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和蕭子升一起「打秋風」——《毛澤東是研學旅行的典範》系列訪談之一:王立華大校訪談錄(組圖)
北京崑崙策研究院副院長兼秘書長王立華大校在中紅網-中國紅色旅遊網主辦的第三場人民英雄故事大講堂上,講述毛主席兒子毛岸英烈士的故事。(中紅網江山攝)
主講導師王立華大校深刻解析「從人類文明視角看毛澤東思想」。(中紅網紅色圖庫)
中紅網北京2018年4月11日電(中紅網江山、王立華大校)
中紅網:自從教育部等11部門發布關於推進中小學生研學旅行的意見幾年來,全國各地中小學紛紛組織青少年們走出校門、走向社會,一時形成新的風氣。韶山、井岡山、延安、西柏坡等革命聖地和紅色旅遊景點,積極打造「毛主席韶山求學路」、「毛主席上井崗」、「毛主席在紅窯洞」、「重走毛主席趕考路」等為主題的研學實踐課程,成為紅色旅遊的新模式與新亮點。有關專家認為,事實表明,毛澤東是中國研學旅行的典範。你作為專門研究青年毛澤東的專家,請給我們講講這方面的故事吧!
王立華:好的!確實,毛澤東同志從青少年時候起,就十分重視開展研學旅行。我今天就講一下他當年在長沙湖南第一師範時和好友蕭子升一起「打秋風」的故事吧!
毛澤東愛讀報,一師一位姓唐的老師常給他一些舊《民報》看。
一天,毛澤東從報上讀到一個故事:兩個學生旅行全國,一直走到西藏邊境的打箭爐。這激起他很大興趣,想效法他們,哪怕先在湖南走一走也好,但最大的困難是沒錢。
1917年暑假前,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的毛澤東,找到在楚怡小學當教員的好友蕭子升,商量利用假期一起以「打秋風」的方式走一走。舊時湖南人把遊學叫「打秋風」,這是窮文人的一種糊口方式,浪跡天涯,遊走四方,靠做詩、寫對聯和題字等送給人家換點錢,實際上是變相行乞。做這事要徹底放下架子和面子,耐得住食不果腹和風餐露宿的煎熬,經得起別人的輕蔑甚至貶斥。但也有好處,可不花一文錢走很多地方,還能得到一般情況下難以得到的體驗和知識。蕭子升說,自己曾嘗試過這種叫化子生活,有這方面的體驗,於是兩人一拍即合。
當時,毛澤東穿的是學校制服,一套破舊的白褲褂,留著大兵式光頭。蕭子升也脫下教書先生的長衫,改穿短裝和布鞋,學著毛澤東把頭髮剃光。倆人身上都沒帶一文錢,只帶一把雨傘和一個小包裹,裡面一套換洗衣服、洗臉巾、筆記本、毛筆和墨盒,蕭子升還帶了一本詩韻集,為做詩有靈感使用。他們就這樣出發,走過長沙、寧鄉、安化、益陽、沅江5縣,從7月中旬到8月16日,歷時一個月行程900餘里,留下一段極具傳奇色彩的經歷。
後來,毛澤東曾幾次講過那段經歷。蕭子升也著書講述與毛澤東的交往,書名就是《毛澤東和我曾是「乞丐」》,重點寫他們兩個如何以乞討方式游湖南。
那是一段不可多得的經歷,奇特曲折且收穫良多。
——第一道難關:渡河
他們從學校一出門就遇見了熟人,看著他們的裝束很吃驚,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下來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是決定往哪個方向走?如果出門往右走,完全是空曠的平地,沒有任何障礙也就沒什麼挑戰了;如果住左走,不須10分鐘就會到湘江邊,但要想辦法過江。毛澤東說,要避易就難,兩人便選擇向左走了。
從長沙小西門走出,很快就到湘江邊了。過江有三種辦法:一是游過去,但蕭子升不善游泳,而且包裹會弄濕,顯然不可取;二是沿江向南走一里半左右,可乘公船免費過,但這太容易了,有些避重就輕不用克服困難,兩人都不願那樣;三是附近有小渡船,每10分鐘走一隻,付費兩個銅板,這雖然很便宜,但他們身上卻一文錢也沒有。他們商量後,還是決定用最後一種辦法過江。
毛澤東走過去,與一位船夫商量能否免費渡過去,被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怎麼辦?眼巴巴地看著船來船往,兩人決定先上船再說。
一隻船靠岸後,他們像大家一樣登上去,片刻功夫船到江中央,一小姑娘開始向乘客收費。他們對她說沒錢,許諾一個月後加倍償還。船夫不同意,要留下他們一把傘,他們也不同意,一把傘價值14個銅板,而兩人的渡費只需4個銅板,況且路上也離不開傘。船夫說,沒錢就不能渡,說著要把船劃回去,所有乘客都不同意。這時,有一位老者願意替他們交兩個銅板,而毛澤東和蕭子升卻建議,讓船夫休息一下,他們以划船補償乘船費用。船夫不要他們划船,又對他們無可奈何,只好自認倒霉不了了之。渡上岸後,他們向船夫微笑著道了謝。
渡人者為生計必須收錢,被渡者卻身無分文,看似無解。
但橫下一條心要渡,想方設法也就過去了。
——第二道難關:飢餓
他們渡過江後,沿著長沙通往寧鄉的大路漫無邊際地走去。
驕陽如火,腳下燙得厲害,便脫下厚重的布鞋換上草鞋。
遇到一個個路口,他們也不看路牌,只是選擇最寬的路走。
兩人邊走邊說著有趣的事,似乎時間不存在了。沒表,只能靠太陽的影子判斷時間,當影子由西偏東時,斷定大概到下午兩點了。從清早到這時還沒吃到任何東西,越想越感到飢腸轆轆異常難受,每走一步都覺得疲憊不堪。
來到路邊一家小食店,喝下女老闆端來的兩杯茶,卻更加飢餓難耐。要解決吃飽的問題了,他們想到三種辦法:一是直接跟和氣的女老闆提出要求,這或許太容易了,不想如此簡單的討飯;二是到路邊農戶家乞討,但那樣一般要討幾家才能吃飽,也不是好辦法;三是以打秋風方式,看附近有無讀書人家,登門拜訪解決肚子問題。詢問女老闆後得知,小店後面山坡上住著一位告老還鄉的劉翰林。兩人大喜過望,認定管飯的主人就是他了。
接下來是要寫詩討飯。毛澤東想出第一句和最後一句,蕭子升接續了第二、三句,湊出全詩如下:
翻山渡水之名郡,竹杖草履謁學尊。 途見白雲如晶海,沾衣晨露侵餓身。[1]
詩中,把劉翰林家鄉稱為名郡,把他本人尊為學界泰斗,是一個能擺脫俗事牽纏隱居于山中別墅的高人,像澄澈明亮、容納百川的大海。而他們自己則是像叫化子一樣,一路翻山渡水,手裡拿著竹杖,腳上穿著草鞋,身上沾滿晨露,遠道前來拜謁,現在還沒吃飯,已是飢餓難耐。把對劉翰林的敬重與恭維,救助者的處境與訴求,都委婉巧妙地寫出來了。
蕭子升用書法把詩寫好,兩人簽上真名裝入信封,寫上「劉翰林親啟」。
他們爬過山坡,看到坡下那座綠樹掩映的白磚房群落,一道長長的白色圍牆上鑲著一層黑瓦,大門兩側有一些掛著紅花的大樹,圍牆前面是個開滿美麗荷花的大水塘,整個看來宛如一幅色彩極濃的水墨畫。
大門是關閉的,並在裡面上著鎖。他們敲了幾下後,幾隻兇猛的看門狗狂吠起來。為防止狗咬,他們從樹上折下兩根樹棍,繼續敲門。僕人走出用粗野的聲音問他們想幹什麼。毛澤東對他說,我們是從省城來的,給劉翰林帶來一封書信,蕭子升順手把信從門縫遞進去。
十幾分鐘後,僕人出來把他們帶進書房。眼前的劉翰林,已是年過70的老人了,頭頂完全禿光,白須只剩幾根,矮瘦身體略有些駝背,穿一件白綢衫,持一把白綢扇。他們先上前深深鞠躬。劉翰林問,是不是遇到什麼意外了?又誇獎他們說,那詩和書法寫得都不錯。問他們讀過什麼古書,他們回答讀過《十三經》《老子》和《莊子》等。又問誰對這兩部書評註最好,他們回答是王弼和郭象,他完全同意。劉翰林問起他們家庭情況時,蕭子升順便說起,高祖在曾國藩家當過先生。劉翰林說,既然在曾家教過書,那一定是出色的學者了。
最後,劉翰林沒提吃飯的事,而是起身回到房間,一會兒出來後,從寬大的衣袖裡取出一個紅紙包,面帶笑容地遞給他們,又客氣地把他們送出大門。
紙包中一共有40枚銅元。他們以最快速度回到那家小食店,讓女老闆準備飯菜。狼吞虎咽地吃飽後每人只花了4枚,還剩下一些錢可以住旅店。儘管吃得晚了些,總算體面地討到飯了。
準確地選擇目標,精細操作實現目的,這是一個經典的打秋風成功案例。但真的要以討飯為生,更多往往是不那麼體面。
在通往寧鄉縣城的路上,又飢腸轆轆了。他們來到一所大宅子前敲門,對出來的女主人說,是叫化子想討點吃的。她端出兩小碗沒有蔬菜的冷飯,毛澤東和蕭子升狼吞虎咽地吃下後還餓,再討時她拒絕說:凡要飯的都給這麼多,再換一家去討。鄉村住得很分散,相互間往往隔二三里之遙。走到第二家後,主人說沒現成飯,可給點生米,他們沒法吃。第三戶人家比較慷慨,給了一大碗冷飯和一些蔬菜,米飯雖然很糙,卻可以吃得很飽了。
兩人真切地認識到,討飯和吃飯店是何等不同。在飯店有錢可隨心所欲,當乞丐則必須對付著吃下討來的食物,還要接連討幾家才得一飽。
當然凡事都不絕對,在後面的乞討中,他們體驗了兩種完全不同的人。
在一戶沒養狗的人家,走出一畸形怪狀的老頭。得知他們是叫化子後,拒絕給任何食物,並用侮辱性的口吻說,沒東西打發叫化子,等下去也白搭,並讓他們滾開。毛澤東和蕭子升較起勁來,一面坐在門檻上讓他關不上門,一面駁斥他說,走遍天下沒見過不給叫化子飯吃的人家,討飯並不犯法,只有殘忍和心地不良的人才拒絕給叫化子飯吃。在一番爭執恐嚇後,老頭見他們不怕,終於讓步說沒熟飯,給點生米讓他們走。毛澤東堅持說,除非你答應以後好好對待上門乞討的人並給他們飯吃,否則就不走。老頭無奈答應條件,他們將走之際說,過幾天還要路過這裡,還要到他這裡討飯。
他們又走出約一里路後,來到一戶截然不同的人家。這家是一對和善的老夫妻,給了他們足夠的飯菜,還進行了有意思的談話。
老頭姓王,曾在縣衙做過守衛。他問,你們兩個看上去決非乞丐,可為什麼以乞討為生呢?毛澤東說,我們的家境不好,但又想旅行,因此唯一的辦法便是一路乞討。王老頭說,叫化子總比強盜好得多,也比做官的誠實。多數為官之人都不廉潔,縣太爺滿腦子想的就是錢,每審一個案子,給錢多的一方照例打贏官司,向他求情是沒用的,除非花大價錢賄賂。倘若原告被告都賄賂,出錢多的一邊必贏,輸方總是異常惱怒,常將行賄的事告訴他這個守衛。毛澤東問,縣太爺不怕被人告發嗎?輸官司一方會到省里告他一狀呀!王老頭說,他不會在乎的,到省里打官司比在縣裡花費更大,如果沒有足夠的錢行賄縣官,在省里就更沒有打贏官司的希望了。官官相護,這是人所共知的。
他又補充說,也不是說完全沒有好官,但一般人似乎沒有是非觀念,不光抱怨貪官污吏,對拒絕受賄的官員同樣抱怨,他們不相信有不接受錢的官員,甚至認為廉官比貪官更惡劣。這樣的情況下又叫人怎麼不接受錢呢?恐怕這就是好官不多的原因。
一個局內旁觀者給上了一課。兩人覺得,老人的結論或許是對的。毛澤東忍不住慨嘆,這是一個什麼世道!後來他帶領人民拚命推翻了那黑暗社會,建立起一個真正的錢說了不算,一個不能顛覆是非與正義的新中國。但他離世後,那些他深惡痛絕的那些現象卻在死灰復燃。
——到何鬍子家
過了寧鄉縣城後,再往前到哪裡去?
他們想起同學何鬍子[2]是寧鄉人,而且帶的日記本上記有他家地址,可去拜訪一下。只是距離縣城約140里,要走整整一天。
那天,他們一早就起來趕路,直到黃昏時分還有40里。暗夜趕路最怕遇到岔路口。走出不遠,面前就橫著幾條向不同方向延伸的羊腸小道,無法確定應向哪個方向走,一直等到有人路過,詢問後才知要走前面山岡的小徑。但走進山岡後,又碰上一個岔路口,沒有路過行人可問,他們討論決定何去何從,最後選擇了右轉出山的路,希望能到山下找到人問路。這裡地界異常偏僻,山林間甚為幽暗,還能聽到很多野獸叫鬧的聲音,好在兩人同行可以壯膽。約一個小時後,他們走完山路來到平原,隱約看到一家住戶,敲門問詢後才知走錯了,剛才應當向左轉再走30里,而不是向右走,他們只好原路折回。邊走邊問,終於在夜深人靜時來到何叔衡家。
已熄燈睡下的何家都起來了,像歡迎闊別重逢的家人。當毛澤東說,他們像叫化子一樣,嘗試著不帶分文旅遊,並準備徒步穿越全省時,何叔衡感慨,你們真是兩個怪物,做的事情真是奇哉怪也!
第二天早起,他們各自在日記上記下前一天的經歷。
早飯後,何叔衡的父親領著他們參觀。他家的豬欄里有十幾頭豬,毛澤東邊看邊問起養豬的情況。何父介紹說,豬若長到兩歲,就覺得它的肉太老,不夠鮮美了,他的豬養11個月就320斤,這取決於品種和飲料,這些豬是家中的寶貝,肉、油、茶、鹽等開支都是從他們身上來,還有盈餘,沒有這些豬就很難維持。一會兒又來到他家菜園,那裡面長滿鮮美蔬菜沒有一根雜草。何父還用書生式的口吻感嘆:雜草有如那些人品低劣、心術不正之徒,一定要剷除之,其對秀美之菜蔬之危害也,大矣哉……
那天中午,他們享受了一桌極豐盛的午餐。剛從水塘撈出的鮮魚,特意新殺的雞和一些熏肉,加上菜園摘的新鮮蔬菜,一共十幾道。何父不喜歡他們自稱叫化子,他認為毛澤東和蕭子升是學者、是兒子的好友、是自己家的貴客,專程來看望他們,使他有蓬蓽生輝 的感覺。飯後他們提出要繼續上路,他有些不快地說,你們遠道來看我,怎能吃了一頓飯就要走?已經殺了一頭豬,還準備了許多菜,一定要多住一些時候。無奈,他們只好多住一天。
下午,何父帶他們看自家的山林。他家燒飯用的柴禾,都出自這片山林,一面山坡上長滿了竹子,春天能吃上幼嫩的竹筍,成材後有多種用處。在山坡上,何父講起早年為生計奮鬥的事,那些辛酸往事讓人流淚。
第二天,他們堅持告別了何家,因為這與設想的乞討生活大相徑庭。何叔衡極力要給他們帶些錢,拒絕不得,只好把錢放在包袱里。
路上,蕭子升禁不住感嘆,何老先生以耕種土地而自食其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這種生活不是很快樂嗎?
而毛澤東想到的卻是,無數沒有自己土地不得不為別人勞作的農民,他們每天起五更睡半夜地幹活,到頭來必須將勞動成果拱手送給地主。更不幸的是,還有一些想在田間出賣勞動力的人卻無人僱用,而且這在中國屢見不鮮。
——在溈山密印寺
他們決意前往大溈山,距寧鄉縣城40公里。
那裡不但有美麗的景色,還有一座從唐代起就很有名氣的密印寺,寺名取義於佛教禪宗的「密傳心印」。他們踏訪這座名剎有兩個目的:一是了解一下寺廟結構、組織和僧侶的生活,二是希望結識那裡有名的方丈。
此行必定留下了深刻印象。1956年,已是黨和國家主席的毛澤東見到寧鄉縣委書記張鶴亭,又想起這座寺廟。他說:
「溈山是個好地方,有個密印寺,應該好好保護起來。」
那天到溈山時,暮色已經降臨。他們告知山門前的和尚,是為乞討而來。和尚回復說:拜佛和乞討本來就是一回事。他們提出想見方丈,和尚不願引見,由於一再堅持,最後讓寫一張便條送去。不一刻,方丈請他們進去談。那方丈50歲上下,面目慈祥,室內四壁擺滿了書籍,除佛教經典和論說外,還有老子和莊子著作。房子中間一張桌子上,擺著一隻高花瓶和一個矮花盆,此外無他物。他們就中國古代經典著作興緻勃勃地談了1小時左右,方丈非常高興,邀請他們共進晚餐。第二天要離開時,方丈請他們再留幾天,讓他們參觀寺廟的齋堂、菜園、櫥房等處,並在當天下午又進行了熱情交談。
蕭子升後來回憶說,方丈以委婉的態度讚頌佛教,力圖喚起他們對宗教的興趣,而他們卻沒有心思談宗教,只是問了一些寺院的情況。向方丈道謝告別後,一個叫法一的小和尚,一直把他們送到山下灑淚而別。
若干年後,毛澤東還對衛士長李銀橋說,我在長沙讀書時,暑假和一個同學出去搞社會調查,走了許多路,見了各種人。也去看過一個大廟。是溈山的寺院。好大啰,有四五百和尚呢……
他講了見到方丈的一些細節。那天進入禪室後,方丈注視了他們一番,然後抬手一指:這位施主是毛澤東,這位施主是蕭瑜。毛澤東問:你怎麼會知道?方丈答:兩位施主是簽了名的,毛施主一個字要佔兩三格,而蕭施主一個格能寫兩個字,字如其人的道理貧僧略知一二。
第二天,方丈又挽留他們繼續交談。他先是講佛教的好處,委婉地勸蕭子升皈依佛門,被拒絕後遺憾地說:只怕蕭施主今日不留溈山,日後也難留中國。
接著,他閃目望著毛澤東發問,佛教何以在中國千年不衰?毛澤東回答,佛教提供了一種完整的人生哲學,對世間的普遍真理有重要的闡揚。方丈說還有一個原因,中國歷史上的帝皇有宗教的天性或哲學傾向。毛澤東不以為然,認為那不是天性,是維護其統治的需要。方丈堅持說帝皇有宗教的天性,特別是唐代帝皇封孔子以王的稱號,封老子為道家始祖,又派玄奘取回佛經,寺院遍及全國各地,這樣,儒教、道教和佛教共存於一種和諧的狀態之中……
毛澤東贊同地說:是的,中國沒有像其他國家那樣的宗教戰爭,幾個宗教和諧地共存,對國家來說不是壞事。
方丈鄭重提醒:阿彌陀佛!只望毛施主記住這句話,日後不要忘記!
毛澤東不解地問:這是什麼意思?
方丈閉目垂首,再不作答。
毛澤東在延安同斯諾談話時,曾很有感觸地提到此事。
在溈山,一直流傳著這樣的說法:毛澤東和蕭子升原計劃只住一晚,但第二天參觀萬佛殿時,碰巧遇上剛做完早課的方丈,對他們說萬佛中有一純金佛像,相傳平凡之人很難辨認出來。毛澤東聽後繞行殿內,對著其中一尊佛像一指。方丈大驚,因佛門之外一眼認出本殿金佛的唯有這青年人。在送兩人出殿時,又見剛才還密布的烏雲已漸散去,太陽射出萬道光芒,心中更加詫異,一定邀他們再談談,所以才多住了一天。
這個故事是法一和尚講的。20世紀60年代,寧鄉縣籌建「毛主席早期在寧鄉的革命活動紀念館」,對一些當事人進行調查,好不容易找到已還俗的小和尚法一,他姓姜,講了毛澤東和蕭子升在密印寺的經過。
——沙灘露宿
他們向安化縣城走去,要連續走兩天。
在一戶農家,討到了一份非常滿意的晚餐。
然後,沿著一條不知名的小河向前慢慢地遊盪,一直走到午夜。那晚月亮異常明亮,照得恍如白晝,兩人影子也異常清晰,好像4個人走在路上。
不知再走多遠才能有旅店,即使有旅店也沒錢住。於是他們決定在河邊沙灘上露宿。蕭子升說,這沙岸就是我們的床,藍天就是我們的帳幔,月亮就是一盞大燈,我們就趁著燈光睡覺吧!毛澤東說,那棵老樹就是我們的衣櫃,讓我把包裹和雨傘掛到衣櫃里。他們又找來兩塊石頭做枕頭,因石頭太大太高,只好把一半埋在沙子里。兩人躺倒在沙灘上,齊聲稱讚非常舒服。
由於疲憊,毛澤東躺下後很快酣然入夢。蕭子升睡前總要先洗一下,他從包裹里拿出毛巾到河邊洗乾淨腳,不料冷水讓人興奮起來,一時沒了睡意。而接下來遇到的事情,竟讓蕭子升記了一輩子。
直到幾十年後,他還能繪聲繪色地描述細節。
開始,蕭子升看到一個趕夜路的,沿河岸的小路快步走來。那人走過後他開始擔心起來,如果兩人都在路旁睡著,說不準醒來時包裹就沒了,上前推醒毛澤東,告訴他自己的擔心,而毛澤東睡得迷迷糊糊,不在乎地說不要擔心,話音未落就又睡著了。他只好拿上自己的包裹,移到40米外離路遠的地方,那裡還有一些小樹遮擋。第二天毛澤東說,夜裡醒來發現他不見了,掛在樹上的包裹也不見了,喊了兩聲沒迴音就又睡了,因為知道他不會先走的。
蕭子升睡下不久,就做了一個嚇人的夢:
一隻老虎盤踞在高坡上,弓腰作勢隨時可能撲下來,要以鋼牙利齒向手無寸鐵的他發起攻擊,他全身顫抖一下子驚醒過來,卻見月亮靜靜地望著他,知道是自己做噩夢了。稍微清醒後轉臉向山坡望去,卻又一次嚇得心臟幾乎從嘴裡跳出來,他看到一隻又黑又大的野獸,正盤踞在那裡注視著他,這次自己是完全清醒的,一定是真的老虎了,而且先前第六感覺曾在夢中警示過。他想逃卻又不敢動,靜靜地躺在那裡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這時,想到毛澤東在不遠處,便一寸寸地像蝸牛一樣爬動,一個多鐘頭才爬到一片能掩蔽的樹叢。他不想再爬一個小時了,迅速站起來跑向正在酣睡的毛澤東,悄悄地在他身邊躺下,但精神高度緊張,一夜無眠。
天亮後,農夫開始出現在田間,有人從身邊的路旁走過,毛澤東也已醒來,蕭子升定睛看那老虎盤踞的地方,發現原來是一尊天然的大黑石頭。
兩人拿起包裹準備上路時,又一事讓他們大吃一驚。在離毛澤東不遠的草地里,一條劇毒大青蛇突然從河岸低處爬出,而幾分鐘前毛澤東還在那裡睡覺呢!說明整個夜間,不止有兇猛的「黑虎」守著,這條毒蛇也一直陪伴在身旁。
這不是臆想的,他們決定以後不在野外露宿了。
——劉邦廟
他們走出那條河,向一個山崗走去。
山頂景色迷人,有座四五米寬的小廟。
蕭子升從包中取出筆墨,在廟牆上寫了兩個字:「遠大」。
這是楊昌濟老師所教導的,是人格修養第一要素。意思是說,人的行為思想應該遠大些,人生目標應該高一些,一個人總是應該超脫一些。蕭子升感嘆,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課,都印在我的腦子裡了,很有意義。毛澤東也極為贊同。
他們來到一個小茶鋪,向20歲左右的女主人討早點,她非常通情達理,很快給每人端來一碗米飯。詢問那小廟叫什麼名字,她回答說叫劉邦廟,至於為什麼她不知道。這時,有個像她丈夫的男子過來,說起關於這座廟的一個有趣故事:多年前有個人病得快死了,人人都覺得他沒有希望了,但有一天他做了一個夢,夢見有個叫劉邦的人給他開了個藥方,告訴他吃了這葯就會好的,病人醒後叫兒子照方煎藥,吃下後果然好了。他為紀念夢中救命的劉邦,便修了這座廟。
蕭子升問,這個劉邦是皇帝嗎?那男子回答,有人說是,有人說不是,自己不清楚。毛澤東問,這廟修了多久了,他也不知道,說自己今年已26歲了,記得小時候就有。
但有一點他們明白了,被修廟祭祀的神靈,緣於拯救了一個絕望無助的人。至於為什麼叫劉邦,或許人們在期望那斬蛇起義的英雄再世,以拯救更多的人吧。
——梅城
他們走到安化縣城梅城,這是一座始建於宋代的古老山城。
儘管有些家住在這裡的同學,毛澤東、蕭子升還是決定不去拜訪他們,免得再像在何叔衡家那樣被殷勤招待。但是,約莫上午10點鐘了還沒吃早飯,餓得很厲害卻又身無分文。他們走到一家茶館前猶豫了一會兒,便硬著頭皮昂然走進去,在一張靠窗的方桌前坐下來,接著便叫了茶和早點。這飯吃的不踏實,邊吃邊商量該怎麼付款。
蕭子升後來回憶說,吃過一些早點後,他讓毛澤東先留在茶館寫日記,像人質一樣等在那裡,自己則到街上去想辦法,但發現縣城裡根本不打發叫化子,後來他寫對聯送店主得到了一些賞錢,回來付了飯費,這時毛澤東才得以脫身。還剩下一些對聯,兩人又分別送人換錢。
而毛澤東卻說,當時蕭子升放不下架子,只寫對子不送對子,我幫他聽差,只好去送對子,人家拿錢,一塊也好,一串也好,我總不爭,不接受對子只拿錢的我就不要。
毛澤東在校時,曾向安化同學羅叔雄打聽安化的宿學大儒,得知此地有個夏默庵學識淵博,曾以廩貢生舉孝廉方正,考授六品頂戴,現任縣勸學所所長。因此,到安化後慕名前往拜訪[3]。
夏默庵自恃有學問,一向不理遊學先生。毛澤東上門求見時,他讓門人回復不在家。毛澤東第二次去時,他又同樣迴避。遇到這種情況,一般遊學先生就知趣不來了,而毛澤東卻與眾不同,他的倔脾氣上來了,又第三次登門求見。無奈,夏默庵只好接見,但要探探毛澤東學問深淺,於是揮筆寫一對子置於書案。沒想到毛澤東竟然馬上應出一對,讓他看後大吃一驚,連聲讚歎對得好。
夏默庵:綠楊枝上鳥聲聲,春到也,春去也。
毛澤東:青草池中蛙句句,為公乎,為私乎。
在夏默庵出的上句中,把樹上鳥的鳴叫擬人化,變成春來了還是春去了的提問,別緻優美出手不凡,極有想像力。但與詩境聯繫起來看,卻經不住仔細推敲。毛澤東安化遊學在8月份,已是立秋前後稻穀吐金,那鳥卻站在樹枝上反覆問,春天到了嗎?春天去了嗎?儼然是一隻糊塗的傻鳥。
在毛澤東對的下句中,蘊含著極為不凡修養與智慧。用青草池對綠楊枝,用蛙句句對鳥聲聲,後兩問對前兩問,工整對仗無懈可擊。更讓人拍案稱奇的是,脫開對方發問套路,在轉寰中變被動為主動,體現了毛澤東的思維特色,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決不被人牽著鼻子走。他沒有直接回答對方的提問,而是在聽取蛙聲一片的季節,借眼前的現實景物意境,對這位勸學所所長巧妙反問:你的本職是促進教育事業,卻一再拒見遊學者?這到底是為公呢?還是為私呢?且詩句蘊含典故,《晉書》講,一次晉惠帝在華林園中聽到蝦蟆叫,問左右:此鳴者為官乎?私乎?[4]毛澤東能把這典故信手拈於詩中,還感覺不到意蘊和功底嗎?
真是後生可畏啊!夏默庵對毛澤東刮目相看,以客禮相待。不但請吃飯留住宿,還拿來自己寫的《中華六族同胞考說》請毛澤東過目。臨別又送8塊銀洋做旅費,並親自送出大門。
毛澤東對此一直記著。1953年5月,他給安化縣六區政府寫信說,自己與夏默庵先生在安化會過,要他們幫助找一冊《中華六族同胞考說》。區里收到信後,把信交給大岩鄉治安主任夏基城去辦理,但因夏默庵已去世多年,最終也沒找到。[5]
梅城還有不少名勝古迹,如孔聖廟、培英堂、東華閣、北寶塔等,他們都一一遊覽。在北寶塔7層塔壁上,至今留有一則題詩:
「伊水拖藍,紫雲反照,銅鐘滴水,梅嶺寒泉。」 署名:毛潤之。 日期:民國6年秋8月。
此毛潤之是彼毛潤之嗎?人們寧願相信這是真的。
當年那乞討學子的墨跡,現今已成為稀世珍寶。
——益陽
離開安化後,他們選定下站為益陽。
他們商量好一個原則,只沿大路走,腳下的大路通向哪裡,就走到哪裡。他們不知距離益陽縣城有多遠,也不願多問,因為無論多遠都要一步步丈量。
那天下午3點左右,他們來到益陽縣城。突然,蕭子升看到牆上貼的一張告示,上面簽名的縣長叫張岡鳳,此人是一師的化學教員,暑假前剛剛離開學校,竟然回家做縣長了。他曾教過蕭子升,兩人交情很好,而且對政治話題興趣盎然。毛澤東提議去看看他,因為一路走來,經歷了許多有趣的人和事,但還不曾拜訪過一位縣太爺。
他們決定以乞丐身份去見,也想到最大的難題是過門衛關。果然,要進縣衙時被衛兵攔住,身材高大的門房粗魯地叫著,要這兩個叫化子滾開。他們拿出名片請他交給縣長,門房不解地問是否要告什麼人?他們說只是想來拜訪而已,門房以為兩人神經出了毛病,吼叫著要他們快滾,否則就叫衛兵來趕。毛澤東說,我們只是想見一見縣長,沒做什麼犯法的事,誰敢強迫趕我們走?他們坐在大門裡的一條石凳上,表示不見縣長決不離開。
幾個人圍著他們勸說,但沒人敢對他們動手。這時,一個年長的說,幹嗎不進去通報縣長,就說有兩個傻瓜想見他。門房委屈地說,上星期有個窮親戚來討錢,通報進去後縣長不好不見,還不得不給一點錢,而我卻被臭罵了一頓,縣長教訓我第一任務是區分訪客,只通報那些該通報的。年長的說,那我去吧,就報告縣長,他們在這裡胡纏,除非他問是誰,我不把名片拿出來。
不一會兒,他從裡面微笑著出來說,縣長吩咐立即把他們領到書房去。
當縣長的老師見他們的樣子,吃驚地問出了什麼事。他們解釋以乞丐身份遊學的打算,還談到路上的一些經歷。他對兩人的勇氣表示佩服,一起談了幾個小時,一起吃了晚飯,還說蕭子升的幾個同學,已分別擔任地區教育部長、中學校長、小學校長等其他重要公職,要把他們請來舉行一個歡迎會。
這樣,兩人搖身一變,從乞丐成為貴賓,在益陽整整呆了3天。離開時還給了4塊錢以備急用,讓門房送出城門。
路上,他們討論在益陽的經歷。毛澤東說,那門房固然可惡,而主人明確指示他不讓窮人進去,就是你說的那種勢利小人,人生目標就是權勢和金錢,至於門房,見過許多好的,因人而異罷了。蕭子升說,也不是所有縣長都像他那樣壞……
——茹英看相
兩人在去沅江的路上,一直走了好幾天,邊走邊討論。
一天晚上,到一家小客棧吃晚飯後,決定在那裡過夜。由於沒別的客人,年輕美麗的女主人過來搭話,問他們這是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兩人告訴她從益陽來,因是乞丐,所以沒地方去。見她不相信,蕭子升說沒騙你,我們是從長沙像乞丐一樣過來的。她還是不相信,而且有點火兒了。毛澤東問道,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們的話呢?她激動地說,因為你們一點也不像。
她凝神注視了他們一會兒,然後鄭重地說:我知道你們兩位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我知道一點看相術,也會測字,是我爺爺教我的。
毛澤東問:你說你懂得看相,可以給我們看看嗎?
她猶豫了一下說:好的,如果你們願意,但假如我說錯了,你們不要介意。
她母親在裡屋提醒說:茹英不要胡鬧,不怕得罪客人?談點別的吧。
毛澤東說:沒關係,請你直言,看到什麼說什麼,我們絕對不會生氣。於是她便認真地相起面來。
蕭子升後來說,她滔滔不絕地引經據典,把我們今後幾十年的功名利祿、婚喪嫁娶、福祿壽喜和吉凶禍福一一曆數,我們覺得很有趣,沒在意她的話,一直當在開玩笑,至於說了什麼沒記載。
第二天離開時給她食宿錢,她拒不接受,問她姓名,她說叫胡茹英。蕭子升對她說[6]:
「假如有一天毛先生做了國務總理,或者是山大王,說不定他會寫信給你,邀你做他的顧問哩!」
她聽後大笑道,那時候他會完全把我忘記,連影子也忘得一乾二淨。從蕭子升記敘中可知,她一定感到了毛澤東不一般的氣概,並對他的未來有非凡預言,認定他一定出類拔萃。
其實這也沒那麼神秘,人的內涵、胸懷與氣勢,大凡不帶偏見的人都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何況這個聰明女子學過傳統的相面術,還有一些專業基礎呢?
他們到達沅江時,發現因洪水暴發,縣城完全與外界隔絕,兩人結束行程搭船回到長沙。腳上的鞋磨破了,剩下兩塊大洋40個銅板,這是做乞丐討來的財產,兩人平分了。兩位年輕書生硬是過了一月的乞討生活,堪稱驚世駭俗。
第二年春天,毛澤東與好友蔡和森又一起遊歷了半個多月
第二年春天,毛澤東與好友蔡和森一起,又以同樣方式出行,沿洞庭湖南岸和東岸,經湘陰、岳陽、平江、瀏陽等縣遊歷了半個多月。這是為什麼?從中又得到了什麼?真值得深思啊!
連最底層、最弱勢、最屈辱的乞丐,都能一再去實踐充當,人生途中還怕什麼?乞丐的生活狀態是什麼?缺乏起碼的物質生活保障,每天醒來首先要想如何生存,這不正是後來革命征途中的常態嗎?學子時代需要想到未來的艱難歲月,需要超常磨礪。
從乞丐遊學中得到什麼?只要目標明確,克服重重困難並非不可能,身無分文並非就要餓死。時而被人貶斥,時而奉為上賓,濃縮了一個人一生一世的跌宕起伏。還有,那神秘的期待,神秘的險情,神秘的預言,或是一種奮鬥的動力。
領袖成長,不僅要讀懂有字書,更要下功夫讀懂無字書。在學校循規蹈矩是一種訓練,深入社會大課堂更是一種訓練,這裡能得到更多意外體檢和知識,這對事業人生極重要。
(作者王立華系北京崑崙策研究院副院長兼秘書長、解放軍大校)
[1]蕭瑜:《我和毛澤東的一段曲折經歷》,崑崙出版社1989年版,第76頁。 [2]鬍子是尊稱,何鬍子是何叔衡,家在寧鄉縣沙田鄉杓子沖。 [3]《湖南黨史通信》1987年第1期。 [4]《晉書·惠帝紀》:帝又嘗在華林園,聞蝦蟆聲,謂左右曰:「此鳴者為官乎?私乎?」或對日:「在官地為官,在私地為私。」……其蒙蔽皆此類也。 [5]中共湖南省委黨史研究室主辦:《湘潮》2010年第11期。 [6]斯諾等著:《早年毛澤東傳記、史料與回憶》,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1年版,第39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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