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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濤·泉流·香雪海(美麗中國)

松濤·泉流·香雪海(美麗中國)

蘇立新

《 人民日報 》( 2014年02月03日 08 版)

  走近閭山,需要帶一點出世的情懷。

  遼西的醫巫閭山,從來就不是母性柔情十足的山:它隨處裸裎的石肌岩骨,無聲地昭告著自身的倔強、剽悍;崖縫石叢間鑽出的棵棵蒼松,更為它添加了許多俊朗剛毅的豪情。經年累月,蒼松仰首承接日精月華,俯身汲取地脈石髓,遂根根直立,不折不倚,松冠如蓋,蒼翠蓊鬱,彷彿綠雲凝於樹端。與這山相熟的人都知道,一莖莖松針,都是自然精心打造的天然琴弦。滿披著俗世人生風塵而來的遠客,暫且停下疲乏的步履,佇立於樹下,飽吸一口浸著濃濃松脂香的空氣,會頓覺神清氣爽;在松林中流連三兩日,更覺得靈魂經過了細心打掃。夜宿山下,不管是農舍,還是客店,都可以徹夜聆賞松林與朔風合奏出的松濤天籟,其雄渾激蕩、並不摻雜半點纏綿婉約的韻律,自會醫好任何衰頹疲弱的精神。

  松濤,是閭山最勁烈的山魂樂曲。倘若不具備俠心義腑,如何捧心為盞,將此天籟滿滿盛裝?枕著松濤入眠,即便懦弱虛怯的靈魂也可以嘗試踏入一場鐵馬冰河的壯烈夢境,甚至可以鼓勵自己在夢境中扮演一位勇猛無敵的壯士,將現世人生唯唯諾諾的屈辱、無休無止的碌碌奔忙改寫成衝鋒陷陣的光榮。如果你是一位蘭心蕙質的騷人墨客,也不妨讓自己的心神來松濤陣里穿行,給柔綿的詩行充填一脈剛健的風骨。

  想了解一座山,最好的姿態是坐下來,無論是山巔,還是山麓,抑或山腳下,都可以傾聽到山的衷曲。坐得久一點,你會發現,閭山絕非是純然剛性的冷峻,如同人世間具俠骨者,往往同時備有更純美的柔腸。山間淙淙流泉,從早春到初冬,一直汩汩輕唱。那細細的泉流,經過了山岩的過濾和釀製,帶著大山的體溫,從石肌罅縫間滲出,那般晶亮,新鮮。如果你見慣了南國山水的柔媚多姿,那就不妨再領略一下北方山泉的冷冽清爽。那一滴滴山泉,就是委婉的傾訴,涓涓流淌著,是在聲聲輕吟,含著多少深情——那是自遠古洪荒時代就綿綿不絕的才情和豪情!這音韻時而歡愉活潑,時而幽怨哀婉,時而平靜舒緩,傳達著內心豐富多彩的行吟詩客的情感變化。被庸風俗塵封堵的內心,如何容得下清流迴旋、盪波成曲?

  夜幕低垂,山成了巨大的剪影,橫卧於北鎮大地。幢幢樹影,點點村落,在夜幕下呈現另一種世態風情。山間泉流,由舒緩而轉為幽咽。聽著聽著,鮮活的心會選擇撩開厚重的歷史帷幕,去捕捉泉邊琅琅的讀書聲:是不戀權位的耶律倍王子以閑逸的情懷在吟賞詩篇,還是一代賢相耶律楚材在潛心研讀經史子集?泉邊苦讀,苦亦為樂,神交賢聖,如同無償汲取寶貴的精神甘泉,潤澤自己思想的沃壤,如此極大的精神享受,豈是苦樂二字所能囊括!那曾經叱吒過一段歷史風雲的蕭燕燕太后,或在泉邊梳理過她年輕的雲鬢。相信在月明星稀的夜晚,她一定會乘願再來,泉邊洗髮濯足,以爽潔的面目笑迎心上人,共掬起一捧流泉的幽韻,同醉於無慮無牽的山水之樂。

  如果說松濤、泉流都是閭山無形的樂調,那漫山盛開的梨花,則成了它固化成形、又可飄飛起舞的音符。不同於小夜曲的安靜曼妙,那全然是大合唱的氣勢磅礴。閭山人那樣鋪張揚厲的大手筆,揮灑成滿山白波蕩漾的香雪海!每年4月的尾聲,梨樹會聽從南風的統一指揮,紛紛綻放出滿樹如雪的梨花,一片片彼此相連,可不就成了聲勢浩大的海嘛。置身這白色的花海,滿眼滿心都如同飲了醇酎一般,醺然忘歸。花有信,年年如約開放;人多情,歲歲與花晤對。花綻放,也可能是孤芳自賞的獨舞;人賞花,未嘗不會是放縱自己的身心去暢享美的盛宴。成陣成列成海的花叢,花與花間自有花語溝通交流,只是人無法完全解讀,不知其對世間風霜雨雪、陰晴冷暖,抱有幾多感念,抑或頗含嗔怨。梨花單純直率,一定不打誑語,愛恨分明,絕無心機。你看她瓣瓣潔凈不染,清雅芬芳,離開枝頭的那一刻也不肯戀戀委頓在萼殼處,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情狀,而是毫不遲疑地翩翩然作蝶狀飄飛而起,彷彿素衫白裙的精靈在高蹈著生命謝幕的絕世舞步,洒脫而高傲。

  世間至美都如窖釀,詩性情懷最易酩酊。梨花盛開,匯成了香雪海,試想,沒有海量襟懷,如何將這山山嶺嶺海洋般的純美收納?托抱起滿懷雅潔的花海,算是閭山一年一度精妙絕倫的客串——那般聲勢奪人,瀟洒飄逸,卻又顯得清麗俊爽、自在天然!徜徉在瓊宮雪國般的花海,誰還肯委屈自己再背負那麼多瑣碎無聊的卑俗願望?在花海中泅渡,如果足夠忘我,一定會成功抵達超塵絕俗的精神彼岸。

  閭山,並不奇絕險陡,卻自有一派清峻風采:松風濤韻,從無半點媚俗氣息;潺潺泉聲,絕少作飛湍巨瀑的轟鳴,卻以其滴滴細訴扣動遠客的心弦;暮春時節,仍難覓百媚千紅,卻獨呈一派素雅潔麗、不事雕飾的端然英姿!

  壯哉,大美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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