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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不會讓任何事發生……」

「詩歌不會讓任何事發生……」


  黃昱寧  2009年春天,我在住所附近的咖啡店裡第一次見到從蘇州趕來的馬鳴謙和從杭州趕來的蔡海燕。那時馬先生剛剛自砸飯碗專事碼字,除了矢志譯詩之外,還隨身帶著厚厚一疊他剛剛寫完的長篇小說稿;而蔡女士當時正在浙江大學攻讀碩士學位,論文做的是奧登。在此之前,當我在上海譯文出版社的郵箱里收到他們的自薦信時,真沒想到他們對這一行近乎一無所知,完全是憑著一腔熱血撞上來的。  讓我無法拒絕這次會面的只有一個理由,奧登。無論在現代英美文學史還是在我國三四十年代的文人著述中,這都是個你想繞都繞不過去的名字。在電影《四個婚禮一個葬禮》和《愛在黎明破曉時》里,我曾被他的詩句猝不及防地撞到過痛處。至於在小說里的引文中讀到他,則更是家常便飯——我最喜歡的當代英國小說家伊恩·麥克尤恩,就很喜歡把奧登的句子乃至思維方式掛到人物嘴邊。與這一切形成強烈反差的是,1949年以後,我國對奧登的譯介是一片尷尬的空白,按照黃燦然先生的說法,「奧登在英語中是一位大詩人,現代漢語詩人從各種資料也知道奧登是大詩人,但在漢譯中奧登其實是小詩人而已。」  所以,可想而知,他們的這一腔熱血有傳染性,彷彿按動了我身上某個本來就在蠢蠢欲動的開關。不過,畢竟這些年在外國文學出版領域裡浸淫日深,對個中艱辛積累了一點心得,所以我在那次會面的大部分時間裡都忙著字斟句酌,努力表達我的疑慮,比如版權,再比如,雖然奧登以前只有少量詩歌被譯成中文,但涉獵其中的都是邵洵美、朱維基、楊憲益、卞之琳、王佐良和穆旦這樣響噹噹的名字……有一句話我一直沒敢說出口,倒是馬鳴謙主動在我的省略號里填上了內容:「你沒有理由見一面就相信我們,但我們可以一點點證明給你看。」  此後的五年確實是在「一點點證明」中度過的——準確地說,這是個相互證明的過程。我最終在一年之後談妥奧登幾部主要作品(包括詩歌和文論)的專有出版權。與此同時,我也一直在設想,中文版的奧登著作大致應該呈現怎樣的面目。說實話,從我首先拿到的《戰地行紀》譯稿看,馬鳴謙和蔡海燕在翻譯經驗上的欠缺完全可以被他們紮實的基本功和一絲不苟的態度所彌補。但這一回,面對奧登那樣的「龐然怪物」(英國詩人格里格森語),我既不敢對自己的判斷力過於信賴,也多少有點擔心詩歌界和讀者的反應。為我及時送來一針強心劑的是近年來寫詩譯詩雙管齊下且成就卓著的王家新老師。那天,我在「開閉開」書店(此後不久,這個很有特色的詩歌書店就關門了)截住剛剛做完策蘭詩集朗讀會的家新老師,他當時顯然被我們大膽的出版計劃嚇了一跳,不置可否。好在沒過多久,文本說服了他。他不僅認可了我對譯文初稿的評價,而且同意替整個《奧登文集》中的詩歌部分擔任校譯工作。從此,哪怕在出國的航班上,家新老師都會帶著一疊厚厚的詩稿,幾乎每頁稿子都有他標出的修改建議。去年,我終於拿到經過他把關的《奧登詩選:1927—1947》,鄭重交到剛剛正式進社工作的顧真手裡。  說起顧真,倒又是一個與奧登扯得上關係的故事。早在三年前,還在上外念本科的顧真到我的編輯室實習。我像往常那樣,不敢給實習生太多「實質性」的任務。恰巧《戰地行紀》當時還沒搞定版權,譯稿擱在一邊尚未進入初審,我就請顧真先對著原文看一遍。我反覆關照他,「如果有疑問,不要急著改,只能用鉛筆淡淡地寫在邊上。」兩周之後,不僅這些用「淡淡的鉛筆字」留下的審校記錄和增添的腳註以過硬的質量讓我刮目相看,而且奧登的鐵粉營里又多了一個勤奮的大學生。顧真迷上了奧登,而我則每隔一段時間就在郵件中催問他:「碩士什麼時候畢業?畢業了就到譯文來吧。我們一起做奧登。」儘管每一步都走得謹慎,但真的拿到《奧登詩選:1927—1947》的校樣時,我還是被某種焦躁的暈眩感折磨得不輕。是的,奧登太難了,他屬於那種很容易讓譯者和編輯心生絕望的詩人。無論在內容還是形式上,奧登都大大拓寬了詩歌的疆域,時而恪守格律,時而意象飛馳,時而暗典密布,時而激情澎湃,母語讀者尚且沒有多少人敢說真正「讀懂」了奧登,何況我們。唯一可以稍作慰藉的是,從一開始,我們就對奧登的「抗譯性」有充分的心理準備。我們知道,奧登與一般的抒情詩人不同,在這個譯本的價值構成中,字面意思與表層情緒的轉化也許只佔一半,儘可能更多地展示文字背後攜帶的信息是不可或缺的另一半。如果我們把這本書置於「研究性」的檢視標準之下,那麼書里八百多條勾連時代風貌和作者人生背景、思想境界的註解,就絕不是可有可無的。  《奧登詩選:1927—1947》出版後,在讀者群中激起了很大反響。五年里,原本在昏暗的角落裡為了奧登悶頭協作、艱辛摸索的幾個人,突然被頭頂上的燈光照亮了一大片,這才看清楚,原來真的有那麼多人在等著這本書。這是詩歌才能創造的奇蹟。就像奧登在他的名篇《詩悼葉芝》里寫的那樣:「因為詩歌不會讓任何事發生:它在官吏們/從未打算干預的自造的山谷里得以存續/從那些與世隔絕的忙碌而憂傷的牧場/從那些我們信任且將終老於斯的陰冷市鎮/一路向南方流淌;它將倖存/以偶然的方式,在某個入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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