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登台：美國去往何處

美國東部時間1月20日，按計劃，唐納德·特朗普將就任第58屆美國總統。未來四年，美國將進入特朗普時代。與多數美國總統就職時充滿希望的歡愉氣氛不同，這一次，不論是美國國內，還是全世界，都疑慮重重。

美國駐華大使、民主黨人馬克斯·鮑卡斯待在中國的時間不多了。很快，候任總統特朗普便會任命新的駐華大使。

2015年6月，當特朗普在他金光閃閃的大廈內宣布參加總統競選時，華盛頓沒什麼人把他當一回事，在曼哈頓豪華餐廳里用餐的人們甚至把他當成笑話。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只在電視選秀里節目見過特朗普，他總是在金髮女郎的簇擁下閃亮登場。

2016年11月28日，美國紐約，作為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的特朗普在其位於特朗普大廈內的起居室留影。

他在競選中的一舉一動也像在主持選秀節目：揶揄一位陣亡美國穆斯林士兵的家屬，嘲笑共和黨大佬麥凱恩在越戰中的被俘經歷，甚至和另一位共和黨人盧比奧在辯論中大開黃腔。不僅在美國，全世界幾乎都沒見過這樣的總統。

「我見過自約翰·肯尼迪之後的每位美國總統，但從沒見過唐納德·特朗普，從沒。」鮑卡斯說，一個多月前他回了一趟美國，與眾多來自大公司的企業家們會面，「你們中見過特朗普的人請舉手。」鮑卡斯詢問道，結果只有一個人舉起了手。「他們都是最頂尖的商人，卻都不認識特朗普。」

在一些商人眼中，特朗普的經商才能不值得稱道，他並非依靠天賦和勤奮白手起家，只是幸運地擁有一個有錢的老爹。前紐約市長、擁有億萬財富的企業家邁克爾·布隆伯克批評他是一個「破壞型CEO」，「特朗普說，他要像經營自己的生意那樣經營這個國家。上帝保佑我們吧！」

2016年11月8日，美國賓夕法尼亞州楊斯鎮，年輕訪客們在一個立有特朗普巨幅照片的「特朗普房子」前留影。

正因為特朗普距離人們眼中傳統總統的形象太遙遠，直到11月9日選舉結果揭曉之前，民主黨人還滿懷信心，覺得他們將繼承奧巴馬的遺產，讓美國「皮卡」繼續行駛在進步主義的道路上。「一名自由派知識分子最近對我說，共和黨入主白宮將是一件『在數學上不可能』的事情。」英國《金融時報》專欄作家愛德華·盧斯在一篇評論中寫道，「自由派人士在心中暗自認為，自己已贏得了這場鬥爭。很像在電影《星球大戰》中，美國人口結構的發展方向有利於他們。到本世紀40年代初，美國將成為一個少數族裔占多數的國家。每次大選，白人選民的比例都會縮小。同理，沒幾個自由派人士努力去理解，為什麼那麼多美國白人中產階級與他們漸行漸遠。」

特朗普，一個毫無從政經驗的房地產商，一個華盛頓圈子外的人，在所有人的瞠目結舌中，頂著一頭耀眼的金髮，徑直走進了白宮。全世界都在猜測，奧巴馬時代的遺產能有多少被保留下來，特朗普會帶來一個什麼樣的美國。

「接下來，我們所有人的任務是，去搞清楚特朗普是誰。」鮑卡斯大使意味深長地說。

確認當選之後，特朗普迅速組閣，可謂馬不停蹄。截至當選後的一個半月，特朗普正式提名了15個內閣成員中的13人。

具體來看，特朗普對部分閣僚和白宮幕僚的任命和提名速度很快，因為其中許多人是從其競選團隊直接空降白宮。比如總統顧問凱莉安·康威、白宮國家貿易委員會主席彼得·納瓦羅、監管重整特別顧問卡爾·伊坎、白宮法律顧問唐納德·麥格漢、白宮幕僚長賴因斯·普利巴斯、白宮首席策略官史蒂文·班農，以及內閣成員中的財政部長史蒂文·努欽，他們早在競選期間就為特朗普工作，或擔任競選團隊顧問，深受其信任。

但在一些關鍵職位的提名上，特朗普的速度明顯放緩，譬如國務卿人選的確定就經過了較長的等待，其間引發外界的大量猜測。可見特朗普對這一職位的考慮較多。

長期關注美國內政和國會事宜的中國社科院美國研究所助理研究員刁大明如此形容特朗普的團隊，濃烈的「白、男、富、軍、右」氣息一時間瀰漫在華盛頓上空，似乎在未來四年都無法消散。

據他觀察，奧巴馬當年的排兵布陣整體上還是有幾條清晰的線索，如今特朗普卻更多展現出雜糅無章的一面。「除了11月18日司法部長、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以及聯邦調查局局長等人選同時浮出水面，30日財長與商務部長人選攜手公佈於眾之外，其他職位的人選基本上是跨政策領域的『天女散花』，即便是同步宣布也頗有湊熱鬧的架勢。」刁大明認為，這種下手快但節奏凌亂的組隊風格可以被貼上反建制標籤，但也突出了不求通過人事布局釋放政策信號，而是竭力不斷主導媒體議程、維持高關注度的傾向。「確定一個人選就趕快公布一個，生怕被外界嗅出『麾下無人可用』的氣味。」

2016年1月11日，美國新罕布希爾州，特朗普接受採訪後，在名為「紅色箭頭」的餐廳用餐，並在馬克杯上簽名留念。

正如鮑卡斯大使所說，特朗普最厲害之處在於會主導媒體，吸引眼球。

在這份以白人男性為主導的執政班底中，不乏億萬富豪，特朗普對此毫不諱言。12月8日，在愛荷華州的一次集會上，他公開回應外界質疑，「有一份報紙批評我說『為什麼他們不能讓中等收入的人加入內閣呢？』因為我就是想要賺了大錢的人！因為現在他們將會為你們去談判！」

目前，這份尚未填完的內閣名單總身價已經超過百億美元。候任國務卿雷克斯·蒂勒森凈資產1.5億美元，候任教育部長史蒂文·努欽凈資產4000萬美元，在特朗普的內閣中屬於「窮人」序列。候任教育部長貝特西·德沃斯的丈夫迪克·德沃斯是安利創始人理查德·德沃斯的兒子。據估計，其家族身價約在51億美元左右。候任商務部長威爾伯·羅斯以擅長收購破產企業聞名，坐擁資產29億。而作為候任勞工部長的快餐業巨頭安德魯·普茲德也身價不菲。這還沒算上無需經參議院確認的白宮幕僚團隊，僅特朗普任命的監管重整特別顧問卡爾·伊坎一人，便擁有183億美元凈資產，在福布斯富豪榜上排名全球第40位。

至於特朗普本人，雖然他多次宣稱自己凈資產超過100億美元，但美國《福布斯》雜誌認為，他的凈資產只有40億美元。特朗普對這種說法十分不滿，「《福布斯》是一份墮落的雜誌，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相比之下，奧巴馬的內閣就「清貧」得多了，大部分閣僚的資產在100萬-1000萬美元範圍內。最富有的是商務部長普利茨克，擁有凈資產25億美元，國務卿克里的凈資產約為2億美元。

2016年9月6日，美國南卡羅來納州西北部城市格林維爾，一次競選集會中，特朗普站在一把辦公椅上向其支持者喊話。

除了富豪之外，特朗普執政團隊的另一特點是：大量起用沒有行政工作經驗的政治素人——如同他自己一樣。除了候任國務卿雷克斯·蒂勒森，被提名的11名候任部長中，有5人為政治素人，包括勞工部長安德魯·普茲德、財政部長史蒂文·努欽、商務部長威爾伯·羅斯、教育部長貝特西·德沃斯、住房和城市發展部部長本·卡森。

「在他任命的人當中，即便原先有過從政經驗，也沒有非常資深的。」黎蝸藤解釋說，這一方面是由於特朗普原先缺少盟友，但他當選後，求官的人也不少；更重要的原因是，特朗普要推行自己的政策，不希望內閣有人能自立山頭。「畢竟他對很多事務不熟悉，還是會嚴重依賴內閣和幕僚的意見，但大方向上，他要保證不會和自己的意願相悖。」

值得一提的是，候任的小企業管理局局長琳達·麥克馬洪也是一名政治素人，她是美國知名世界摔角娛樂公司WWE的聯合創始人，特朗普最大的金主之一，曾兩度競選參議員失敗。特朗普曾多次在WWE的節目上露面，其中一次他與琳達·麥克馬洪的丈夫、WWE的總裁文斯·麥克馬洪打賭，約定各選一名代表對戰，輸的人在節目現場被對方剃光頭——特朗普贏了。

特朗普任命的白宮首席策略官史蒂文·班農也不曾擔任過行政職位。班農是右翼媒體布賴特巴特新聞網（Breitbart News）的執行主席，許多人譴責其持有種族主義觀點，是一個具有爭議的人物。班農在2016年8月成為特朗普的競選團隊主席，為特朗普的最終勝選立下大功，這次任命可視為是對其在競選團隊工作的延續。特朗普說，班農和白宮幕僚長普利巴斯將作為「平等的夥伴」一同工作。

不可忽略的是，特朗普的大女兒伊萬卡、大女婿庫什納等家庭成員亦在其關鍵決策中扮演著絕殺角色。此前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與特朗普的會面，據說就有庫什納的功勞。有消息稱特朗普的夫人梅蘭尼亞最初兩年將留在紐約陪伴小兒子讀書，如此一來，伊萬卡被認為會部分充當「第一夫人」的角色。在刁大明看來，「家庭成員派」的參與可能提升特朗普政府決策的理性：家庭成員顧及家族企業在特朗普卸任之後的商業利益以及家庭成員個人未來可能的政治前景。

2016年11月10日，美國華盛頓，當選總統唐納德· 特朗普攜妻子以及當選副總統彭斯從國會山眺望正在建設中的賓夕法尼亞大道。

對華鷹派令人憂慮

如果說特朗普在內政方面尚能提出建議，外交方面的零經驗則讓很多人為其捏把汗。這也意味著，他會經歷比以往歷屆總統都更為漫長的「學習周期」，這個過程中，他或許很難拿出完整的外交規劃，有時甚至只是應急回應，而體現出不專業和極端的狀態，這時團隊的重要性就顯現出來。

值得注意的是，在特朗普的核心團隊中，幾乎沒有所謂的「親中派」。2016年7月的共和黨大會上，由特朗普支持者主筆的行動綱領獲得通過。其中針對中國的部分措辭強硬，重申對台六項保證，支持對台軍售，指責中國「與防禦需求不成比例」的擴充海軍。

當選之後，特朗普與韓國總統朴槿惠通話，承諾將繼續保衛韓國。日本首相安倍晉三成為第一位與特朗普見面的外國首腦，菲律賓總統杜特爾特則被邀請在就職典禮後做客白宮。12月2日，特朗普更是打破禁忌，自1979年中美建交以來，首次與台灣地區領導人通電話。他還屢次在社交媒體上發表一些激烈的對華言論。

在經貿問題上，特朗普對中國的態度更為強硬，他在競選期間屢次指責中國為「匯率操縱國」，搶走美國的就業崗位，甚至聲稱要對中國商品徵收45%的懲罰性關稅。

2016年11月12日，美國紐約，示威者在特朗普大廈前抗議特朗普當選總統。經歷過美國歷史上最撕裂的大選後，全美各地均有選民不滿此次投票結果，上街示威抗議。

勝選後，特朗普任命經濟學教授彼得·納瓦羅為白宮國家貿易委員會主席。特朗普過渡團隊表示，這個新成立的機構將主要負責一個「購買美國造，僱傭美國人」的戰略計劃。這是白宮首次以設立委員會的形式，將美國製造業與產業工人納入戰略考慮中。

67歲的彼得·納瓦羅擁有哈佛大學博士學位，是特朗普競選團隊的顧問之一，也是特朗普圈子中唯一有資歷的經濟學家。納瓦羅相信中國威脅論，對中國曆來持強硬態度。納瓦羅認為，中國通過對出口美國的產品提供補貼，阻礙美國產品進口，從而給美國公司造成損害。在納瓦羅看來，允許中國加入世貿組織，以及通過《跨太平洋夥伴貿易協定》（TPP），都是以外交政策為幌子來犧牲美國的經濟利益。

此外，據《華盛頓郵報》1月2日報道，特朗普預計將讓里根時代的貿易元老羅伯特·萊特海策（Robert E. Lighthizer）重新出山，擔任美國貿易代表。

萊特海策素以強硬著稱，在里根時代便擔任過美國貿易代表，曾經在世貿組織的框架下，多次針對其他國家提起貿易訴訟。在主張對海外公司徵收懲罰性關稅方面，萊特海策擁有三十年的經驗，其中包括對從日本進口汽車、摩托車、鋼鐵產品提高關稅並實行配額制，迫使日本汽車企業把生產線搬到美國。

在共和黨建制派中，萊特海策也具有深厚的影響力，預計他將和威爾伯·羅斯、納瓦羅一起，構築起強硬的對外貿易政策，針對的對象則可能包括中國和墨西哥——這兩個特朗普認為在現有的貿易框架下「佔了美國便宜」的國家。

另外一個未必積極的消息是，刁大明提到，特朗普正考慮任命《華爾街日報》前駐華記者、伊戰與阿戰老兵馬修·波廷傑擔任國安會亞洲事務顧問。與2006年才對中國萌生敵意的「反全球化」旗手納瓦羅不同，波廷傑上大學時就學習了中文，因而也較為熟悉中國事務，但從他駐華期間所撰寫的新聞報道看，其對華立場也難言樂觀。

不過，亦有分析認為，不應對特朗普未來對華政策做過度的負面預測。一方面，對於美國來說，「聯俄」的現實可行性極低，與美國現有的戰略和國家利益衝突過大；另一方面，獨特的「生意人總統」特朗普，或有更加靈活務實對華交往的可能性。其目前的言論和表現，未必能作為預測其未來對話策略的依據。

「目前來看，特朗普的亞太政策並不像選舉前說的『不干預』，可能『重返亞太』『亞太再平衡』這類說法會改弦更張，但總體趨勢不會變。」在刁大明看來，受到弗林、馬蒂斯乃至納瓦羅的驅動，特朗普政府不但會對奧巴馬政府在中東地區的「廉價存在」實施「急轉彎」，更會召回「以實力促和平」的旗號、強化在亞太地區的意識形態介入與軍事戰略部署。

「未來一年，中美關係會進入互相適應、不斷磨合的階段。經貿、區域安全議題上或會出現可控的摩擦。」他強調，「但任何國家都有自己核心利益和底線，作為美國總統的特朗普最終不應該挑戰這種底線。」

記者/吳如加嘉沐

編輯/漆菲 美編/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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