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愛梵高:早就知道了結局,卻還要走進影院
電影《至愛梵高》,這部號稱用65000幅油畫製作成的動畫,以宏大的上帝視角拉開序幕,把梵高几幅著名作品中的景象糅合在一個連貫的長鏡頭。它營造出了一種氛圍,一種強烈的期待。
大鬍子的郵政局長,穿黃外套的年輕人,穿戴花哨的輕步兵,板著面孔的米勒中尉……這些定格在梵高油畫里的人物化身行動自如的「真人」,吵吵嚷嚷,忙不迭地對畫家本人評頭論足。
作為最被大眾所喜愛和接納的畫家,他的經歷一再被崇拜者拆解,每一個細節都曾被拿到放大鏡下仔細甄別。由他衍生的藝術創作不計其數,據不完全統計,以梵高生平和創作生涯為藍本的電影就有不下20部,《至愛梵高》只是這數目龐大的創作中的一部作品。無論大家怎樣評價這部電影,有一點是確定的,因為電影的上演,梵高的幽靈都會被再一次召喚。
要有光
《至愛梵高》的故事回顧了梵高在他生命的最後四年半中的經歷。那是他創作生涯中最高產,同時也是最璀璨絢麗的時期。
1886年,32歲的梵高決定搬到巴黎和弟弟提奧同住。
當時印象派已風行法國,一直在巴黎為畫廊公工作的提奧自然很清楚當下流行的是什麼。於是,梵高就跑來了巴黎,要看看現在人們到底如何畫畫。
他在巴黎生活了整整兩年,日子有好有壞。他認識了高更、畢沙羅、貝爾納等一批印象派畫家,愛上了日本版畫,這對他未來的創作甚至人生走向都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也再次證明了自己是個不受歡迎的夥伴兒,就連他最親愛的弟弟也忍受不了他在生活中的無能。
巴黎徹底改變了梵高的調色板,他開始醉心於鮮艷的淺色。梵高以前就研究過色彩理論,在創作時,他會謹慎地運用補色襯托效果。不過,到了巴黎,他對補色的使用由謹慎變成了大膽。他也嘗試施展他最具代表性的技法之一,點染。在作畫時,他並不調色,而是運用一組組補色,在圖案上綿密地交織,創造出豐富而有層次的光感。在一系列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梵高的點染技法從實驗性走向成熟,變成了他一種獨特的、璀璨而奇特的筆觸。
《自畫像》,1887。我們可以看到點染髮製造出的圍繞作家頭部的光暈。
點染並非梵高獨創,印象派畫家大都擅長用這種技法創造出獨特的效果。這種技法的使用要歸功於牛頓對光散射原理的發現,當時的畫家通過在繪畫中運用新的光學原理,展示出自己對光線和色彩的、合乎科學又富於美感的理解。
面對梵高後期作品所展示出的絢爛和奇特的動感,有人說那是源於他的瘋狂。這種輕率判斷抹煞了梵高作品中的理性和思索。正如梵高自己所言,他創作採用的「將自己從眼前事實解放出來的觀察方式」,他要表現的不是「看」到的世界,而是他所理解的世界的真相。
黃與金
1888年,梵高告別了附庸風雅的巴黎藝術圈子,來到了法國南部陽光燦爛的阿爾。此時的梵高已經流連於絢麗的色彩世界中,阿爾的陽光和即將到來的春天讓一切更加旖旎。從巴黎到阿爾,梵高的一些畫作呈現出史無前例的愉悅和輕盈。
他畫了花園裡正在羞澀開花的細弱桃樹,背後的藍天又薄又脆,彷彿經不起眼睛的打量。(他說那可能是他畫得最成功的風景畫。)他畫了阿爾青翠的鄉間風景,雲捲雲舒,嬌妍的花朵在畫的前景搖曳,五彩繽紛的小房子恬靜地掩映在青草之間。他畫了盛在盤子里的鼓脹的水果,它們甜汁涌動,保持在最豐盈最成熟的那個時刻……我在梵高博物館親眼見到了這些畫作,看著它們,你會覺得世界剛剛在你面前剝去了堅硬的外殼,露出了它最細膩、最鮮研的肌理,在空氣中微微搏動。那時候你是在用梵高的眼睛打量這個世界,它太精緻了,太嬌嫩了,而我們粗糙的目光竟然在過去的無數歲月里一直辜負著它的美。
《葡萄》,1887。
《粉色桃樹》,1888。
《阿爾田野上的農舍》,1888。
《瑪迪拉莫海景》,1887.梵高博物館把這幅畫的複製品展示在顯微鏡下,我們可以看到油彩里過著的好些細小透明的沙粒。在梵高作畫的時候,海風把沙子拋擲在畫面上,在厚重的油彩上留下自己的足跡。
在畫中,梵高過去著迷過的「粗糙的元素」還在,那是一些沒有被藝術過濾的質感——粗糙的樹皮、厚重的土地、笨拙的建築……他把這稱作「鄉村的感受和泥土的氣息」。還有阿爾的陽光,他總是在給提奧的信里提到它,它照耀進梵高的每幅畫作,讓梵高沉迷於各種展現陽光的明亮黃色,還有集合了三種純粹黃色的向日葵。
梵高建了自己的畫室「黃房子」,並欣喜地邀請高更前來與自己同住。
他總是這樣的,開始的時候總是「太美了」「我抱有堅定的信心」,光明未來近在咫尺,然後,一切就摧枯拉朽地壞起來,他被畫廊開除,從學校辭職,被趕出教會。和女人分道揚鑣,但當他回到原點的時候,又會真摯地抱著滿懷的希望。 這次也不例外。
經過了「蜜月期」,梵高與高更開始爭吵不休。
一次歇斯底里的爭吵後,梵高崩潰,割掉一隻耳朵,當做禮物送給了高更喜愛的妓女。「割耳事件」後,高更嚇得幾乎連夜逃回巴黎。
此後半年,梵高住進了普羅旺斯聖雷米附近的一所精神病療養院。再也沒有那些無憂無慮的風景和靜物畫了。他掀去了覆蓋在世界上的一層幔布,暴露的幽暗俘獲了他的注意力。梵高在給提奧的信里說,他在新的畫作里使用了「雜亂的棕色、紅色與鐵鏽似的鉻黃」。他時常感到要以自己過去使用的沉重色調重新作畫。
當人們注視以黃綠色鋪滿天空的《播種者》和《麥田裡的收割者》時,都會認同那是令人窒息的夏空應該呈現的顏色。
這兩幅畫都有強烈的象徵意味,前一幅被後人解讀為「先知播撒真理」,而後一幅梵高則在給提奧的信里親自闡釋:「這幅習作是黃色的,顏色堆得很厚,但主要是東西畫得很好,很簡練。這是一個畫得輪廓模糊的人物,他好像一個為要在大熱天把他的工作做完而拚命幹活的魔鬼;我在這個收割的人身上,看到了一個死神的形象,他在收割的也許是人類。……但在這個死神身上,卻沒有一絲悲哀的味道,他在明朗的日光下幹活,太陽以一種純金的光普照著萬物。」
播種者,1889。
《麥田裡的收割者》,1889。
在一次次的崩潰、恢復,絕望又重燃希望的過程中,梵高眼睛裡的風景似乎轉換成了一種龐大的、沉重的、蘊含力量的隱喻——生與死在土地上循環往複,鈷藍的天空和金黃的太陽是這一幕幕悲喜劇永恆的布景,生命和死神全力以赴,進行著無始無終的纏鬥。
這種隱喻貫穿著梵高生病之後的大部分創作,他通過畫家馬奈的畫注意到了金色,金色逐漸在他的畫里取代了黃色的主導地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麥田、濃郁的黃昏、熠熠發光的金色背景——我在梵高博物館看見了這些金色,它們燦爛如金箔,彷彿從畫面深處透出金屬光芒。覆蓋在金色上的是濃郁的陰沉樹林、滯重的鈷藍天空、沉鬱的棕褐色大地、正在死去的藍色花朵。璀璨的生與陰鬱的死,在同一幅畫里糾纏不休,共同抵達一種極致。
《鳶尾花》,1890。
《黃昏的景色》,1890。
到了1890年5月,梵高感覺自己再繼續待在療養院也是有害無益了。他前往巴黎附近的奧維爾小鎮,被一位名叫加歇的醫生照顧。梵高的創作迎來了一個爆發期,短短的70天里完成了約80幅創作。他給弟弟提奧的信里一再提到他感到自己的作品具有前所未有的有力量,他又一次預感自己的好日子快來了。
問題是經濟狀況。一年多前,提奧結婚了,幾個月前有了自己的寶寶。梵高真心替他高興,繪製了一幅表現生命之美麗、恬靜、莊嚴的完美畫作《杏花》作為賀禮。
這幅畫如今已是梵高博物館的鎮館之寶,人們要跑著去搶先看它,在當時卻只是一件不值錢的禮物,不可能解決兄弟倆面臨的嚴峻經濟問題。
《杏花》,1890。
1890年7月27日,滿身是血的梵高獨自回到旅館,他告訴別人,自己對著腹部開了一槍。他掙扎了三天,於30日痛苦地死去。
這次自殺怎麼看都像是臨時起意,太突然,也沒有解釋得通的邏輯。很多人都認為《麥田群鴉》是他的最後一幅畫,它確實像某個人萬念俱灰時,眼睛會捕捉到的那種情景——黑暗將至的天空、雜亂的麥田,被驚飛的無數黑色烏鴉。這其實並不是畫家的最後一幅畫,在那幅畫之後他也有比較明朗的作品。但《麥田群鴉》展現的無疑是令梵高走上絕路的那種精神狀態:嘈雜、混亂、黑暗的預感,前路被埋葬在紛亂之中……
《麥田群鴉》,1890
孤獨的共情
梵高死後半年,他弟弟提奧也死了。梵高的弟媳約繼承了提奧的遺志,繼續打理梵高的作品。她賣出了一些畫作,積極出借梵高的作品參加展覽,收集和出版了梵高、提奧的往來書信。她的努力讓梵高逐漸積累起一定的聲譽。約去世後,她的兒子,也就是梵高的侄子文森特接管了梵高的作品,並於1962年把作品託付給梵高基金會,梵高基金會又向荷蘭政府永久地出借了這批收藏。
安放梵高畫作的梵高博物館於1973年建成,是一棟四層建築。而今,這裡日復一日地迎接蜂擁而至的遊人。
梵谷是最為大眾所接納和理解的畫家之一,他曾經的痛苦也顯現出價值,讓他的畫作在一次次的複製中,沒有變得流俗和淺薄。
梵高如果知道他擁有如此眾多的知音,大概會很欣慰吧。他一生都在笨拙地渴望融入,渴望成為家庭的一員、教會的一員、農民的一員、畫家團體的一員,卻都可恥地失敗了。對他來說,最大的失敗怕不是那些賣不出去的畫,而是自己的孤獨。
然而,不斷被人們拒絕的他,卻擁有敏銳的共情能力。他是一個謙恭的天才,對他人和萬物抱有虔誠和恭敬的心情。在他眼中,世界上林林種種的生命和事物,都是具有強烈存在感的主體,都對他的認知和情感世界施加著影響。
梵高習作《海邊的漁夫》
當他畫人物的時候,他真切地遭受著自己模特正在遭受的痛苦,當他描摹卑微之物的時候,那些靜物被強烈地人格化了,它們無言的歷史展現在我們面前,成為被悲憫之光照耀的真正主角。
我相信,梵高描摹桃樹的時候,他自己就是桃樹,充溢著開花的喜悅;他描摹椅子的時候,他就是椅子,用沉默訴說孤獨,祈求憐憫;他描摹土地的時候,他就是土地,被犁得傷痕纍纍,卻迸發著輝煌的生命意志;他描摹星空的時候,他就是星宿,永恆地靜穆著,凝視人間億萬年。
當我畫一個太陽,我希望人們感覺它在以驚人的速度旋轉,正在發出駭人的光熱巨浪。
當我畫一片麥田,我希望人們感受到原子正朝著它們最後的成熟和綻放努力。
當我畫一棵蘋果樹,我希望人們感受到蘋果裡面的果汁正把蘋果皮撐開,果核中的種子正在為結出果實奮進。
當我畫一個男人,我就要畫出他的滔滔一生。……
整個世界彷彿隱遁在眾聲喧嘩的人寰背後,當它想向人類展現自己的某種面貌時,它便選擇了一個代言者。以那個人的毀滅為代價,向我們留下了它不朽的、真實的畫像。
梵高就是這樣被揀選了,並註定孤獨地被摧毀。那麼這一切值得嗎?不值得嗎?我們永遠無法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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