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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2篇  紅山文化東拐棒溝C形玉龍的工藝試析2

(續)東拐棒溝玉龍工藝學考察

從考古學角度對玉器工藝技術研究,應包括對人類身體各種動作的分析,從物質文化提升到人類思想行為系統性的認識。人的身體是實踐技術最重要的道具。在這樣的工藝概念下,玉器製作連鎖動作分析,從原料獲得、製作、使用以至入土後變化過程和原因等,都視為對玉器工藝結構相關有機組成的環節。我們對東拐棒溝C形玉龍工藝學分析,也是從上述概念出發的,所採用的技術手段和研究方法如下:

1.玉器表面痕迹的抽出。玉器表面痕迹除文字描述,以實測繪圖、單鏡反光相機近攝,各種相適應的顯微鏡對微痕的觀察。

2.從紅山文化中不同遺址出土玉器相互對比分析。其中尤以遼寧省牛河梁遺址出土大量有科學發掘玉器,作為同時代對比的分析根據。

3.從東亞地區新石器時代不同時期玉器工藝對比分析,作為認識C形玉龍製作技術特徵的基礎。

(一)原料

目前東拐棒溝C形玉龍玉料來源,尚未進行任何科學鑒定,暫時只能以玉石的顏色包括基本色和特徵色、光澤和透明度的表面特徵去分析。東拐棒溝C形玉龍在強烈背光下,有微透明的現象,整體表現為黃綠色到黃白的色調,是已知岫岩軟玉中顯著的特徵色或本色。我們初步判斷是由岫岩一帶所產軟玉製成,也和大多數現今所知紅山文化玉器的玉料,是比較相近的。在此基礎上,我們進一步認為,黃綠色是岫岩軟玉的特徵色,從8000年前興隆窪文化玉器開始,就已開創了黃綠色真玉文化傳統的先河。黃綠色玉器是中國以至東亞新石器時代文化中很受推崇的顏色。如果從對玉顏色的選擇來看,理所當然東拐棒溝要比賽沁塔拉的C形玉龍的玉色,更具備中國新石器文化玉器傳統的玉符上代表性意義。

(二)河礫(籽玉)玉料鑒別

對東拐棒溝C形玉龍玉料的來源,最初研究者賈鴻恩認為:「其質料經過特殊的選擇和處理,利用玉石天然赭黃色石皮,使其吻部及尾端呈赭黃色」。這裡所謂「玉石天然赭黃色石皮」,或者可以理解為礫石玉料的解釋。但畢竟東拐棒C形玉龍表面,並沒有留下河礫玉料石皮的證據。對紅山文化玉器特別是一些大型重器,曾使用較多河礫玉料事實的認識,也是由2008年在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紅山文化玉器工藝技術研究工作中,才得到首次確認。其中尤以牛河梁遺址第十六地點四號大墓內出土的玉人,最具有代表性。據觀察,該玉人頭頂上仍保留了較完整原河礫玉料的表皮,也即是俗稱籽玉外皮。玉人的背後足跟,同樣是覆蓋了褐紅色斑痕,從而可以大致推測河礫玉料原來體積的大小。

圖1

圖2

圖3

近年據北京大學王時麒教授等對岫岩軟玉礦體產狀考察,特別是對細玉溝一帶玉礦出產的分析,河床中的軟玉普遍特點都是表面有一層顏色的表皮,厚約幾毫米到幾厘米,但一般更多是1-3毫米左右。河礫玉石表皮顏色,可分為褐紅色、土黃色、黃褐色和褐黑色四種。而尤以褐紅色的皮殼玉礫玉質量最好,多為質地很細膩的黃白色玉或黃綠色軟玉。褐紅色皮殼往往具有油脂光澤。王時麒教授等對玉皮的礦物成分、化學組成、物理性質等均有進一步分析。就以目前所知岫岩細玉溝軟玉河礫皮殼分析可知,牛河梁遺址出土的玉器,就有不少可辨別為河礫玉料所製成。如牛河梁河礫玉人頭部表皮厚僅數毫米,表皮呈現油脂光澤,就是玉人細膩玉質最好的辯證。同樣最初在牛河梁第二地點一號冢四號墓玉豬龍的背後,也是留有鮮明石皮內褐紅色皮斑。從以上岫岩細玉溝河礫玉料的認識,再配合牛河梁遺址出土玉器,使我們認識到紅山文化玉器中存在著使用河礫玉料的事實。東拐棒溝C形玉龍尾部,雖然不見到河礫最外的表皮,但從保留較大面積的褐色玉斑可以判斷,這個位置與原河礫玉料石皮是相當貼近。再聯繫到玉龍背部、吻部和尾部殘留紅褐色石皮斑考慮,東拐棒溝C形玉龍原料無疑為一個未經分割過河礫的原料。唯有這種具有褐紅石皮的河礫玉料,正是內里玉質細膩黃綠色軟玉最醒目的標誌。

(三)相玉與量料取材

近年通過對紅山文化玉器整體考察後,我們確認紅山文化玉器製作可以分為兩大類:

1.原礫石直接加工成個體玉器。

2.分割礫石成片狀毛坯,再加工成玉器。

其中第一類即指利用原礫石軟玉,由一個礫石製作一件玉器,以牛河梁遺址第十六地點四號大墓內出土玉人和東拐棒溝遺址出土的C形玉龍均為代表。

如何從原礫石玉料設計成一件玉器,第一步工作是相玉或稱審玉,即就玉料形制思考設計擬製作的玉器。

相玉是玉器製作成敗關鍵所在。因為玉料的本身在無法增大的前題限制下,由一個體礫石製作成一件玉器,完全只能根據玉料來確定玉器的造型。相玉是對一件玉原料特別是尚在河礫石皮所包藏的玉料,作出形態、顏色、質量與肌理變化等周詳審察,是視覺與觸覺並重的第一工序。其主要原則是盡量對玉料的利用,即量料取材,因材施藝。而玉器製作是能去料,不能填料,一經加工,就不能恢復原狀。所以動手以前的構思,必須十分謹慎。首先,我們參考從牛河梁遺址第十六地點四號大墓內出土玉人相玉的工藝。據分析玉工對此玉人也是儘可能保持玉料體積,製作成最大的成品,通過對玉皮下玉質審察,把玉料最好一面用作為玉人臉部的正面,而玉人上身特別是頭胸部分,也是原來玉料最寬闊和最精美的位置,充分顯示玉人臉部的神情是整件製品的核心所在。而玉人的腳底、背紋、褐斑以至頭上,殘留較多原河礫石皮的皮斑,清楚說明玉工對玉料的珍惜與對大型玉器的崇尚。從牛河梁遺址第十六地點四號大墓玉人相玉之精審,再轉到東拐棒溝C形玉龍考慮,立即可發現兩者相玉構思,有異曲同工之精妙。玉龍頭部同樣是玉質最精美位置,也是精心審玉的表現,而龍尾的褐紅皮斑,又是對玉料珍惜、執著如實的反映。玉龍的吻部淺紅斑和龍尾鮮艷褐紅色部分,都是避重就輕,因勢取材的構思。玉人在玉龍的相玉過程中,是要決定龍的全身在玉料中的位置,從玉龍本身可推測龍頭部位應是整件玉器的重心表達所在。所以玉人相玉的階段,當然是要決定以最好玉色與玉質部位,定位作為龍頭。推測定位的考察,是由去皮露肉的工序中逐步決定的。從上述牛河梁玉人與東拐棒溝C形玉龍所顯示,玉工對玉料的表皮並未盲目全面清除,而是量材退皮,都為了節材保重,並非是後世俏色玉的用意。玉料表皮退卻的方法,從牛河梁玉人看來,主要是以礪石逐步加砂加水研磨方法。東拐棒溝C形玉龍方面,估計除了礪石研磨方法外,還運用了相當多的琢擊技術,敲打玉料表面留下了痕迹。從正面觀察,可以看到C形玉龍吻部左側、右眼、鬣毛的頂部和尾側,均有不少很明顯點狀敲打痕迹。當然,大部分敲打的痕迹,都被後來礪石表面拋光階段所擦掉。東拐棒溝C形玉龍反映了紅山文化玉器中玉工相玉,採用了敲打與研磨兩種技術。

勾勒設形和C芯剝取

C形玉龍在除皮工序完成後,估計玉料本身大部分表皮已被退卻,如果是敲打過的部位,也可能需要初步研磨平滑。玉料形狀,近似扁平方形或長方形。此時,應該就是大從意念中C形玉龍由虛到實,從勾勒設形到C芯剝取的階段。所謂勾勒,就是玉工把心目中C形玉龍在玉坯上定位和勾畫出輪廓。現今玉工多以毛筆將作品大體位置確定。當然如果玉工成竹在胸的話,也可直接下刀。從紅山文化中精美彩陶存在的事實考察,我們不能排除玉工在玉龍設計階段,以毛筆打稿的可能性,儘管這一推斷在目前考古學資料是無法論證的。

玉龍C芯剝取方式,由於目前沒有發現玉龍製作作坊遺迹,只能綜合紅山文化各種玉器製作工藝加以推測。從玉龍側面觀察,玉龍高16.8厘米、寬13厘米,是一豎直長方形。內芯高11厘米、寬10.5厘米,也就是為C形造型要把約一半以上玉料被剝取,這在玉坯加工上,是一項比較大規模加工的工序。按目前所知紅山文化玉器工藝,可以考慮取芯的方法有兩種:其一是管鑽;其二是以砂繩切割。

以管鑽取芯是紅山文化玉器很發達的技術。紅山文化玉器中存在大量玉手鐲、三孔器和一些管鑽芯。郭大順先生在1981年正式發掘牛河梁遺址第二地點一號墓中,就發現過一件玉瑗,直徑大到12.1厘米,孔徑也有8.9厘米,是單向管鑽而成。再者,紅山文化玉豬龍中心一般為對向管鑽取芯,過去在遺址也有一些管鑽芯的實物出土。所以從理論上來說,紅山文化中以管鑽取出約10厘米芯技術是沒有問題的。然而,筆者暫不考慮C形玉龍中心位置,是以管鑽技術剝取。其中理由是管鑽孔一般接近正圓形,而C形玉龍中孔呈不規則橢圓形。

另一種可以考慮的技術是砂繩切割工藝。從近年我們已知研究成果顯示,距今7000-8000年前,這種以繩子結合解玉砂以磨擦切割軟玉技術,廣泛分布於東北亞洲自日本本州、俄羅斯沿海以至我國東北、黃河以至長江流域。到5000-6000年階段,砂繩切割玉料更是在淮河、長江流域大行其道,差不多大部分玉器表面,都留有或多或少砂繩切割的痕迹。良渚文化反山遺址一些大型玉環中,甚至有砂繩切割取出中孔玉芯的例子。

由於紅山文化玉器一般都把製作過程加工痕迹基本上研磨乾淨,一般不容易發現砂繩切割的例證。因此,我們尤其注意其中一些彎曲形制的紅山文化玉器的製作工藝。例如,牛河梁遺址第三地點九號墓出土的呈彎曲半圓弧狀的玉臂飾,也是目前同類器物唯一科學發掘出土品。此器最寬8.1厘米、厚0.5厘米。可惜製作技術一直未有學者討論過。2008年夏,我們蒙遼寧省博物館周曉晶女士的好意,看到省博物館館藏另一件徵集玉臂飾,寬10.4厘米、厚0.3-0.4厘米。在該件玉臂飾背後,保留極為清晰砂繩切割痕迹。2010年5月,筆者鄧聰在哈佛大學賽克勒藝術博物館內,又看到一件造型相近的紅山文化玉臂飾,背面仍可鑒辨出砂繩切割痕迹。據此,可知紅山文化的玉工,無疑已具備以砂繩切割薄於1厘米厚度圓弧狀玉料的技術。再聯繫到如紅山文化玉器中很受注目玉箍形器中空的取芯技術,有單向和對向砂繩切割等的差異。從上述臂飾與箍形器砂繩切割工藝精湛顯示,我們推測C形玉龍中孔的橢圓形芯,很可能是以砂繩切割的,其中C形尤龍頭下頜的起伏和尾部翹起彎曲特殊的風格,均顯示了砂繩可以隨形的靈活切割方式的可能性。當然,這是我們現今以所知作合理推測或者是假設,有待今後考古資料增加再進一步地驗證。

龍首尾造型與磨光

C形玉龍的玉坯在剝取中芯後,大體C形格局已定型。此後是龍頭上雕塑與龍身以方易圓等進一步研磨加工。龍頭方面,我們可以區分為鬣、雙眼、吻和下頜幾個部分討論。玉工也肯定先區划出鬣、眼、吻、下頷四部份位置比例才進行進一步加工。

首先鬣方面,東拐棒溝玉龍長鬣顯然比賽沁塔拉玉龍勾型長鬣為短小,推測其主要原因應是玉料規格所限。東拐棒溝玉龍長鬣靠後方位置,可見一些敲打琢痕,這裡很可能已是相當接近石皮的位置。因此,這條玉龍玉料形態,限制更長勾形長鬣的製作。此件玉龍長鬣周沿為刃狀,鬣內側存在明顯打窪,從內凹部分的窪痕可見,是以條狀礪石前後方向運動研磨加工而成。這種打窪技術從興隆窪文化中匕型器的內向彎曲側面中已很常見。在紅山文化玉器群中,如勾雲形玉器也是經常採用的一種獨特的加工方法。一對龍眼的雙目部分呈梭形明顯外凸。眼的周沿有溝狀平台邊緣,使雙目範圍更鮮明凸出,兩眼之間保存有大量前後運動方向的礪石研磨痕迹,眼與面頰間有細微起伏的塑形,使眼與面頰更傳神逼真,這和牛河梁玉人眼與臉部加工技術是基本一致的。玉龍吻部呈內彎弧狀,吻前鼻、嘴裂均以刻劃切割痕表示。下頜的網狀格紋經我們以硅膠複製痕迹,用電子顯微鏡觀察各線狀切割先後關係,初步復原了網狀痕加工的工序,由內部三角狀網格形成後,最後刻劃外圍的圈線。

龍身和尾部應該是經歷過由以方易圓的研磨過程。龍身中部系孔,是最後完成的。從正面看玉龍右側面的尾端,有明顯兩處下陷凹坑,在放大鏡下可見是由琢打而成,應是玉坯表皮加工時所留下痕迹,這兩處凹坑都可見明顯條狀礪石研磨加工痕迹。同樣的加工技術,我們從興隆窪遺址130號居室墓出土的一件玦飾上有所發現。很明顯此件C形玉龍加工技術是來源於興隆窪文化。

以上僅是對東拐棒溝C形玉龍玉工藝做出的初步考察,我們希望於將來就C形龍玉工藝能有專刊做更詳細分析討論。

餘論

郭大順先生談紅山文化玉器,從唯玉為葬說到唯玉為禮,是以玉自然特性達到人與神之間溝通純真而神聖的思想觀念,可謂鞭辟入裡的高論。如何從玉工藝評價東拐棒溝C形玉龍精神文化一面,尚有待今後努力開展更深入的研究。然而,應該澄清的是自1988年賈鴻恩先生最初介紹東拐棒溝C形玉龍,指出其雕刻風格、工藝水平,都較賽沁塔拉同類器物的「粗劣、簡單」。此後,不少論者均謂此玉龍的工藝粗劣,這看來未必是公允之論。從玉色來說,岫岩軟玉是以黃綠色玉為本色,這是8000年前興隆窪文化所開創對軟玉顏色的選擇。東拐棒溝與賽沁塔拉出土的兩件C形玉龍在玉色上比較,其優劣自有定論。另一方面,賽沁塔拉C形玉龍形較碩大,雄偉規整,也是事實。然而,玉器在當時作為神物,最重要的功能是作為精神文化的代表,工藝上規劃性的強弱,亦非決定性的因素。王國維論詞的高下認為「詞以境界為最上」。玉器也同樣,玉器的境界就是一種意境,只有天才藝術家才能發揮其中奧妙。東拐棒溝C形玉龍特別是龍頭部份的製作,意境高遠,真讓人有天馬行空、才氣橫溢的感覺。黃玉龍整體的製作,有著優遊寬衍,渾然自成,毫無做作的感覺。古老紅山文化的先民,以最簡單的加工工具,石錘敲打,礪石加砂加水研磨等,結合得之於心而應之於手純熟工藝,以其鍥而不捨精神,開創出真玉與龍的結合,成就了前無古人,亦後無來者玉龍最高的神韻。此黃玉龍最精妙之處,從C型帶彈性彎曲的體態,以至昂首揚鬣,配合一對如炬梭目,極具流線造型,均思含飛動,又有勢壓雷霆之狀,使數千年以下之觀者,仍為之震驚,為之辟易!

東拐棒溝C形龍的工藝神韻,使人聯想杜甫論詩的警語:「精微穿溟涬,飛動摧霹靂。」(《夜聽許十誦詩愛而有作》),充分顯示出中國玉文化科學早熟與天才型的想像力和創造力。5000多年前紅山文化以玉所製作各種的動物,如鳥、龜、蠶和玉龍等,比亞歐大陸青銅時代青銅動物造型,早上二、三千年,這作為人類精神文化的遺產,其價值是難以估量的。(作者:香港中文大學鄧聰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劉國祥,原文發表在《中國文物報》2011年1月21日7版、2011年2月18日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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