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人更適合搞慈善

我不大看好好人做慈善，這句話我很早就想那麼說。

在這個世上，真正的慈悲和善意大多出自父母。通常情況下，父母對子女之愛不求回報，並不計算投資回報率。我問過自己周圍的有錢朋友，手頭的這些錢將來打算怎麼處理？絕大部分人不加思索地回答說：當然是留給孩子，這還有什麼疑問么？也有很少一部分人說：只會給孩子留下一小部分，只要他們過得不那麼辛苦就好。

我問他們為什麼？前者說，希望孩子不用像自己一樣奔波勞碌，承受風險，可以一直過安樂生活。後者說，我爹當年也沒幾毛錢給我，我怎麼起家的，我孩子也就怎麼起家。起得來就起，起不來有點小錢花，過得輕鬆一點也就足夠了。

聽完他們的答案，我認為後者的答案聽起來挺冷漠，但其實上要更愛他們的孩子一些，個人也更具進取心。

人們普遍認為富足的生活能給人帶來安全感。與之對應的，是貧窮帶來窘迫的生活和內心的不安全感。但是，真正所謂的心安並不來自外物，而是源自內心。企業家們為什麼要排隊去雲南山裡拜會褚時健？因為褚時健展示過這種來自內心的力量，在世俗的層面上證明了，一個人只要活著，就可以在不同行業，不同領域之內一次次站起來，向社會證明自己的價值。這是內心的力量，也是個人最大的依仗，它比財富更為重要。財富和名位總有可能失去，擁有重新站起來的力量和自信，才會給人帶來最大的安全感，每一天都過得很踏實。

因此，身為父母所能給與孩子的最大禮物，並非是一輩子花不完的財富（這個概念我非常討厭，有誰真認為存在花不完的錢的，麻煩把錢給我，我花給你看），而是洞悉這個世界和人世運轉規律的雙眼，尋找到成就自我機會的大腦，以及能夠完成目標所需要的一雙手。那麼，無論社會如何變化，這樣的人總能找到機會，也總能脫穎而出，擁有最大的安全感。

為了達到這一步，孩子可能要承受許多挫敗，品嘗許多苦澀，在極為受限的條件下完成一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才能終於認清世界，認識自我。可惜，爹媽都心軟，往往寧願跳過這一步，直接發錢就好了。古話說：富不過三代。大概說的就是這件事情---父母都是好人，都有好心，然後把事情給弄砸了。

慈善活動也與之類似。參與的都是好人，都是出自良善的目的，都使用了良善的手段，但往往結果都做得不怎麼樣。我承認，在救急方面慈善是有效的，但在救窮方面就未必了，尤其是在改善提升救助目標的生活水準方面更是如此。好人在這方面，基本沒什麼用處。

慈善訴諸社會的道理力量而行事，可在我看來，愛心是一種稀缺資源，道德同樣也是，它們的特點是激發一下就有，但是消耗得也很快。每次聽到獻愛心三個字我就覺得頭大，如果聽到「我們是一個公益項目」，我就覺得頭變得兩個那麼大。如果可能，我倒寧可大部分慈善項目都是盈利項目。

愛心不可能持久，善行不可能永續。用愛發不了電，電得花錢去買。如果從事慈善的一群人，尤其是真正在一線上奉獻的人，在其中無利可圖的話，那就是純粹的自我奉獻。而我還真沒見過世界上有幾個人能一直自我奉獻下去，但我真的見過許多人做一份工做到退休。而對於支持慈善的人而言，如果看不到自己的善舉能產生有正麵價值的結果，那麼也就不免懷疑自己所作所為的價值，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發揮作用。

換了是一個惡人來做慈善的話，出於天性，他會首先要求項目是盈利的。盈利他自己才有入賬，他有入賬項目也就有入賬，那麼項目就可以長久地存活。項目長久地存活，才會有人不斷地因此從中受益。為此，他會強制要求每投資一分錢，都要產生回報。資助一個班的學生，他也許主要的目的是把他們送進技校，培養成為工人，畢業出來打工還上這筆錢連帶利息，而不是試圖把他們全部培養成大學生，成為文員。資助一個貧困戶，他不會每年送種子送化肥，而是按照他的要求，在年底交出他指定種植的物產，否則第二年就不會有什麼幫扶政策了。

他還會砍掉整個慈善項目里所有不必要的人，把拿工資的人數量降至最低，把充滿愛心但是幹不了兩天就走的義工統統轟走。他如同一個企業主一樣精細地計算項目的成本和盈虧，努力讓項目正向循環起來。而對於他本人而言，他甚至都沒有任何愛心存在，他只是拿到了社會託管的一筆財富，然後努力讓這筆財富增值，從而使得自己的收益增加。為此，他要讓每一個參與這個項目的人在拿到援助的同時，要做出更多奉獻，承擔更多責任。他並不愛人，但是人們的生活因為他而改變。

好人拿了錢幹不了什麼事，只是作為分錢的二傳手而存在；壞人拿了錢根本沒打算幹什麼事，只是把慈善項目作為個人斂財的工具。這個世界真正缺乏的是惡人，他要勉強所有人多做一點事情，把救助對象努力納入這個社會運轉所需要的齒輪里，於是隨著齒輪的轉動，那些人會逐漸脫離原來的生活，改變個人的境遇與命運。他不需要感動、眼淚和無償奉獻，更不可能自己無窮無盡地付出，但正因為如此，他能夠有所成就，不需要整個社會以相同方式對相同人群做重複的無用功。

惡人可能感受不到任何愛，也付出不了任何愛，但他卻有可能解決愛所解決不了的問題，比如說：電。

題圖攝影：StockSn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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