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新時代的祥林嫂

現在的聒噪者與魯迅的小說《祝福》里的祥林嫂頗有幾分相似。祥林嫂每遇到人，就要和對方說起他的兒子阿毛的故事，只是聽眾聽的多了，到最後連「最慈悲的念佛的老太太們，眼裡也再不見有一點淚的痕迹了」。這個時代註定屬於祥林嫂，只是如今的祥林嫂們不只是在魯鎮，她們開始被允許走的更遠，廣闊的訴說空間等待著她們去挖掘，遺憾的是，儘管祥林嫂們四處訴說自己的悲慘命運，甚至可能因此遇到更多的「慈悲的念佛的老太太們」，但是她們的命運不會因此而改變，祥林嫂這種勤勞、善良、質樸、頑強的勞動婦女的典型，註定只是歷史的炮灰。　　 　　如今的祥林嫂大量存在於上訪戶中，可惜的是，與魯迅所處的時代相差近一個世紀，社會發展幾經更迭，如今的祥林嫂不僅得不到念佛的老太太們的關心，甚至連魯迅們也已經麻木，開始與其背道而馳。年初北京大學教授孫東東一語驚人，認為「老上訪專業戶，至少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精神有問題」。或許真是如此，祥林嫂們做著同樣的事，說著同樣的話，把每一個人都當做自己的救命稻草，視自己的對手為十惡不赦，在正常人看來，難免有幾分精神病癥狀，可是魯迅們也應該知道，祥林嫂們除了成為祥林嫂之外，她們幾乎一無是處，除了不停地折騰，除了在政府門前下跪，除了在網上咆哮，她們無可事事。她們存在的身份便是祥林嫂，只要魯迅們仍然麻木不仁，只要截訪的努力仍在繼續，祥林嫂心中阿毛的陰影就不會被消除。　　　　筆者曾有機會與上訪戶交流，有段時間，一位卡車司機網友以近乎喋喋不休、歇斯底里的方式向我訴說他遇到的不公，他和我說他姐姐遇到的不幸，以及之後在處理該事，地方司法機關表現出的腐敗，每次在網上交流，他都和我說到相同的情形：他正開著卡車在高速公路上，隨時可能被跨省追捕，隨時可能出於發泄的目的把卡車撞向路邊的無辜者。往後他每一次上網都和我說到他案情中讓我不知所云的細節，我確定自己遇到了魯迅筆下的祥林嫂，也就是孫東東教授所說的精神病人，悲劇的是，我充其量不過是念佛的老太太，只能勸他別衝動，除此之外，我能做的極其有限，即便我是魯迅，我也無法將她寫成祥林嫂，因為當下的祥林嫂實在太多，祥林嫂早已成為祥林嫂們，在我們的四周，在全國各地，她們正散播著版本大同小異的阿毛的傳說。　　　　只有當祥林嫂遇到真正的魯迅，她才不會被當做精神病患者，於是，或許你會問，魯迅在幹嘛？我要告訴你，魯迅正在變成祥林嫂！　　　　祥林嫂在重複著她阿毛的故事，身為祥林嫂的魯迅則在對阿毛的悲劇表示抗議，然而魯迅僅僅是為抗議而抗議，而不會告訴祥林嫂他將怎麼抗議，他是會拿起石扔向對方以示不滿，還是因為不滿我就罵娘。他只是覺得，有很多人會響應他的抗議，有無數人會因為他文章的標題中有抗議兩個字而成為他的粉絲，所以他抗議了；他只是覺得，有了無數粉絲的支持，造就了自己的虛假繁榮，往後便可以拿它去消費，所以他抗議了；他只是覺得，網路中需要魯迅，於是他就成魯迅，而不管自己是張愛玲還是三毛，甚至是羅玉鳳，他還是抗議了。　　　　然而，以抗議為營生的魯迅註定不能長久，抗議的人多了，抗議也就變得無效起來，而且，當以抗議為生的魯迅越來越多，大家都在比試肺活量時，不僅魯迅聲音的源頭難以找到，而且彼此也多了分假冒偽劣的可能。去年年底，一位被天涯網友冠以「導師」的時評寫手，因為總結了2009年「十大憤怒城市」而被一家紙媒引用，為此他通過多種渠道向對方討稿費，在討酬無望的情況下，他找到我聲淚俱下地說到自己的處境：他說自己成了祥林嫂，四處向人訴說他的無奈，但是，幾乎所有的人都無動於衷，而當他去發帖希望獲得粉絲的支持時，他才發現，無數粉絲紛紛倒戈，他們顯然感到不可理喻，對魯迅一夜之間成為祥林嫂表示震驚。　　　　不僅是草根魯迅有成為祥林嫂的跡象，正牌魯迅們的命運也相差無幾。2006年底，曾被譽為中國文壇「射鵰五虎將」之一的作家洪峰，因為他所賴以「養命」的單位，停發了其2000多元的薪水而走上街頭乞討，一時在文化圈內外激起軒然大波。近一個世紀過後，魯迅與祥林嫂只是一個情緒的符號，無論他們如何自我標榜，都註定無法擺脫祥林嫂的標籤，如果說，上個世紀魯迅尚能從祥林嫂身上找到寫作的靈感，那麼今天，他則與祥林嫂面對面，談論各自的阿毛。　　　　薩義德在《知識分子論》提到知識分子最好是一位「業餘者」，他不依附任何權勢，也不以知識作為謀生手段，而只是在工作之餘表達對社會的觀感。任何社會都存在祥林嫂，她不僅代表著貧困以及各種不幸的命運，而是，就其本質來說，她們的背後都是形態各異的情緒，但是，一個有前途的社會不能只有情緒，還應該有情懷，只有當祥林嫂在重複著自己阿毛的故事，而魯迅又不僅是為了稿費而抗議時，祥林嫂才可能獲得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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