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踐者】在城市邊緣,他割草、餵豬、種麥子,把荒野變成了花園|深聚焦

他們用行動實踐著艾青的詩歌,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如果可以,你是否願意離開熟悉的城市,到鄉村去生活?1845年,28歲的梭羅撇開金錢的羈絆,在瓦爾登湖畔建了一個小木屋,與湖水、森林和飛鳥為伴,寫下了《瓦爾登湖》。在他的影響下,許多青年開始重新思考人與自然的關係,他們走出城市,想在鄉村和荒野中尋找答案。

——都市後花園——

在北京郊區鳳凰嶺腳下,有一片200多畝的農場,叫做「小毛驢市民農園」。它的主人叫黃志友。作為溫鐵軍的學生,80後的黃志友已經在農場生活了八年。

從2008年開始,對於許多北京城的居民來說,這個農場成了他們周末舉家勞作、親近大自然的「都市後花園」。共有400多戶家庭租用了他們的土地,親自種植蔬菜瓜果。

來到這裡,很容易讓人忘記這是在北京。它遠離都市喧鬧,像是一片安靜而愜意的世外桃源,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動物、有菜地、有木屋、有鞦韆。它又不失熱鬧,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來到這裡,充滿了活躍的田園氣氛。

農場的「吉祥物」是一頭小毛驢。作為村裡曾經的最強勞動力,它跟隨黃志友從河北來到了這裡。但在北京,再也找不到會駕馭毛驢的人了,於是這頭作為華北平原傳統農耕象徵的小毛驢,只能退居二線,成了農場的寵物。

從河北跟隨黃志友來到北京的小毛驢,現在成了農場的吉祥物

近年來,層出不窮的食品安全問題,讓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思考:我們每天吃的究竟是些什麼?在黃志友看來,食品安全最終的受害者是城市人,但問題出在鄉村。

黃志友的家鄉武夷山區,大多數年輕人外出打工了。他兒時那種田園牧歌式的農村生活已經土崩瓦解。鄉村城市化的一個副作用是,大量的農民靠自然生產難以維持生計。打工成了主業,而種地、養殖變成了追求速度和成本的流水線。

另一方面,工業文明下的城市審美,認為食物應該和其他商品一樣,整齊的、白凈的才是好的,而不能有自己的個性。

黃志友如此描述這個時代的異象:吃大餐的不種地、住高樓的不蓋房、使用千奇百怪電器的不挖煤、日日在微博博客上炫耀自然美景的,卻不曾栽植過一棵樹。他認為這是一個過度分工的時代,城市鄉村的二元化割裂對立,讓雙方對彼此充滿了偏見。

——人與土地——

「小毛驢」的任務,是重新建立城市與農村之間的信任,嘗試把農業鑲嵌到城市中。

讓城市人了解菜是怎麼種出來的,農業生產環節是怎樣的,如何跟農民互動、與大自然互動。因為人來自於土地,你不但要了解所吃食物的來源,還要了解自己的根。

會員們來到「小毛驢」之後,先到這裡來領取自己喜歡的菜苗

黃志友為「小毛驢」引入的是來源於歐洲的「社區支持農業」,亦即CSA(Community SupportedAgriculture)模式,這是許多國家正在大力推廣的新文化運動。它的核心是讓農民和市民產生直接對接的關係。

它的運作方式是,由市民預付款,預訂一季或一年的產品。這麼做一方面可以讓農民專心生產,保障質量,另一方面可以減少銷售的中間環節。這一模式還非常注重在消費之外建立親密的社群關係。「小毛驢」會經常舉辦各類文化活動和體驗活動,比如木工作坊,還有同吃同住的永續生活營。

「小毛驢」的木匠師傅常常會教孩子們做各式各樣的手工活兒

「小毛驢」的許多會員把這裡當做孩子的大自然教育基地。事實上,無論是孩子還是大人,初次到來的人們對自己日常所吃的作物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陌生。見慣了蔬菜被切割整齊以後躺在超市裡的樣子,人們早已無法把它和植物最初完整的形態聯繫在一起。

當現代教育以精英化為目的,企圖讓人們逐漸脫離農村和土地的時候,黃志友卻想通過他的努力,讓城市人重新認識農人和土地、認識大自然。

我希望孩子們能夠分清小麥和韭菜。除了美國,還要了解中國本身,了解中國除了大城市之外,還有廣大的農村。

——烏托邦的幻滅——

黃志友的老家在江西南豐縣武夷山北麓下的一個小村莊。他在放牛、採蓮、種稻、割魚草和上山采野果中度過了童年。用他的話說,愛鄉村,或許是天性使然。

高考時,兩件大事影響了他的選擇:1998年長江爆發特大洪水;1999年西部大開發戰略提出。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他滿懷理想考入了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專業是水土保持與荒漠化防治。

因為學校大量的藏書,又因結識了文學方面的摯友,黃志友開始大量涉獵西方的環境文學,如《瓦爾登湖》《原荒紀事》《寂靜的春天》《封閉的循環》《哲學走向荒野》等。

他開始反思城鎮發展思路,以及現代化工具的使用對資源的浪費、對人的異化。他逐漸痛苦地感受到,自己的求學之路,就是一步步遠離鄉村、融入城市化的道路。

市民可以在30平米的自留地里種上自己喜歡的瓜果蔬菜,在難以真正重返農村的時候,圓一場鄉村夢。

天性熱愛自然的黃志友,並不喜歡城市逼仄緊張的生活方式。除了剛到北京的第一年,他從來沒有在大城市生活過。哪怕在人民大學上學期間,也是每天課後就匆匆趕回農場。

城市生活挺沒意思的,空氣也不好。在回龍觀住的一年,每天扔垃圾扔得心疼。我們搞農業的,天生覺得廚餘應該回到肥料而不是垃圾桶。

當時黃志友住六樓,每天要從樓下運土上去堆肥,在天台種點蔬菜,才能感到踏實。在他看來,城市生活是寄生於鄉村的資源消耗型生活,它讓人們重視短期享受而忽略長期永續,與大自然和人的天性都有所違背。

1845年,28歲的梭羅撇開金錢的羈絆,在距離美國康科德兩英里的瓦爾登湖畔建了一個小木屋,自耕自食兩年多,與湖水、森林和飛鳥對話,寫出了《瓦爾登湖》。這本書啟蒙了黃志友。但與梭羅追求個人精神的富足不同,黃志友還想為他人的改變做些努力。

梭羅(1817-1862),美國作家、哲學家,自然主義先驅

他的《瓦爾登湖》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人

圖片來自於網路

畢業以後,黃志友成了溫鐵軍成立的河北晏陽初鄉村建設學院第一個簽約工作的大學生。他想追隨鄉村教育先輩晏陽初的腳步。

在這所免費培訓鄉村建設人才的平民教育學校,黃志友和同事們一起發動農民籌辦合作社、嘗試生態農業和生態建築。來自五湖四海的大學生們懷著熱情聚到一起,進行新鄉村的改造實驗,他們自己種小麥,磨面做饅頭,自己種花生、榨花生油炒菜,自己種棉花做被子,自己養豬、蓋房,循環利用廢棄物……

四年的時光就像烏托邦一樣美好。但一切在2007年戛然而止。學院停辦了。

沒了土地,這群年輕人像丟了魂。有機農業的理念很好,但產品賣不出去。根本原因是市民的不信任。這讓黃志友意識到,農業創新只在鄉村做不行,必須動員市民參與,讓闊別土地已久的都市人重新接受土地的教育。這就是小毛驢市民農園的由來。

——世界的啟示在荒野——

34歲的黃志友至今仍在北漂。6歲的女兒在農場出生、長大,跟隨他一起生活在北京海淀區這個叫做後沙澗村的地方,每天從幼兒園放學後,就撒歡地奔跑在田間地頭。

女兒明年就要上小學了,但黃志友還在為手續證件發愁。再過幾年,恐怕妻子不得不陪伴女兒回原籍去讀高中。「走一步看一步吧,現在還年輕,能做多點事。」

每一年,黃志友都要面臨有一撥同事要離開「小毛驢」,回家鄉結婚生子的現實。和許多北漂族一樣,他們沒有辦法面對在北京生存的壓力。都市中的農場實驗,對他們而言,只能是一小段人生經歷。好在不少人回鄉之後,仍在投身有機農業生產,藉助小毛驢的平台銷售。

黃志友想在北京堅持下去,為各個地方提供資源,同時也為北京市民提供一個家園。

來到農場的許多市民,如今已經是六年的老會員了。有些人每周驅車三四個小時,就是為了能到「小毛驢」重新體會勞動的樂趣。這讓黃志友感到欣慰。

十多年來,外界的輿論不曾停止過質疑。鳳凰衛視在某一年的採訪中,曾把他的做法比作「秀才下鄉」,暗指是歷史的倒退。但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走的路,認為是人們暫時被現實蒙蔽了雙眼。

當然,黃志友是務實的。當一名都市農人,並沒有看起來那麼詩情畫意。當你仰望星空的時候,還要腳踏實地。

他也會感到累。每逢此時,他就去侍弄農園的樹木和花草。他說:「那些地都有農民種,景觀沒人管,我就弄這些。」每天他都弄到很晚,天黑才騎自行車回家。

下班後,黃志友會侍弄一下花花草草

常常有人問黃志友,是什麼原因讓他堅持了十多年。他總是淡然答道:

並沒有那麼崇高,只不過是喜歡這種鄉下的生活。當然,理想是有的,就是希望更多的人可以加入進來。

在志同道合的朋友身上,他找到支持和溫暖。而這一切單純出於對大自然和故土的熱愛。

直到今天,他仍會常常想起梭羅,想起他說過:這個世界的啟示在荒野。

紅燈籠上方的「風調雨順」,是農業文明下中國人最單純的祈盼,如今代表了黃志友對自然的敬意。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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