母再加上王蕾男友工作幾年來自己的幾萬元積蓄,首付24萬就這樣湊齊了。
兩年來,王蕾夫妻除了每月按協議還款外兩次提前還款。20多萬元是他們當前所剩房貸的總額。現在,他們把每月3900元的還貸協議改成了2000多元。這說明他們是一個「風險厭惡型」的家庭。王蕾丈夫的顧慮在於,由於雙方工作都在民營企業,一方可能短時期失業。他們是對的。2008年底,王蕾從上一個單位辭職後曾在家賦閑將近3個月,其間只有她丈夫一人的收入。
她把每一筆開銷記在本子上,她必須省錢、存錢。她身上穿的藍色毛衣從網上購得,100元。過膝的黑色羽絨服來自網上,200元。唯一讓她感到奢侈的花費來自拎包,在復興門旁邊的店裡看過3次,「最後一次狠狠心買下來」,279元。買回來後,她丈夫對此撇了撇嘴,責備她不懂事。「看上去和50元的包有什麼區別嗎?凈花這不該花的錢。」
結婚不到兩年,她和丈夫數度爭吵。主要矛盾就是花錢的方式。王蕾的記賬、節省的生活習慣都是在和丈夫的爭吵中一點點培養起來。「他總嫌我大手大腳,相比以前我已經很節省了。」
王蕾確實注意每個省錢的細節,每個禮拜去超市買有「黃色標籤」的特價商品,買最便宜的小菜,學著自己做飯,到現在達到了「過得去」的水平。她們家的菜一般兩個,一葷一素。晚餐吃一半,另一半給她丈夫第二天帶去單位當午餐。
為什麼選擇給她丈夫帶飯而不是她自己?
她解釋,如果不給她丈夫帶飯,他是連10元錢的盒飯都捨不得買的,頂多去超市花6元錢買兩個餅充饑。而她比她丈夫還大方一些,中午工作餐都「捨得」吃盒飯。 「一套房子拖垮了三個家庭」
王蕾今天的生活水平是她過去沒有意料到的。她從小衣食無憂,在北京念大學時衣服也多在商場購買,一件毛衣兩百元的價格她曾經認為很普通。大學時代,她的長期護膚品牌為玉蘭油,而現在,她換成了針對更年輕人群使用的卡尼爾。她並非越來越年輕,只因後者價格比前者便宜。
房子不是裝飾品,是必需品。她說,她或許會後悔留在北京,但是絕不後悔買房的決定。「家庭必須有房,房價漲得多厲害,我們買8000元一平方米,兩年後變成了20000元一平方米了!早買划算,除非你一輩子不買。」
因為房子的負擔,不僅僅是她自己的家庭,她婆家和娘家的家庭也都在過著簡樸的生活,「一套房子拖垮了三個家庭的消費水平」。為了掙更多錢,她公公退休後被企業返聘做會計,為他兒子的小家庭貢獻「餘熱」。去年一年連現工資帶退休工資給兒子繳納了差不多10萬元的房貸款,為小兩口的房子至今貢獻了35萬元。王蕾的父母由於一部分積蓄被套牢在股市,只能節衣縮食給女兒湊了10萬元。為此,他們老兩口來北京住在女兒女婿家都覺得「不好意思」。
2010年的春節小兩口回家給雙親的紅包都是一萬元。「給的多點他們心裡開心點。」當然,王蕾和她丈夫清楚,這不過是做做樣子,雙親會把這個紅包攢在手裡,湊個整數還給他們,幫他們還貸款。
期待收入增長
每天早上6點20分,床頭的鬧鈴一響,王蕾的丈夫就像軍人聽到號角一樣一骨碌起床。他總是第一個到公司上班的人。由於給日本企業提供服務,他所在的企業從組織管理上也學習了日本人的做法,管理嚴格還常常加班。一般晚上九點左右才能到家,周末也隨叫隨到。
不加班的周末,王蕾的丈夫總是在補覺,呼呼大睡一場,是他一個禮拜疲憊工作後的願望。不過,他總是希望,自己醒來時看到王蕾在認真讀書而不是在休息。「你應該提升你的專業技能,考些職業資格證書。」王蕾看電視時,她丈夫常擋在她面前「啰嗦」。她丈夫希望王蕾能再要求上進些,獲得一個高些的職位或者跳槽到一個更加穩定的單位。
王蕾也一直在努力。教師資格證、導遊證,從大學在校期間到畢業將近4年時間,王蕾不斷地樹立考試新目標,有些通過,有些失敗。但是,「北京什麼人才都是一抓抓一把,有比我高的學歷、比我優秀的工作經驗的競爭對手太多」,壬蕾有些失落。
孩子是計劃中的事,王蕾諮詢過身邊有孩子的夫妻,不包括衣服玩具,一個孩子一個月的奶粉錢就要2000元左右,接下來的幼兒園贊助費、學費,筆筆費用都需要數萬元的規劃。他們還希望買輛車,以後好接送孩子。此外還有老人需要他們照顧。他們都是獨生子女,今後要負擔起4個老人的照顧責任。
所以王蕾嘆了口氣,「生活中總有重大事項需要我們節省度日。」
對於婚後丈夫的「小氣」政策,王蕾很委屈。她丈夫安慰她,像他這樣努力認真的職員總有升職的時候,等兩人月收入到達一萬五千元,日子就會過得比較舒心了。
實際上,王蕾還真的算是幸運兒。2009年12月,中國社科文獻出版社發布了2010年中國經濟形勢分析與預測的經濟藍皮書。藍皮書顯示,全國85%的家庭買不起房。大多數準備買房的家庭,像她一樣節衣縮食地蝸居在出租房裡等待買房的一天,而她雖然同樣節衣縮食,但起碼提前享受到了自己當業主的權利。
為了這套房子,生活中沒有鮮花、沒有電影、沒有好看的衣服,就像一部機器一樣一天天緊張地運行,王蕾覺得壓抑而自卑,「有時候甚至對愛產生了懷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愛我?」前不久,上天給了她丈夫一次證明的機會。他被公司派去日本出差幾天,得到1000元的差旅補貼,必須要在日本花掉。結果,他給自己買了兩瓶共40元的眼藥水,剩下的錢都給王蕾買了日本的護膚品。王蕾嘴裡不說感謝的話,但心裡樂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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