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揚在雪舞里的叫賣聲(散文)/林侖 《中國散文選粹》
今年的節氣儘管已進冬至,但一直未見到雪的影子。霧霾成為這個冬季時時刻刻的駐守,被阻隔的「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景色,蒼茫了人追尋的心儀,荒蕪了一個季節日日的夢想。
窗外的城一派模糊且噪音雜亂,霾再怎麼遮天蔽日,怎能擋住慾念的焦渴,車叫人嚷仍然是一座城不變的主題。
窗內心辟一城,在這個乾燥無水的冬天,盎然地盛開一樹連一樹的「梨花」來。
一首倉央嘉措的詩曲,在雪舞銀蛇的景象里婉約著前世的祖瑪,心,不再踉蹌,也沒有了俗事里的顫抖,靜謐得恰似古剎廟宇青瓦上的一團苔蘚。
也曾因為愛,而蒼涼了生生世世的尋覓;已然的痴情,業已驚慌了昔時的過往。回眸流年,所有的創,原是自己劃破的傷。
少時的幻想,總是充滿了甜美的氣息,青蔥時期的艱澀,懵懂著自我的清醒。看不透時,總以為很透徹,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從那時起步的。
流沙不重,結成石頭就承載了太過沉重的命運。與塵世結緣,與人相逢,皆是一場煙火。愛,升起落下,有時只在一個眼眸的轉動間。
紅塵結滿了緣分的果子,青的,黃的,紅的,酸的,甜的,苦的,全在人的心頭縈繞。
曾經在如花的心事里穿梭,卻道是,這個世界太奇妙,你進,在樹下,你出,還在樹下。
朝聖的身軀,匍匐著虔誠,路上,把自己一遍遍地撕碎,飲盡黑暗裡的孤獨,也挽救不了一次次的飄零。
這曾經染遍了塵事苦痛的軀體,在寸寸時光里,舔舐著點點血痕,心像雪片一樣晶瑩凝練剔透,化為水,化成一滴濕,一種曠古的釋然頓時皈依了寧靜。
窗內的世界謐寂,佛樂氤氳,一種美的力量曼妙起傾國傾城的戀。心靜的時候,風亦靜,寂寥已靜,倚著禪思,幾十年的紅塵夢,被褪去了嬌容的鎮靜接住,這個煙火人間,誰來都是一個樣。
轟轟烈烈一場愛的尋覓,寂寂然然一曲終了。時光淡了釅了,這個世界唯一不變的真理是變幻的無常。人抓紅持綠,怎奈春夏秋冬從指縫間,在人無感覺中,一點點地滴落。
時光打濕了記憶,人的青春歲月在季節的背後凝望遙遠。
雲在人世的頂上,膜拜高空,雀從俗間的枝頭啄食煙塵的味道。雪花,馱起飄渺的夢想,在遊盪的永恆道場里,一飛,透亮了一場抵達。
雪歸故里,心似明月,一川的冰凌,將水的恩情旗幟般擎起。山有多高,谷有多深,天涯其實就在一絮雪的話語間。
雪的謹拜嫵媚了輪迴的憶想,飛向城池,撲進山窪,只為結一場與塵埃的生生死死。
夢立在原處看地老天荒,遠在遠方,近在近處,一個回首,一景寂落。
不知道是心靜了,還是風靜了,抑或是冷落走向了清靜。禪味的佛樂在面前裊娜,瀰漫了心池上空的魂牽夢繞。
誰是牽腸掛肚的花開,誰是彼岸的相望,一些穿透,從內心深處滲出,一些淪陷,縱有千嬌百媚,唯獨紅塵的顏面令人刻骨。
生命的花是一枝搖曳,在生死交錯的那一剎,錐心扯肺的痛是風的惑呢,還是雨的蠱。
當晚霞游過可愛的鄉村炊煙時,幸福和痛苦攪揉的傍黑時分,就像一個人在塵世的行走,望著遠方的罌粟所飽嘗的滋味一樣。
時間從窗外游過,從窗內的眼眸間游過,會心的笑在屋子裡漾開,一波連一波,漫上了天涯路,彌合了遙想的征途。
倉央嘉措的詩音到哪裡,哪裡就浸透了甜蜜。在大城霧霾肆虐的季節,關上窗戶,獨享這種清朗的美妙時刻,也算沒有辜負分分秒秒在消逝的生命時光。
人生本是一場醉,光陰帶著詩意的縹緲在人不知不覺間掠過一個個日出月上的景象,然,它從人的身上盜走了什麼,在人的心上沉澱了什麼。
目光里漂浮的全是虛幻,而真正的祈願就藏在人的皺紋里。當一絮禪語在某一個深夜,悄悄染白了幾根髮絲時,人看到了什麼。
今冬沒有約上一場雪,在時時同霧霾撞個滿懷的日子裡,關上門窗,讓心沉浮在佛音的潺潺淌動下,想時光,想季節,想前生後世,想已然冥寂的親人的容顏。
當雪花以陽光的姿勢衝破淤積在心頭對往昔的哀嘆時,幼童的那一幕光陰,蝶兒一樣紛飛在記憶的林梢。
那舊日的年月,在孩兒的面前,總是一串串韻味悠長的故事。每當冬季到來,人家瓦屋前的矮土牆,在一夜間,膨脹了皚皚白雪對煙火塵世的繾綣,風注目解讀著這個銀燦燦的世界,飛低了對天堂的嚮往。
我偎在娘親暖暖的懷裡,看屋外的飄雪漂白了樹木矮牆,漂亮了家家熱炕頭上的期望。
娘說,莊稼要飽面,九九雪不斷。紛攘的大雪,就是一個莊子一個莊子寒冬季節里熱熱的期待呢。
風吹得雪花像醉酒的漢子,一忽兒湧向東牆,一忽兒撲進西屋,滿樹的銀白怎麼也舍不下雪的裙裾,在風中搖呀搖,只撒下零零碎碎的粉末,如同星星似的,落在了樹根下。
天空的廟堂讓雪花把時間高高舉起,飄向人間,妙然了童年的幻想。
大人們說,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飛雪舞動著光陰的旗幟,過空,過實,過年月。
「賣——豆——腐——來——」
被雪臃腫起來的土牆外,村巷子里一響起挑擔的賣豆腐人那盈滿了豆花香的叫喊聲,在狂飛的雪景里,一下驚醒了年的嗅覺。
小時候,年是最令人神往的節日,它總是披著神秘又神聖的朦朧大衣來到煙柴人家的灶膛里,瀰漫了整個鄉間的心跳,就連雪地里毛逮逮覓食的雞子也似乎沉浸到隆重的氣氛里了,撲騰騰地滑翔起來,抖落一地的時光輪迴。
每當我迷醉在豆腐的叫賣聲里,暗暗享受著那悠揚悅耳的韻律時,頭上的娘卻悲憐地發出無奈的喟嘆:「這冰天雪地的,倒是為的啥來。」
這時的娘就溜下炕去,舀一碗黃豆出了門去。
我尾隨而至,一頭鑽進雪飄的天地里。
雪花嬌媚,像上天的使者,很逗人地打著旋兒,雪景下的叫賣人恰似一則童話里的王,眉毛鬍子上全掛著白雪公主的笑靨,就連那兩坨豆腐也漬洇著冰凌花的嬌艷。
叫賣者一臉的豆腐相,說出的話也裊裊地升騰著豆花的清香。
娘端著換來的還凍著冰碴的豆腐,踩著咯吱咯吱哼曲的雪地,回到了家。
娘從竹皮水瓶里倒了滿滿一搪瓷缸的熱水,一轉身,又一次鑽進大雪紛飛的村巷裡。
我一臉的疑惑,滿目的好奇,跟在娘的身後。
娘一到賣豆腐人的跟前,忙將盛著熱水的搪瓷缸子遞了過去,聲在雪飛的巷子里變得不像娘平時的音調了。
「快摟著缸子,把手暖一暖。」
我這才發現,叫賣人的雙手是那種被凍得又紅又腫的手,手上還開咧著凍破的血口子。
看到這一切,我的心嗵地從天上掉到了地下,像折斷了翅的鳥,愣愣地,發懵。
當娘拉起我的小手向回走去時,身後那一聲長長的叫賣:「賣——豆——腐——來——」再也沒有了往日的詩意,它如同一道冷冷的傷,劃破了雪舞銀漫的冬季,刺痛了生活的宿命……(深謝圖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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