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成長，是學會和自己在一起

文：Joy Liu丨壹心理專欄作者

昨天參加完游金潾老師的心理劇之後，我的心就像是平靜的湖底中心升起的一陣龍捲風，我以為都已經逝去的過往原來並沒有能讓我有「一笑而過」的釋然，而這些年我不斷努力跟媽媽和解和良好的溝通，也許也並沒有讓過往的誤解和彼此傷害徹底得到原諒。

我想這就是看心理劇的奇妙之處，雖然我只是一個旁觀者，雖然從某種程度講我就是一個觀眾，但整個過程在我心裡引起的波瀾和思考，是我自己都沒有預料到的。

昨天回到家，我拿起電話，開始做好準備跟媽媽聊天：

「媽媽，我今天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你願意聽嗎？」

「我當然願意！」

「那好，媽媽，我們都準備一下，把自己弄的舒服一些，我去換上睡衣。」

「好，我也準備一下，躺在床上跟你聊天。」

「那我5分鐘之後打給你！」

「好的，寶貝。」

然後就開始了我跟媽媽長達4個小時的對話。我覺得我好像自導自演的給自己和媽媽做了一個心理劇，然後把29年以來那些曾經令我無法釋懷的，曾經讓我耿耿於懷的，曾經困擾我捆綁我的，曾經讓我無力自拔的，都跟媽媽梳理了一遍，我跟媽媽開玩笑說：「今晚是我們的『吐槽大會』。」

當然這樣安全而有愛的「吐槽」環境，離不開我和媽媽多年以來的努力。我之所以能夠完完全全的表達自己的傷痛和那些曾經讓我無法釋懷的所有，是因為我跟媽媽的關係已經好到不必擔心她會覺得我在指責她，在怨恨她，而對她所有的付出視而不見。

是的，我成長了，我已經開始學會徹底為自己的人生，但這並不代表曾經的傷痛應該被忽略。相反，我覺得只有我們真正把自己那些最脆弱，最柔軟的部分表達出來，我們才開始徹底跟過去告別。

這些年我沒有意識到的一點，是之前我沒有把自己的那些傷痛和脆弱充分的表達出來，而僅僅是想著去修復。這樣的修復是不徹底的，它就像沒有被清洗乾淨就開始被包紮的傷口，表面上一直在癒合，但實際上總會因為沒有處理乾淨而時不時出現疼痛。

這不是我第一次跟媽媽聊4個小時，我們聊過5，6個小時甚至更久。每一次聊天都是一次療愈，但這次聊天好像對我們來說，更像是一次里程碑。好朋友說：眼淚是你成長的勳章。那麼昨天我應該是為自己29年的人生頒發了一枚大大的勳章。

此刻，我想寫一封情書給一直在努力著的自己。也邀請親愛的你，跟我一起見證，這一路走來，我是怎樣從自己的敵人，逐漸成為自己最親密的朋友。

那個永遠需要變得「更好」的我

我媽媽幾乎是世界上最愛女兒的媽媽，她從我上初中開始便成為家庭主婦，然後每天給我做一日三餐，風雨無阻。她會在我小學的時候騎自行車送我去學英語，學畫畫；她會在我有感情困擾的時候像閨蜜一樣聽我訴說；她會在我一個打拚病倒時來照顧我；她會永遠把我放在一個比自己更重要的位置上考慮和關照......

但同時她也是一個曾經讓我痛苦，讓我窒息，讓我不想回家，讓我痛不欲生的媽媽。

我從小便覺得自己長得不好看，因為媽媽總跟我說：「我這麼一個美女，怎麼你就長得一點都不像我。」甚至她曾經很多次我們經過醫院裡整形科的門口時，一本正經的跟我說：「女兒，你去整個容吧！」多年後我跟她提起我曾經為自己的長相特別自卑時，她會告訴我：「你誤解我了，我只是希望你變得更好。」

後來我發現，這個「變得更好」就是橫在我和她之間的一道鴻溝：大學裡每次回家見到我，她會告訴說我的衣服不好看，髮型不好看，臉怎麼又變黑了；她來我這裡住，每次出門前都要跟我說我的外套不好看，鞋子太臟，或者頭髮梳得不夠好；把自己寫的文章發給她看，滿心期待她能跟我聊聊她看完的感受，可得到的卻是一句「你這篇文章邏輯有問題」或者「有好多的錯別字」；唯一讓她滿意的成績，也因為我當年執意從土木工程轉到心理學而讓當年的她心灰意冷，因為我在「自毀前途」；而我「賺錢不夠多」，當年在轉專業時「研究生畢業都不能養活自己」，更是讓她當時想到我，便淚流滿面夜不能寐......

有2年的時間裡跟她的對抗讓我精疲力竭，我感到自己就是「不夠好」：長得不夠好，學歷不夠高，賺錢不夠多，能力不夠強，還是單身狗......而所有的這些個「不夠好」都讓我窒息，讓我需要奮力反抗。

也許如果這些聲音僅僅來自媽媽，我還可以去奮力反抗；但可怕的是這些聲音在那個時候早就被我內化成自己心裡的聲音，而我自己卻還對此全然不知。

我只是記得自己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有焦慮，記得我已經成了別人眼裡的「學霸」卻仍舊覺得不足夠，記得我從前幾乎無法好好接納別人對我的一句真誠的讚美，記得在很多年裡每晚我躺在床上總是覺得自己做的還不夠多還不夠好，記得過去每次我生病做不了任何事情的時候都覺得自己特別的沒用......

昨天媽媽跟我說：「我覺得我們從前的矛盾，就是你轉專業時，我告訴你要怎麼做，但你從來都不聽我的，沒有行動。於是我就著急，我越讓你做，你越是跟我對抗，你越是跟我對抗，我就越是想控制你。」

那個時候我心裡有個很強烈的聲音說：完全不是這樣的！

我平靜了一下，跟媽媽說：「每當你這麼說的時候，我內心會有種強烈不贊同的感受。我現在終於知道是為什麼了。因為所有那些你讓我』變得更好』的東西，給我的感受都是對我的不接納：是現在的我不好，所以我需要』變得更好』；而不是現在的我本來就很好，當然我也可以變得更好。」

所以每當我感覺自己是因為「不好」或者「不夠好」而需要「變得更好」時，本能中那個對抗的我就開始出現了。而這樣的對抗讓當時的我精疲力竭，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去真正追求自己的夢想。

昨天我跟媽媽分享了整個這個過程，並且告訴她：我早就過了要去指責你，要你對我的傷痛負責的階段，但我跟你分享這些，還是希望把之前的心境跟你分享，把我身體里過往堆積的對你的情緒清理乾淨。

我想我說的每個字都被媽媽聽到了，因為她沒有忙著為自己辯解，沒有急著去告訴我她是多麼的愛我，而是耐心聽完我的分享，在偶爾打斷我時儘可能尊重我繼續講下去，然後在聽完之後跟我說：「寶貝，我之前真的沒有想過給你帶來這麼大的傷害，我很抱歉，媽媽現在想更好的接納此刻的你。」

淚眼是我們的勳章

在跟媽媽把我這29年來在身體里積攢的全部情緒都表達完之後，我跟她互換了角色。我嘗試著用她的視角，來看待她這一路跟我一樣有著痛苦掙扎的旅程。

媽媽是一個缺乏安全感的人，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爸爸在文革中被批鬥而死，她媽媽一個人把包括她在內的4個兄弟姐妹拉扯大，卻在她生下我的時候還沒有來得及看看自己的外孫女就英年早逝。她知道什麼是貧窮，知道什麼是危險，知道什麼是必須靠自己和如何掌控自己的生活。

很多人也可能會覺得媽媽強勢，她甚至對我說過：「我怎麼不能控制，我可以控制你和你爸！」但她之前自己也許都不清楚，她的那些「控制」，更多的源自她的不安全感。因為這個世界，在她的童年裡，的確沒有給她太多的理由去相信它的安全。

她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需要，她只知道一味的付出，只知道把所有人的需要都放在自己的需要之上，通過控制別人跟別人建立連接，卻發現這種方式永遠無法建立連接。有的時候我甚至覺得其實她對別人的關心也是一種她掌控生活的方式，因為這樣她可以被人需要，通過被需要來控制別人（比如被我和爸爸需要。）

媽媽很愛很愛我，這個我從來都不曾懷疑。記得我之前曾經寫過一篇關於慈心禪的文章，說我在第一次做慈心禪的時候，指導語讓我回想一個深深被愛著的經歷時，我竟然一個都想不起來。我曾經跟朋友們分享，當時我是多麼的沮喪：我在理智上認同媽媽和爸爸是非常愛我的，在情感上卻做不到一致，並且我當時不知道是為什麼。

我想現在我終於可以徹底的理解，那是怎樣一種矛盾的心境：一方面媽媽傾其所有的用她的方式愛我，另一方面我又因為她對我的不接納而感覺不到被愛。所以她明明對我付出了那麼多的關心，明明在物質上給予了太多的支持，我卻一度感覺很擰巴的無法感受到愛。

我想她何嘗接納過自己？她對我和爸爸的批判，她對我們需要「變得更好」的要求，也一定是她每天都無數次的對待自己的方式。

她在與「歇斯底里」地想要「控制」我的那兩年里，何嘗不是一個人感到萬分的孤獨，無助和彷徨？因為她太需要對生活的掌控，而我的那些不確定性，讓當時的她無法承受；因為她太沒有安全感，太希望我「變得更好」，所以我的那些在她看來是退步的舉動，讓那時的她心痛萬分；而又因為她不會表達自己的脆弱，不會求助，不了解也不會表達自己的需要，那顆渴望靠近我卻又被我拒之門外的心，是多麼的孤單……

當我用媽媽的口吻說到這些故事和心境時，也不禁為她聲淚俱下。

我想眼淚是我們的勳章。在這段旅途中我們彼此走過彼此靈魂的陰影，我們曾經像兩隻無頭蒼蠅般焦躁亂撞，我們用最糟糕的方式表達著對愛的渴望和需要。但所有的過往僅僅是把我們靈魂里的垃圾拿出來燃燒，用一次次眼淚做為我們成長的勳章，讓我們在今天可以面對面擁抱，然後真正學會相愛。

寫給我自己的情書

這是一封我寫給自己的情書。

親愛的自己，我要深深地，深深地感謝此刻的你。

我曾經是那麼的不接納你，曾經是那麼的跟曾經我們的媽媽一樣，總希望你「變得更好」；我曾經讓你那麼的焦慮，讓你那麼的難過，那麼的不知所措；我曾經覺得你肯定找不到男朋友，覺得你除了智商好像在平均值以上就沒有什麼優點；我曾經在每個你要睡覺的夜晚告訴你，你的一天過得是多麼的失敗，因為你沒有做得更好，因為你沒有完成你的to-do-list……

可是親愛的你，你從來沒有放棄過我。你沒有因為我的聲音而放棄對夢想的追求，沒有因為那些巨大的挑戰而畏縮不前，沒有因為事情的艱難而停止跟媽媽的對話，沒有因為一件事情需要你莫大的勇氣就成為縮頭烏龜。

此刻，我想就這樣默默的跟你在一起。

此刻，我想擁抱你，跟你一起見證我們生命的這個裡程碑。

從你在2009年聽到SteveJobs在Stanford畢業典禮上的演講時起，我就看到你眼睛裡閃著光。我知道你要開始告別那個為父母而活的自己，開始去找尋真正屬於自己的人生。

我見證了聽完哈佛大學積極心理學課，自己弄課件，找來一群研究生同學，硬是逼著他們聽自己用全英文講了一個學期的Positivepsychology;

我見證了你研一結束後來到北京，一個人白天上8個小時的課，晚上為明天的新課做準備，每天只睡4個小時的托福教師生涯；

我見證了你迷惘彷徨，跟媽媽痛苦的對抗，幾乎沒有別的力氣做任何其他事情；

我見證了你開始組織和參與各種活動，開始敞開心扉的去生活；

我見證了你開始尋求幫助，開始走上自己真正喜歡的道路；

我見證了你開始不斷的自我覺察和自我認知，不斷的努力去理解自己和媽媽；

我見證了你從不敢表達自己的脆弱，到願意去分享和暴露自己最脆弱的那一部分；

我見證了逐漸開始自我接納，開始接受自己的不完美，自己的沒有計劃和自己所有「不夠好」；

我見證了你始終不變的，對人性的好奇和探索。

沒有人比我更懂得，這一路上你的成長和改變。

我想現在我已經不再「需要」你變得更好，因為現在的你已經足夠好。

而我也漸漸明白，你的價值並不是由你的長相，學歷，才華，能賺多少錢，是否有男朋友甚至你的性格來決定，雖然我現在也覺得你長得很可愛，很有才華，會賺錢，性格不錯，也一定會有一個非常好的男朋友……

對我來說，你的存在就已經足夠。是你的品格，是你靈魂的溫度，給了你最大的價值。

你可以偶爾衣衫不整，蓬頭垢面；

你可以偶爾拖延懶散，不思進取；

你可以偶爾無所事事，只看雲捲雲舒；

你可以偶爾無能為力，不知所措；

你可以傷心，焦慮，恐懼，憤怒，因為我會在你體驗到這些情緒的時候跟你完完全全的待在一起；

你可以表達自己全部的脆弱，因為我會跟你的脆弱待在一起；

你可以在需要的時候做回一個天真的孩子，因為我會跟你一起忘乎所以，開懷大笑；

你可以生病，可以消極，可以不理智，因為我會跟你在一起......

我想我們還有好多的路要走，有好多的挑戰要面對。但是我永遠都不會再嫌棄你，離開你了。我只想告訴你，親愛的Joy，此生與你同在！

這是我要寫給你一輩子那麼長的情書的第一頁，

親啟

love

Joy

原題：淚眼是我們的勳章｜給自己的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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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小二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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