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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文輝:釣魚城,一座比襄陽更頑強的抗元堡壘

釣魚城本是最適宜的抗戰地標,可是,在古之外敵已成為今之同胞的時候,大書特書一個頑強抵抗蒙古人的歷史遺迹,卻又成了最不合時宜的了。

▍釣魚城的尷尬

(一)東海有釣魚島。北京有釣魚台。重慶有釣魚城。我知道釣魚城,或者說,我特別留意到釣魚城,大約是過去檢讀過姚從吾的論文《元憲宗(蒙哥汗)的大舉征蜀與他在合州釣魚城的戰死》、《宋蒙釣魚城戰役中熊耳夫人家世及王立與合州獲得保全考》、《余玠評傳》的緣故。姚是我列入了《現代學林點將錄》里的人物,專研北方邊疆民族史,尤重在蒙元史研究,我原來設法配齊了他的著述,以上諸文皆見於台灣版《姚從吾先生全集》第六冊。十三世紀下半葉,蒙古的「銀河帝國」已然雄霸天下,其鐵蹄繼續在歐亞大陸橫衝直撞。在西方,已兼并了波斯全境,兵鋒及於中歐;在東方,不僅囊括了中原地區,亦已征服雲南,對南宋形成側翼包抄之勢。由於江淮一帶水道縱橫,不利騎戰,蒙古的方略大抵是效晉人故智,企圖先取巴蜀,再順江東下江南。這樣,四川當時就成了蒙古人首要的軍事目標,第四任大汗蒙哥(元憲宗)更率軍親征,足見其勢在必得。可結果是,蒙古大軍受阻於釣魚城,近半年屢攻不克,至公元1259年,蒙哥竟死於釣魚城前線,此次大舉伐宋遂無功而返。這是南宋後期非常重大的事件,也是南宋乃至整個中國史上抵抗外敵極有光輝的一頁。關於南宋的抗擊蒙元,海外的劉子健寫過一篇《背海立國與半壁山河的長期穩定》的大文字,他以為:「如果從歐洲史上看,蒙古人攻無不克。而南宋對抗蒙古,前後有四十多年。和波斯印度等各國來比較,南宋絕不能算弱。不但是軍事力不弱,而且政治的黏著力相當強,一直抵抗到最後,不用說別的,這團結力比北宋就強。以往史家,實在沒有理由來忽略這『雖敗猶榮』的事實。」而南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在軍事地理上,四川作為江南的崎角始終苦苦支撐,其作用是相當關鍵的。在《宋蒙釣魚城戰役中熊耳夫人家世及王立與合州獲得保全考》一文里,姚從吾乾脆就認為,釣魚城一役「延長了南宋的國祚二十餘年」;而且,因了蒙哥的暴卒,「忽必烈得以早日即位大汗,很開明的採用了契丹人管理長城以內漢地的成法,正式推行兩元政治:『以漢法治理漢地,用蒙古法治理蒙古』。使中國自三代秦漢到南宋的傳統文化,在蒙古族整個統一了全部中國以後,不但未受大量破壞,反而得到意外的尊重。」

釣魚城下嘉陵江

(二)去年,我們帶著小朋友回太太的老家,重慶轄下的南川。於是就想起了釣魚城來。一查,原來距離不算太遠。某日承連襟開車,加上他的一位朋友,陪我到釣魚城遊逛了半日。總的來說,真正可觀的物事無多,但偶有觸發,倒也不虛此行。釣魚城位於今重慶市合川區東南的釣魚山上,三面臨江,倚山為城,形勢自是異常險峻的。包括釣魚城在內的四川山城防禦體系,系余玠治蜀時,採納冉琎、冉璞兄弟之議而建,其中釣魚城一戰回天,自然聲名最大。至今城中真正屬於南宋時代的古迹多已湮滅,但後世重建的城垣尚在,可見當日城防的大概。城上地勢較平坦,面積也廣,足以積糧駐兵,故能以區區彈丸之城而長期抵禦蒙古的無敵之師。我們登釣魚城,是繞過正門,從西門上去的。最先就在西門外見到一座小丘,號稱「蒙哥瞭望台」,傳說蒙哥就在此觀望釣魚城,至中炮受傷而死。關於蒙哥之死,在史學上久成公案,多有異說。過去的地方史料多謂中炮而死,西南師範學院歷史系編寫的《釣魚城史實考察》一書即承之;而官方史料則多謂患病而死,姚從吾的《元憲宗(蒙哥汗)的大舉征蜀與他在合州釣魚城的戰死》一文即承之。姚的學風踏實,特別重視甄別史料,我更願意相信他的看法。大汗一死,帝國的最高權力頓成真空,元軍自然無心戀戰,此後二十年,釣魚城始終堅守不下。事實上,繼任大汗的忽必烈後來不得不轉變戰略,避開了四川,避開了釣魚城,自中路直取襄陽。此後,襄陽一隅遂成為天下之要,至1273年淪陷,南宋門戶大開,都城臨安即無以維持。而臨安1276年城陷之後,釣魚城仍未棄守,直到1279年,宋軍在崖山作最後掙扎的前夕,始開城降元。關於釣魚城的抗元史跡,以我所見,仍以姚從吾的考述最為詳實。後來買到的《釣魚城史實考察》、《釣魚城歷史學術討論會論文資料集》、《釣魚城志》之類,史料反覆陳述,多乏新意,自等而下之。在這方面,我無力專攻,也就無甚可說。我真正發生興趣的,並非釣魚城的「古代史」問題,倒是釣魚城的「現代史」問題;準確點說,我想探討的並非釣魚城抗戰本身的歷史細節問題,而是釣魚城抗戰作為一種歷史記憶的傳播、利用和構建問題。當日在登山臨水之際,我在不疑處有疑,浮出一個念頭:釣魚城有如此輝煌的史跡,怎麼到了後世,聲名卻不甚響亮呢?尤其是國民政府以「陪都」重慶為中心抵抗日本侵略的年代,利用近在咫尺的釣魚城宣揚抗戰,甚至將釣魚城搞成一個「愛國主義教育基地」,不是很順理成章的事嗎?至今釣魚城的護國門內,還保存著蔣介石1943年的題詞「堅苦卓絕」。(據說文革期間,隸屬釣魚城的某生產隊被派去清除「反動派」的題詞,村民懶得將題字一一鑿掉,便用石灰將題詞遮蓋,寫上革命標語。這樣倒使蔣的題詞得以保存下來。)儘管如此,蔣總統也只是到此一游,打了一回醬油,他怎麼沒有憑藉其領袖地位,登高一呼,號召全國人民學習釣魚城精神呢?回到廣州以後,我網購了一批釣魚城的歷史資料,檢點寫於抗日期間的文字,所得也不多。據王利澤主編的《釣魚城詩詞釋賞》所收,詩什約有十首;據西南師範大學歷史系、合川縣歷史學會編的《釣魚城歷史學術討論會論文資料集》提供的線索,正式的論文有鄧子琴的《南宋時代重慶在國防上之地位》、張清海的《釣魚成抗元事迹簡述》,另有郭沫若的《釣魚城訪古》、方豪的《釣魚城撫今追昔錄》,則是帶有學術意味的遊記。似乎只有這些了。釣魚城的黯淡聲名,跟它的光榮歷史,顯然是不相符的。

(三)

可歌可泣的釣魚城事迹,在最當紀念的時候,到底沒有多少人紀念,在最當成為歷史焦點的時候,到底沒有成為歷史焦點。什麼緣故呢?我首先想到的,是釣魚城抗敵的終局。釣魚城的抗敵再「堅苦」,再「卓絕」,南宋最終還是滅亡了,則釣魚城終究不是一個吉利的抗戰符號吧。(可是,按此邏輯,文天祥、林則徐又何嘗是吉利的抗戰符號呢?)還有,釣魚城最終是不戰而降的。釣魚城堅持到南宋都城陷落兩年多之後,在趙宋王朝滅亡已成定局的情形下,俯首屈膝而能救濟一城數以萬計的軍民性命,在現代戰爭觀而論,不失為有榮譽的投降。(在日本電影《傀儡之城》里,小小的忍城以未足兩千之眾,不屈服於豐臣秀吉的兩萬大軍,直到主公北條氏的本城小田原陷落之後,才接受北條氏之命而降,幾乎成了凱旋式的投降。而論時間論規模,釣魚城的抵抗較之忍城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但從民族主義的慣常話語來說,投降畢竟是投降,這個結局是不完滿、有污點的。釣魚城之降,由主將王立拍板,而居間疏通的關鍵人物,則是熊耳夫人——她原是蒙古方面成都總帥李德輝的親妹,在戰亂中為宋兵俘虜,又成了王立的義妹。於是郭沫若在《釣魚城訪古》里就說:「王立者貳臣降將,他的所謂『義妹熊耳夫人』也分明是一個女間諜,這是毫無問題的。然而偏偏有勝清乾隆年間的吏目為之歌功頌德,使王立、熊耳,與王堅、張珏同受禋祀,可見清朝的順民教育是怎樣的徹底了。」他詠釣魚台的詩末兩句「貳臣妖婦同祠宇,遺恨分明未可平」,也是指此而言。還有,《釣魚城歷史學術討論會論文資料集》所收的一篇文章也提及:「抗日戰爭時期,有人把王立降元和國民黨汪偽降日,相提並論,將王立視為叛徒,攆出『忠義祠』。」主將如此,怎麼歌頌釣魚城才好呢?更何況,是正逢對日作戰,需要將「投降派」批倒批臭的時候呢?除此之外,我想,恐怕還有另一個較隱蔽的因素。在抗日戰爭前後,「民族」是個敏感詞。大敵當前,「中華民族」到了危急存亡之秋,很自然地,需要在意識形態上鼓吹內部團結,黨派問題固然要盡量彌合,民族問題也要盡量遮掩;在此背景下,歷史學家實有一種嚴重的學術焦慮,不免有違背「價值中立」的傾向,自覺不自覺地為時世服務、為政治服務。具體在漢族與邊疆民族(少數民族)的關係問題上,他們更容易從學術角度盡量淡化甚至抹殺其衝突方面,而突出其團結方面。比如,傅斯年早就提出「中華民族是整個的」;後來顧頡剛接受傅斯年之見,提出「中華民族是一個」的口號,影響尤為巨大。(我在網上略為檢索,就找到周文玖、張錦鵬《關於「中華民族是一個」學術論辯的考察》、黃天華《抗戰前後關於「中華民族是一個」的論爭》兩篇長文,對此問題皆有詳實總結,有興趣者不難覆按。)而再落實到蒙古問題,情形就更複雜、更敏感了。向來國家間的交鋒,主動者多會利用敵方內部的族群矛盾做文章,即挑動分離勢力生事,以影響其團結,打擊其力量,「阿拉伯的勞倫斯」就是聞名的顯例。日本侵華時,也頗用此策,比如煽動蒙古王公獨立,以削弱國民政府的統治。(德穆楚克棟魯普親王即與日人合作,後來更出任了所謂「蒙疆聯合自治政府」的首領)。於是,「成吉思汗」作為蒙古族群的象徵,就成了當時中、日雙方都極力爭奪的歷史符號。當日軍逼近綏遠地區,國民政府乃將成吉思汗陵移至甘肅,並進行正式致祭,更將成吉思汗稱為中國歷史上的「民族英雄」。而共產黨方面對此也完全支持。(我手頭有大陸伊克昭盟成吉思汗研究所編印的《成吉思汗陵研究文集》、台灣蒙藏委員會編著的《成吉思汗紀念專刊》,都可見此類論調。)有了這重關係,釣魚城的寂寞,就更容易理解了。釣魚城本是最適宜的抗戰地標,可是,在古之外敵已成為今之同胞的時候,在需要將成吉思汗奉為「民族英雄」的時候,在我們強調「中華民族是一個」的時候,大書特書一個頑強抵抗蒙古人的歷史遺迹,卻又成了最不合時宜的了。這就是釣魚城的尷尬。但這也是歷史的尷尬吧。

(四)

說到這,還想回到蒙哥之死的事。前頭說到,蒙哥死於釣魚城外,或許「醒目」的讀者已會感到疑惑:啊,蒙哥不是給獨臂楊過弄死的嗎,不是死在襄陽城外嗎?在《神鵰俠侶》第三十九回,蒙哥御駕親征襄陽,包括江湖俠客在內的宋軍難敵十餘萬蒙古強兵,楊過遂擒賊擒王,直取蒙哥;蒙哥見勢頭不妙,乘著萬中選一的「飛雲騅」絕塵而去,楊過眼見追趕不及,就以飛石擊中「飛雲騅」,隨後避過蒙哥射來的箭,「飛步搶上,左手中早已拾了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塊,呼的一聲擲出,正中蒙哥後心。楊過這一擲何等剛猛,蒙哥筋折骨斷,倒撞下馬,登時斃命。」關於此情節,金庸在回末的注里作了解釋,三聯書店的本子說:「依歷史記載,憲宗系因攻四川重慶不克而死,是否為了中飛石,史書亦記載各異。但蒙古軍宋軍激戰最久、戰況最烈者系在襄陽,蒙古軍前後進攻數十年而不能下。為增加小說興味起見,安排為憲宗攻襄陽不克,中飛石而死,城圍因而得解。」廣州出版社的新修版仍大同小異,只是增添了一點說明:「合州,為三江會合處,又稱合川,今重慶市。」這裡,可以說有些低級錯誤。釣魚城所在的合川,向為重慶西北方的門戶,今屬重慶市,但離市區也有五十多公里,是不能等同於重慶的。更嚴重的問題是,從上下文來看,金庸似乎完全不知道釣魚城,否則,怎麼可能不稍微提一下這個著名的抗元歷史坐標呢?這是相當難以理解的。以金庸對中國史的了解,似應知道釣魚城的,惟千秋之史事無窮,一人之聞見有限,偶有盲點也不足奇;可是,《神鵰俠侶》的發表已超過半個世紀了,居然就沒有人跟金庸說過,蒙哥攻打的是釣魚城而非重慶嗎?金庸在注里引錄了《元史·憲宗本紀》的原文,但刪節得七零八落,讓人不明所以。其實原文大體如此:「丁卯,大淵請攻合州,俘男女八萬餘。……丁丑,督諸軍戰城下。辛巳,攻一字城。癸未,攻鎮西門。三月,攻東新門、奇勝門、鎮西門小堡。……乙未,攻護國門。……癸亥,帝崩於釣魚山……」元軍攻下合州之後,進而圍攻釣魚城,「一字城」、「鎮西門」、「東新門」、「奇勝門」都是釣魚城的防禦地點,而蒙哥明明是「崩於釣魚山」,也即釣魚城下的前線——但這關鍵的一句,金庸的引文卻成了:「癸亥,帝崩。」「釣魚山」竟沒了蹤影。這可說是割裂了辭句,也扭曲了文義。金庸不知道釣魚城,是很可惜的。我臆想,假若金庸知道釣魚城,恐怕他就不必生造蒙哥死在襄陽的情節,而會將《神鵰俠侶》大結局的地點放回到合川釣魚城吧?這樣的話,故事既吻合史實,也更有營造情節的空間。要知道,以釣魚城那樣絕異的地形和場景,該是多麼好的一個舞台,可以讓郭靖、楊過大顯身手啊!金庸錯過了釣魚城。釣魚城也錯過了金庸。郭沫若的《釣魚城訪古》一開頭就說:「自己是四川人,很慚愧,連釣魚城這個輝煌的古迹,以前卻不曾知道。」那麼,金庸不知道釣魚城,就更不算什麼了。不妨說,郭沫若不知道釣魚城,代表了釣魚城古時候的冷清和尷尬;金庸不知道釣魚城,則代表了釣魚城近世以來的冷清和尷尬。(五)順帶說個題外的事情。想來是為了烘托江湖俠士的義勇,在金庸筆下,宋軍的那個襄陽主將是「懦怯懼敵」的;這作為小說家言雖無不可,但自史學立場,卻應當為他一辯。這位主將,在三聯版里叫呂文德,在廣州版里叫呂文煥,兩位都是歷史上實有的人物,文德為兄,文煥為弟,皆非「懦怯懼敵」者。呂文德有貪鄙之名,有妒賢之跡,但以他為重心的軍事集團,幾乎是南宋晚期僅有的中流砥柱。蒙哥圍攻釣魚城時,恰好是他率軍自重慶進擊,雖不利而退,但仍牽制了元軍,鼓舞了釣魚城守軍;同年他又轉戰襄陽,有力地抵抗了忽必烈部。至於呂文煥,自1267年以後為真正的襄陽主將,在孤立無援下堅守了六年之久,最後在回回炮破城在即之際,才被迫降元。南宋的孤臣遺老們,雖不能諒解其降敵,但也同情其苦戰,據《昭忠錄》載,謝枋得就說:「文煥守襄六年,古無有也,勢窮援絕,遂失臣節。議者遽加以叛逆之名,今沿江諸郡有能守六日者乎?」如此,襄陽的結局,也正是釣魚城的結局,呂文煥的角色,也正是王立的角色。正是因此,金庸才將呂文煥塑造成無勇無能之輩吧。過去香港有位歷史小說家董千里,今已聲名零落。最近看了他一本七十年代台灣版的《讀史隨筆》,其中《襄陽守將呂文煥》一篇說道:在強弱懸殊的戰況下,襄陽城能長期死守不失,已堪稱奇蹟,而呂文煥實為了不得的人物,金庸將他刻畫為「貪生怕死的不堪小人」,甚不公允。這麼說來,在《神鵰俠侶》的早期版本里,襄陽主將本就是呂文煥呢,新修版只是恢復舊觀而已。(六)去了南川之後,親友飯局不斷。有一天在飯席上,我說起想去釣魚城看看的時候,有位當老師的親友就說:釣魚城去得人多,不好玩,我們這裡有個馬腦城,更值得去!上網一查,果然有重慶的報道說,南川東南有座馬嘴山,過去是川黔間的必經之道,山上有座龍岩城,又名馬腦城,與釣魚城同屬於南宋時的山城防禦體系,為重慶南方一大屏障。蒙哥猛攻釣魚城時,曾分兵攻打龍岩城,以期對重慶形成夾擊之勢,但圍攻兩月,不克而退。馬嘴山是南川首席名勝金佛山的支嶺,我們驅車在城外周遊時,曾專門繞至山腳,但據說未及開發,徒步登攀甚危險,只得作罷。一般來說,關於地方歷史名勝的學問,難得有高明者,即使重要者如釣魚城,編輯於八十年代的《釣魚城歷史學術討論會論文資料集》也少有精彩。但我回來後,搜索到一篇唐冶澤的《重慶南川龍岩城摩崖碑抗蒙史事考》,居然頗見水準。此文不僅考述了城上殘存的南宋碑文,更比勘史料,勾稽出元軍進擊龍岩城的將領和路線,結論也很平實,只是說:「平心而論,此戰只是蒙軍小股偏師(僅一千餘人)路過一地方小城發生的一次小規模戰鬥,雖然蒙軍未佔到什麼便宜,但也未對蒙軍行動或戰場形勢造成明顯的影響,其重要性不應過高估計。」此意當是可取的。龍岩城還有另一件值得誇耀的事,發生在北洋軍閥時代。當袁世凱悍然復辟帝制,雲南率先宣布獨立,並組織護國軍主動出擊。蔡鍔領軍入川,所向皆下,唯獨忠於袁世凱的一個連卻死守龍岩城,護國軍圍攻四月也無可奈何。後來守軍撤退時,連長趙冕特意刻了一個《川軍駐守碑記》。——當然,按現代以來的政治標準,不論國、共哪一邊的政治標準,這一「駐守」絕不算什麼光榮事迹,甚至是「阻擋歷史的車輪」之舉。這卻是龍岩城的尷尬了。

重慶南川龍岩城遺址

可是,作為軍人,當古往今來的大變局,政治上的是與非,歷史上的進步與反動,又怎麼可能都弄得明白呢?能夠忠於所事,逆時而動,不拋棄,不放棄,那也未嘗不值得敬重。這樣,就不妨說,釣魚城之降,龍岩城之不降,都有值得我們同情的地方。釣魚城的尷尬也好,龍岩城的尷尬也好,終究是歷史的尷尬,都透露出歷史的複雜性和豐富性。而歷史的意味,往往也正是體現在這些尷尬的細節之中吧。

作者:胡文輝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廣州羊城晚報報業集團花地專欄責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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