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風度章太炎 – 鐵血網

魏晉風度章太炎

  • shmily8144 發帖於:中國歷史 發布時間:2007-10-25 16:25:35

    複製鏈接

    收藏

    查看原帖【共0條評論】【瀏覽16IP】

  • 想必讀過《三國演義》的人,大都會對其中第二十三回《禰正平裸衣罵賊》印象深刻。狂士禰衡裸身朝堂,擊鼓罵曹,其視權貴如糞土之豪情令後人景仰。一千七百年之後,民國又出了一位「禰衡」。此人不畏當道,倡言革命,且清狂之風骨絲毫不輸於前人。他便是章太炎。

    革命急先鋒

    1869年,章太炎出生於浙江餘杭的一個書香世家。其祖父章鑒、父親章濬皆是知書達理之士,章太炎自小便接受了較好的傳統教育。然而,傳統封建教育並未使他成為一名忠於滿清統治的「順民」,革命反滿的觀念很早便在章的腦中紮根。章太炎十二歲時,一日外祖父領著他閱讀《東華錄》,當讀到曾靜案時,外祖父說:「夷夏大防,同於君臣之義。」章太炎問:「前人有談此語否?」外祖父答道:「王船山、顧亭林已言之,尤以王氏之言為甚,謂歷代亡國,無足輕重,惟南宋之亡,則衣冠文物,亦與之俱亡。」祖父這番話激起了少年章太炎的思緒,他憤然曰:「明亡於清,反不如亡於李闖!」外祖父急忙說:「今不必作此論耳。」可見,革命思想已潛伏於年幼的章太炎心中。

    成年後,章太炎拜師於詁經精舍的經學大師俞樾,研習經史,度過了八年寒窗苦讀的求學生涯。然而,內憂外患,時變日亟,動蕩的政局已迫使章太炎不能再安心地穩坐書齋了。1897年的夏天,他告別恩師,奔赴上海,開始了自己倡言革命的歷程。

    初出茅廬的章太炎先後擔任《時務報》、《正學報》、《經世報》等刊物的編輯,但由於種種原因,未能充分施展自己的才情與思想。直到1903年,章太炎主筆《蘇報》,一改該報以往保守的政治立場,大張旗鼓地宣傳革命主張。此時的章太炎才思泉涌,一篇篇戰鬥檄文如出膛炮彈,炸向清政府的要害處。在一篇文章中,章太炎對慈禧太后奢華鋪張的壽典進行了無情地冷嘲熱諷:

    今日到南苑,明日到北海,何時再到古長安?嘆黎民膏血全枯,只為一人歌慶有;

    五十割琉球,六十割台灣,而今又割東三省,痛赤縣邦圻益蹙,全逢萬歲祝疆無。

    在《駁康有為論革命書》中,他更是毫無忌憚地寫道:「載湉小丑,不辨菽麥」。直呼當今聖上之名,且斥其無能,這在當時不啻是石破天驚之論。按照刑律,當屬殺頭之罪。正因此故,清政府認定章為「反清匪人」,密電上海道照會會審公廨出票拘人。別人勸他躲避,他卻說:「革命流血起,流血從我起。」與革命知己鄒容一道慷慨入獄。而他「章瘋子」的外號也得於此時。

    在獄中,儘管受盡獄卒的百般折磨,但章太炎苦中作樂,鬥志高昂。為了鼓舞年輕的鄒容,章太炎特意寫下一詩:

    鄒容吾小弟,被發下灜洲。

    快剪刀除辮,干牛肉作餱。

    英雄一入獄,天地亦悲秋。

    臨命須摻手,乾坤只兩頭。

    鄒容也回贈章詩一首:

    我兄章枚叔,憂國心如焚。

    並世無知己,吾生苦不文。

    一朝淪地獄,何日掃妖氛?

    昨夜夢和爾,同興革命軍。

    身陷牢獄,二人卻心系反清大業,互相往來唱和,此種大無畏之氣概實令人景仰!

    可惜天不假年,一年後,鄒容身患重疾,庾死獄中。兩位革命摯友,不久前還賦詩共勉,轉眼間卻已分隔陰陽兩界,章太炎怎麼也無法接受這一事實。抱著鄒容的屍體,他不禁悲不自勝,痛哭失聲。

    三年的刑期很快過去,章太炎出獄後東渡扶桑,繼續從事革命事業。由於在獄中堅貞不屈的表現,此時章在士林中之聲望日隆,儼然成為義薄雲天之楷模。眾人對其敬仰備至,大有「平生不識章太炎,訪盡名流亦枉然」之架勢。

    流亡日本後,章太炎看到日本人鄙視中國人,很是憤慨,然又因密謀革命,不能不儘力忍耐,氣無處可瀉,有時只好用詼諧幽默的辦法出這口氣。一天,日本警察到其寓所調查戶口,要他填一份表格。章太炎寫的是:

    職業:聖人

    出身:私生子

    年齡:萬壽無疆

    這是因為人家都稱他為「聖人」,而私生子則以日本為最多,面對章這份充滿調侃意味的回答,日警們哭笑不得。

    1906年7月15日,章太炎在東京神田町錦輝館舉行演講,兩千多人慕名而來,一時間會場內外人頭攢動,甚至有人爬到屋檐上,以一睹這位傳奇人物的風采。在演講中,章太炎就所謂「瘋癲」談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大概為人在世,被他人說個瘋癲,斷然不肯承認,除那笑傲山水詩豪畫伯的一流人,又作別論,其餘總是一樣。獨有兄弟卻承認我是瘋癲,我是有神經病,而且聽見說我瘋癲,說我有神經病的話,倒反格外高興。為什麼緣故呢?大凡非常可怪的議論,不是神經病人,斷不能想,就能想也不敢說。說了以後,遇著艱難困苦的時候,不是神經病人,斷不能百折不回,孤行己意。所以古來有大學問成大事業的,必得有神經病才能做到······為這緣故,兄弟承認自己有神經病;也願諸位同志,人人個個,都有一兩分的神經病。近來有人傳說,某某是有神經病,某某也是有神經病,兄弟看來,不怕有神經病,只怕富貴利祿當現面前的時候,那神經病立刻好了,這才是要不得呢!略高一點的人,富貴利祿的補劑,雖不能治他的神經病,那艱難困苦的毒劑,還是可以治得的,這總是腳跟不穩,不能成就什麼氣候。兄弟嘗這毒劑,是最多的。算來自戊戌年以後,已有七次查拿,六次都拿不到,到第七次方才拿到。以前三次,或因別事株連,或是捕拿新黨,不專為我一人;後來四次,卻都為逐滿獨立的事。但兄弟在這艱難困苦的盤渦裡頭,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懊悔,憑你什麼毒劑,這神經病總治不好。······但兄弟所說的神經病,並不是粗豪魯莽,亂打亂跳,要把那細針密縷的思想,裝載在神經病里。譬如思想是個貨物,神經病是個汽船,沒有思想,空空洞洞的神經病,必無實濟;沒有神經病,這思想可能自動的么?

    演講將畢,章太炎大聲疾呼:「我要把我的神經病質,傳染諸君,傳染與四萬萬人!」聽過這番「瘋言瘋雨」,我們不難發現,對於「章瘋子」的外號,章太炎非但沒有絲毫自卑不滿,反而處處顯得自鳴得意。他的這次演講有激情,有學理,且不乏幽默,戰鬥性也極強,堪稱近代演講中之精品。章太炎那富有魅力的「有學問的革命家」的形象也由此呈現在眾人眼前。難怪章之好友宋恕曾半開玩笑地說:「像章君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竟欲顛覆滿洲三百年的帝國基業,為啥會如此的不自量力呢?莫非是明末遺老們的魂魄附體了不成?」

    章太炎在日本的主要活動是主編《民報》,這成為他一生中非常輝煌的一個時期。在孫中山的盛邀下,章太炎出任《民報》社長。至《民報》終刊,他親手主編十六期,並發表文章八十三篇。可以說,《民報》所到之處,也就是章太炎的文章和思想影響所及之處。正如魯迅後來回憶所言:「我愛看這《民報》,但並非為了(章)先生的文筆古奧,索解為難,······是為了他和主張保皇的梁啟超鬥爭,和××的×××鬥爭。······真是所向披靡,令人神往!」的確,章的文章革命性濃厚,攻擊力十足,無時無刻不在攪亂著統治者們脆弱而敏感的神經,自然又成為清政府的眼中釘、肉中刺,使他們咬牙切齒,寢食難安。

    為了封禁《民報》,清政府專門派人赴日與日本政府就此事進行密謀。據野史記載,清政府為促成此筆交易,不惜出賣主權,「慷慨」地送日本政府一個「大禮包」。這「大禮包」包括間島(延吉一帶)的領土,撫順、煙台的煤礦和新法鐵路(新奉到法庫門),真是無恥之尤!得到好處之後,日本政府立即命令警署查封了《民報》社。

    太炎得知此事後,義憤填膺,決定抗爭到底,拼個魚死網破,揭露日本政府的真面目。於是,他到地方裁判廳起訴日本政府。日本專門派出辯護專家五、六人,妄圖以車輪戰圍攻章太炎,使其屈服。

    論辯那天,章太炎有理有據,振振有詞,其情景實在令人難忘。章問裁判長:「擾亂治安,必須有證,若謂我買手槍,我蓄刺客,或可謂擾亂治安。一筆一墨,幾句文字,如何擾亂?」廳長無語。

    章又問:「我之文字,或煽動人,或搖惑人,使生事端,害及地方,或可謂擾亂治安,若二三文人,假一題目,互相研究,滿紙空言,何以謂之擾亂治安?」廳長又無言。

    辯護專家們連忙給廳長打圓場,欲以《民報》言論妨礙日本社會秩序之罪名來壓制章太炎的氣焰。章太炎反問道:「吾言革命,吾革中國之命,非革貴國之命,吾之文字,即煽動人,即煽惑人,煽惑中國人,非煽惑日本人,鼓動中國人,非鼓動日本人,於貴國之秩序何干?於貴國之治安何干?」眾位辯護專家無言以對。

    章太炎越說越激動,怒吼道:「言論自由,出版自由,文明國法律皆然,貴國亦然,吾何罪?吾言革命,吾本國不諱革命,湯武革命,應乎天而順乎人,吾國聖人之言也。故吾國法律,造反有罪,革命無罪,吾何罪?」頓時間,整個裁判廳內鴉雀無聲。最後,裁判廳廳長強制性以危害社會秩序之名目查封《民報》,並罰款一百二十元。雖然《民報》半途夭折,但章之鬥爭為它塗上了最後的一抹輝煌。

    孤身闖虎穴

    民國伊始,袁世凱就任臨時大總統,其所言所行令擁戴者大失所望。他先派人刺殺宋教仁,後出兵鎮壓「二次革命」,其倒行逆施讓章太炎忍無可忍。章不顧親友勸說,毅然決定深入虎穴,挽救危局。他理直氣壯地說:「我決定要去面質包藏禍心的袁世凱,明知是虎穴,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臨行前,他留詩一首,頗能反映當時之心境:

    時危挺劍入長安,流血先爭五步看。

    誰道江南徐騎省,不容卧榻有人鼾。

    此詩內含兩個典故。前兩句出自《戰國策》,乃戰國掌故。謀士唐睢受安陵君所託,孤身赴秦,結果不辱使命,迫使秦王放棄侵犯野心;後兩句出自《類說》,是北宋舊事。趙匡胤兵臨南唐都城,後主李煜派徐鉉求和。趙匡胤拔劍厲聲道:「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舉兵進攻,南唐遂亡。章作此詩,顯然是欲仿效唐睢,挺劍入京,不管他袁世凱是霸道之秦王還是強悍之趙匡胤,章皆決心以「伏屍二人,流血五步」之行動,來警醒世人,踐履自己民主共和之理想。

    入京不久,章便上演大鬧總統府之好戲。一日,章身著油烘烘的破棉袍,手持摺扇,故意將袁世凱頒發的二等勳章綴於扇柄,大搖大擺來到總統府,打算與袁世凱好好理論一番。門衛借故阻止其見袁。此時,次長向瑞琨卻接到通知要進府面見袁世凱,章太炎怒不可遏,身上那股「狂」勁兒頓時發作,「向瑞琨一個小孩子,可以見袁世凱,難道我見不得嗎?」從清晨至傍晚,章將總統府上上下下一干人等悉數痛罵一通,並掄起手杖將府內器物砸個稀里嘩啦。袁世凱躲在內室,目睹章太炎之「胡鬧」,卻怒不敢言,任其發泄。由此可見,章之狂士風采,較之禰衡,有過之而無不及也。最後,袁世凱實在沒法,派出軍政持法處處長陸建章(此人當時以抓捕和處決革命黨人的屠夫形象而聞名)出馬,謊稱總統在居仁堂見章,將其帶到軍隊營房,軟禁起來。後搬到北京南城陶然亭附近的龍泉寺。章太炎從此開始了一段頗為漫長的幽囚歲月。

    剛開始,章太炎極不適應這種毫無自由的生活。他在屋裡大罵大鬧,曾狂書:「殺、殺、殺、殺、殺、殺、殺,瘋、瘋、瘋、瘋、瘋、瘋、瘋」的對聯。其友陳干相當欣賞這「七殺七瘋」的對聯,請石匠刻成石碑立在家祠中。此碑現仍在陳故鄉山東昌邑白塔村橋頭上。此外,章太炎時常與友人狂飲,以致酩酊大醉後出口怒罵,甚至在窗紙牆壁上遍書「袁賊」兩字以泄憤,或用大篆、小楷、行草等字體寫滿「袁賊」二字,將紙埋而焚之,大呼:「袁賊燒死矣!」

    更有趣的是,章太炎召集寓所里所有僕役,定下六條規矩:

    第一,每日早晚必向我請安;

    第二,在外面見到我,必須垂手而立;

    第三,稱我為「大人」,自稱曰「奴僕」;

    第四,來客統統稱「老爺」;

    第五,有人來訪,無論何事,必須回明定奪,不得徑行攔阻;

    第六,每逢朔望,必須向我行一跪三叩大禮。

    章太炎向僕役宣布這六條規則之後,說:「這六條,你們能遵守的,就留下來;不能遵守,就請離開。」僕役無法,只得順從照辦。章門弟子錢玄同覺得好奇,便問老師緣何要立此家規。章太炎的回答更是讓人忍俊不禁:

      我弄這個名堂,沒別的緣故,只因「大人」與「老爺」都是前清的稱謂,至於「先生」,是我輩革命黨人拚死獲得的替代品。如今北京仍是帝制餘孽盤踞的地方,豈配有「先生」的稱謂?這裡仍是「大人」、「老爺」的世界,讓他們磕頭,不是合情合理嗎?

    時間一長,章太炎感到單單靠嬉笑怒罵並不足以震懾袁世凱等人,於是,他決定絕食等死,以示抗議。在寄給夫人湯國梨的訣別信中,章寫道:

      以吾憔悴,知君亦無生人之趣。幽居數日,隱憂少寐。吾生二十三歲而孤,憤疾東胡,絕意考試;故得精研學術,忝為人師。中間遭離亂,辛苦亦至矣。不死於清廷購捕之時,而死於民國告成之後,又何言哉!吾死之後,中夏文化亦亡矣。言盡於斯,臨穎悲憤。

    文中既有其因民主共和理想尚未實現的不甘心之情,又不乏對自己國學水平的自信,實乃至情至真之言也!

    章太炎絕食,身體一天比一天羸弱,精神一天比一天衰減,這不僅使袁世凱大傷腦筋,也令章太炎的諸位高足弟子心焦不已,他們千方百計設法使章太炎改變死志,立即進食。關於弟子舊友們苦勸章太炎放棄絕食念頭,重新進食的記載,歷來有兩個版本。

    第一個是吳承仕版。得知章太炎絕食的消息後,章的舊友馬敘倫,弟子吳承仕、錢玄同等人急忙前去看望。從早到晚,弟子們一直勸先生進食。章太炎只是躺在床上,兩眼翻白,一味搖頭。無可奈何之下,吳承仕忽想起三國里的故事,便問:「先生,你比禰衡如何?」

    章太炎兩眼一瞪,說:「禰衡怎麼能跟我比?」

    吳承仕忙說:「劉表要殺禰衡,自己不願戴殺戮國士之惡名,而借黃祖之手。現在袁世凱比劉表高明多了,他不用勞駕黃祖這樣的角色,叫先生自己殺自己!」

    「什麼話!」

    章太炎聽到此處,翻身跳下床來。弟子們趕緊端出早已做好的荷包蛋,請老師吃了下去。章太炎就此停止絕食。

    第二個是馬敘倫版。馬去探望章太炎,好友相見,章太炎精神為之一振,除了談論眼下不堪收拾的人事與國事外,馬敘倫使出渾身解數,與章太炎忽而談孔孟,忽而談老莊,忽而談佛學,忽而談理學。二人天馬行空,談興極濃,自午及暮,意猶未盡。馬敘倫看看天色,起身告辭,他說:「我得走了,中午出來太急,沒有吃飯,現在已經飢腸轆轆。」章太炎說:「這事好辦,讓我的廚子給你準備飯菜。」馬敘倫連連搖頭,說:「使不得,使不得,你正在絕食期間,我在你面前大吃大喝,有違仁道,怎能下咽?我真要吃下這頓飯,傳出去,豈不是為天下士人君子所不齒?」章太炎一心要挽留馬敘倫,遂當即答應同他一同進食。

    吳承仕版中的章太炎與袁世凱不共戴天,自認比三國之禰衡更為清狂,在吳的激將法下顯得頗為可愛;而馬敘倫版的章太炎則究心於學術,因與馬暢談正酣而放棄絕食,其視學術為生命的精神十分可敬。兩個版本,實際上恰恰反映出章太炎身上兩種最為可貴的品質:胸懷蒼生,心系學術,故皆可信也。

    袁世凱定年號為「洪憲」後,欲物色德高望重者為其撰寫元旦草詔,有人推薦章太炎,認為他是獨一無二之人選。袁世凱嘆道:「何必為人所難呢?你們難道忘記了他絕食之舉?如果以此事逼迫他,是加速其死之志啊!我不願意讓太炎為禰衡,我豈能成為變相之黃祖呢?要是他真的死了,最起碼也是方孝孺,我可不能成全其美名。等他日帝國勃興,再處置章太炎也不遲,現在不是動他的時候。」

    此話傳到章太炎耳中,他輕蔑地說:「人家大明的天子姓朱,洪憲天子姓袁,我既不是禰衡,也不是方孝孺,袁世凱更不是明成祖朱棣,僅僅是乘亂而起,過一把皇帝癮的袁術而已。」

    1916年6月6日,袁世凱在全國上下的一片討伐聲中惶恐死去,章太炎重獲自由。回顧這一段刺刀威逼下的生活,章太炎雖幾度與死神擦肩而過,卻依然故我,不屈不撓。難怪魯迅在回憶文章《關於太炎先生二三事》中由衷地讚歎道:

    考其生平,以大勳章作扇墜,臨總統府之門,大詬袁世凱的包藏禍心者,並世無第二人;七被追捕,三入牢獄。而革命之志,終不屈撓者,並世亦無第二人;這才是先哲的精神,後生的楷范。

    晚年趣事多

    晚年的章太炎退出政壇,全心埋首於國學研究與講授當中。但章太炎本色不改,在生活中的言行可愛好笑,對國事時局的評論可歌可贊,趣事多多。

    結束幽囚生活,章太炎離開北京,移居上海。有一次,章太炎從同福里寓所坐麵包車到三馬路舊書店去買書。從書店出來回家時,他叫住一輛麵包車,坐上車後,示意車夫向西面走。

    車夫按照他的話,向西走了很長一段路後,心存疑惑,問道:「先生,你究竟要到哪裡去?」

    章說:「我自己也不知道,上海人都知道我是章瘋子,你只要拉到章瘋子的家裡就是了!」

    這話說得車夫一頭霧水,出於無奈,車夫只好仍舊把他拉回舊書店,讓他另想辦法。章的家人焦急萬分,派二十餘人在市裡四處尋找,終於在舊書店門口發現了他。

    還有兩則趣聞皆與章太炎的題字有關。章太炎寫得一手千金難買的好字,世人無不想得其片紙數字。然而章太炎脾氣古怪,並不輕易賞字於人,於是他的墨跡愈發顯得珍貴。當時上海有一位畫家名叫錢化佛,很善於投章老爺子所好,哄他開心,也因此從章那裡討得不少真跡。章太炎最喜歡吃的東西,是帶有臭氣的滷製品,尤其是臭豆腐,臭到全屋人掩鼻躲避,而唯獨章老爺子吃的津津有味。一次,錢化佛帶來一包紫黑色的臭雞蛋,章太炎見後欣然大樂,當時桌上有枝筆,他深知錢的來意,就問:「你要寫什麼,只管講。」錢化佛立即拿出預備好的好幾張斗方白紙,每張要寫「五族共和」四個字,而且落款要用「章太炎」三字。章太炎倒也爽快,不出一聲,一揮而就。隔了兩天,錢化佛又帶來一罐臭得出奇的莧萊梗。章老爺子竟然樂不可支,對錢說:「有紙只管拿出來寫。」錢仍要求寫「五族共和」四字,這一回章太炎竟一口氣寫了四十多張。後來錢又帶來過不少臭花生、臭冬瓜等東西,章老爺子自然回回慷慨賜字,前前後後共計一百餘張,而章太炎卻從來不問這些字有何用處。原來,上海一家香番菜館新到一種「五色旗」酒,此酒倒出來時十分渾濁,沉澱幾分鐘後,就變成紅黃藍白黑五色,這在當時十分轟動。錢化佛靈機一動,想出做一種「五族共和」的封條,漢文請章老爺子寫,裱好之後,就掛在番菜館中,以每條十塊大洋售出,竟然賣到脫銷。錢化佛也因此大賺了一筆。

    像錢化佛這樣好運氣的人畢竟是少之又少,絕大多數人是千金難換章老爺子一字,更有甚者,則被章太炎好生戲弄一番。曾有一個姓王的暴發戶,附庸風雅,求章太炎為其題字,章太炎自然置之不理。但這暴發戶仍不死心,願出高價託人代為說情,章太炎實在是不耐煩了,又鄙夷其為人,於是大筆一揮,寫下一聯:

    一二三四五六七,

    孝悌忠信禮義廉。

    暴發戶拿到章老爺子的親筆聯語,甚是得意,馬上命人將對聯懸於高堂,逢人便講:「這可是國學大師章太炎為我題的字!」一天,有一位明眼人含笑對暴發戶說:「寫倒寫得很好,可惜上聯忘八,下聯無恥,似乎有點取笑傷人之意。大概意思就是說『王八,無恥也!』」暴發戶聽後,氣得七竅生煙,羞愧不已。

    1934年秋,章太炎遷居蘇州,開辦國學講習會,招徒授業,培養了一大批國學人才。他常說:「大國手門下,只能出二國手;而二國手門下,卻能出大國手。」弟子們聽後,大都不甚理解。章解釋道:「大國手的門生,往往恪遵師意,不敢獨立思考,學術怎會發展?二國手的門生,在老師的基礎上,不斷前進,故往往青出於藍,後來居上。所以一代大師顧炎武的門下,高者也不過潘筙之輩;而江永的門下,竟能出現一代大師戴震。」由此可見,章太炎並不主張弟子們株守自己的學術路徑,而是鼓勵他們自由發展,不斷創新,勇於突破前人,自成一家。

    雖然已從政壇隱退,但章太炎依然關注政局民生,一有機會便大力抨擊時弊。1925年3月,革命先行者孫中山病逝,靈柩運到南京。在中山陵舉行奉安大典時,章太炎專程來到南京弔唁。想起沿途所見所聞,他深感許多革命黨人已腐化變質,心中很是氣憤。章太炎是革命元勛,達官貴人們自然要設宴為他接風洗塵。席間,有人附庸風雅,請他題字留念。他有感而發,揮筆寫下對聯一副:

    諸君鼠竊狗跳,斯君痛哭;

    此地龍盤虎踞,古之虛言。

    眾人見了,面面相覷,但礙於章的元老身份,又不能發作,只好任憑章太炎的數落了。

    1935年,國民政府代表何應欽同日本梅津美治郎簽訂喪權辱國的《何梅協定》,章太炎對此十分憤慨,當即作詩寄於友人,加以諷刺:

    淮上無堅守,江心尚苟安。

    憐君未窮巧,更試出藍看。

    此詩妙就妙在借古事言今事。國民政府在淮河一帶不設防堅守,竟把中原輕易丟掉,而仍無動於衷。這就好比南宋小朝廷無恥的大臣,大敵當前,卻還在江心寺觥籌交錯,自在逍遙。可惜南宋的汪伯彥、黃潛善賣國伎倆不高明,更試看今朝南京諸位官老爺,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也。

    1936年6月14日上午7時45分,章太炎因鼻咽癌、膽囊炎、氣喘病及瘧疾諸症並發,醫治無效,溘然長逝。臨終前,這位「有學問的革命家」仍舊不忘國難時艱,留下兩句遺囑:

    設有異族入主中夏,世世子孫毋食其官祿。

    其拳拳愛國之心足令我們後人好好學習體會一番啊!

    身後眾人評

    斯人已去,然而身後之事卻並不寂寞。許多社會名流紛紛撰文紀念這位革命元勛、學術大師。

    辛亥革命的元老馮自由為章太炎書寫輓聯一首,對其革命功勛大加褒揚:

    大軍已潰八公山,憐當局責重憂深,雪恥不忘王丞相。

    與子昔倡亡國會,嘆此日人凋邦萃,傷心重作漢遺民。

    而昔日北洋軍閥的大將陳宦也親作輓聯,寄往蘇州,聯曰:

    囊括大典,整齊百家,否歲值龍蛇,千載修明君比鄭;

    人號三君,國推一老,抗顏承議論,世間北海亦知劉。

    上聯稱讚章之學問堪與東漢末年的大儒鄭玄相媲美,下聯則認為章之錚錚鐵骨絲毫不讓三國時直言犯曹的北海太守孔融。(談到陳宦,還有一段趣聞不得不在此處加以交代:民國元年,章太炎進京後,遇見時任北洋大將的陳宦。章太炎便直率地對陳說:「唉呀,你陳宦真是當時之奇才啊!」冷不丁聽到章太炎這句話,陳宦自然喜出望外,剛要答話回謝,章太炎又說:「此後民國必亡於你手!」這下子陳宦臉色忽而變得鐵青,他強壓怒火,作揖告辭。實際上他已是懷恨在心,後來在軟禁章太炎的陰謀策劃中,為了出一口惡氣,他真是竭盡全力啊!不成想等章太炎去世後,或許是良心發現,陳宦不僅大力表彰章太炎的學說,還哀嘆道:「唉,章大師一走,天下就沒有真正了解我的人了!」)

    章門眾弟子中,屬錢玄同的一幅輓聯寫得最為精彩:

    纘蒼水寧人太沖薑齋之遺緒而革命,蠻夷戎狄矢志攘除,遭名捕七回,拘幽三載,卒能驅逐客帝,光復中華,國人云亡,是誠宜勒石紀勛,鑄銅立像;

    萃庄生荀卿子長叔重之道術於一身,文史儒玄,殫心研究,凡著書廿種,講學卅年,期欲擁護民彝,發揚族性,昊天不弔,痛從此微言遽絕,大義莫聞。

    上聯紀其革命功績,下聯述其學術成就,客觀持允,倒也符合章太炎「有學問的革命家」之稱號。只是或許出於師生之別,錢聯未能道出章狂士性情的一面。行文至此,想起了清人趙翼的《鸚鵡洲吊禰正平》,移用於形容章太炎,頗為貼切:

    清狂早占晉人先,亂世矜才豈善全。

    一刺不曾輕出袖,三撾何事戲當筵?

    禍因傲物同文舉,跡亦依人愧仲宣。

    洲草千年鸚鵡綠,長憐賦筆自翩翩。

    清狂有魏晉風度,亂世仍恃才耿直,因言招禍,亦由此百世流芳。品味此詩,不禁心生三嘆:一驚嘆章之風骨竟與禰衡如出一轍;二讚歎章之言行足令袁世凱畏懼三分;三喟嘆章之精神在當下社會已不複流行。掩卷沉思……嗚呼!遙遙斯世,「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可以為太炎先生詠矣!

    0頂一下

    收藏本文

    推薦好友

    複製網址


    推薦閱讀:

    「民國彌衡」章太炎
    楊光:及身而絕章太炎
    孫輩眼中的祖父章太炎
    (20)章太炎諸子略說:道家略說
    章念祖:憶我的祖父章太炎

    TAG:風度 | 鐵血網 | 章太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