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2歲到34歲，我能告訴你孤獨最可怕的樣子

這是新世相的第290篇文章

Sayings:

每當在城市裡談到孤獨，人們總喜歡談論孤獨的美妙，把它當成一種傷感的裝飾。我曾經說「獨處又殘酷又溫柔」，在說這句話時，我偏愛的也是其中溫柔的部分。

然後收到新世相讀者Milly 的故事，從 22 歲到 34 歲，被抑鬱和社交恐懼症折磨了十幾年，不敢出門，害怕認識人。她說自己的生活「完全是一個孤島」。她是個真正孤獨的人。

她經歷的很多孤獨，我們都有。但她向我們展示了孤獨最可怕的樣子：孤獨不是玩具，有強大的破壞力，讓人灰心，時刻逼人放棄。如果世界上只有一種絕境，這種絕境到最後的名字可能就是孤獨。

我們和 Milly 聊了她陷入孤獨、對抗孤獨和至今仍在掙扎著走出孤獨的人生冒險。這些故事，是我們經歷的那些孤獨的最糟糕的樣子。好處是，假如一個人在與孤獨長久的相處中沒有被徹底吞噬，她其實早就擁有了別人無法想像的力量。

我懼怕和全力對抗的，都是別人生活里不值一提的事

自述｜Milly

我是Milly，今年34歲，無業。

過去十年時間，我和社會沒有什麼接觸，常常宅在家裡，很少和人打交道，做了30多年的「大嬰兒」。2011年底，我意識到自己患上了社交恐懼症。

大概三年，我幾乎閉門不出。每天昏睡和發獃，生活一點指望也沒有，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

長期藥物治療，我的身材從苗條纖細變得肥胖臃腫，加重了我的自卑。很久以前，我是個完美主義者，對生活品質有很高的要求；但生病之後，我不刷牙，不洗臉，不修邊幅，不求上進，自我厭棄。

有好幾次，家裡來了客人，我就藏起來，如果需要我開門，我就藏在門後面去開。我很怕見到人，我總覺得自己是個笑話。

生病這十年就好像「文革」的十年浩劫。我以前很開朗，是那種根本宅不住的人，常常一個電話就被朋友叫走了，玩到半夜才回家。但命運總是愛開玩笑，我抑鬱，然後社恐，十多年，從22歲到34歲，我把最好的青春都給了狗。

一、等待腐爛的人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已經不是人類，而是一種動物。我甚至可以連著一個月宅在家，和任何人都沒有交集，包括網路上的虛擬人際關係，我都沒有，完全是一個孤島。

更可怕的是，我自己完全不介意這種生活，我沉溺在這種生活里，不自救，也不求救。好像一個等待腐爛的人。

我特別害怕坐電梯。一群陌生人擠在一起，我會感到呼吸困難，能聽到自己沉重的喘息聲，渾身不自在。有人靠近我，我會發抖。因此，儘管只是幾分鐘的事，我都盡量挑沒人的時間坐電梯。

去餐廳吃飯，會有很強烈的緊張感。有時呼吸困難，渾身發燙，常常緊張到手抖，沒法拿筷子。有時我覺得自己是個笑話，周圍人都在看我，手就抖得更厲害。所以我很少和人出門吃飯，除了僅有的兩個朋友。

必須出門時，我就戴口罩和帽子眼鏡。我怕，總覺得有人在背後議論、嘲笑我。每次出門對我來說都是一場心理拉鋸戰，要猶豫很久才能邁出一步。

網路世界裡，我不那麼緊張，但也不善交流。往往心血來潮加入一些群，想認識朋友，一開始還能聊天，久了之後不知道說什麼。

我加入過一個社恐聯盟群，裡面很多有過社恐經歷的人在侃侃而談。我看到了社恐者的另外一面，他們很活潑，踴躍。可是我卻很難融入。

二、十年里最大的救命稻草是20個贊

我的生活里除了母親，幾乎沒有任何人。2012年，我30歲生日，媽媽買了三十個氫氣球，我們在草地上放飛。她給每一個氣球上都寫上：女兒健康，快樂。

有一段時間特別嚴重，我那時的狀態有點像植物人，除了吃飯就是睡覺，整個人是僵硬的，沒有任何喜怒哀樂。但媽媽每天都會給我一個擁抱，一個吻，說一句鼓勵的話，天天如此。慢慢地，我開始嘗試做一些事情，比如疊被子、打理個人衛生。

某天，在網上看到一幅畫，隨手照著畫下來。媽媽把這幅畫拍下來，發到朋友圈，居然有二十個人點贊，這件事給了我一股勇氣，我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麼重要。原來我也可以被別人賞識。從那以後，我的生活都變了。

那是2012年底，我開始每天畫畫，開始寫字、看書，外出，有段時間甚至還交了個男朋友。我也開始減肥，愛美，愛笑了。穿起漂亮的裙子，化妝，還出門找工作。

但是病情來回反覆，再次惡化，我又住院了。父親也病倒。那一年，母親一下老了十歲。

三、被所有人放棄的時候，才知道什麼叫不離不棄

社恐對我來說是一件很壞的事，它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我好像被囚禁在一個牢籠里；但它也是也一件很好的事，它讓我看清了很多真相，比如友誼，愛情，親情。

很多朋友知道我得了病，都遠離我了。只有從小到大的發小月月對我不離不棄。很多人不和我來往，說我是瘋子，但月月結婚時，專門把我叫去，她當著所有人說，我是她這輩子最重要的朋友。

月月的新房子里最醒目的位置掛著一幅我畫的畫。她跟來家裡的客人說那是我畫的，我寫文，她也常常轉發告訴別人，這是我寫的。一起去餐廳吃飯，我每次手抖她都會鼓勵我，然後一筷子一筷子給我夾菜。她說等我們老了，她要買一棟房子，讓我住在裡面，面朝大海，每天畫畫。

四、為了交朋友我做過哪些努力

我不喜歡空蕩蕩的房間，社恐的人其實內心是很渴望交朋友的，但恐懼感和隨之而來的羞愧感，卻成了一道牆。

2014年，我曾試著連續一個月每天都出去「約會」。我在豆瓣上發了一個交友帖，每天約人出去，看電影、逛街、聊天。那一個月，我大概見了四十多個人。有的人不到十分鐘就走了，或許是因為我的緊張感把別人嚇到了吧，我確實不知道怎麼聊天。最終我只交到一個朋友，她叫CC。

CC是從澳洲留學回來的，一枚典型吃貨。CC是個特別接地氣的人，和我一樣都是胖子，穿得像廣場舞大媽。她愛吃愛說，跟我聊在國外學習的趣聞，和好多好吃的，聊到商場都關門了。見她的時候我也緊張到發抖，但心裡覺得特別踏實。

CC一直不認為我有病，說我的「社恐」都是宅出來的，多出去走走就好，於是她逼我去了重慶和巴厘島，那是我第一次和朋友一起出門旅行，一路上興奮得睡不著。

在巴厘島，因為恐懼，我不和團里的人說話、吃飯，她一直給大家解釋，說我性格內向，其實很有才華，說我晚上要寫作白天沒狀態。

有一次一起在外邊吃飯，我手抖的像篩豆子，旁邊的服務員看到之後小聲議論。她生氣了，一個白眼飄過去，大吼一聲：「看什麼看。」私下裡，她就鼓勵我，別怕、深呼吸，別慫。

五、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應該感謝馬雲的人

後來，CC開始教我烘焙餅乾，烘焙成了除畫畫之外我的另一個心靈歸宿。2014年年底，我決定把自己做的餅乾先放在網上賣一下試試看。

剛開始沒有一個人買。但三天後，我居然做了一單很大的生意。上海一家咖啡館看上了我做的薑餅干，一次就訂購了八百塊。我當時還以為他們是騙子，打電話確認了好幾次，才真的相信了。

我曾經覺得自己大齡，無業，啃老，就是廢柴，但這個小店成了我的經濟來源，也讓我的人生有了方向和轉機。我想，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應該感謝馬雲的人。雖然現在我的淘寶店因為審查的原因關閉了，但是我還是很感激。

六、我懼怕、用盡全力所對抗的，都是別人生活里不值一提的事

我曾想抓緊時間，上班賺錢養家，不想做一個蛀蟲、一個啃老的廢柴，但去公司上了三個月班，我就住院治療了三個月。醫生說我的身體不能參加激烈的社會競爭，只能靜養，至少要吃藥十年以上。

第一次向人解釋我的社恐是跟前同事。當時她讓我寫個策劃案，給我倒水，我的手一直抖，她問我咋回事，我說是社恐。她好像什麼都沒說，大概是不太好意思說。最後策劃案也沒讓我寫。

其實我很清楚自己在懼怕、在挑戰的都是生活里一些極小的事情，這些事對任何人都不值一提，對我來說卻是壓死駱駝的稻草。但我不是草莓族，不是那種什麼壓力都扛不住的人，我只是很不幸的生了一種很奇怪的病，這種病奇怪得讓我難以啟齒，但是也可怕得讓我心生畏懼。

有時我覺得網路是很好的平台，拯救了社恐的人，我可以訂餐可以淘寶，不用出門，簡直救命了。但另一方面，這樣的便捷省去了人與人的直接交流，更加隔絕了。沒有人願意被隔離，也沒有人願意做孤島，所以我決定要走出去。

七、別怕

一開始，我給自己準備了一個本子。每天列時間規劃表，每個小時給自己一些簡單任務。都是一些很小的事情。喝水，刷牙，吃飯，洗臉。做完一件事，打上一個勾。這讓我很有成就感。

每次列時間表，我都有一種很強烈的儀式感，覺得自己每天都有進步。

從出門取快遞到出門會朋友，我一點一點擴張自己的活動範圍。我甚至開始出門跑步，雖然害怕見到人，但我還是堅持了一個月。

為了克服緊張感，我每次出門都會帶上耳機，聽音樂會讓我的情緒緩和。我還養了一隻泰迪，每天下樓遛狗，也讓我有了出門的理由。

今天（2016年12月29日）我的生活是：5點起床看書，抄寫。6點做早飯，7點看早間新聞。8點開始做餅乾，嘗試新的甜品製作。下午看書，寫字，畫畫。我還在網上做兼職，給廣告公司寫小文案，每個月有一些收入。

這個周六，我準備去上一堂畫畫課。這是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去，估計又會手抖，但我告訴自己不怕。

八、我還不能在陽光下微笑和哭泣，這太奢侈

人最可怕的是自我放棄。我跟社恐還有抑鬱打了十年交道，它們就像我心裡的兩隻猛虎。心有猛虎，細嗅薔薇。我不能說戰勝了它們，只能說我在慢慢調服它們，和它們做朋友。就像約翰·納什一樣，他一輩子都和自己幻覺里的朋友在一起，但並不妨礙他成為一個偉大的人。

社恐的一個好處就是，我可以更專心地做自己的事，沒有太多打擾。時間對我很重要，我也有大把大把閑的時間，但我不能像很多人那樣去「充分利用」它。

當人生走到一個山窮水盡的時刻，不妨就坐看雲起，急是一點用也沒有的。清醒時，我用大量時間畫畫，寫作，看書。

我的朋友說，她的媽媽50歲之前一天班都沒上過，因為她媽媽患有精神分裂。但50歲那年，她媽媽的神志恢復了，現在是一個保險公司的銷售經理。

人們往往會看到癌症患者和疾病的鬥爭，而忽視精神病人和疾病的鬥爭。很多例子都把精神病人等同於瘋子。社會在醜化和鄙視著這樣的人群。我想說，其實我們並不是怪物和瘋子，我們也有愛情友情喜怒哀樂，我們也有微笑哭泣，也有理想和追求。我做夢都希望自己可以從社恐的陰影里走出去。可以做一個在陽光下面微笑和哭泣的人。我希望我可以賺錢。可以擁有友情。可以有一個愛人。雖然這些對我來說都是奢望。但我不會放棄。

其實這個世界隨時都有奇蹟發生，只是我要等，等著機會。有時候，可能要一輩子都去等這麼一個機會。梵高等了一輩子，約翰·納什等了一輩子。我或許也有那麼一天，會像鳶尾花一樣，盛開、綻放。

題圖來自：stock image

晚禱時刻：

你戰勝過孤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