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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圓為方:俄語布克獎二十年

化圓為方:俄語布克獎二十年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04月09日07:57 王樹福

  新世紀以降的俄羅斯如泥足巨人一般邁著蹣跚搖擺的步伐,朝著民主之路和市場之途堅定而快速地行進著。商業主義和消費文化以混亂不堪卻又生機勃勃的姿態敲打著歷史之門。許多當代批評家認為,「20世紀末正在發生文學時代的斷裂,文學正在失去在社會上的中心地位,作家群和讀者群正在急劇改變。」在這種文化背景下,上世紀90年代後半期影響俄羅斯文學嬗變的因素,除了商業主義的侵襲、文學網站的開通、文學俱樂部與沙龍的舉辦,還有大量文學獎項的設立。其中俄語布克獎在眾多獎項之中為世人矚目:「(俄語布克獎)每年優秀長篇小說評獎提名的過程,以及最終的評定結果,幾乎成為90年代上半期文學期刊的主要話題。」在新世紀10年間,俄語布克獎在俄羅斯文學和文化界依然影響廣泛。

  自設立以來的20年間,俄語布克獎以「公開、公平、公正」和「讓文學回歸文學」為旨歸,經由客觀而嚴謹的評選,不僅使該獎評選機制日益制度化和穩定化,更推出了20位卓有建樹、風格不同、觀念各異、流派不同的小說家,這些獲獎作家和作品分別是М。哈里托諾夫的《命運線》(1992)、В。馬卡寧的《審訊桌》(1993)、Б。奧庫扎瓦的《被取消的演出》(1994)、Г。弗拉基莫夫的《將軍和他的部隊》(1995)、А。謝爾蓋耶夫的《集郵冊》(1996)、А。阿佐利斯基的《獸籠》(1997)、А。莫洛佐夫的《他人的書信》(1998)、М。布托夫的《自由》(1999)、М。希什金的《攻克伊茲梅爾》(2000)、Л。烏里茨卡婭的《庫科茨基醫生的病例》(2001)、О。帕甫洛夫的《卡拉干達的九年》(2002)、岡薩雷斯·伽列戈的《黑中之白》(2003)、В。阿克肖諾夫的《伏爾泰的男女信徒們》(2004)、Д。古茨科的《無跡可尋》(2005)、О。斯拉夫尼科娃的《2017》(2006)、А。伊利切夫斯基的《馬蒂斯》(2007)、М。葉里扎羅夫的《圖書館員》(2008)、Е。契若娃的《女性時代》(2009)以及Е。科里亞金娜的《鮮花十字架》(2010)。2011年,為了紀念俄語布克獎新世紀運行10周年(2002-2011),評委會專門舉辦了「俄語布克獎十周年」活動,最終楚達科夫憑藉長篇小說《黑暗氤氳在舊草鞋上》勝出;而1992-2001年度,「俄語布克獎十周年」獲獎者則是弗拉基莫夫和他的《將軍和他的部隊》。

  布克獎促進後現代主義在俄羅斯的接受

  「後現代主義文學」這一稱呼,直到1987年才在俄羅斯文學研究界首次正式出現,而為學界普遍接受則是在上世紀90年代初期以後。後現代主義文學在俄羅斯經歷了一個由潛流到顯流、由地下到地上、由非法到合法的過程:俄羅斯後現代主義文學深深地植根於俄羅斯歷史文化的土壤之中,與19世紀批判現實主義文學、「白銀時代」文學和蘇聯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文學構成的社會文化傳統、與俄羅斯宗教思想資源等有著密切關聯,具有鮮明的民族特性和區域特徵,早在20世紀20年代至30年代的現代主義中得到孕育。20世紀60年代至70年代是俄羅斯後現代主義的形成期,以地下文學、抽屜文學、邊緣文學等潛流形式存在,可稱之為「第一次浪潮」;70年代至80年代是確定期,以「異樣文學」、持不同政見文學、後人文主義文學等樣式出現,可稱之為「第二次浪潮」;80年代至90年代是合法期,以語言遊戲、解構經典、文本拼貼等特徵進入文學史,可稱之為「第三次浪潮」。

  俄羅斯後現代主義文學的合法化,在很大程度上恰是經由布克獎的評選而完成。《命運線》《審訊桌》《集郵冊》《獸籠》《攻克伊茲梅爾》等獲獎小說,普遍呈現出碎片化、無情節化、無中心化等後現代主義特色,以及戲仿、粘貼、調侃、鏡像等後工業化特徵,體現出明顯的先鋒特色和試驗手法。當代作家馬克·哈里托諾夫的名作《命運線》通過構擬意識流式雙線索結構,圍繞一箱手稿和一個人的命運展開故事敘述,在1992年布克獎的角逐中,該小說贏得世界範圍內諸多評論家的好評,獲得首屆俄語布克獎。該小說的出現與整個俄羅斯文學傳統、特別是後現代主義文學的發展密不可分。小說文本在形式上的碎片性、互文性,手法上的拼貼、戲仿、陌生化,內容上與蘇聯主流話語的對話與爭論、消解與顛覆,都帶有明顯而典型的後現代主義印痕。

  俄語布克獎復歸和延續現實主義文學傳統

  當今俄羅斯文學的現實主義功能大多既不經由敘事者講述出來,亦不經由主人公的現實命運表現出來,而是通過不同人物的心理或意識流自然折射出來。現實主義作家的審美意識明顯由反映社會生活向表現歷史人生的感受轉變,由干預生活向表現自我的感受轉變。在他們看來,語言較之現實更為真實,而文本就是現實,現實世界就是一個囊括一切的鮮活文本,文學和現實之間的傳統界限被消解模糊;藝術與現實之間的傳統區分已經被抹殺,作家開始從社會思索轉入個體生命體驗,轉向表現普通人的生存狀態和生命意識。由此,「現實」普遍變得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對「現實」的個性化感受與自我式體悟。小說《將軍和他的部隊》堅守俄羅斯古典現實主義敘事傳統,以俄羅斯歷史上偉大的衛國戰爭為題材,展現了俄羅斯堅韌不拔的民族性格和廣闊深入的人民戰爭:「他既遵循古典的俄羅斯現實主義傳統,又對逝去的時代有著全面的歷史認識,兩相結合。在描寫人民戰爭時,顯然受託爾斯泰傳統的影響,使眾所周知的『托爾斯泰式』主題與情境獲得了意想不到的現實意義。」經由小說情節和人物意識,作者對俄羅斯民族性格的思考得以呈現,顯示了作者深邃的哲理探究和形象的邏輯思維。儘管小說在俄羅斯文學期刊上引起不同反應,但「弗拉基莫夫的這部長篇小說有力地證明了,當代文學的真正成就,都同深入地把握和反思俄羅斯古典文學傳統相聯繫,作家要獲得成功,他的修辭藝術必須能給讀者展示出當代人精神生活的豐富和複雜。」

  俄語布克獎使合成性小說文類融入文學長廊

  上世紀90年代以降俄羅斯小說創作實踐證明,「合成」不僅僅是小說發展過程中的一個必要環節,一個重要進程,一種和聲對話,也是當今俄羅斯小說中一種高度開放的小說體裁,體現了具有先鋒意識的當代小說家對小說藝術形式試驗的新成果。這種在詩學上兼具小說流派與文體特色、在敘事上融匯時空跨度與心理跨度、在體式上融合多種小說文類的「合成小說」,在俄語布克獎小說中也有著具體而微的體現。《2017》巧妙融合神話、科幻、愛情、革命等諸多流行元素,兼具女性心理文學、神秘象徵小說和想像推理小說之特色,故事發生在烏拉爾,主人公是天才的寶石磨製工匠。小說中穿插了烏拉爾山區的神話小說題材——反空想與神話小說相結合。鬥士般的氣質、對被生活打入底層的人們的真摯同情、傑出的心理學家的經驗、複雜故事講述者的熱情、對藝術虛構的喜愛、對日常生活的偏好、記錄並以象徵的方式展示時代特點的能力、對以「納博科夫寫作方式」的偏好、引人關注的寫作渴望、對傳統的尊重和對創新的嚮往——所有這些都表現在小說《2017》中。《圖書館員》則包含著魔幻、爭鬥、寓言、歷史等流行元素,通過變換視角和戲擬手法,借用講述體形式讓人物自我呈現,穿插進繼承房產、捲入兇案、接受職責、參與對決、全軍覆沒等情節,以輕鬆筆調、諷刺口吻和迷宮情節,體現出神秘主義特徵和幻想主義色彩,營造出一種別樣的魔幻色彩、神秘氣息和驚悚氛圍。

  俄語布克獎促進多元文學圖景形成

  俄語布克獎以其對文學審美性的關注和對不同流派作家的發掘,成功改寫當代俄羅斯文學史(尤其是小說史),並使「女性文學」作為獨特文類融入到文學史,由此形成當代俄羅斯多元化的生態圖景。由此,馬卡寧、佩列文、彼特魯舍夫斯卡婭、托爾斯泰婭、烏里茨卡婭等人成為後蘇聯文學史上的重要坐標和里程碑。他們既見證著俄羅斯文學從普希金時代到19、20世紀之交到20、21世紀之交的異代承傳,從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到現代主義和後現代主義的美學轉型;也映照出時代話語從知識分子精英主義到普通大眾消費主義的嬗變。

  作為現代文學制度癥候之一,文學評獎將文學創作、文學批評、文學欣賞、文學傳播、文學研究等領域聯繫起來,既承繼傳統民族文學遺產,又不斷求新求變。20、21世紀之交的俄羅斯作家和讀者,生活在從國家定製到市場選擇的新型體制和變動環境中。生活展示的困惑和提出的問題,一如古希臘哲學家安那薩哥拉斯提出的「化圓為方」命題,往往無從找到答案,也根本沒有答案。在歷史與現實、真實與虛構、個體與家國、時代與政治之間,各類文學敘述粉墨登場各顯神通,如何處理不同題材與主題、如何協調各種話語關係、如何平衡不同力量形態,就顯得妙趣橫生耐人尋味。在涉及到國家民族與意識形態、大眾群體與社會現實、私密體驗與商業消費等彼此糾纏的問題時,不同修辭術和敘述法尤其別有滋味、引人遐思。方圓之內,怎樣健全文學評獎機制,怎樣讓文學擺脫政治宰制而回歸文學,怎樣培養高素質的民間批評群體和讀者群體;方圓之外,如何在藝術與人生、本土與外來、傳統與先鋒之間「化方為圓」,如何敘述文學與現實、藝術與家國、人生與宗教等問題,這也許是當今俄語布克獎和俄羅斯作家要面對的一大話題。

  (王樹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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