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瑪瑙驚世

趙世龍　文/圖　　中華民族是弄玉的民族，考古證實已達數萬年。在金屬工具沒有出現之前，玉曾經是早期人類不可或缺的堅實工具。

玉甚至成了東方的代名詞。玉出崑崙，玉出騰越……造就了中國玉石行業兩個時代的神話。

1863年，著名的法國礦物學家A?德穆爾將傳統的「中國玉」分為兩種類屬：由極細小的纖維狀角閃石所組成的「角閃石玉」和田玉，以及由極細粒鹼性輝石所組成的「輝石玉」翡翠。和田玉摩氏硬度低於翡翠，被稱為「軟玉」，翡翠則稱「硬玉」。國外傳統意義說的「東方玉石」主要指「軟玉」（中國的和田玉）和「硬玉」（原屬中國騰越府、現為緬甸勐拱出產的翡翠）兩個大種。

半世紀以來，翡翠已暴漲了萬倍以上，近十年也暴漲了百倍，成為玉石行業的經典現象。翡翠熱帶動新疆和田玉跟漲百倍，甚至在好翡翠越來越稀缺的當下，帶動發現並炒熱騰衝緊鄰的龍陵縣出產的「黃龍玉」，儘管在專家眼裡，「黃龍玉」並不能算是真正的玉，而只是黃臘石里質地最接近玉石的……

古有「金生麗水，玉出崑崙」之說，玉出崑崙是指古稱「于闐玉」的產地新疆和田地區，清朝光緒年間設和田直隸州，又名「和田玉」。和田玉的礦物成分以透閃石為主，含量一般在95%以上，透閃石含量越高，和田玉質量和品種就越高，伴有很強的油脂潤澤。相比世界其他地方的軟玉品種單一，且大多為碧玉，和田玉的純白品質被認為是世界軟玉之首。

浙江省的麗水地區龍泉縣，自古以擅長冶金鑄劍聞名，以龍泉寶劍的「金」聞名而非玉。相鄰的青田縣，只以出印章石材青田石出名。同與龍泉、青田交界的松陽縣，是上品黃臘石的主產區，幾年前突然發現了一種稀世珍寶—七彩瑪瑙。

如其中的草花瑪瑙，是松陽七彩瑪瑙中品種最豐富的一類，其包裹形狀和色彩各異的花草圖案，惟妙惟肖。

又如苔蘚瑪瑙，其內含物在形狀、質感、色澤上都與天然苔蘚極其相似，彷彿天然苔蘚被包裹在透明琥珀中，甚至可以感覺到天然苔蘚的濕潤和彈性。

再如風景瑪瑙，包裹體形狀色彩豐富多變，構成風景圖案鮮艷美麗，畫面充滿奇山異水、奇花異卉、雲蒸霞蔚，神形兼備，彷彿是畫家精心設色敷彩而繪製的仙境景象。此外，還有燕窩瑪瑙、煙絲瑪瑙、雞血瑪瑙、發晶瑪瑙、金絲瑪瑙、紅絲瑪瑙、油彩瑪瑙等。

（圖：瑪瑙雕刻工藝。 陳建偉 攝）

一下發現如此多飄著水草的「水膽瑪瑙」

最早發現七彩瑪瑙的，據說是松陽的奇石商人包氏兄弟，兩年前某天把玩一塊瑪瑙礦石，陽光透過自石皮的缺口，輝映出裡面層次感豐富立體的七彩斑斕，有經驗的兄弟倆判定「裡面有東西」。那是2009年6月的一天。當天下午，包氏兄弟就折返發現該石的原地再尋寶。對職業尋寶人來說，發現新玉種並率先介入開發，意味著可能開啟並佔有一項潛力無限的生意。包氏兄弟在2002年在做基建工程取砂時，在松陽的松蔭溪意外發現高品質黃蠟石礦，並率先大量開採囤積倒賣，逐漸擁有了後來的寶石加工廠、成品門面和銷售網路，成為業內聞名的石商。

包氏兄弟分析這種石頭，發現除了色彩斑斕，圖案奇特外，其硬度、光潔度和通透感都很好，適合加工為飾物。從硬度和材質來看，這已不是一般的奇石了，而是發現了一種前所未見的玉石。更關鍵是這種石頭在松陽及周邊地區未曾見過，肯定屬珍稀品種。

為確保獨享發現，包氏兄弟保守秘密，暗中以撒網式搜索確定該礦石的分布範圍。一周後，兩人將能找到石頭的地點在地圖上標出來，意外發現這些坐標連成一條由西北向東南走向、長約4公里的線狀。

當地老人一直傳說松陽盆地內的卯山附近地下，有數條龍脈。尋寶契合的跡象，讓倆兄弟對「龍脈說」深信不疑。他們沿龍脈尋找，從自家所在的西河村出發，往丁山頭、西坌、項橋下等村莊尋找地下寶藏。

在他們有此發現的更早前，離此地十公里的古市，就發現過「紅玉石帶」：一支施工隊掘地七米，意外發現一條直線狀延伸數公里的「石龍帶」，挖出的均是價格高昂的「紅玉髓」。當時幾百人上山挖寶，富了周邊好幾個村。

松陽本地眾多的愛石者中，對這種新出「寶石」有諸多叫法，因為它五彩斑斕的艷麗色彩，有叫「五彩瑪瑙」的，有叫「七彩瑪瑙」的，有叫「松陽雞血」的，因為這種寶石里可以透見條索狀的水草，也有叫「水草瑪瑙」的。

瑪瑙礦石的成因，與火山活動有關，瑪瑙本就屬於火成岩成分，目前認定的瑪瑙兩種成因，一是火山噴發而成的原生礦，二是地球硅化物質的侵觸形成，後一種主要是指葡萄瑪瑙，硅化木之類的瑪瑙。前一種則是真正的高品質瑪瑙。

與鑽石同列的瑪瑙礦源，一直以來呈散見，並不存在大塊集中的產地，且和翡翠的尚綠不同，瑪瑙一般尚紅。在現有的瑪瑙礦中，最為名貴的當屬「水膽瑪瑙」，一生可遇不可求。松陽一下發現如此眾多飄著水草的「水膽瑪瑙」，那可真是掘著了稀有資源。

（上圖：七彩瑪瑙挖掘現場，茶園已被挖毀大半。 下圖：余相輝挑中一塊絕品七彩瑪瑙礦。趙世龍 攝）

火山口下的龍脈，數千尋寶者以命相搏

松陽是麗水市最早的建置縣，東漢建安四年（公元199年）即建縣，距今已有1800多年歷史。1949建政後，松陽縣被併入遂昌縣，到1982年才恢復縣制。松陽的地質構造，處於全國東南部新華夏系第二隆起帶的南端。在燕山運動期間，強烈的岩漿侵入和火山噴發活動及斷裂成為其主構造。侏羅紀晚期發生大規模火山噴發，形成境內廣泛分布的凝灰岩、流紋岩，安山岩系，多黃臘石資源。

松古盆地東北方向有一卯山，是古火山口，這一帶的黃泥山上，有出露的石英岩，是松陽黃蠟石產地源頭。2006年初，卯山腳下的源口村民在山上發現大量表皮呈鮮紅色的蠟石。同年8月，挖出許多色彩艷紅、質地細膩的顆粒狀珍珠蠟石。這種珍珠蠟石外焦里嫩，鮮紅欲滴；色彩和表面變化豐富，成了松陽奇石中的最上品。

松陽境內的松陰溪為縣內最大河流，屬甌江水系，流域面積佔全縣面積92.55%，流經兩岸的松古盆地宛如金甌玉盤，素有「浙南桃花源」美譽。因地處多出露層錯斷和火山地質成因等原因，一直出各種奇石怪石，種類比相鄰的以出青田石聞名的青田縣多得多，尤以出黃臘石著稱。松陽人因此對年前火遍神州的雲南龍陵「黃龍玉」深有體會，當地做玉人稱黃龍玉其實就是上好的黃臘石，並不認為它是玉，松陽好的黃臘石也有接近「黃龍玉」品質的。

在黃龍玉繼續火而堅挺了一段時間後，玉石行家改口，稱黃龍玉也屬玉石的硬玉的一種,摩氏硬度在6-7度,比和田玉硬，但比翡翠軟。最新浙江省作了鑒定，認定松陽黃蠟石中的上品構成與雲南黃龍玉相同，並統一命名為松陽黃龍玉。

卯山附近村裡的老人說這裡是個火山口，熄滅後留下了數條龍脈。這龍脈深埋在松古盆地厚厚的紅土層中，只要深刨刨，地底下儘是千奇百怪的石頭，甚至還有紅土層形成的同時期侏羅紀恐龍的蛋化石。地質地形和廣東南嶺下的南雄盆地相似。

而據地質資料，幾億年前，松陽一帶由海底上升為陸地，一直伴生著強地質活動與火山噴發，卯山本就是一個大火山口。沿線有七彩瑪瑙發現的地方，都離卯山不遠，屬卯山古火山岩漿的噴髮夾帶。而松古盆地，還存在好多個古火山。只是因為幾億年的沖積，多覆蓋在數米十數米深的土層下面。目前缺乏統一的地質專項調研。

松陽一直是甌江流域重要的黃蠟石產地。數年前松陽黃蠟石以百倍速度暴漲，一塊石頭品相稍好動輒數十萬，一躍成為「石後級」藏品，吸引數千民間尋寶者以命相搏，為爭奪一塊稍好的石料，人們可以跳進冰冷沏骨的河中奪寶或相爭大打出手，甚至有為搶石挖砂機下殞命者。

過度開採，現在松陽黃蠟石的儲量已到盡頭。

記者在松陽的採訪中，縣上幹部和玉石從業者均認為七彩瑪瑙是火山噴發形成，是火山岩漿在地下結晶自然形成，隨火山噴發不規則藏在火成岩中，沒有大塊料，多是碗口大小，目前發現最大塊的也不過臉盆大小，因是火成岩，多有裂紋。當地人推測，松古盆地發現的七彩瑪瑙，基本可判定是卯山噴發在周邊的淺表埋藏。

在行業萎縮危機面前，突然出現的「七彩瑪瑙」，為松陽當地的奇石行業和玉產業打了一劑強心針。

挖塊石頭抵三年

松古盆地隨處可見丘陵茶園，松陽現在大面積種植綠茶，經多年建設，已形成中國最大的綠茶市，茶產業是當地的支柱產業，也是茶農的命脈。隨著七彩瑪瑙的發現，開礦挖出越來越多的裸露，茶園受損。挖石人晚上摸黑前來，地表的茶樹經常被挖毀。丁山頭村人於是就搭窩棚守護茶園。同時也守護茶園下的寶藏。

地下的收入遠遠超過地面種茶

不久，村民發現，外來人在新行業中獲得遠超種茶所得的暴利，這暴利且來得輕鬆！從地下掘出幾塊小石，就能抵他們幾個月的收入。他們由抵觸到謙虛地向外鄉人學習如何經營新的生財之道。

一嫁到外村的姐姐打電話問在本村的弟弟，怎麼不開發自家田地下的寶藏？她說聽說娘家村頭髮現了瑪瑙礦，好多人都發了財，市面上花色好的碗口大的原石，已賣到上千元一塊了。

弟弟發現是自己傻了，他找了幾個同村，上自家山上挖寶。由於缺經驗，挖了半天一無所得。他蹲地頭髮愁時，一懂行的人指著他腳下挖出的幾塊黑乎乎的石頭說：「挖不到瑪瑙？你腳下的不就是？」

敲掉黑黝黝的石皮外殼，裡面果然有七彩花紋。在村頭轉悠的一石商跑過來，當場買下抱走—所得是他摘一周茶的收入，還賣得賤了。

丁山頭村複製了另一產瑪瑙礦的西河村的壯大模式，礦石不斷挖出堆在村民家中，蟻集的精明石商從單塊細看論價，轉為按每蛇皮袋整袋論價收購，一般幾百上千地收購，連糊在石上的泥巴都懶得掰洗查看。

當地比較早做玉轉向收購瑪瑙的余相輝和奇石愛好者、縣教育局長陳寶清，陪同記者在且城周邊幾個產礦村裡轉。我們才在產礦被縣上封停的項橋下村一土坑稍作停留，馬上就來了幾個村民盤問驅趕。此前的無序挖礦，將項橋下村幾處丘陵茶園挖毀大半。現在挖礦基本不靠人手，而是租用挖掘機，一天就能幹掉半邊小山頭。尋礦是往土層深處地下挖，地表狼藉一片，茶樹一片一片被挖毀。連幾座墳都被挖毀了。

地下的收入遠遠超過地面種茶，農民在所不惜。

早向最厲害時，每天半夜，這左近山頭都有幾百人摸黑開工，熱鬧非凡。一包工頭包來的挖掘機下，一挖斗下去，馬上就有幾十人衝進才挖過的坑騎到挖斗里搶石頭，不管它是不是玉礦，先撈到手再說。氣得出錢租車的工頭乾瞪眼。

山腳下就成了賣場，挖石尋寶人把剛挖出的石頭就地喊價，大家如緬甸翡翠賭石一樣，憑經驗用電筒照看原石，就地起價完成買賣。眼光賭對了立賺數倍十數倍甚至幾十上百倍，賭錯了那石頭甚至一毛錢都不值。有時更是粗獷，上前一袋一袋指著買，懶得管袋裡的成色、多少。

多年做玉，余相輝看礦石的水平很高，一會就挑出好幾塊又大又好的七彩瑪瑙原石，黑黝黝的表皮，放陽光下就能看出七彩隱紋的反射光，余說這是很難看到的高品質礦石，回去拋光了就能看到石皮下的成色。

由於競爭激烈，不少外地石商由上門收購轉為現場競價，為鬥氣惡意哄抬的事也時有發生。挖礦農民反坐收漁利。因為瑪瑙原礦個頭不大，一般看塊或論斤售賣，有人囤積了數萬斤原礦，余相輝說：「哪怕出精品的幾率只有5%，做這行的回報也是數倍。」

前期掘出的礦石通過石商、加工廠、民間傳播和零售等途徑，迅速進入了消費市場，松陽七彩瑪瑙的聲譽日隆。成為松陽及周邊地區市民收藏、送禮和案頭擺設新寵，縣城內的3家寶石加工廠也加班加點，訂單排到幾個月之後，如余相輝的明輝工藝坊。

　　　　　　　　　　　　　　　　　　專家紛出的鑒定結果

亂象終於引起了縣委縣政府重視，要求有關部門查止。

某天來了一警察，宣講「地下礦藏都是屬於國家而非個人、保護山林」政策 ，根本沒有人聽。接著又派了倆城管，拿喇叭喊話，照樣「對牛彈琴」。縣上公告發了兩次，現場整頓會開了四次，還是沒用。

縣國土資源局介入，他們想的招是斷買家—「沒人買了，自然就不會有人再挖。」豎了塊「禁挖令」牌，成立了護林隊，在田間地頭挨個勸退挖石購石的人。

為了給尋寶挖石降溫，當地將礦石送到在麗水市區的浙江省第七地質大隊，請地質專家鑒定。專家認為這些「寶石」既不算價值連城的寶石，更不是什麼「新型翡翠」，是普通火成岩中的硬度很高的特殊燧石，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呈現紅褐色是因富含鐵、錳元素，因其比例不同，顏色就不同，裡面的水草紋飾屬假化石。

這個鑒定冷了許多熱衷此道人的心。松陽縣國土資源局的國家級礦產督察員紀日侯也親到挖石現場研究，認為是石英礦的風化殘留物，受鐵、錳、鈦等著色元素長期浸染而形成奇異圖案和色彩，只是一種檔次不高的飾品原料。麗水市甌江奇石博物館館長鄧獻南也稱「沒什麼藝術價值」。

政府把這些「研究」都登了報，當地農民根本不信，他們拿著報紙稱「專家撒謊」。玉石商人們則認為政府部門的聲音一為降溫，二是為保護礦產不被濫采，故意往差處說。

但民間熱度形成的地下市場還是受到了影響，收藏消費者突然少了，不少人都在「持幣觀望」。

經此打壓，農民和石商囤積的原石開始滯銷，價格縮水到只有以往的三成。

受害的有當地一茶廠老闆陳東元。在開發熱時，他曾是項橋下村的幸運兒。當時他擠村邊地頭，想碰碰運氣，差點被擠下菜地，踩到一塊石頭，就挖這塊重百多斤的「絆腳石」。以前松陽發現的七彩瑪瑙原石最重的只有三四十斤，他挖出了塊迄今為止的「瑪瑙王」。

當時他的好運遭來了嫉妒，十多村民聯名上書，說陳身為村幹部帶頭毀山，「瑪瑙王」應該充公。氣得他夠嗆。

他一直挖石，家裡茶廠的大門都不怎麼開了，似乎偏離了本行。並開始囤貨。打壓後他的瑪瑙王一直沒賣出去。

眾多玉商並不認可這些所謂的專家鑒定。他們聯合到寧波等地送檢，另找了專家做鑒定，有認定是瑪瑙新品種，硬度也達到了玉石的級別，有6.5～7度，硬過和田玉。專家新意見是松陽瑪瑙不屬純粹的玉髓，但是一種伴生了多種礦物質的複合型玉石。

七彩瑪瑙是世上罕見的多彩型瑪瑙，已在全國都打響了名頭。這輪遇冷只持續了半年，七彩瑪瑙又開始熱起來了，價格暴漲了幾十倍，它成了縣裡對外打的特產品牌。

松陽縣委書記林健東在接受記者採訪時透露：縣上要整合這個難得的礦產資源，將組織對地下資源作一次徹底的調查，控制亂開亂采，統一開發做成縣上除茶葉外的另一支柱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