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股子傻氣成不了大學問家

在中國能稱得上國學大師的沒有幾個,而華中師範大學已故教授張舜徽就是其中的一個。

在《自強不息 壯心不已——略談我在長期治學過程中的幾點體會》一文中,張舜徽說,一個人如果立志做成一件有益於人世的大事,必須有恆心,有毅力,有耐性,有信念,才能取得成功。治學也是這樣,還要加上幾分傻氣。

什麼是傻氣?張舜徽是這樣說的,明知那一工作不容易做,但認識到做了以後,一定可以取得較大的成果,便斷然為之而不疑,大有愚公移山的精神,不計成敗毀譽,孜孜不倦地幹下去,這便是傻氣。

治學的傻氣在張舜徽身上是怎樣體現的呢?筆者認為主要表現在四個方面:

第一是大量閱讀古代文史哲典籍,下了極大的功夫,用「海量」一詞來形容一點不過分。張舜徽是這樣自述的:

少年時期讀古文辭,喜誦長篇氣盛之文,手抄熟讀,不知費了多少心力。稍長,又喜閱覽大部頭書,從無畏難退縮之意。想起十九歲時讀《資治通鑒》,日盡一卷,有時也可二卷,經過七個月的時間,將二百九十四卷的大書讀完了,並且還寫了簡明的札記。後來年齡稍大,又發願要通讀「二十四史」,不畏艱難,不避寒暑,堅持不懈地認真去讀。從《史記》到《隋書》,都用硃筆圈點,讀得很仔細;從新舊《唐書》到《明史》,也點閱了一遍。整整花了十年時間,終於讀完了這部三干二百五十九卷的大書。

1946年,到蘭州大學教書,恰好那年冬天,學校從上海買回了大量圖書,其中有明刻《皇明經世文編》,是清代禁書,流傳極少(此書一直到1962年,才由中華書局影印行世)。蘭州大學以高價得之,藏於珍本室中,例不借出館外。是書凡五百四卷,收錄了四百二十四家的政治論文,共載文三千一百四十五篇,可算是一部卷帙浩繁的大部書。但由於書本行格疏闊,字體又大,每卷的字數並不太多。我趁暑期休假時,鼓起勇氣,攜帶筆紙,入館讀之。自朝至暮,日盡十卷。經過五十天的伏案,便把它涉覽了一遍,並選定其中比較精要的寫作,凡三百二篇,把它區分為禮樂、兵刑、教化、學術、治道、將略、財賦、銓選、經營、水利、邊防、夷務十二門,各歸部類,不相淆雜,寫成《皇明經世文編選目》在《蘭州大學學報》發表。回憶年輕時讀大部書,是用臨陣對敵、打死仗的辦法去攻堅取勝的。既有勇氣,又有傻氣,從來不感畏難怕苦,因而也就取得一些研究成果。

由此可見,張舜徽的傻氣的確不一般啊。《資治通鑒》294卷,他讀了7個月全部讀完,並且寫了讀書札記;「二十四史」3259卷,他整整讀了10年,並且硃筆圈點;《皇明經世文編》3145篇,他伏案50天讀完,並選定其中比較精要的寫作各歸部類。這樣的傻讀古典文獻,估計沒有幾個人能夠做到。但張舜徽不僅做到了,而且做得很認真。正是這種一絲不苟坐冷板凳潛心積累的治學傻氣才成就了一代國學大師張舜徽!

第二是酷好買書。除了海量閱讀的傻氣之外,張舜徽治學的傻氣還表現在買書上。張舜徽是這樣說的:

我還有一種傻氣,便是酷好買書。一生節衣縮食,自奉和家用都很儉約,但買書卻不吝惜,如果遇見有合意的書,不論貴賤,都要設法買到。有時書堆多了,無地可容,便採用換取的辦法,將那些已經用過或不關重要的書,廉價讓給古舊書店,再從那裡換取一些書回來。這樣,便無異於豐富了自己的收藏。

第三,不辭勞苦奔波各地圖書館苦讀。家藏的書,單點陣圖書館的書,還有買來的書,終究有限,因此要讀大量的書還要走出學校走出武漢到全國各地圖書館借閱。張舜徽這樣自述道:

一個人的財力究竟有限,有些大量的書,仍須依靠從各大圖書館借觀,才能解決問題。例如我早年喜歡涉覽清人文集、筆記。自己買到的清人文集,不過四百種,而我所得寓目的,便有一千一百餘家;自己買到的清人筆記,不過百餘種,而我曾經看過的,便有三四百家。其中大部分是從圖書館,特別是北京、上海圖書館閱讀的。每趁寒暑假的空隙時間,不顧嚴寒酷暑,到那兒去飽讀未見之書,收穫很大。如果沒有幾分傻氣,也是辦不到的。

第四,艱苦的環境仍不放棄,照常讀書寫作。現在的治學條件比張舜徽的條件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但無論環境多麼惡劣艱苦,張舜徽仍然孜孜不倦,埋頭治學。他是這樣說的:

尤其是處在艱苦的環境和歲月里,仍爭取時間,努力寫作,主要是伏案整理平生尚未發表的叢稿。天熱,就在桌旁放一盆冷水,把濕毛巾墊在胳膊下;汗流入眼睛,就用毛巾擦一下再寫。天冷,手凍僵了,就在暖水袋上捂一下,繼續寫下去。雨天房子漏水,就用面盆接住;水從室外灌進屋裡,就整天穿上膠鞋寫作。每晨四點起床,晚上睡得很晚。就是這樣,經過十年苦幹,整理出了一大批研究成果。

其實,張舜徽說的「這十年」正是文革期間挨批鬥的十年。當時,張舜徽每天都去挨批鬥,批鬥完回到家裡馬上就伏案做學問。試想,那個年代誰還有心做學問啊。但一身傻氣的張舜徽一直堅持了十年,沒有一天耽誤。

這種學者的傻氣的確很少見,但正是這種傻氣成就了一個國學大師張舜徽。

與張舜徽一樣,古今中外的大學問家沒有一個不是有這種傻氣的。復旦大學校長楊玉良在《找回人類的天真——復旦大學2014屆研究生畢業典禮致辭》一文中這樣說:

教育所要造就的不是貌似高深莫測的人,而是有著蘇格拉底般天真的人——他明明可以活路,但是為了他心中的學問,為了人類的天真,可以去赴死。我們也要造就阿基米德般的天真,即使當士兵拿長槍對著他的時候,他仍然說,請你不要把我在地上畫的圓給踩壞了。我們也需要愛因斯坦、黑格爾、老子、孔子,包括像顧准這類學問家們的天真。

他們的天真不是因為無知,這些人都知之甚多,不僅知道得多,而且非常通達。他們的天真當然也不是愚蠢,更不是愚昧,只不過是他們不在乎,或者不諳於世故。他們常常看起來冒著傻氣,這在我們博士、碩士研究生身上也會出現,所以社會上才會說,「哦,一批傻博士」,但這恰恰是一種真誠和沒有經過任何人工修飾的原始的純真。

有時候,他們在現實的社會中,看起來非常的羸弱,但他們卻擁有偉大的、理性的和道德的力量。但凡大學問家他們都有這樣一種天真。而那些老於世故的、所謂「成熟」的人,對那種冒著傻氣的人的天真似乎都不屑一顧,這些「成熟人」看似左右逢源,但他們只會隨波逐流,他們沒有必要去探索任何東西。

他們永遠認為只要存在就一定合理,而合理的東西似乎就沒有必要去追究,要做的只是去逢迎而不必去改變;一切只需要適應,而不必堅持;一切只需以個人的利益最大化為目的,而不必去顧忌道德。這種老於世故的成熟人,實際上失去的就是那種我說到的人類本來應該有的天真。

楊玉良說的「人類的天真」正是張舜徽身上的「傻氣」。而要成為大學問家,沒有一股子傻氣還真不行。因此,做學問還是要有點傻氣,不要太聰明,總想著學問帶來的諸多好處,註定成不了大學問家。

然而,現實中的「聰明」學者太多,不是做學問,而是玩學問,利用學問佔有一切跟學問無關的東西。這種玩轉學問的「聰明」不是什麼好事情,終究會帶來惡果。正如曹雪芹在《紅樓夢》里形容王熙鳳的「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不能不慎矣。

文字:桂子君

圖片:網路

出品:桂子先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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