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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你想起了誰

農曆十月初一的晚上,從影院出來,我騎車帶著六六(我五歲的女兒)迎著深秋的冷風往家趕。途徑的每個十字路口都有人在燒錢,有人攜兒帶女跪在地上表情肅穆,磕頭作揖,口中念念有詞,紙灰隨風飛揚。首次見此情景的六六頗為不解,我給她解釋農曆十月初一是中國傳統的「祭祖節」,天氣冷了,要給逝去的親人送寒衣,免得他們在陰曹地府挨餓受凍。六六打破砂鍋問到底,「陰曹地府是什麼地方?」我解釋是另一個世界,是人死了之後要去的地方。她就一直不停地問鬼神之事,我不知道怎麼解釋神靈的有無,反正我自己是年齡越長越唯心主義,我相信精神的力量、人的潛能、怪、力、亂、神。因為從宏觀上來看,地球就是一個彈珠,從微觀上來瞧,砂礫也是一個宇宙,未知的永遠比已知的多太多。

其實一貫唯物的我也曾因夢送錢財。有一年冬天我午夜夢回,看見爺爺還似從前一樣拄著我送的「鬼見愁」拐杖站在村頭路口,鬚髮皆白,形容枯槁,衣衫單薄,似乎在瑟瑟發抖。我很納悶地問:「爺爺,這麼冷的天你咋不穿羽絨服?」他疏忽就不見了。我立刻醒了。我上班第一年花了388元給他買了一件波司登羽絨服,這是他人生的第一件羽絨服,作為離休幹部,他的工資足夠買多少件這樣的衣服,但他哪捨得?我幫他穿上,他對著鏡子轉了幾圈,連連感嘆「這麼輕,真暖和」,冬日的陽光穿過室內的塵埃照在他深藍色的大衣和銀白的頭髮上,這溫暖的畫面一直定格在我的腦海里。他只在過年時穿,還見人就說「這是我上大學的孫女給我買的」。可惜沒過幾年他因器官衰竭去世了。我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想到此前夢見自己滿嘴牙齒毫無緣由掉光了,天亮便聽到爺爺去世的噩耗。大約親人之間是有心電感應的,這次是不是爺爺又傳達給我什麼訊息?捱到天亮打電話給爸爸,問詢一些家長里短之後我拐彎抹角問到那件羽絨服,他說,當時大家都覺得衣服很新又很貴,捨不得燒掉,好像是你小姑拿回去讓你姑父穿了。幾天里此事縈繞心頭,我在城市的小巷裡穿梭尋找,終於買到一些冥幣和冥衣,躲在家裡燒了。此後只夢閑人。

我跟六六說起爺爺託夢的事情,她聽得雲里霧裡,只嘻笑說「我們也燒紙錢玩吧」。我像我媽對待我的態度一樣義正言辭地告訴六六,「對待先人要敬重」。

夜深時分翻到朋友圈,看到幾位同學發的哀思:

站在深夜的街頭,告訴自己,不用再等了,爸爸不會回來了;

小時候做錯事,你生氣不理我,媽媽你不喜歡我什麼,我都改,只要你別走;

媽媽偏癱,卧床多年,手指不能屈伸。那時我事業慘敗,遠遁異鄉,迫不得已回家一次,侍孝床前,媽媽笑容明媚,伸出手給我看,「你看我這像不像龍爪,算卦先生說我生的兒女都會成龍成鳳……」夢裡依稀慈母笑,告訴自己要堅強;

我六歲時父母離異,一直跟著守寡多年的奶奶生活,我十三歲時她患肺癌即將去世,在病床上她用最後一點力撫摸著我的臉說「我是苦到頭了,可是你怎麼辦呢?」我記得她眼角渾濁的淚,我想對她說奶奶,我現在活得很好,結婚了也有孩子了,你放心吧。

還有位朋友轉發了一首情詩: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

蒲公英種子從遠處飄回,聚成傘的模樣

太陽從西邊升起,落向東方

子彈退回槍膛

運動員回到起跑線上

我交回錄取通知書,忘了十年寒窗

廚房裡飄來飯菜的香

你把我的卷子簽好名字

關掉電視,幫我把書包背上

你還在我身旁。

世界很大,生命很短,時光總是不那麼善待我們深愛的人。

趕上周末,我和姐姐趕緊帶著小朋友們回家美其名曰看望爸媽,實際上是蹭飯。

我爸媽對我們高接遠送,如同恭迎聖駕,總在村口徘徊張望。幾分鐘一個電話詢問我們到哪裡,還問要吃什麼飯。我點了餃子,我能想到爸爸喜氣洋洋地去地里割韭菜,去集市上買肉的場景。我媽做的餃子真是絕了。我們吃的時候,她站在旁邊看著我,像是諂媚似得反反覆復問「好吃不好吃」,我不停地點頭誇耀她,她看我們吃的高高興興的,就特別驕傲,還說「你表哥來我們家都誇我的餃子好吃」。她一會說「你瘦了,多吃點」,我嗔怪地說「媽,你這樣影響我減肥知道嗎?我要跑幾千圈才能減去一斤肉啊!」她平時不喜胖人,卻總覺得自己孩子瘦。「哎呀,胖的人有福氣,你看大富大貴的人哪個是瘦子?"(希望愛我的人都有這麼健康的審美)。我趕緊吃。「吃慢點,沒人跟你搶,多得是呢,喝湯不?別噎著!……」我都三十多了,感覺自己不會吃飯了。總是伺候我們吃完了,她才吃,每次我都覺她有吃飽。

現在不僅照顧我們,還要照顧我們的孩子,與「汝姊在吾懷,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門扉曰:『兒寒乎?欲食乎?」畫面一樣 。唉,穿越時空,父母的心總是一成不變。

我爸話不多,越老越古怪。請他吃飯,不吃;帶他旅遊,不去;買衣服,不要;講理,也不聽。但是我們一有事,他立刻坐早上六點開往市裡的車趕過來。我媽每次搞不定我爸就給我打電話,「你勸勸他,成天吸煙,咳嗽一晚上」。我就勸哪,「你別吸煙了爸,你要是生病了,我們咋安心工作,你健康我們才有福氣啊!」吸了一輩子的煙戒了。

臨行時,媽媽給裝花生油、蘿蔔、白菜、紅薯,又做了辣椒醬送給愛吃辣的我老公。真暈,我每次都拒收,洛陽又不是沒有這些幾毛錢一斤的東西?我媽說,你咋恁憨呢!這是我親自種的,沒有噴葯,有機無公害(瞬間覺得我媽有文化了,都是我們熏陶的)。每次看到豆瓣里各種「父母皆禍害」小組,我總是想,在這一點上我們是多麼幸運呢。

我問我媽我奶奶最近咋樣。我媽說,跟個老小孩一樣,老是訓曾孫子、孫女偷吃了她的零食,上次還坐你弟弟的車翻山越嶺看她妹妹呢。奶奶今年九十了,罵人火氣還很大,還有勁兒。真開心。

我的父母跟很多人的父母沒什麼區別,總有一顆操不完的心和使不完的勁。年輕人的世界很大,要愛情,要金錢,要事業;但是在耄耋之年的父母眼裡世界很小,小到只有兒女。在他們的太陽系裡,只有兒女這一顆地球,他們就是坑坑窪窪的月球——一輩子只繞地球轉,這是他們的所有。

回去的路上,想到一首樂府詩《十五從軍征》: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道逢鄉里人:「家中有阿誰?」

「遙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從狗竇入,雉從樑上飛。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穀持作飯,采葵持作羹。

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出門東向看,淚落沾我衣。

這首平淡而真實的詩,明白如話,不事雕琢,寫出了少小離家老大回的遊子,做好飯不知道端給誰的凄愴,沒有呼天搶地的慘烈,只有默默流淚的慘切沉痛,觸目驚心。現在雖不是亂離年,但是還有多少人遠遊不還。

送衣,別等人不在,即使「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復營齋」,於亡人又有何意義?文/關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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