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山修司,患有「時鐘恐懼症」的男人 | 一日一書
空氣女的時間志
作者:〔日〕寺山修司
譯者:張冬梅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出版時間:2017年8月
內 容 簡 介
《空氣女的時間志》集合了寺山修司的自傳、作家論、電影導演論等內容。極具洞察力與想像力的寺山修司,向我們娓娓道來他對成長、家庭、愛情、詩歌和戲劇的理解。他用細膩的筆觸,創造了一個奇詭魔幻的絢爛世界,在幻想與現實的交錯之中,探討個人與社會的本質。
作 者 簡 介
(日)寺山修司 1935年出生於日本青森縣。1960年前後,開始涉足影視編劇和電影導演工作,代表作有《死者田園祭》《拋掉書本上街去》《上海異人娼館》,是日本新浪潮的核心人物之一。1967年,創辦實驗劇團「天井棧敷」,掀起了日本小劇場的高潮。1983年5月,因肝硬化逝世。
試 讀
空氣女的時間志
少年時代,我曾見過某個巡演馬戲團的演員,他們每個人都有一塊手錶。於是我問馬戲團的空氣女:「每個人都有一塊手錶,不會造成爭議嗎?」空氣女露出十分不可思議的表情,問我:「為什麼?」我說:「每個人都有一塊手錶,不就不知道該以誰的時間為準了嗎?」但空氣女告訴我說:「沒有人會因為時間起爭議。因為每個人的時間都有自己運行的軌道,不會起衝突。」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告訴母親想有一塊屬於自己的手錶。但母親指著家裡唯一的一座掛鐘說:「時間,要像這樣放在一個大鐘里,掛在家中才是最好的。家中的每一個人都處在同一時間,才是最幸福的。」從那以後,我認為「把時間放到手錶裡帶到外面,是難以想像的事」。
準備賣掉的掛鐘,突然響了,抱著它走向荒野。
如果說掛鐘象徵的是「家」,那手錶就象徵著想要離開「家」的願望。手錶,到底是日常生活的非現實表現,還是深化了的日常生活?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思考方式,但對少年的我來說,手錶就像是那些巡演馬戲團的旅途的同義語。如果深究,那麼掛鐘(家)被時針所支配,而巡演馬戲團則是被秒針支配,快速地轉完一周後又回到起點。這就像六十進位法一樣深深地吸引著我,成了我創作文學、電影、戲劇的核心。
離開家的時候,我用繩子將掛鐘捆了起來,讓它停留在某個時間。
向天搖鈴巡禮,地上賣淫的母親
血一樣赤紅色的罌粟花
開滿在家這個地獄
恐山的掛鐘
我們成為不幸的孩子
少年時代的我,聽著家中那個每個整點都會報時的掛鐘,經常想它會不會撒謊。
明明是一點,卻會響七下;明明是五點,卻會報十二點。這是一個讓晝夜時間顛倒的時鐘的夢想。
就像是數字的詛咒,二、五、九連續報時,就是jigoku(地獄),而一、五、六、四連續報時,就是 hitogoroshi(殺人)。
在深夜讀切斯特頓的推理小說,當時鐘報十二點時,心裡想著「已經十二點了」,然後繼續讀下去,過了大約一個小時,時鐘再次報了十二點。
一個小時之後,時鐘又報了十二點。就這樣,小說已經讀了一大半,我始終處在「現在是夜裡十二點」的恐懼中。或者在報了十二點後,繼續報著十三、十四……百、千、萬,就這樣一直響著。人們在數著數字的同時,開始產生了自己慢慢老去的幻覺。
針盒裡的針已經生鏽,而我和母親卻始終無法言歸於好。
說起來,我曾寫過一個患有時鐘恐懼症的男人的故事。
最近,有個男人想要自殺,詢問他為什麼,他說時鐘很恐怖。因為時鐘讓他想起上吊自殺的母親,就像被風吹動的鐘擺一樣。鐘擺記錄著時間,卻很不可靠。他認為,用人決定的「時間」來判斷日月星辰的變化絕不可取,所以自己要成為鐘錶。
在地上畫一個圓,站在圓的中央,陽光照在身上,地面上出現影子,這個影子便是錶針。人成了鐘錶的芯,因此一定沒有比這個鐘錶更準時的了。他連日來無所事事,只是守著時間過日子,並對此感到快樂。如此一來,這個男人便再也沒有遲到過。
從死亡的那天起,時間就被逆行記錄,一直無法到達今天。
那個男人,連鴿子般囁嚅的啼叫聲都沒能發出。
和時鐘的聲音一起消失的時間,內含了容易發生改變的偶然性,時常引發第二個故事。
「人體本身就是一個自動上弦的發條,是一個可以永久運動、活生生的樣本。人體是一塊巨大的表,製造得非常巧妙的表。」十八世紀法國唯物論者、尖銳的哲學家、醫師朱利安·奧夫魯瓦·德·拉美特利(《人類機械論》的作者) 曾這樣寫道。而我因為那個患有「時鐘恐懼症」的男人,在潛意識裡,也試著將自己看作一塊表。
手錶的時間,看起來是它特有的時間,但也是歷史時間的補充。可以這樣說,想要逃離「時間」的控制,首先要將自己變成時間,時刻見證著「被記述的事實是歷史,沒有被記述的事實也藏在歷史深處。」
儒勒·凡爾納曾在他的《佐奇瑞大師》中,塑造了一個對錶深深著迷的男人。其中有這樣的語句:
機器通過自己的轉動來測量時間,太可笑了。其實只需要使用日晷就可以了。
日晷這個東西!太可怕了。該隱的發明。
知識 | 思想 鳳 凰 讀 書 文學|趣味主編:嚴彬(微信:larf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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