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課筆記】武大某系王老師:屈原這輩子(第四講)
07-03
樓主:湖北青蛙 在我們大家的印象里,屈原大概就是那個「偉大的浪漫主義愛國詩人」、楚辭的奠基者,那個投江自沉,並讓世世代代的人們在端午節吃粽子的時候總會想起的人。還有那句「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稍有一點文化常識的人,總能夠隨口誦出。除此之外,屈原,這位2000多年的古人,究竟還有什麼故事,什麼隱秘,什麼魔力,讓無數現代人深深感懷呢?這節課,我和大家一起來交流一下。 在說屈原之前,我先說另一個人。這個人曾被人評為「中國古代十大天才文人」的冠軍,這個人被譽為是中國文學史上最全面的才子,他在詩詞文書畫這些當時最主要的主流文化領域都獲得了一流的成就,放眼幾千年文化史都無人可與之爭鋒。他的詩被認為是宋代最好的詩歌,他的散文代表了中國古典文藝散文的最高成就,他的詞開創了豪放一派,他的書法位居「宋四家」之列。但就是這個人,他曾經說過:吾平生所學,不能企其萬一者,屈平一人而已。這個人的名字叫蘇軾! 屈原其人其詩其事,歷來都很有爭議。他的作品,包括《離騷》在內,都有人懷疑不是屈原所作;他的出生與死亡,他的婚戀,他的流放生涯,至今依然爭論不休;甚至從古至今,中外學者,都不乏有人懷疑是否有屈原這個人?但是,這些質疑,這些論辨,還都沒有足夠的證據推翻屈原的存在,近年隨著出土文物的考證,也為屈原及其作品的存在提供了有力的例證。這些學術上的論爭,我們暫不理會,在課堂上,讓我們做一個假定,我們不管屈原這個名字之前有多少光輝的前綴,不管這個名字之後有多少熱烈的讚美。現在,屈原只是一個人,一個在公元前340年—公元前278年之間生活過的人。梁啟超曾說:「研究屈原,應當以他的自殺為出發點」。那麼,現在讓我們回到2283年的那個初夏,這本來是一個明媚的季節,浩蕩的湘江滔滔奔流,兩岸林木蒼蒼芳草萋萋,但在屈原的眼裡,太陽是無光的,天地是昏暗的,世界是溷濁的,他長嘆一聲,口誦辭章,縱身跳入了汨羅江。 屈原死了,後人對他的研究也開始了。但今天,與其探討屈原為什麼死,不如先讓我們來看看屈原為什麼活著?怎麼活著? 一、生不如夏花,死不如秋葉 泰戈爾有句詩叫:「使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這個「使」字,暗示著現實中人,很難達到「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這樣的生命狀態。偉大如屈原,也未能行,他的愛恨交織,矛盾重重的一生,仍然是「生不如夏花,死不如秋葉」。 屈原一生有幾個節點值得注意, 20歲出山, 26歲失寵,36歲流放,44歲再次流放,62歲自盡。但屈原的政治黃金生涯也就是五六年的時間,實際上從27歲起,屈原的政治聲音已經很微弱了,儘管後來因為外交原因,他被重新啟用過幾次,但他的「美政」理想,卻是再也無力實現了。屈原有著及其出眾的政治才華,司馬遷說他是「博聞強志,明於治亂,嫻於辭令。入則與王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屈原19歲組織民眾抵禦秦兵侵略,震動朝野。20歲進入政壇,21歲被任命為左徒,進入楚國領導高層,在全國開始了變法改革,制訂並出台各種法令。他的變法圖強,使民心沸騰,國勢漸強,但觸動了舊貴族的權利,遭到舊貴族勢力的頑固抵制。終於在屈原26歲時,楚懷王聽信讒言疏遠了屈原,將屈原降職為三閭大夫。由此,屈原的政治生涯開始衰落,並再不復好。 屈原一生的政治理想,其實就是兩個字——美政。這個美政,要「舉賢受能,修明法度」,而這一切需要明君賢臣,所以屈原很痛恨那些奸佞小人,他的變法革新中重要的一環,就是要削弱舊貴族的特權,這也把他推向了殘酷的政治鬥爭的風頭浪尖。屈原其實並不是一些人所認為的,是一個狹隘的民族分子,一切唯楚國是談。他是有著高遠的理想,那就是使楚能夠「一統九州」。當時三個國家都有統率天下的可能,秦、齊、楚,秦強、齊富、楚大,秦國兵強馬壯,齊國國力殷富,楚國的版圖是最大的。有句話說:橫則秦帝,縱則楚王。這是說的「連橫」和「合縱」。如果「連橫」,秦國將稱帝,如果「合縱」,楚國將成天下之王。屈原是堅持「合縱」的,他的政治敏銳感,使他很早就意識到「秦,虎狼之國也」。所以,他一直主張與齊國聯合抵制秦國,但由於上官大夫靳尚、南後鄭袖為主的惡勢力的阻撓,也由於楚王的優柔寡斷,楚國反覆的被秦國侮辱嘲弄,並最終亡國。終其一生,屈原的政治抱負也沒有實現。屈原儘管政治才華卓爾不群,但他實在不會玩政治手腕,他不能放棄理想,更不願同流合污,所以一直處在一個「兩難」的境地。而且,由於他行事認真執著而近乎偏執,他的人際關係也一直搞不好,好人壞人都給得罪了,以至於政治道路越走越難,舉步維艱,最後寸步難行,愁苦悲絕,走上了自我毀滅的道路。 二、一棵樹和兩個人 在屈原的生命里,有一棵樹和兩個人是避之不去的,他們不但在影響屈原,也在影響後世的研究者們。這棵樹是一棵橘樹,屈原寫過一首《橘頌》,那裡面有屈原一生都在堅持的信仰和理想人格。比如「受命不遷,生南國兮」,「深固難徙,更一志兮」,「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兮」,「精色內白,類任道兮。紛縕宜修,姱而不醜兮」。可以說,橘樹所具有的稟賦和美德,正是屈原認為的人生的最高境界,屈原一輩子都在追求這種堅貞不易和內外修美的高潔人格。他的這種追求,其頑強、堅定和激烈,幾乎在整個古代文學史,再也找不出一個文人能達到他的境界。然而,他的這種「極高寒的理想」和「極熱烈的感情」,卻明顯不合於俗世,進而引發了他深邃的靈魂孤獨感。 兩個人,一個是楚懷王,一個是彭咸。楚懷王是屈原生命里一個極其重要的人,屈原一生都和這個人糾纏不清。我們知道屈原的政治理想是美政,要有明君賢臣,明君和賢臣的「兩美其必合」是屈原的人生信念。屈原自認為自己是賢臣的,是一美,他渴求懷王是明君,是另一美。屈原的辭賦里,很多次的提到「美人」這個意象,很多學者考證這個美人就是暗指楚懷王。有許多人還據此認定屈原有「斷袖之癖」,是個同性戀,這是站不住腳的。史料記載,屈原少年時曾在香溪結識一個叫昭碧霞的女子,並在18歲時與之成婚。這說明屈原是有著正常的男女情愛觀的。再者,楚懷王本人不但年紀大屈原很多,而且據說形體肥胖,皮膚有魚鱗斑,還有口臭,而屈原是有潔癖的,與楚懷王有同性戀萬萬難以忍受。實際上,屈原和楚懷王,主要是政治上的關係。早期,楚懷王像個明君「美人」,他對屈原是知遇的,信任的,他全力支持屈原變法革新。但懷王這人卻有著致命的性格弱點,這一點,屈原對懷王的認識甚至還沒有靳尚深刻。靳尚在懷王面前進饞,說屈原居功自傲,說懷王「有志無才,耳根子軟,無主見,貪酒色」,這些話屈原是沒有說過的,是靳尚假屈原之口道之,實際上正是靳尚自己對懷王的認識,卻正說中懷王的痛處,使懷王勃然大怒,從此疏遠屈原。相反,屈原對懷王卻總是一種單相思似的一廂情願的臆測,他缺乏對「兩美能否必合」的反思,所以說他對懷王之識反不如奸臣。「兩美其必合」的一個重要前提是君必須是「美」的,我們說楚懷王是個徹頭徹尾的其實還是有點冤枉他了,他的本心,還是希望楚國壯大強盛的,他很追慕自己的先輩,比如那個「不飛則已,一鳴驚人」的楚莊王,最後做了春秋霸主。後來,他被囚禁於秦國,還是寧死不屈,保持了一定的操守。但是,最根本的一點,懷王不是一個具有王霸天下之氣概的聖君,他也不能有李世民那樣的心胸對賢臣充分信任。說白了,他是平庸的君王。我們常說的「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就是他的傑作,當時他的愛妃魏美人和鄭袖,一個腰一紮半,一個兩紮,都是為了他的喜好狠勒自己的腰。就這樣一位君主,即便他腦子清明的時候能夠聽取意見,自強革新。但屈原把自己一生的理想和抱負都寄托在這樣一個主子上,不能不說是很不明智的。但更可悲的是屈原一直堅持著這種不明智走完了一生,所以,他的理想最終沒有也不可能實現。 彭咸這個人,在屈原的作品裡,一共出現了7次。《抽思》1次,《思美人》1 次,《悲迴風》3 次,《離騷》2 次。王逸《楚辭章句》里說,彭咸是殷商的一個忠臣,因為苦諫而君王不聽,跳水自盡了。《離騷》的結尾寫道「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既然不能實現美政,我就追隨彭咸去吧)一直以來,都有人認為屈原的投江,正是對彭鹹的效法。也有人認為,彭咸是臆造出來的傳說的人,不可信。但實際上,不管有沒有彭咸這個人,我們可以從屈原的辭賦里看出來,屈原一直在行為上效法著先賢,如史籍可考的介子推、伯夷、伍子胥、申徒、比乾等,這些人死得都很悲壯,其中申徒的死法和屈原一樣抱石跳水。在屈原的心目中,這些人都是為人表率的賢臣義士, 有骨氣,有品格, 有作為, 是值得自己效法的榜樣,彭咸則更是他經常提到的理想人物, 他明白宣告: 「指彭咸以為儀」(《抽思》)。這些人物反覆在屈原的腦海里出現,說明屈原在思考一個生命歸宿的問題。《九章·懷沙》被認為是屈原的絕筆作,詩的結尾寫道:「知死不可讓,願勿愛兮。明告君子,吾將以為類也。」(我知道死亡不可迴避,心愿是不再愛惜軀體。我明確稟告賢良君子,誓將同守高尚的德義啊!)我們可以看到,屈原是做好了準備的,他將會效法先賢,勇敢的選擇死亡。在屈原眼裡,死仍然保持了自己高尚的德行和操守,死是生命價值的體現,是人格魅力的再現,是死得其所。更何況,他的「美政」理想離他越來越遠, 希望也越來越渺茫, 這就意味著死神離他越來越近了。當郢都被秦將白起攻破後,楚國的命運已岌岌可危,八百年的楚國基業大廈已傾,他一輩子撐持的精神大廈也隨之崩塌,希望和理想已經徹底破滅, 繼續活下去已經沒有什麼意義可言,此時可以給自己的生命划上休止符號了。所以屈原的自殺,是有著主動的意味在裡頭的。但是,屈原的自殺,還有一層更深刻的原因,是屈原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甚至他這輩子也從來沒有去思考過,我們說屈原實際上不是一個能夠很好的進行反思的人,所以他是偉大的詩人,卻不是一個哲學家。而比他早一些的莊子和比他晚一些的荀子,他們都不缺乏屈原的精神,但走上了另一條道路,都成為了歷史上著名的哲人。馮友蘭說,哲學是對人生系統的反思。他還說,我們中國人與西方人的不同,在於西方是宗教的人,而我們是哲學的人。在這個意義上,屈原並不是一個完整的哲學的人。他激烈的生命情懷幾乎達到了極致,以至於沒有去反思他的悲劇人生背後有一個悲劇的人格。這一點,2000多年後,一個外國人的理論,卻為我們去反思屈原,提供了一個嶄新的視角。這個外國人就是弗洛伊德。 三、當屈原遭遇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是奧地利著名哲學家,精神分析學家,精神分析學的創始人。20世紀90年代以後,人們大膽運用精神分析學的自戀理論來探討屈原的異常人格,一時激起較大的反響。不少研究結果認為,自戀人格對屈原的政治生涯和悲劇人生產生了莫大的影響。這裡,我們就來談談屈原的自戀。 自戀(narcissism)一詞出自希臘神話,漢語對譯是水仙花,故事說的是美少年奈煞西施(narcissus)偶然臨水自照,看到了自己的美麗倒影,便愛上了自己並拒絕異性的愛,終日顧影自憐,每天茶飯不思,最後憔悴落水而死。目前,心理學界對自戀人格的普遍看法是,自戀與環境(尤其是家庭環境)的超值評價以及個體的自我塑造有關。 屈原有著王室的血統,他在《離騷》里還寫道自己是古帝高陽氏的直系後裔,他的遠祖是楚國的一個王子,被賜姓屈。雖然到屈原這一代,家道地位已不復昨,但與生俱來的高貴出身在屈原的記憶里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並內化為精神上的優越感。屈原號稱是「三寅之人」,他生於寅年寅月寅日,名平字原(平是天,原是地),是天地人三統一的大吉大利之相。《離騷》的開頭,屈原對自己的出生和名字就有一段熱烈的讚美。生辰的迷信加之家族的美化,使屈原從小就認為自己是天命之人,負有崇高的使命來到塵世。現代自我心理學之父阿德勒(奧地利)曾說:「靈魂生活結構中最重要的決定因素髮生於童年伊始。」 在成長過程中,屈原從小就生活在讚譽和誇獎之中,這讓他對自己一直都充滿自信。屈原小時候長得很漂亮,七歲的時候,用荷花荷葉蘆草做了一件衣服穿上,將蘭花串成一個花環,佩戴於胸前,還把白芷和秋蕙編成兩條長辮,盤於帽纓兩側。他姐姐看到他,直誇他比巫山女神還要美。小屈原從此就像奈煞西施一樣,天天跑到水邊照自己,他喜歡用各種花草打扮自己。他嫌池塘里的水不清,獨自跑到深山裡挖了一口井,來自我觀賞。屈原長到十七歲時,已經是方圓聞名的美男子了,有一個故事說,屈原有「一日三濯纓」的習慣,很多女孩子為了看屈原,每天跑到河裡洗三次衣服,把河水都弄渾濁了。 屈原是很在乎外表美的,他喜歡華美的服飾和奇麗的裝扮,他經常在辭賦里津津樂道,只一部《離騷》就看得人眼花繚亂,如「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佩繽紛其繁飾兮,芳菲菲其彌章」,「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屈原不但要外在美,還要內在美,他追求內外兼美,內在與外在的完美統一,否則就不是完美的人格。從一開始,屈原就是完美主義者,而且是極端的完美主義者。但放眼歷史,真正內外兼美者又能有幾個人呢?所以屈原的人格要求是遠遠高於社會的。但屈原認為自己的人格正是內外兼美的,「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我既有這樣多內在的美質啊,又注重修飾外表磨練才能)。大家都知道,屈原有香草之戀,他的筆下有許多香花香草:木蘭、秋菊、江離、辟芷、秋蘭、芙蓉等。屈原是見不得腥臭惡腐的,他甚至還要「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近乎仙人。屈原有種潔癖,這種潔癖來源於精神的高度自戀,他篤定人格的高潔,不容絲毫的玷污。這種潔癖其實是精神的潔癖,人格的潔癖,他反覆訴說自己的忠貞高潔,發泄自己的不平與怨憤,浩嘆「世溷濁而不分兮」、「國無人莫我知兮」、「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好像全世界,所有人都不理解他,都在排擠他,但由於內心深處高度的自戀,他拒絕和別人交流,他高唱:「世溷濁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馳而不顧」。儘管他孤苦寥落,他認為自己會「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同光」。最終他遠離人群,成了遺世高蹈的孤獨的舞者。 屈原具有自戀人格傾向這在屈賦中時有表現,並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他的人際關係和政治生命。在屈原的作品裡,有一個神化的「自我」,屈原不厭其煩的描繪著這一形象,表現出強烈的自我關注傾向和自我認同心理。屈賦中一再重複著「我」、「余」、「吾」、「聯」、「予」等詞語,第一人稱帶有強烈的自我表現的主觀色彩,它體現了屈原強烈的主體意識,又表現了屈原自覺擔當文化使命的「捨我其誰」氣概。在作品中,屈原一是反覆強調自己的內美和修能,如在《橘頌》、《離騷》、《涉江》中出現了大段的自我讚美的詩句,將自我理想化,表現出強烈的自我良好感和天生優越感;二是將自己置於美麗、孤危、哀怨的境地而描述,突出自己的美麗、清高和孤獨。屈賦中披花飾草、纏綿徘惻的女性形象即本乎此。屈原一再重複表述自己的心跡,展示著自己的高潔與溷濁俗世的對立,透露出一種清高孤傲、潔身自好的自我感和憤世不平的激情。以屈原憤世嫉俗、恃才傲物、完美主義的個性,他是無論如何得不到靳尚等群小的親和的,而最初信任、重用屈原的懷王,也因屈原的「露才揚己」(班固)、缺乏體察君王政治平衡的內心感受而疏遠他。緣此,自戀人格傾向成為屈原美政抱負難以實現的一個重要羈絆。 其實,中國文人的自戀是一種群體現象,不是屈原所獨具,但以屈原為濫觴。屈原的自戀是後世文人自戀的一次預演。譬如後來的李白,也是個極其自戀的人物,在他的詩集中,以自我為中心,張揚蹈厲的詩篇比比皆是。再比如杜甫,似乎是和自戀不沾邊的,實則不然。他的許多時候也流露出自戀傾向,比如在《壯遊》里寫道:「往昔十四五,出遊翰墨場。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揚。七齡思即壯,開口詠鳳凰。九齡書大字,有作成一囊。」(「崔」,崔尚;「魏」,魏啟心;「班」,班固;「揚」,揚雄。)更有甚者,史傳杜甫19歲時,便目無餘子,還有「屈宋衙官,羲之北面」的高論。有人認為,自戀是藝術創造的原始動力,這句話還是有一定道理。由於自戀,屈原的辭賦具有強烈的主體意識,汪洋恣肆,恢弘奇偉,奇幻的詩風和卓絕的藝術魅力垂表萬世,成為後代追慕的文學巨匠。但世間事往往不完美,也是由於他的自戀,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受排擠和打擊, 上不容於君,中不知於世,下不知於民,舉目無親,進退無依。屈原在朝廷上失去了政治地位,在觀念上被主流意識形態所否定,在人際關係上遭到全面的圍攻、誹謗、打擊和孤立,在現實生活中, 美政理想的實現便成了天方夜譚。於是, 屈原的終極理想便隨之告以幻滅。 翻遍歷史,能找出一大堆自戀的文人,但還找不出一個像屈原這樣,如此執著,如此固拗,如此專一,如此不為任何所動的文人。他永遠是孤高的,是超邁的,是幽獨的。他不能像莊子那樣,拋舍下這一切,在絕對精神的世界裡自由翱翔;他也不能像孔子那樣,退而求其次,設杏壇傳教。他若獲得自我,將失去世界;他若去適應世界,又要失去自我。他背負著使命也背負著枷鎖,他選擇了戰鬥也選擇了孤獨,他在生命的兩極之間艱苦的跋涉著,明知自己的志向、操守與時世不合,但決不放棄自己的理想和人格,他以脆弱的生命個體與污濁不堪的社會作出激烈的抗爭,最終以毀滅生命的方式向生命存在的意義做了一次沉重的叩問!有人說屈原是社會的棄兒,但另一方面,他又何嘗不是歷史的寵兒。他在湘江上那悲壯一跳,跳出了兩千年來人們對生命價值的不斷追問!他寂寞的死去,卻引發了歷史長河洶湧澎湃的迴響! 斯人已逝,時移世易,中國文化里不能沒有屈原,而我們的生活中卻並不一定要讀楚辭。不過,我還是有個小小的建議,如果有時間,大家去看看楚辭,不必要讀《離騷》《九歌》《九章》《天問》,只要讀讀那篇《漁父》,很短,也不費解。那裡面,有一面鏡子,一面人生之鏡,每個人也許都能從那面鏡子里,看到不同的生命姿態。正如結尾那首歌:「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屈原既放,游於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與?何故至於斯!」屈原曰:「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漁父曰:「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釃?何故深思高舉,自令放為?」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湘流,葬於江魚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漁父莞爾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復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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