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像：正在北京樓市裡翻滾的年輕人們

文/林中客▼「年輕人，你擔憂沒有抓住機會，在這裡一輩子都買不上房子嗎？」當我在朋友圈發起小範圍調查，陸續有朋友留言交流，傾吐他們近期看房買房的一系列煩惱和憂愁。因為突然之間，北京的樓市好像又起瘋了。「就像一個賭場。」有人形容。在他們的描述中，我看到一個個年輕人內心的奔突和掙扎。以下幾個熱氣騰騰的故事，真實呈現給識局讀者諸君。▼一喝完一頓大酒，A抬頭，面有愁色，「早上五點多我就醒了，躺在床上睡不著，想起背的180多萬房債，就睡不著」。八月底，她借了幾十萬，湊齊首付，在接近東五環的地帶買了一套約50平的房子。A也跳進買房大潮，讓身邊的朋友嚇了一跳。因為她歷來洒脫，不走常路，掙錢不少，也花得隨性，沒有儲蓄規劃，一年出國旅遊兩三次。在更年輕時，她隨性至極，是一個銀行賬戶上有筆大收入，就敢辭職去看看世界的主兒。可她卻在北京租房成本整體上漲，房東不再續租的情況下，咬咬牙，決定買房。決定在八月初作出，因為事忙，耽擱了時日，到月底開始看房時，她才發現北京樓市已「漸入佳境」。「這期間，房價瘋長了5-8千一平。」A調侃自己的看房心路——從看不上青年路，到買不起青年路，最終只能住到「郊區」。「我一睜眼就是一百多萬負債啊，每天都要工作工作工作！」背上房債後，為了最大程度降低日常支出，她決定在交接期先帶著兩隻貓搬去通州租房居住——這個她在大學畢業時曾經住過，後來因為通勤吃力一度被她遠離的地方。這個自由職業者開始在微信朋友圈喊「窮」，求介紹工作，「26歲以來，第一次感到自己窮，第一次記賬，開始對未來的花銷做規劃」。「房子可以是資產，也可以是負債，我是後者」，A決定取消未來三年的出國旅遊計劃。▼二和A一樣，B和C的看房買房故事中，也瀰漫著和時間賽跑的緊張。B剛結婚，買房是剛需。他從7月中旬開始看房，預算是300萬以內。覓到朝陽某小區，看了一個一室一廳的房子，當時顧慮房子朝北，沒有陽光。等到9月再看，同戶型房子已經從報價260萬漲至360萬。再到遠處，房山某小區，離地鐵站頗有一段距離，同類房產八月中旬報價170萬，到了上周末，已提價至240萬，還不算二三十萬的各種稅。「覺得不值得啊。原來買小兩居的預算，現在只能買條件差的一居，還是在偏遠地方。」買房事大，B原本想多費些腳程和精力，挑上一處差不多稱心的房子，卻在「差的不滿意，總想看更好」的比較中，眼見房價再一輪坐地起。「關鍵是沒錢，所以謹慎，一謹慎一觀望，就又耽誤了。」另一朋友C這樣形容如坐過山車的起伏心情。她和男友有結婚打算，買房也是剛需。考慮經濟實力加通勤成本，原本想在五環內覓一處小戶型房子，但在看房過程中「越來越絕望」。「『老破小』特別搶手，大家都抱著買個小的以後漲了還能換大的念頭，不立馬決定轉眼就沒了。」C說。B的口中也有類似情節，「相中一套，一個晚上漲價15萬；一個業主出一個房子，挺破的，中介同時約了12個客戶一起看。」他形容看了兩個月房子後，「已棄療」。「因為房子，現在我會想，為什麼要待在北京，費死勁買了房子後，以後的生活水平都不會高。」C算了一筆賬，自己和男友都剛工作，公積金貸款額度只有七八十萬，買房需要組合貸，光商業貸款利息就是一筆不小數目。「要還貸，收入基本就是月光了，不敢想像以後大筆開銷怎麼辦，要生孩子、或者生病？」「在北京，兩口子要有車有房，月入四萬，還著貸款，才能活得還可以，但這也需要工作非常辛苦。」C去年碩士畢業留京，她擇業時，未曾料想2016年的樓市會如此兇險。▼三20日有則新聞刷屏，某上市公司虧損2000多萬，為了扭虧，出售在北京的兩套原本用來辦公的房產。若按市價售出，所得完全足夠止虧。在十幾年間，這兩套原值近215萬的房產增值了近2150萬，增值率高達1651.68%。為什麼如此魔幻？因為這兩套房子是北京某重點小學的「學區房」——這三個字讓大部分在北京買房的年輕人想都不敢想。一友想在通州買房，我詢問她以後如何解決孩子的上學問題，「這個城市是有階層差的，這一點我明白，也就不會費心去考慮市裡的好學校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另一友人告訴我，房價飛漲，雖然他們買了房子，但已很難換得起更大的或者學區好的房子。B在買房伊始，就沒有將未來孩子的學區問題考慮在內。「有個學校能上就行。」他原先設想等過幾年條件改善後，把房子換到更好的學區，但目前的形勢讓他覺得未來不容樂觀。「我都把看房計劃搬到了房山，有個房子能把戶口先落下就行」。朋友D最近恰是買上了房山區的自住房，得益於男友的房山區戶口。在其他人眼裡，80平140萬的房子已屬高性價比——比如C，她是海淀區戶口，因為自住房搖號的「區優」原則，她覺得搖到號已是無望，「幾萬人搖幾百個號，我只是增加分母。還有很多年輕夫妻因為自住房購買條件是名下無房，假離婚的。」而D知道，真正住進了房山區的自住房後，她也可能面臨一些新的問題，「選房時，我們聽到有年輕夫妻討論，因為房子距離工作地太遠，以後可能要換工作。」「現在是工作要跟著房子走，通勤太長受不了。」D說。▼四「我啊，特別想反省自己，是不是也動了女利主義的心思。」E連日枯坐愁城，終於忍不住向好友做了剖白。E大齡單身，為了安撫父母，終於去相了親。對方甚是殷勤，早晚問候。E卻興緻索然。如果在以前，她肯定早做決斷，但現在她卻心有千結。北京將越來越居大不易，E對此早有體悟。兩個星期前，她試著旁敲側擊，詢問父母，能否向家底殷實的親戚借錢湊個首付，在京城邊緣地帶買個一居室。E心有盤算，婚嫁難遇稱心如意，也難防不生變故，現代女性要獨立，經濟有保障才能減少依附性，「一個50平的房子現在首付如果要100萬，幾年後我賺錢攢夠了，首付可能就漲到200萬了。」時不可待，E擔憂的是不在翻滾的樓市裡抓住機會，以後就難在北京真正落定了。父母卻犯了難。借錢放貸在家鄉是常事，錢是不難借。但即使關係多親近，親戚間也要明算賬。按鄉間規矩，一年利息一成二，他們擔憂女兒背上房債，將會喘息不止。「要拿的話，家裡倒是有二三十萬餘錢，可以先借你。」E想想作罷，在重男風盛的家鄉，父母為了家中哥哥娶妻買房已是操勞不已，不能再在他們心上平添煩憂。父母倒是相勸，「那個男的，可以買得起房，和他好好處吧。」要相處嗎？「就算現在覺得勉強可以，萬一以後忽然覺得不行了，就會一直想，會很痛苦。」好友幫著E分析。年歲漸長，E既渴望穩定的情感支撐，又不想違逆本心，在人生大事上將經濟考慮放之過重。早點決斷，向相親對象說明心意？還是邊走邊看，端一些「心計」，長遠考慮？糾結不解時，E特別想摑自己一巴掌。▼五「這是盡我們所能買到的最好的房子啊。」今年3月底，F和老公買了房子，50平左右,位於東四環邊上，小兩居，「算是老破小」。當時的北京，也籠罩著一股惶急的買房潮。時隔6個月，F說，自己慶幸又慶幸，「如果當初沒買，現在完全不用想了，根本買不起了」。房子時值170餘萬，她查閱中介信息，發現現在小區同戶型同面積的房子，已漲至270萬。對於這兩個年輕人，當時要籌措60餘萬的首付、稅和中介費，也著實費了一番功夫。兩人工作不久，儲蓄吃緊，家庭幫扶也有限，最後是在師長和朋友近二十五萬元的借款幫助下才下的決心。「如果這套房在200萬以上，我們真的準備再等等了。」F形容能買到這套戶型朝向都讓自己滿意的房子，是在北京樓市的漲價大潮中，「撿了個漏」。當時還有朋友勸說，房價正值高點，可以再作觀望。是運氣佳還是決斷強？ F覺得僥倖，全憑機緣，「差點就錯過」。因為當時周圍陸續有朋友開始看房，便也決定跟著看看，了解行情，「目前是房奴，但壓力不算大，公積金貸款每個月要還近5000元，借土豪朋友們的錢也在慢慢還。」「買房前，想的是自己怎麼可能買得起房子。我們當時那麼窮。」她和老公曾經有離開北京的打算，但買了房子後，這座城市不再讓她焦慮，「雖然房子很小，但讓我覺得很幸福。每天回到家，都會湧上一種安心的感覺。」房價如此這般，你會擔憂嗎？「因為是剛需，所以漲跌對我們影響不大，畢竟是自己住，不是投資」。F說。D也覺得有了盼頭，「以後有老人有孩子，兩居肯定不夠住。但有了小房子，再換大房子，壓力也不那麼大了。」▼六走還是留？未來的日子，會有越來越多在北京生活的年輕人，遭遇這個考問。G的決定最讓我震顫。這個相識近十年的老友，最近決定扔下北京戶口，去往南方一個二線城市生活，一切重新開始。為什麼離開？她的理由是，北京讓人喘息，以她的收入計算，新的城市可以提供更高的生活品質。B形容在買房潮里顛連至疲，反而心態放寬了，「大不了打包走人，不在北京混了。」我在慌亂茫然時，也曾向一位朋友表達過這個意向，如果北京難居，不如去往其他地方安生度日，反正所需不過一張書桌。朋友是另番想法，剖析去留利弊，「也只有在北上這樣的地方，付了100萬首付，可能在幾年後，讓資產增值幾百萬。回了家，這100萬能這麼值錢嗎？」但在北京，有大把的年輕人，連進這個「賭場」的起始資本都沒有，卻倍受「賭場」內風浪波及。在看房路上奔波的年輕人心間翻滾的是一種買房恨晚的情緒。C說，我看身邊的朋友，現在過得好的，都是買房早或狠下心買了房的。A也調侃，在我工作那年買房的朋友都已經賣掉小房子換了大房子，或者離婚又結婚買了二套房。「現在感覺最慘的是那些本來能買房但錯過了的朋友。所有已經買房的朋友，都是慶幸又慶幸。」F形容，買了房，「上了車」，對於房價的漲跌，她和老公現在已經安心許多，「跟著一起顛簸」。而拿不出買房資本的朋友，個個自嘲，排隊回復我，「不擔憂啊！反正房子買不起啊買不起」。「那天看到一個平常女子，說她剛買了一千多萬的房子，只貸款200萬，其餘一次付清，對房子漲勢極有信心。已經是北京第三套房了。萍水相逢，不曾細問。」一友笑侃近來見聞。另一友玩笑，如果北京摺疊了，2016年的樓市可能就是起點。A發來的簽房現場照片里，某房產公司中介笑得面若桃花。「這個中介自己已經在北京買了兩套房了。」A補了一句。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