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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虛法師《六祖壇經》第26講

捨命求半偈

今天是我們《壇經》的第二十六講,上節課我們講到了第七品「機緣品」,請大家翻到經文,我們已經講完了志常法師的問題。現在請大家翻開經文找到那一段,接下來我們一起來看看志道法師的公案。

「僧志道,廣州南海人也。請益曰:學人自出家,覽《涅槃經》十載有餘,未明大意,願和尚垂誨。」這是講,志道法師是廣州附近南海地區的人,他算是六祖大師的一個老鄉。他有一天也來向六祖大師請教問題,希望能得到法上的利益,他說:自從我出家以後,聞思學習《涅槃經》已經有十多年了——出家聞思修行十多年,這個算是老修行了,算是老參了——但是我一直搞不明白這部經典的「微言大意」,所以希望您能夠給予慈悲的教誨。

「師曰:汝何處未明?」六祖大師就問他說:你是哪裡不明白啊?

「曰: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於此疑惑。」志道法師說的這首偈子,在我們佛教里是非常著名的,所謂「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佛弟子一般只要入門了,多看兩本書,那基本上都會看到這首偈子。這首偈子言簡意賅,看著文字不難懂,但實際上深奧無比,如果沒有大智慧、大勇氣,那是絕對不可能有親身體悟的。我們很多人自以為是的「懂」,其實只是停留在思想意識的層面,做做學問可以,考考試可以,或者像師父這樣吹吹牛可以,但是要拿來了生死,要像諸佛菩薩那樣證入「寂滅為樂」的大解脫境界,那往往就不行了,這個空談和實證不是一回事兒。所以志道法師很有自知之明,他覺得自己並沒有真正的理解這首偈子,因此坦然承認,虛心求教,這種狀態就還算是有救,還算「孺子可教也」。

其實這首偈子的來歷也很有傳奇色彩,它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做「雪山悟道偈」,乃是我們的本師釋迦牟尼佛在久遠劫前用生命換來的,是導致他大徹大悟的一個最珍貴的教言。很顯然,我們的佛陀是一個有故事的人,故事還很多。據經典記載,佛陀曾經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遙遠的時代,那是一個還沒有佛陀示現的時代,那時我們的釋迦牟尼佛還只是一個凡夫,他在輪迴中投胎為一個婆羅門種姓的人,長大後就在外道法里出家了,他遍修各種外道的苦行,通達所有外道的經論,他的禪定功夫也修得非常厲害,在雪山裡一入定就是很多年,這說明此人的根器和悟性那都是一等一的。但他就是沒有機會碰上大乘經典,甚至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這個福德因緣不到,修行再好也沒有用。呵呵,跟我們大家正好相反,我們的那個福德因緣多大啊,大小乘經典隨便看,一抓一大把,但是我們就是沒有釋迦牟尼的那個根器悟性,所以看得再多也白搭!因此這個婆羅門的出家人就和我們大家一樣,他在漫長的歲月里一直苦苦尋覓著,但就是不得解脫。

那麼有一天,也許是時機因緣成熟了,有一位菩薩化身的帝釋天主釋提桓因——這位是欲界天的第二層天忉利天,又名三十三天的天主、天帝,據說是初地菩薩的化現,有不可思議的大威德、大福德,是我們佛教的大護法——所有的三十三天天主似乎在我們佛教里都被統一稱呼為帝釋天,梵語的名字就叫做「釋提桓因」。這位釋提桓因有一天就突然變化為一尊很醜陋的羅剎惡鬼的形象,長得比我還黑,比葛優還丑,反正讓人看了就很害怕。羅剎在傳說中是吃人的,知道嗎?很邪惡!那麼這尊羅剎就故意來到了大雪山,來到了婆羅門修行者的身旁不遠,他就裝作很不經意的樣子,大聲地宣說了過去古佛開示的一首偈子,但是他偏偏只說了半偈,那就是「諸行無常,是生滅法」,後面的沒說。

我們這位釋迦佛的前世,投胎為婆羅門的修行者一聽,才一聽,他一下子就被抓住、擊中了!他一下子就舉一反三,聞一知十,他立刻就意識到了這半首偈子的殊勝和難得,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心靈就像是「久旱逢甘露」,「猶如半月漸開蓮華」,他已經觸摸到了開悟解脫的鑰匙。但是這首偈子才僅僅聽到了半首,那就像是吃飯只吃個半飽,實在是太難受了。所以婆羅門就跳起來要去尋找、想看看是誰說的偈子,結果一看居然不是人,而是一個超難看超可怕的羅剎鬼,他心裡就有點懷疑了。他心想,這個羅剎鬼長得那麼恐怖,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那首充滿智慧的偈子是他說的嗎?婆羅門在這裡就犯了「以貌取人」的毛病,幸好他馬上就自己轉了個念,他心想,也許這個羅剎鬼是在很久以前曾經親近過古佛,在古佛那裡聽聞的吧。所以婆羅門就調整了自己的心態,很恭敬地上前去施了一禮,然後就請教說:善哉大士——他稱呼羅剎鬼為「大士」,大士就是大菩薩的意思,你們要留意這裡面隱藏的義趣——他說大菩薩你好,請問你是從哪裡得到的這首偈子啊?

沒想到這個羅剎鬼卻答非所問,他回答說,我現在實在是太飢餓了,沒心情搭理你!婆羅門一聽就說,那你想幹嘛?你想吃神馬東西啊?羅剎鬼就說了,我怕說出來嚇死你,我最喜歡的就是吃人肉、喝人血了,但是世間那些有福德的人在暗中都有諸天守護,有護法神,我不敢去傷害他們,也沒力氣去傷害他們啊!那婆羅門想想就說,如果你能夠把那首偈子的下半部分告訴我,那麼我就把這個身體的血肉布施供養給你,以這個身體來換取這半首佛偈,反正我遲早是要死的,這個身體也沒啥用,死了之後這個身體也是要被動物吃掉的,所以我不如把它拿來換取解脫的佛法,我要舍掉這個無常虛假的色身,來換取常樂我凈的真實的法身!那個羅剎鬼一聽,咋一聽還有點不信,於是婆羅門就發誓說,「我舍不堅身得金剛身」,這筆買賣絕對划算,大梵天王、帝釋天王、四大天王乃至十方諸佛菩薩都能給我作證,證明我捨身求法的這個心絕對真實不虛!

羅剎鬼一聽,就說:好,那你聽好了!所謂「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的下半部分,就是「生滅滅已,寂滅為樂」!婆羅門一聽,也是言下大悟,他深思法義,心無掛礙,這個真實的智慧一生起啊,他對身體、對這個臭皮囊就更不執著了。於是婆羅門就把這首偈子記載下來,刻寫在了很多地方,刻寫在了什麼樹木、山石、牆壁,找了各種各樣的地方來刻寫偈子,把這首偈子傳下去,以這樣的方式廣利眾生之後,他就要兌現自己的承諾了。他就把衣服很莊重地穿好,然後爬上一棵很高的大樹,就這樣往下一跳,他是要自殺把身體布施給這個羅剎惡鬼,知道吧?但是沒曾想,他還在半空還沒落地的時候,那個羅剎鬼就變回帝釋天的模樣接住了他。這時虛空法界、三界人天都在讚歎這位婆羅門為法忘軀的偉大精神,我們的釋迦牟尼以是因緣,因為他在這件事情中表現出來的大無畏、大智慧、大慈悲、大勇氣,他的無始業障因此而彈指頓消——他足足消滅了自己十二大劫的重大惡業,迅速圓滿了無盡的福慧資糧,就此超越彌勒菩薩提前成佛,成為了我們賢劫千佛中的第四位佛陀。本來據說是彌勒菩薩要先一步示現成佛的,結果卻被釋迦牟尼在無意之中一下頓超,這個故事裡面隱含的奧義真的是非常有意思,大家得空不妨多參一參。

那麼,這首讓佛陀不惜身命換來的偈子,它有什麼樣的深刻含義、有什麼樣了不起的道理值得讓佛陀如此付出?現在我們就來稍微解讀一下,只是簡單地解釋。

所謂「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這裡面的這個「行」就是「動」的意思,「諸行」就是一切有為法,一切處於行動、運動中的人事物,一切都在動態中,包括了宇宙萬有,我們身心內外的一切境界——這一切精神和物質的現象,統統都是無常的、生滅的,剎那剎那,隨時隨地都在變化。我們的思想變化比較容易觀察得到,但是我們的身體,這個桌子、房子和牆壁,表面看好像是沒有什麼變化的,但實際上每個原子、分子也是剎那剎那生滅不停的,現在科學家已經觀察到了這一點。我們的六根六塵和六識,所能覺察到和不能覺察到的一切境界,仔細去分析,就沒有一個不是生滅法,就沒有一個是能永恆的!是不是這樣?大家仔細想想。

所以有的修行者悟到了這點,正思維的話,他就能夠破除心理上的很多執著,活得越來越輕鬆自在;邪思維的話,那就像很多哲學家、藝術家和思想家,或者文學家,錯解了無常,以為生命註定是虛無的、是毀滅的,他們感受到的是無法解脫的種種痛苦,覺得活著很沒有意思,所以很多人就自殺了!這點大家要注意,千萬要警惕,不要有什麼邪見邪思維!

那麼這首偈子的下半部分就很重要,很畫龍點睛了!所謂「生滅滅已,寂滅為樂」,這是貫通我們大小乘佛法的無上奧義,裡面蘊含了導向究竟解脫的大般若智慧,但是很多修行者在解讀它的時候往往都是錯解的!有多少不同根器和不同悟性的眾生,那就會有多少不同的解讀。比如僅僅是看文字的表面,某些外行或者外道就會理解為,人一死生滅活動就停止了,「人死如燈滅」嘛,在他們想像中那是一個什麼都消失、什麼都沒有的境界,那就叫做「寂滅」;而有的外道則認為,必須要離開這個生滅無常的身心小我和物質世界,才能找到那個超越一切生滅的「寂滅永恆」的境界——這是一種很難擺脫的、出自於自我的二元思維模式,它導向的不是斷見就是常見,不是「向外馳求」就是「向內馳求」,或者是導向其它各種各樣的心的造作、自我的追尋。所以修行者就算是修習四禪八定已經達到了色無色界天,如果這個自我造作的心理模式不能覺察和突破的話,那麼再好的禪定功夫也還是不行,不得解脫。

那麼,小乘根器的修行者呢?小乘根器的修行者就不同了,他們看到這首偈子,倒不會把「生滅」和「寂滅」對立起來,他們已經認識到生滅不是問題,執著這個生滅的、虛妄的自我為真實,這才是一切煩惱的根源,而這個虛妄的自我錯覺是來自於十二因緣的流轉,導致了三世相續、因果相隨的輪迴不斷,所以必須要把十二因緣的無明鏈條斬斷,無明滅則一切隨滅,一切生老病死憂悲苦惱滅——這個無明,其實就是對自我幻覺和自他分別的一種錯誤認同,以假為真,故名「我執」!了解這個意思嗎?——只有破除了這個我執,讓「小水滴」重歸「大海」,灰身滅智,「不受後有」,這時個體的生滅才會消失,那個一直存在的寂滅的空性解脫才會煥然現前,這就是小乘的知見。

但是大乘菩薩看這首偈子,那就不是這麼理解了。客觀來說,我們大乘佛法對生命實相的洞察,其智慧的深度和廣度,那的確是要比小乘更圓滿、更進一步的,這是事實,不是自贊毀他,大小乘知見一比就曉得了。如果有人因此而看不起小乘,貶低否定小乘,還自詡為大乘,那才是錯誤的!這點大家要注意。那麼,我們大乘的觀點,尤其是大乘了義的觀點,具體是咋樣的、是什麼內容?其實六祖大師在下面馬上就要說到了,我們一起來看經文。

邪見和顛倒

「師曰:汝作么生疑?」前面志道法師說他對佛陀捨命換來的這首偈子有疑惑,搞不明白,所以六祖大師就問他了:你為什麼有疑啊?

「曰:一切眾生,當有二身。謂色身、法身也。色身無常,有生有滅。法身有常,無知無覺。經雲「生滅滅已,寂滅為樂」者,不審何身寂滅?何身受樂?若色身者,色身滅時,四大分散,全然是苦,苦不可言樂。若法身寂滅,即同草木瓦石,誰當受樂?又,法性是生滅之體,五蘊是生滅之用。一體五用,生滅是常。生則從體起用,滅則攝用歸體。若聽更生,即有情之類,不斷不滅。若不聽更生,則永歸寂滅,同於無情之物。如是則一切諸法被涅槃之所禁伏,尚不得生,何樂之有?」這一大段,可見志道法師的問題很多,疑病不輕。他說:我認為一切眾生都應該有兩種身,一種是色身,一種是法身;我認為色身是無常變化的,有生有滅;法身是恆常不變的,無知無覺。《涅槃經》里說「生滅滅已,寂滅為樂」,那麼不曉得寂滅的是哪個身?又是哪個身來感受寂滅的樂啊?

如果說的是色身,那麼當色身死亡壞滅的時候,組成色身的地水火風四大元素就開始分解了,這時只會感受到苦,「全然是苦」,根本無樂可言。如果說的是法身,那麼法身的寂滅境界是無知無覺的,那就和草木瓦石沒有什麼區別,草木瓦石是感受不到任何快樂的,那這時「寂滅為樂」的是哪一個?另外,萬法性空,這個空性是所有生滅的本體,我們這個五蘊身心則是生滅的表現,「色受想行識」都是以空性為本體而顯現的有生有滅的功能、功用。所以我們的生命實際上是一體五用,有生有滅那是常態,是永恆的變化,生生滅滅都是不離空性的。如果有生,「生則從體起用」,就會從空性中生起五蘊的功用;如果有滅,「滅則攝用歸體」,死亡的時候五蘊分解,那自然就會回歸空性的懷抱。

如果說,生命在寂滅之後還能重生的話,那就說明有情眾生實際上是「不斷不滅」的,生死循環無有窮盡,那就不應該名為「寂滅」(這個邏輯思維咋一聽好像很有道理)。如果在寂滅之後生命從此不再重生,那就說明有情眾生是真的「永歸寂滅」了,那就等同於草木瓦石等「無情之物」,和它們一樣無知無覺,沒有任何感受。這樣一來,豈不是說生命中的「一切諸法」都被這個所謂的「涅槃寂滅」給禁止降伏住了嗎?在這個寂滅的境界里,五蘊尚且沒有,生命不得出生,那麼這個境界到底有什麼可樂的呢?

以上就是志道法師的長篇大論,他的種種見解和疑惑,你們看得出來他的思維邪在哪裡嗎?大家看得出來嗎?暫時看不出來或看不懂不要緊,我們先來看看六祖大師的金剛棒喝!

「師曰:汝是釋子,何習外道斷常邪見,而議最上乘法?據汝所說,即色身外別有法身,離生滅求於寂滅。又推涅槃常樂,言有身受用。斯乃執吝生死,耽著世樂。汝今當知,佛為一切迷人,認五蘊和合為自體相。分別一切法為外塵相。好生惡死,念念遷流。不知夢幻虛假,枉受輪迴。以常樂涅槃,翻為苦相,終日馳求。佛愍此故,乃示涅槃真樂。剎那無有生相,剎那無有滅相,更無生滅可滅,是則寂滅現前。當現前時,亦無現前之量,乃謂常樂。此樂無有受者,亦無不受者。豈有一體五用之名?何況更言涅槃禁伏諸法,令永不生,斯乃謗佛毀法。聽吾偈曰:

無上大涅槃,圓明常寂照。

凡愚謂之死,外道執為斷。

諸求二乘人,目以為無作。

盡屬情所計,六十二見本。

妄立虛假名,何為真實義。

惟有過量人,通達無取捨。

以知五蘊法,及以蘊中我。

外現眾色像,一一音聲相。

平等如夢幻,不起凡聖見。

不作涅槃解,二邊三際斷。

常應諸根用,而不起用想。

分別一切法,不起分別想。

劫火燒海底,風鼓山相擊。

真常寂滅樂,涅槃相如是。

吾今強言說,令汝舍邪見。

汝勿隨言解,許汝知少分。」

我們可以稍微想像一下,六祖大師在這裡應該是很嚴厲地大喝了一聲,他說:你是釋迦佛的弟子,為何卻拿外道的「斷常邪見」,來議論分別佛說的最上乘法?真是顛倒!按照你的說法,你的意思是在色身之外還「別有法身」,色身和法身是不同的、割裂的,所以必須要離開生滅才能「求於寂滅」,生滅和寂滅也是二元的、對立的,是不是這樣?然後你又自己想當然地推論涅槃常樂的寂滅境界,認為必須要有一個「身體」才能感受寂滅的快樂。你這個心理實際上是在「執吝生死」,是一種執著「生」害怕「死」的狀態,不捨身執,沉溺於對世俗享樂的貪著而不自知。六祖大師的批斥夠狠,連別人潛意識裡的念頭都不放過。

大家可以拿六祖大師的這段話來檢查一下自己,我們有沒有類似的毛病啊?一天到晚說求解脫、求生凈土,我們真的放得下這個身體,真的不再貪戀世間,真的能面對死亡無所畏懼、無所掛礙了嗎?如果我們捫心自問還有種種微細的不舍,那麼我們從現在開始就要警惕了,就要多多念佛祈求加持,要懂得仰仗佛號的功德力,要懂得仰仗彌陀的慈悲攝受力,盡量多多念佛,於不知不覺中化解我們潛意識的業障,消除我們累積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貪著。對絕大多數愚痴眾生來說,這個念佛法門就是獲得徹底解脫的最好最快的捷徑,捷徑中的捷徑,沒有之一!聽得清楚嗎?希望大家能牢記。

那麼緊接著,六祖大師就繼續開示了,他說:希望你今天能夠明白真正的道理,佛陀是為一切無明顛倒的迷人說法——這些迷人就是我們——我們凡夫錯認這個五蘊和合的身心小我為「自體相」,以為這個臭皮囊就是「我」,同時還生起自他分別的割裂的錯覺,以為這個身心小我以外的一切境界真的就是「外在」的,以為真有「外在」於「我」的色身香味觸法等六塵之相,這就是我們凡夫最根本的無明顛倒,這就是「迷」!其實佛陀在《圓覺經》里也說過類似的話,那就是「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種種顛倒,猶如迷人四方易處,妄認四大為自身相,六塵緣影為自心相」,這個意思和六祖大師說的幾乎沒什麼區別,都是講我們凡夫認物為己、以假為真,自己顛倒迷糊了,所以才貪戀執著這個臭皮囊的「生」,害怕厭惡這個臭皮囊的「死」,「好生惡死」,為此而念念相續如流水一般,念念操心,念念煩惱,念念沒完沒了,不曉得一切都是夢幻泡影,都是虛假的。因為對這些虛假的內外境界產生種種虛假的執著,從而墮落、進入虛假的六道輪迴,感受虛假的各種痛苦,六祖大師說這個就叫做「枉受輪迴」——很冤枉!冤枉嗎?真的很冤枉!真的冤枉嗎?其實一點也不冤!因為一切都是自作自受,都是自己選擇的。

在輪迴中顛倒受苦的我們,最顛倒的其實還不是我們那種「以苦為樂」的「傻二傻二」的「革命精神」,最顛倒的其實是我們「以樂為苦」的種種錯認!我們把佛陀為我們開顯的常樂我凈、超越生死、超越時空的涅槃解脫的那個偉大的生命境界,當成了死亡,當成了虛無,把「無一物中無盡藏,有花有月有樓台」的極樂凈土當成了死人才去的地方,把涅槃和極樂「翻為苦相」,把本來解脫的境界,變成了虛幻的六道輪迴,從此害怕寂滅、逃避修行,還產生了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忌諱和迷信,真是叫人哭笑不得。我們凡夫對輪迴中那一點點無常的「樂」都貪著得不得了,都要想方設法去「終日馳求」,在紅塵中勞碌奔波,但是真正碰到佛說的「大樂、極樂、真實樂」,我們卻提不起興緻了,絕大多數人卻提不起興緻了,不願意為之付出努力,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我們真的就是業障深重,真的就是沒有福德,沒有智慧,不知好歹,這個顛倒的病實在是太嚴重了!

記得在南北朝時代的時候,有一位禪宗的傅大士,他是開悟的在家大德,據說是彌勒菩薩的化身。他曾經寫了一首描述顛倒的偈子,所謂:

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

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

這個夠顛倒嗎?禪宗的大德還有更顛倒的,所謂:

半夜起來賊咬狗,撿個狗來打石頭;

從來不說顛倒話,陽溝踏在腳裡頭。

呵呵!聽得懂嗎諸位大德?你們聽不懂我就放心了!這兩首顛倒的偈子,據說誰能參透的話,那就能夠開悟,就能夠不再顛倒了。那不再顛倒了會是啥樣的?

明代的蒼雪大師有首詩寫得很好,所謂:

南台靜坐一爐香,終日凝然萬慮亡;

不是息心除妄想,只緣無事可思量。

這就是不再顛倒!此外,宋朝的禪宗祖師真凈克文禪師,他也有一首很棒的偈子,所謂:

事事無礙,如意自在。

手把豬頭,口誦凈戒。

趁出淫房,未還酒債。

十字街頭,解開布袋。

這也是一種不再顛倒!有誰能聽得明白嗎?當然,話說回來,對還在顛倒的絕大多數人來說,建議還是要先老老實實地按照蒼雪大師的境界來修比較穩妥,真凈克文禪師的境界不是「賊心不死」的我們,不是「不老實」的我們能夠亂學亂模仿的,這點大家要切記。

大乘了義 中道正見

有點扯遠了,談起詩來沒完沒了,這個習氣毛病要不得,現在我們回到經文。六祖大師在這裡就繼續開示說:佛陀完全是因為慈悲憐憫我們這些顛倒造業的眾生,所以才不辭勞苦、不厭其煩地為我們開顯了涅槃寂滅的究竟真實之樂。那麼,這個涅槃的實相,寂滅的真樂到底是什麼?

六祖大師就說了——聽清楚!這是非常關鍵、非常重要的開示:一切諸法剎那生滅的當下,其實這個「生」是「幻生」,一切萬有在本質上都是空性緣起的幻化,這個時候的「生」實際上就等於是「無生」,因為並沒有什麼真實的東西「生」出來了,所有的一切就像夢幻一樣都是「假有」。所以六祖大師才會說「剎那無有生相,剎那無有滅相」,那個「滅」也是同樣的道理,萬法變滅、消失的當下,其實並沒有什麼東西真的「滅」了。在《楞嚴經》里佛陀也是這麼說的,「一切浮塵諸幻化相,當處出生,隨處滅盡」,就在萬法生生滅滅的每個當下,其實就是涅槃寂滅的不生不滅。言下之意,生滅和寂滅是不二的,我們每個眾生其實本來就在「寂滅」的狀態中,就算我們顯現得好像有生有滅,就在我們顯現得好像有生有滅的每個當下,我們在實質上也仍然是不生不滅的!明白這個意思嗎?你們迷茫的眼神讓我很受傷!(眾笑)

佛陀其實在很多大乘經典里都講過這個妙理。那些能夠了悟洞察到這個實相的修行者,自然就會像六祖大師講的,「更無生滅可滅,是則寂滅現前」。既然生滅都是幻象,都是假的,那當然就用不著刻意去滅除什麼啦,隨時隨地保持這樣的覺察,念念洞明,無我無執,那自然就會「寂滅現前」,法爾如是,任運解脫。同時,「當現前時,亦無現前之量」——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提醒——這個所謂的寂滅的境界,當它「現前」的時候,實際上並沒有一個什麼特別的狀態、特別的境界,它只是一種心裡的明悟、覺悟,不會有什麼偉大的境界突然出現在你眼前,你明白是這樣,不明白也是這樣,不增不減——像這種智慧解脫的大自在、大喜樂,其實是非常平平淡淡、平平常常的,它不是我們一般人所體驗到的那種無常的快樂,不是「心的造作」,它超越所有的快樂和悲傷,超越所有的情緒,所以叫做「常樂」。

這個寂滅的常樂「無有受者,亦無不受者」,這句話咋一聽好像很矛盾,其實不是的,這是必須要有實證體悟經驗的人才會明白的。在那種萬物一體不二的「無我」的本然狀態里,因為沒有自他的分別,沒有隔閡的錯覺,沒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所以當然就不能說有什麼「受者」了,「我」都沒有,哪裡還有什麼受者啊?但是也不能說沒有受者!修行者如果只抓住一邊那就會犯錯,就會有邪思維。因為寂滅不是「死」,不是像志道法師所想像的那樣是「無知無覺」的,只是完全無法用語言概念去界定那個超越分別、超越生死、超越一切的不可思議境界!所以「無受無不受」,這就是大乘了義的中道正見!

因此六祖大師才會在後面那樣嚴厲地去呵斥志道法師,說他錯解了「一體五用」的奧義,還說什麼「涅槃禁伏諸法」,那更是妄測妄想,離譜得要命,完全就是一個外行在那裡胡言亂語,說他是謗佛毀法一點都沒說錯!

但是六祖大師K人歸K人,他老人家還是很慈悲地為志道法師繼續開示,說了一首總結性的偈子。哎,不能不佩服像六祖大師這樣徹悟的祖師,他們的文字般若真的就是高深莫測,你說六祖大師沒文化吧,但是他老人家隨口說出來的偈子,卻首首都那麼精彩,首首都蘊含了無上的大智慧,我們這些有文化的可能想三天都寫不出一首,就算寫出來了,那個文采和智慧也沒法比。所以大家想要提高自己的這個寫詩偈的水平啊,那就不要光在文字功夫上瞎琢磨,那是枝末小道,最重要的是要開啟自己的般若智慧,要培養一種廣大超越的意境和心量,這才是根本。

題外話少說,我們還是回到六祖大師的偈子,師父簡單地給大家過一遍大意,和上面太重複的意思我們就不多說了。六祖大師曰:那個無上廣大的涅槃自性,它從本以來就是圓滿光明、寂照不二的,那些凡夫愚人認為涅槃寂滅是死,外道邪見則執著涅槃寂滅為斷,那些追求小乘和緣覺果位的修行者則把涅槃寂滅視為不受後有、不再起用的無作無為的境界。其實這些統統都是屬於有情眾生的妄想執著和分別計度,它們就是世間流傳的六十二種邪見的起因和根本(具體是哪六十二種邪見,大家可以自己去百度一下)。這些對涅槃寂滅的顛倒測度和錯誤理解,只不過都是眾生自己虛妄設立的虛假名相,其中沒有任何真實的意義。只有那些真正超越一切名言、外相和限量境界的證悟者,才能真正通達涅槃寂滅的真實義,而對一切法心無取捨。

因為他們已經完全了解五蘊和五蘊所成的「自我」的真相,以及外在顯現的一切色相,種種的音聲相,這些統統都是平等如同夢幻一樣不真實的「空性」的存在。他們因此等視一切法,不再有聖人和凡夫的分別見,也不再有生死和涅槃的二元理解,一切偏執的邊見都斷了,過去、現在和未來的三際錯覺也都斷了,中道正智、一實相印從此現前。那麼從此以後,般若的妙用就能經常貫穿「眼耳鼻舌身意」六根而得善用,但是卻沒有「我在使用」的想法和執著。心智在「能善分別一切法」的同時,卻沒有任何分別想,「於第一義而不動」。這時就算是世界毀滅的壞劫到來,劫火已經燒乾大海的底部,狂風鼓動大山相互撞擊,這麼恐怖,但是這些生滅來去的虛妄境界對真如自性、對常樂我凈的涅槃寂滅實際上一點影響都沒有,因為這些都是真心裡的夢幻泡影,全是假的——假苦影響不了真實樂,這就是涅槃自性的真實相!

六祖大師最後說,我今天只是勉強不得已,我只能用語言來為你解說這一切,目的是為了幫助你捨去邪見,樹立正見。但是你千萬不要隨著我的語言文字去想像和妄測,不要自以為理解了,因為那個涅槃寂滅的境界是不可思議、不可言說的,只能用心去體悟。你如果能明白這點,那麼我就許可你已經開始有所了悟了。

很顯然,六祖大師非常了解志道法師的根器,所以話里話外都有所保留,沒有輕易地認可他。

下面,「志道聞偈大悟,踴躍作禮而退。」這是講,志道法師聽完六祖大師的偈子就有了很大的了悟,這個「大悟」應該是指「解悟」,而不是「證悟」。志道法師因此明白了自己的錯解,知道了自己以後要走的正確方向,所以非常的歡喜踴躍,他向六祖大師恭恭敬敬地頂禮感謝,然後就這樣退下去了。

那麼,今天的講經時間到,大家也要「作禮而退」了。我們還是那句老話,「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我們大家下節課再見。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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