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孔子及孔門重要弟子

認識孔子及孔門重要弟子

一、動機∣過去,學生對《論語》的印象總是以「嚴肅」居多,如果能嘗試以人物的角度切入,重現孔門師生當年生活的場景,藉由對話瞭解孔門師生的生活點滴,就會發現很多篇章寫得富有生活情趣、人物各具風姿,千載之下讀之仍歷歷如繪。

二、人物的選定

1、孔子

2、孔門重要弟子

1.孔子∣我以為用「雅」字來評價孔子是最恰當、最貼切的。「雅」就是「正」,就是「不偏不倚」,也就是所謂的中庸之道(「雅」字內涵見附錄)。探討孔子的雅可以從孔子的身、口、意三方面來講,「身」包括一個人顯現在外的一切行為表現;「口」當然指語言;至於「意」則指一個人的思想,合此三點就統攝了孔子的整個生命內涵、以下分就此三點選擇相應的章節加以說明。

A、「身」雅品威儀

◎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子罕第九》第一○章)

◎子夏曰:君子有三變: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

◎叔孫武叔毀仲尼。子貢曰:「無以為也!仲尼不可毀也!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踰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踰焉。人雖欲自絕,其何傷於日月乎?多見其不知量也!」。

孔子是一個學問非常淵博的人,是顏淵口中「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的人,卻不是一也厲。」,「儼然」是由內而外所顯現的端莊的神態舉止;「即之也溫」是人我相處的融洽;「聽其言也厲」是一種堅定執中的思想態度。子夏說的君子應該就是他心儀的老師孔子吧!由於具備了如此的內在品質,所以在日常生活中自然坦蕩蕩,從容有節,即是「申申如也」,「夭夭如也」,令人讀之,悠然神往,難怪子貢要將孔子比擬作日月,光華天下,是「不可毀」的,毀之,「多見其不自量」而已。

B、「口」雅言流馨

◎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廟、朝廷,便便言,唯謹爾。

◎子貢曰:「有美玉於斯,韞匵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

◎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

在口雅的這部分,我覺得是《論語》極為精彩的部分,孔子是一個學識淵博,又嫻於辭令的人,卻絕非「巧言令色」之輩,他說話適時、適地、適言,稱得上是「無適也,無莫地,義之與比。」所以,在鄉里之間,有長輩在場,你看到的就是一個「恂恂如,似不能言」,十分鄉巴佬模樣的孔子;但在宗廟、朝廷就完全不同了,他「便便言」,慷慨陳辭,氣宇非凡,卻非「大放厥辭」,一個「謹」字道盡了他對於角色、分寸、時地拿捏得恰到好處的優雅。

此外他和學生之間的對話,也往往充滿智慧與機趣。子貢是孔門四科中言語一科,他和孔子之間的對話尤其有意思。從「貧而無諂,富而無驕;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這一章可以看出孔子與子貢的談話是跳躍式的,是詩的語言,少直說多曲說,妙喻無窮,可以說十分「藝術化」,充分反映他們師徒間默契之深,言談之妙,和樂融融的畫面溢於字裡行間,令人稱羨。

C、「意」雅性同聖∣意雅這一部分,可以分就a「文質彬彬」、b「知人者智」、c「從容有節」三方面來談,而總結其精萃為「文質彬彬」。

a、文質彬彬

子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彬彬」二字,課本註解為「物相雜而適均」。若從色彩美學來說,服飾之美,龍袍為最,其色彩繁複縟麗,雜糅卻又和諧,可謂「彬彬」矣。至於宇宙萬物,若以王羲之〈蘭亭集序〉所言:「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不正是「物相雜而適均」的極致嗎?再談人物個性,人所稟賦的有屬於男性特質的部分,例如:剛毅不屈,草莽性格等;也有屬於女性特質的部分,例如:溫柔婉約,儀態優雅等。一個中正和平的人,應是陽剛(男性特質)陰柔(女性特質)兼而有之,而且是恰如其分的人。再就寫作而言,就文章最高境界當是情文並茂。《文心?情采》篇云:「夫水性虛而淪漪結,木體實而花萼振;文附質也。虎豹無文,則鞹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資丹漆:質待文也。」又云:「夫能設模以位理,擬地以置心,心定而後結音,理正而後摛藻;使文不滅質,博不溺心。正采耀乎朱藍,間色屏於紅紫;乃可謂雕琢其章,彬彬君子矣。」由此看來,文固須附質:質亦須待文,文質彬彬,然後煥乎其有文章,正是「君子之文」也,所以總括這一章所呈現的內涵委實十分豐富,正是孔子所追求的中正中庸的境界,誠於中而形於外不就是「雅」的極致嗎?

b、知人者智

◎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c、從容有節

◎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

◎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同樣的情形也反映在他教我們知人的這一章。「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我稱之為三w哲學:「視其所以」是what,「觀其所由」是why,「察其所安」是how。「視」重在見其實,指的是初看一個人的行為表現;「觀」是仔細審視,探討一個人做事的動機,已進入心理的層面;至於「察」是詳觀,由上向下審視,有「覆審」之義,即再三審視,所以從「視」到「觀」到「察」,由字義凸顯內涵,由粗而細,由淺而深,其遣詞用字之精確,可謂字字珠璣。《左傳》有『季札觀周樂』(即觀周樂之光華,佳妙)一文,《呂氏春秋》有「察今」一文,這「觀」字,這「察」字都不無可取代,這是由內容到文字之雅,頗值得玩味。可見文字之雅與思想之純正是內外契合的,正因為孔子有如此的生命境界,難怪孟子要推尊他為聖之時者。「時」與「中」是中國文化最重要的兩個字,這兩個字其實是不二的:能與時俱進的人,一定是合乎中道的;能合乎中道的人,一定明瞭時勢的。孔子正是孟子所說「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處而處,可以仕而仕」,無可無不可,唯「義之與此」;亦即毋意、毋必、毋固、毋我,隨緣自適,從容有節的人,其「雅」可謂臻於化境了。

2.孔門重要弟子∣談孔門弟子,首先必須選的是「子路、曾晢、冉有、公西華侍坐」這一章。

◎子路、曾晢、冉有、公西華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

子路率爾而對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飢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

夫子哂之。

「求,爾何如?」

對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

「赤,爾何如?」

對曰:「非曰能之,願學焉。宗廟之事,如會同,端章甫,願為小相焉。」

「點,爾何如?」

鼓瑟希,鏗爾,捨瑟而作,對曰:「異乎三予者之撰。」

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

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予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

三子者出,曾晢後。曾晢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

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

曰:「夫子何哂由也!」

曰:「為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唯求則非邦也與?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則非邦也與?宗廟會同,非諸侯而何?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

這一章記敘了子路等人和孔子談論自己的志向以及孔子對他們的評價。文章雖短,卻寫得富有生活情趣,人物各具風姿,是《論語》中文學性最強的篇章之一。

「侍坐」就是陪孔子坐的意思。文章開頭第一句簡單的話,寫出了子路等四位學生對老師既尊敬又親近的情景。就在這親切的氣氛中,孔子開始詢問學生們的志向。不過,他先打了一個招呼:「請你們不要因為我的年紀比你們大一兩天,就(受拘束)不肯說了。」實際上,孔子的年紀比他的學生要大得多。尊老是中國人的傳統,儒家尤其強調這一點。年紀輕的人在年長的人面前是不能隨便講話的。孔子為了解除學生的顧慮,使談話氣氛更加輕鬆,使學生們都能暢所欲言,就首先講了這麼一句,然後才提出問題:「如果有人了解你們,你們準備怎樣做呢?」這就把孔子謙和安詳、循循善誘的語氣和神態都寫出來了。

孔子問話畢,「子路率爾而對」。按照古代禮節,講話之前應該左右看一看是否有人打算發言,這才合乎禮貌。可是子路為人直率、豪爽,不大注意這些小節。這裡「率爾」二字就表現了他這種性格。他所談的志向則更充滿了豪壯之氣:他要治理一個受到大國侵略而又發生了飢荒的「千乘之國」,而且保證在三年之內使這個國家的人民勇於作戰,懂得義理。他的這番話和「率爾而對」的態度一樣,說明了他為人的坦率、豪爽,毫不謙讓,因此引起了孔子善意而又略帶不滿的微微一「哂」。

冉有和公西華講話的語氣就顯得很謙虛了。冉有隻想治理一個六七十里見方或五六十里見方的小國,給自己提出的目標是三年之內使那個國家的人民富足。至於用禮樂教化百姓,他認為自己還辦不到。公西華就更加恭謹,他只希望將來能夠在諸侯舉行祭祀或會盟時擔任一個「小相」,並且還特意先聲明了一句:「非曰能之,願學焉。」

曾晢之志以及他述志的語氣、神態則又與三人都不一樣。當孔子詢問時,他正在鼓瑟。他「鏗」地一聲把瑟放下,站了起來,用抒情詩一般的語言道出自己的志向:在暮春三月,與一幫志趣相投的人在沂水中洗浴,在舞雩臺上吹風,一路唱著歌兒回家去。動作神態的灑脫、語言的優雅,恰與其志向的高遠相協調。

四人述志已畢,孔子喟然長嘆一聲:「我贊成曾點的志向啊!」孔子為什麼贊成曾點之志呢?這點是很耐人尋味的。

曾點因為自己的志向受到孔子贊許,而其他三人之志孔子沒有表示明確的態度,就開口詢問:「夫三子者之言何如?」這就十分自然地,引出了孔子對子路等三人所述之志的評論。不過,孔子並沒有立即正面回答曾點的問題,只是淡淡地應了一句:「只不過各人說說自己的志向罷了。」曾點不得要領,再追問一句:「您為什麼要笑仲由呢?」這時,孔子回答的態度就很嚴肅:「治理國家要用禮,可是他說話一點也不謙讓,所以我笑他。」為了防止曾點誤解他這句話的意思是笑子路想當官治國,他又接著解釋說:「難道冉求所講的不是治理國家嗎?怎見得六七十里見方或五六十里見方的土地不是一個國家呢?難道公西赤所講的不是治理國家嗎?有宗廟、會盟,不是國家是什麼?(但是,我並沒有笑他們,因為他們說話都很謙虛。像公西華,他是個很懂禮儀的人。)如果他只做一個「小相」,那麼誰來做大相呢?」在結尾這段話裏,孔子明確提出了自己以禮治國的主張,對學生不合「禮」的言行提出了批評,表現了他作為思想家、作為老師的嚴肅的一面,同時也說明了他對學生的深刻了解。

由此可見,本文有兩個明顯的特點:一是通過人物的語言、動作生動地表現人物的性情。二是文章雖短,敘述卻錯落有致,富於變化。如記四子述志就各不相同:子路是不待孔子問他就「率爾而對」,而在他發言以後則遭到了孔子的「一哂」;冉求、公西華是孔子問而後對,在他們發言以後孔子未置一辭;曾點則是問而不答,要等孔子再問以後才說出自己的志向,並得到孔子的贊嘆。後半段的內容是孔子對子路三人述志的評論,但孔子在正面回答曾點問題之前,先講了一句「亦各言其志也已矣」,似乎並不想對「三子者之言」作出評論,見出孔子說話的真誠與嚴謹。(以上錄自魯同群之文《古詩文鑑賞》〈新地出版〉收錄)

由這一章看來,孔子在關鍵性時刻似乎有些嚴肅,但事實上,孔子是一個很幽默的人,很多人都認為談中國人的幽默,孔子是第一人呢!請看下面這一章

◎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子游對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

這一章寫的是孔子到子游治理的武城,老遠就聽到樂音悠揚,你想一向強調以禮樂治國的孔子,哪有不私心竊喜的呢?可是他說出來的話卻是「割雞焉用牛刀?」意思是子游你未免太小題大作了吧!這下子游可嘔了。險些沒跟老師翻臉,他告訴老師,上課時明明就聽老師說的很清楚,所謂「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怎麼老師自己卻不認帳了。這下老師可樂了,原來剛剛不過是開開玩笑罷了。「前言戲之耳」啊!反駁中國人不幽默的人,常常援引這一章做證據,所以基本上孔子並不是一個非常嚴肅的人。他只不過是像子夏所說的:「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的人罷了!事實上孔子不但不嚴肅,而且修理學生時靈活多變,妙趣橫生,令人讚嘆。這一方面當然是因為他具有因材施教的高度智慧;另一方面則因他的口才相當好,往往三言兩語就能點到要害。

◎孺悲欲見孔子,孔子辭以疾,將命者出戶,取瑟而歌,使之聞之。

在這一章裏孔子是以演默片的方式修理孺悲,他以生病為由,不見孺悲,卻在孺悲離開不遠時,故意取瑟彈給他聽,意思要他回去自己去面壁思過,這夠嚴厲了吧!

他的嚴厲也表現在對冉求的聚斂及對子貢的方人上。

◎季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

◎子貢方人。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

冉求幫著季式搜刮民膏民脂,讓孔子生氣,所謂小子鳴鼓而攻之,差不多就是叫弟子們去圍毆他,準備和他劃清界線了。至於擅長做生意,口才很好的子貢,因為口才好,難免有時愛批評東批評西的,孔子就說了:「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這是非常口語化的。意思是說子貢啊,你自以為很聰明嗎?要是我,管自己都來不及了,哪有閒工夫去論長道短,說別人的是非呢?

下面要特別介紹子路,在前面的論述中,子路的「率爾而對」已經輪廓鮮明,但因為他是孔門中最有個性、最戲劇化的人物,值得再多介紹一下。

◎子路曰:「衛君侍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已矣!」

日本有個文學家叫中島敦,他曾經以子路為主角寫了一篇很生動的中篇小說,大約在民國七十五年教師節左右,在聯合報副刊連載。雖然是翻譯,仍然把子路寫的栩栩如生,讀了很令人著迷。話說子路這個人,他小孔子九歲,本來很粗野,喜歡逞勇鬥力,氣性剛猛爽直。他經常頭上插戴著公雞羽毛,身上掛著公豬的牙齒,有的說是把雄豬的皮裝在寶劍上,總之就是一副很英武的模樣。他還欺虐過孔子,後來經過孔子的誘導,受了感化,穿起儒者的服裝,備禮矢志,藉著孔門弟子的引見,請求做孔子的學生。在整部《論語》裡,有關子路的共有三十二則之多,應該是最多了。前面引文是孔子和子路之間的對話,背景是衛國,正在發生內亂,父子在爭奪王位,子路這時正在衛國做事,所以他問老師說:「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意思是說衛國現在這麼混亂,老師如果去執政,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麼?孔子斬釘截鐵的回答他說「必也正名乎!」值得注意的是,孔子用「必也」二字,也就是毫無疑問的意思。孔子認為第一重要的是「正名」。「正名」就是所謂的名實相符,即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子路一聽,太震撼了。他心想:我的老師實在太迂腐了,在這個混亂的節骨眼上,還談這緩不濟急的餿主意,未免太遜了吧!於是脫口而出,說:「有是哉?子之迂也!」我們要注意一個人脫口而出的話往往是力道十足的。就像同樣是見到秦始皇出巡的車隊,劉邦脫口而出的話是「大丈夫當如是也。」而項羽就截然不同了:他說的是「彼可取而代之。」好,現在我們回到「子之迂也!」這幾個字上,我以為這幾個字十分傳神,十分口語化,好像我們今天說的「你真是遜斃了!」這很符合子路的個性。在孔門裡,就只有子路敢如此狂妄不羈的對老師說出他心中的不滿。可老師也不是三腳貓之流,立刻狠狠的還擊道:「野哉!由也。」「野哉」這兩個字一般註解都做「粗鄙」,這兩個字出自「文質彬彬」的孔子之口,可以說相當精確的傳達出當時的情境,那是震撼式的教育。孔子當時手上如果有教鞭,大概會一面罵子路,一面敲他的頭。千載之下讀之,聲情、文情皆歷歷如繪,令人贊嘆不已。

下面我要講的這一章,更是精采絕倫。

◎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不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從我者,其由與?」子路聞之喜。

◎子曰:「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

我以為這一段文字不只是寫出來而已,更是畫出來的。因為通過這麼精簡的文字,當時的情境,以及人物的心理真是躍然紙上。在這一章裡,我們可以清晰的回到當時的時空現場:想像中那是一個樸實的生活空間,我想我們不必管它叫做教室,因為他們的教室是無所不在的。在這樣一個生活空間裡,有一天孔子情不禁的對他的愛徒顏淵說了一段話。這一段話不長,卻夠份量。所謂「用之則行,捨之則藏。」就是出處進退都恰如其分,這是人生最高境界了。那是中庸之道,是雅的境界。這樣的話孔子當著顏淵的面說:「只有你和我兩個人可以做到吧!」你想這是何等的讚美啊!長期以來,顏淵就是孔子心中屬意要傳他志業的人,別的學生連舉一反三都很困難了,顏淵卻是聞一知十的好學生。孔子之疼惜他,就像《左忠毅公佚事》一文裏,左光斗帶史可法回家拜見夫人時所說的話:「吾諸兒碌碌,他日繼吾志事,惟此生耳!」這是一種如父愛子,甚至超越父愛的情懷,想必在孔子心中已經醞釀許久,至於當下,則是脫口而出。顏淵聽了一定很高興,可是在文字上我們看不到顏淵的反應,只能馳騁想像力,好了,顏淵受到讚美沒說什麼,倒是有人這時忍不住說了話,那個人就是心直口快的子路。孔子深深讚美顏淵,在一旁的子路聽了可能有點兒不是滋味。《論語家語》描述子路初見孔子,孔子問他喜歡些什麼,他就說好長劍。孔子進一步誘導他有關學習的事,他就說「南山之竹不柔自直,斬而用之,達於犀革,以此言之,何學之有。」這就是他說話的風格,有點狂妄,有點自負,其實是也有點自卑。所以當他聽到老師一個勁兒的讚美顏淵時,忍不住要展現一下自己的專長。你聽他那說話的口氣:「子行三軍,則誰與?」這時他的頭應該是微仰的,帶點傲慢的神情,心裡則是老大的不服氣,他心想,文的我不行,但老師如果要出兵作戰,總要找我當統帥吧!沒想到卻換來孔子的當頭棒喝。所謂「暴虎馮河,死而無悔。」這樣的話是說的很重的。這很像《六祖壇經》裡描述法達在唸了三千部的《法華經》,(《法華經》是很長的,如果一天念一部的話,那得要十年的功夫)之後去見慧能大師時,流露出驕傲之情,頂禮時頭並沒有著地,卻換來慧能大師的當頭棒喝一樣。這裡孔子對子路的訓斥也很有當頭棒喝的味道,不過以子路的個性,他應該是「聞過則喜」吧!所以在孔門裡,子路雖然挨罵的次數最多,卻對老師感懷在心,在孔子周遊列國時,始終追隨。因為孔子雖然罵他,實際是在教育他,在幫助他學習正確的待人處世之道。就孔子一生的活動而言,錢穆認為「孔子一生主在教,孔子之教主在學。」孔子是提出「學習」一詞的第一人。他強調學習是人獲得知識的重要途徑,儘管他曾說過:「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分析這段話的內容,所謂「生而知之者」其實只是虛懸的一格,現實當中並沒有這樣的人。就連博學多聞的孔子本人也不承認自己屬於此類。他說:「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他的淵博知識主要靠「敏以求之」和「每事問」來攝取的。因此他說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也就是說所有的人都要通過學習來獲得知識,發展智力,及修養品德,那就像南山之竹,雖然是天生美才,若再經過精心加工,就可以「括而羽之,鏃而礪之。」成為大有用途,極具殺傷力的武器。這就是學習的重要。

孔門裏較少被譴責的應是顏淵吧!孔子一談起顏淵,不論生前死後,都只有贊嘆。

◎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子謂顏淵曰:「惜乎!吾見其進也,吾未見其止也!」

至於子路,當然也自有其長處。

◎子曰:「片言可以折獄者,其由也與!」子路無宿諾。

◎子曰:「衣敝縕袍,與衣孤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終身誦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這句話很能反映出孔子適時點醒子路在學習上的過猶不及。

結語:論語係語錄體,有關人物的對話,當然還不上「刻劃」的層次,所選各章當然也談不上有生動的情節,不過當我們試著從人物的角度去提煉論語的精華時,就會發現像司馬遷以紀傳體記歷史人物一樣,人物與人物之間透過語言的表述,不僅個性鮮明,而且較能還原歷史的現場,融古今為一,原本嚴肅的經典教材,就變得活潑生動,文學性十足了。再者,司馬遷是非常仰慕孔子的,在〈孔子世家贙〉裡他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表達了他對孔子的崇仰思慕之情,我以為孔子所影響於司馬遷的除了《春秋》寓褒貶的筆法之外,傳神的人物活動場景對司馬遷出色的人物摹寫應該也有著相當的影響力吧!

附錄:雅字內涵

1、古詩六義之一

《詩?大序》:「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興廢也。」

2、正樂曰雅

《論語?子罕》: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

3、正聲曰雅

︽荀子?王制︾:「使夷俗邪音不敢亂雅,大師之事也;」泣:「雅,正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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