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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濤:暢談全唐詩

周濤:暢談全唐詩

2011-08-31 23:19:00 原文地址: http://blog.sina.com.cn/u/48e06b9b0102dsjy [查看原文]

  唐詩和新疆是有著血肉聯繫的,我們今天所在的地方,恰恰就是產生唐代邊塞詩的地方,岑參、高適、王昌齡等唐代大詩人,都曾踏足過這塊神聖的土地,庫車、輪台、疏勒、龜茲等字眼和地名,都無數次出現在唐詩里,所以我覺得,在新疆談唐詩,比在別的地方談唐詩更有意義。

  我想建設先進的現代文化,僅靠歌舞昇平是不行的,靠小品、相聲也是不行的,靠那些離題萬里、和現實社會八竿子打不著的電影也是不行的,要靠什麼?要靠真正的文化。我們這個民族,最了不起的東西是什麼呢,我覺得我們的文化里有一種直到今天仍深刻地影響著這個民族的性質、精神,造就了一代又一代中華民族優秀兒女的東西。這個東西,就是唐詩。

  唐詩在培養、造就民族精神上功不可沒。而一說起唐詩,我們大家都以為就是那個唐詩三百首。其實不然。

  講一個小故事,我年輕寫詩的時候,我們軍區創作室有一個畫家,叫葉毓中,是四川美院畢業的,後來到中央美院當過副院長。葉毓中當時就跟我說過,「你的詩挺不錯,我看了。」他說你讀過全唐詩沒有,我說沒有,唐詩三百首就夠了。他說那不行,要看全唐詩。我對他的忠告沒當回事,當時年輕,也確實是一門心思干自己的事,沒有深想。

  他有次在中央美院講課,後來有人告訴我,他也不點名地批評了我,說我們有個青年詩人(我那時也算青年詩人),竟然沒有讀過全唐詩。這句話後來傳到我耳朵里,開始我有點不太高興,後來想想,他好像對我說過這話,印象很深。時隔多年,從三十多歲到六十多歲,這句話始終在心裡,想起這個事兒來了。

  有一天問「一心」書店,有沒有全唐詩啊,書店說有,兩種版本。有精裝的和簡裝的,我說那你給我拿一套精裝的吧。拿來以後,我隨便抽出來一本,一看,時隔將近三十年以後,才知道人家葉先生對我的批評太正確了。早怎麼沒看呢,後來一看,那才是詩。全唐詩可和唐詩三百首不一樣啊,唐詩三百首,它是通俗性的,不全。而且選家也有選家的眼光,選家不一定能把全唐詩裡面的好詩都選出來,看了全唐詩以後,那真是佩服。喜歡,就那麼幾十卷,半輩子讀不完,真正吃透它,那更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所以這個時候才感覺到,別人有時候對你的批評,恰恰是對你的愛護。後悔看晚了,很後悔,因為當時太驕傲了,沒把人家的意見當意見。

  一翻開這個全唐詩,很偶然地看到一個人的詩,非常精闢,這在唐詩三百首里根本找不到,這個人叫劉叉,對他的介紹是:少任俠,因酒殺人亡命,不知所終。僅僅就這麼幾句話。但是韓愈、孟郊都是唐代的大詩人,卻對他非常愛惜,曾經給了他一袋金子,韓愈說,我要金子沒有用,還不如給他活命去。

  看到劉叉的詩嚇我一跳,「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間萬事細如毛。野夫怒見不平處,磨損胸中萬古刀。」這簡直就是魯智深的詩嘛!豪氣萬丈,充滿了英雄氣概,什麼是他的萬古刀啊,就是正義和公理。從那開始,我就開始注意這個人的詩,但他也沒有多少詩,應該說直到今天,也沒有過像劉叉這麼另類的詩,太另類了。孟郊對他那麼好,給他各種關照,他呢,還在寫詩嘲笑孟郊:「酸寒孟夫子,苦愛老叉詩。生澀有百篇,謂是瓊瑤辭。退之何可罵,東野何可欺。文王已雲沒,誰顧好爵縻。生死守一丘,寧記飽與飢。萬事付杯酒,從人笑狂痴。」退之就是韓愈,東野就是孟郊,他瞧不起他們兩人的死心眼,萬事付杯酒,從人笑狂痴。他指他自己,什麼事都不當回事,任人笑自己又狂又痴。可以說是極端另類的詩。劉叉是個唐代的逃犯,逃犯居然也有此才,這就是唐人之氣。所以說我們今天講中華民族的崛起和復興,復興到哪裡去,真正想重現大唐輝煌,就是中華民族的復興。而唐詩啊,真正的水平之高,令人驚嘆,時間過了一千多年,人人讀她,讀不盡。

  就是這個劉叉,給一個叫姚秀才的送了一把劍,之後還寫了一首詩:「一條古時水,向我手心流。臨行解贈君,勿薄細碎仇。」勿薄也就是勿要報,不要報小恩小仇,要幹什麼呢,要拿這個劍干大事,不要為了一點小事而挺身爭鬥,拔劍而刺。今天看這個劉叉也不是個土匪,還是有一點政治頭腦的。

  他嘲笑的孟郊——孟東野的詩,看了以後,覺得直到今天,還是非常精彩的,還有指導意義,也有現實意義。孟郊有一首詩叫《擇友》:「獸中有人性,形異遭人隔。」因為獸和人不一樣,所以人們對它,對獸有隔閡。「人中有獸心,幾個能真識。古人形似獸,皆有大聖德。」

  古人長啥樣子咱也沒見過,是不是像獸,反正是毛多吧,可能比較粗野一點。「今人表似人,獸心安可測。雖笑未必和,雖哭未必戚。面結口頭交,肚裡生荊棘。」這首詩主要講怎麼交朋友的,拿到今天看,真正還是有指導意義的。這個我有體會,說獸中有人性,我始終覺著,到了今天,我們人類和地球上的各種生命,逐漸地產生了平等的生命意識。過去不是這樣的,歷來人類以為自己是高等動物,別的動物自然就是低等動物,並不把人類和動物放在同一生命這個等級上,所以人類滅殺、滅絕、消滅了很多地球上的動物,珍奇動物基本上讓人收拾光了,但是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人類終於意識到,和這個地球上所有的生命是平等的。這是人類的一大進步,這個進步等同於什麼呢?人類和人類之間的關係。過去不管是希特勒也好,還是從歷史上看,多了,凡是稍微先進一點強大一點的民族,就自認為是高等民族,別的民族,是落後的、劣等民族。語言不通啊、生活習慣不同、生產方式不同啊,造成了人和人的隔絕。那個隔絕,就像「形異遭人隔」嘛,就像人獸之隔。實際上,各個民族、各個人種,沒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分。

  咱們再說到全唐詩,我看了以後總結出這麼幾個啟示:

  [第一個啟示]唐詩是政治和文學的高度契合

  說唐詩是政治和文學的高度契合,因為唐代是以音律取試,當時唐太宗不是說,天下英雄盡入轂中嘛。基本上做到野不遺賢,所以這個全唐詩里的那些詩人,基本都是官員,有的詩人還是很大的官,相當於一大批官員、高級幹部。他們做了官,平時在操持政務,因從政的關係,他有社會閱歷,接觸面廣。這樣,他們的詩里自然就有一種新的視野及開闊的胸襟。當時的朝廷對詩歌創作也沒有太多的限制,所以整個唐代詩人的素質非常全面。

  全面在於政治和文學一體,一個人同時具有政治和文學的能力,那就厲害了。我們今天分得太清楚了,搞政治的就是搞政治的,搞文學的就是搞文學的,搞來搞去有的搞政治的同志,也寫了一些東西,有的寫得很好。但是,搞文學的一專業化,就把文學搞到小圈子裡面了,他很難把握整個社會的脈搏,逐漸地使文學的社會功能越來越弱化,為什麼我們說從上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思想解放運動當中,中國當代文學造成了那麼大的影響,產生了那麼廣泛的社會效益,基本上國人無人不談文學,就是那時的文學深刻地關注了社會,關注了老百姓的所思所想所感。不像今天,我們只能找一個合適的場子,來談唐詩,那個時候處處可以談文學。政治和文學不可分離,它都是研究人的,都是人學,政治是人學,文學也是人學,只不過是不同的角度罷了,所以我一再地在文壇上給作家們講,提倡什麼?文學家學政治,文學家應該學政治,不學政治成不了大作家,學了以後學不好也成不了。文學家必須要有政治意識,所以這是唐詩給我們的一個重要啟示。

  [第二個啟示]唐詩是軍事和文學的巧妙融合

  我們現在講的軍旅文學、軍事文學,從文學裡面又分出一小塊來,本來這個豆腐就不大了,切下一塊叫軍旅文學就更窄了。但是在唐代,軍事和文學是巧妙融合的,怎麼巧妙地融合呢?

  唐修補疆域,唐太宗立國後首要事情是修補疆域,隋已經亂了多少年?隋以前的五代十國,是不是也亂了幾百年,整個到了唐朝才一大統,統一了,第一件事情便是修補疆域,北征契丹、遼,西征突厥、回鶻,南征南召、南越,還五征高麗,唐太宗是一個軍事家、偉大的軍事家,說大國之立必固四方,真正是雄才大略,為了中華民族鞏固地盤啊,那個時候沒地盤怎麼活?什麼時候沒地盤你也活不了嘛,鞏固地盤是千秋萬代的大計啊,所以征戰多,而就在這樣一個頻繁的軍事活動、軍事環境當中,唐詩不但沒有被湮滅反而形成了極其燦爛輝煌的邊塞詩,它是和軍事環境軍事行動一起產生的,這就是先進的軍事文化。

  我們今天要建設先進的軍事文化,前面就有先例,唐朝就已經創造了全世界一等的最先進的軍事文化,就是軍事和文化的巧妙結合,岑參、高適、王昌齡等為首的邊塞詩人寫了大量的人們耳熟能詳的邊塞詩,黃口小兒都可以背出來。

  不是哈密出土了岑參打的借條嘛,是岑參手寫的借條,岑參到了哈密後,再往前走他的馬沒草吃了,他跟人家打借條借糧草,現在這個借條出土了。其實這幾個人的邊塞詩,影響了整個唐詩。唐朝詩人甭管來沒來過西域,一律寫戰爭、寫軍事,李賀不是還有名詩嘛,「寧為百夫長,不做一書生。」寧肯當一個排長也不當詩人。什麼原因?唐人身上有尚武之風啊,唐人尚武。唐人尚武和唐太宗尚武是直接相關聯的,唐太宗胸懷開闊,各個民族全部攏在懷中,他不分你是哪個民族的,有本事都用,所以造成長安胡風大盛,融會了各民族文化。其實到今天你仔細探究,很多東西最早不是漢民族原有的,那胡琴,胡琴不是漢族的,是胡人的。胡話,你別說胡話,胡話是什麼?胡話就是少數民族的語言。衚衕,衚衕也不是漢族人的,滿人的嘛,怎麼變衚衕了,要不然,叫街巷不就完了嘛,或者里弄也可以嘛,上海人叫里弄、里巷。所以說中華民族的文化不能各全是漢民族的文化,它是各個民族互相交融互相碰撞逐步產生的這樣一種文化,人們說中國是一個文化大國、文化古國,文明就是文化,這個文明的產生是由多個民族互相之間的摩擦、交融、碰撞、學習形成的。

  我覺得在今天這個意義上來講:中國是一個未來的世界、全人類世界的一個典範,還沒有一個國家,有如此長時間的多民族文化的交融。深厚的交流形成了這種文明,因而它的文明獨特,即便它的文明衰弱到清朝後期那個倒霉鬼的樣子,它也垮不了。全世界四大文明古國,三個已經沒有了,印度、古巴比倫、埃及、中國。其他三個現在哪裡去了?已經沒有了,現在的埃及人完全不是古埃及人,而是那個埃及消亡以後的新埃及人,完全不一樣。印度也不是古印度人,他們是歐洲人,所以現在這個地盤上剩下的文明古國只有中國,原因就是因為中國的文明是多民族碰撞出來的,是戰火中煉出來的一把文明之劍,斷不了,這是最重要的。而唐詩是這個文明當中的一個重要成分,極其重要。

  唐詩像寫史一樣,滿布著歷史鮮活的影子。張籍有首詩:

  黃頭鮮卑入洛陽,胡兒執戟升明堂。

  晉家天子作降虜,公卿奔走如牛羊。

  紫陌旌幡暗相觸,家家雞犬驚上屋。

  婦人出門隨兵亂,夫死眼前不敢哭。

  九州諸侯自顧土,無人領兵來護土。

  北人避胡多在南,南人至今能晉語。

  這首詩看了以後,感覺歷史就在眼前,哪本書上寫的有這麼清楚啊,這就像當時演電影一樣,演到你眼前來了,黃頭鮮卑不知道什麼意思,不知道是裹著黃頭巾呢,還是鮮卑人頭髮有點黃,黃頭鮮卑啊,反正不是從東北就是從西北打到洛陽了,胡兒執戟升明堂了,晉家的天子都成了俘虜了,大臣逃走的都像牛羊一樣,婦女出門隨兵亂啊,丈夫死在面前不敢哭。可憐啊,九州諸侯自顧土,無人領兵來護主。北人避胡多在南,南人至今能晉語。這是我們到現在想南方話就是晉語的緣故,活生生的歷史啊。

  [第三個啟示]唐詩是詩人和詩人之間的友情的促和

  自古文人相輕,唐朝一代反之。文人之間互相傾慕、學習、幫助、比比皆是,韓愈、孟郊對劉叉的提攜幫助非常動人。元白——元稹、白居易兩個人的友誼也可以說是千古絕唱,非常感人。感人到什麼程度呢?元稹盼望白居易的信,好長時間來不了,終於來了的時候,接到信以後還沒有拆封,就淚流滿面了。然後,他的老婆孩子就非常驚奇。怎麼搞的呢?接個信還淚流滿面……想念!友情太深!元稹那個集子里至少有一半是寫給白居易的,白居易也有大量的答元稹的詩。他們之間的唱和感人至深。所以這唐詩啊,它不僅僅是作詩,唐詩它是人際交往當中的、日常生活當中的,滲透到人生的各個方面的精神必需。

  它有很多實用價值,它不是說我們現在的作家動不動就搞創作。人家不是創作,他是真的!他就是有那個能耐,當時就出來了。贈送給你,互相唱答,寫在牆上,拿毛筆。這樣一種感情思想、文化交流,何其質樸,何其動人!

  那時交通也不方便,信息非常閉塞。竟然,唐朝的詩人之間那種交流、互相之間的關係居然是非常靈通,非常密切的。比如李杜,李白杜甫的關係,那種友誼,是很少見的。這就是唐人的一種精神,唐人尚武,唐人懂政治,唐人愛文化。只有對文化的誠心誠意的熱愛,才會做到這一點。他不計個人官位高低才會被人如此的厚愛,不會小肚雞腸嘛!心胸坦蕩!我們今天哪有這個,沒這個精神,沒這個胸懷,沒這個文化品質。高品質的文化,它是一定要產生在高尚的心態上的。所以像白居易當了左拾遺,左拾遺相當於今天的什麼官?就等於在中央機構,跟在皇帝身邊的。當了左拾遺以後,白居易寫的詩裡面特別講到什麼呢?「慚愧!」說我有什麼本事,李白杜甫他們光芒萬丈,也沒有到這一步啊!他,慚愧!所以我們後人一講唐詩,就把李白、杜甫、白居易並在一起。不光是我們今天這樣評價,當年人家白居易自己也承認,李白、杜甫就是了不起!他們都沒有當上左拾遺,我當了,我有什麼德能啊!這種胸懷,我們今天很少。

  [第四條啟示]唐詩是人民性和藝術性結合的典範

  人民性和藝術性在白居易身上體現得特別明顯。唐詩的意義永恆,為什麼永恆?就因為它裡面包涵有多種元素。唐朝的詩人,除了劉叉是逃犯外,基本上是官員。但他們的詩,都有極強的人民性,親民色彩非常重,同情理解下層民眾,寫了大量反映真實生活的作品。思想境界之高,非一般人所能比!

  我說白居易堪比今天的優秀黨員,自己當過左拾遺,當過杭州的州官,建了白堤,很大的官啊!做了件新衣服,穿上了。「桂布白似雪啊!吳綿軟於雲。」吳綿就是江南出的棉花,桂布就是廣西那一帶的布。「丈夫貴兼濟,豈獨善一身,安得萬里裘啊!蓋裹周四垠,穩暖皆如我,天下無寒人。」自己做了件新衣服,穿上以後,就覺著天下還有那麼多受寒人,什麼時候如果做個大傢伙、大衣服把全天下人都包起來,讓所有人都能像我一樣溫暖,沒有受寒的人,該多好啊。那是在唐代,當然像白居易的生活水平,總而言之是比較高的了,但他當左拾遺後想的卻是比他有才幹的人——李白杜甫沒當上。看人家割麥子,當然他不用割麥子,看農夫勞苦,他說:「今我何德能啊?」何功德啊?「曾不事農桑,利祿三百石,歲晏有餘糧。」他這個高級幹部,誠懇地說,我有什麼功德,竟然沒有去種地、勞動。一年三百石俸祿,到了年末還有餘糧,他很慚愧。

  看到杏園當中的棗樹,白居易吟道:「人言白果中啊!唯棗凡且鄙。皮皴似龜手,葉小如鼠耳。胡為不自知,生花此園裡。君若作大車,輪軸材須此。」意思是說這個花園裡有棗樹,百果當中棗樹是最平凡最可憐的,倒霉鬼樣子,不好看,皮皴得像那個龜手一樣,鬼爪子一樣。葉子也小,像老鼠耳朵一樣。說你怎麼這麼沒有自知之明,怎麼敢把自己種在這麼高級的花園裡面呢?但最後兩句很厲害,你不要看它這個德行,你要是做大車的話,輪軸的材料必須是棗樹。堪當大任啊!不要以貌取人。這一點,沒有相當的思想境界是不會這麼想的。

  還有寫古琴的,「古琴無俗韻,奏罷無人聽。寒松無妖花,枝下無人行。」這四句詩可以說對今天仍然是很有啟發意義的。我們過去說,陽春白雪,和者必寡,下里巴人,滿街的人都跟著你唱,這種現象,大概不是時間流逝就能改變的,這是基本的社會形態。古琴因為沒有俗韻,所以奏罷沒人聽,時尚的是什麼呢?羌笛與胡琴啊,那好多人都圍著聽。只有一個原因:時尚!那個是時尚。寒松不開花,所以枝下無人行,人都在漂亮的樹底下站著呢。這首詩的意思就是我們今天來看,也覺得說得有道理。今天仍然沒有逃脫這樣一條規律。

  真正的好藝術,它也的確不可能得到那麼多人的喜歡和欣賞。我們說流行的東西,凡能流行的東西,無不沾一個字,它一定是俗的,不俗不足以流行啊,不俗不足以被那麼多的人追捧。真正高級的東西沒有人去追捧,這點我深深相信。

  所以現在我們說的那些文化,整天在眼前的有些歌舞,包括有些相聲,小品,那不能算文化,那叫逗樂的,它永遠不會給你的靈魂注入力量,它只能把你變得更低下,這就是俗!它提升不了你,它不能給你解釋世界,它沒能告訴你你所生活的這個時代,這個社會。你所不能認識到的東西,它不能告訴你。

  我是這麼看的,人類幾千年,思想家,那是真正的天才。沒有人的著作,能這麼厚,還篇篇都是經典,那個學識的淵博,智力的發達,非常人所能比。那是人類思想的太陽,當之無愧。

  我們次一點講,像托爾斯泰、雨果、那些偉大的作家寫的作品又有多少人看過,誰還在那兒看。人們看的啥,金庸,梁羽生,瓊瑤,三毛嘛。這就是時尚,時尚文化,是吧?那麼多人追捧就好嗎?就一定有意義嗎?可為什麼那麼好的東西沒人看呢?這裡面也有著很多複雜的、說不清的東西。所以說,唐代的詩人,他們的人民性,直到今天,仍對我們有學習借鑒意義。我覺得誰應該出來編一些唐詩的選集,選人民性、廉潔性,還有精神境界比較高的,編一個新的《唐詩五百首》,發給各級領導幹部,那就是提升思想境界、個人情操、個人品德的一副良藥,為什麼不用?就知道給三歲小孩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的唐詩,小孩知道多少?不過也沒什麼壞處,現在中國小孩哪個不能背個十首八首唐詩,所以唐詩,它的文化的普及性,也是驚人的,你說它有多麼旺盛的生命力,了得啊!

  唐詩過了一千多年,現在小孩還不是在背,全中國都背,說不定外國還有好多華人在背,這就是說,它不光是人民性,它還有極高的藝術性,由此傳唱千古。我們建國初期的老作家,沒人知道,上世紀八十年代好多名滿天下的作家,你問現在的80後,他不知道。可想,在時間面前,你那作品根本就經不起一點點兒風吹草動。所以說,誰敢說自己的作品是個東西?根本就是在浪費紙張,垃圾。所以說,任何時候都要做好這個思想準備,不要指望大地會記住你的名字,你活著的時候就好好活著吧,別指望大地、人民記著你的名字,大地確實記住了一些人的名字。但那些名字都是歷經篩選、淘汰、洗磨仍然不滅的名字,這樣的人、這樣的作品,有幾個?所以說,唐詩啊,是人民性和藝術性結合而成的千古絕唱。

  [第五個啟示]唐詩的魅力跨越了千年的時空

  唐詩永恆的魅力,今天值得好好研究。過去我們沒有研究好,我們的研究人員,讓我看,老是抓不住要害,老是認識不到骨髓上去,老是在面上。我認為唐詩的永恆魅力,首先來源於對生活的真實性的描述上。就像我們剛才看到張籍的那首《永嘉行》「黃頭鮮卑入洛陽」就是真實性的很好體現,場面如在面前啊!沒有真實性,你都是些瞎編的、想像出來的,那行嗎?

  這生活的真實性,恰恰是我們今天的文化最大的缺失。為什麼一個「吉祥三寶」驚為天籟?他唱的是老百姓唱的歌,這個歌為心聲,必須是真實的心聲,老百姓發自內心的想唱什麼歌就唱什麼歌。為什麼民歌不朽啊,老百姓唱的民歌,發自心靈的深處,你去看看民歌,裡面有一百首,九十九首是唱男人和女人的愛情的,那才是真的。

  生活的真實性,是唐詩跨越時空,得以流傳的一個重要因素。還有對藝術的痴迷,唐代的詩,對藝術性的追求,那是到骨頭裡去了。他是真愛,他真下功夫,他真琢磨,他並不是想拿寫詩換錢,換什麼好處,或者是出名,並不像今天一樣。因為他沒有地方發表啊,頂多,我寫了一首詩,一高興,給一位好朋友看看,好朋友又傳給了別的朋友,好,就互相傳開了,他是這樣出名的。出名最真、最地道的方法,就是一個一個地認賬,「多米諾」骨牌效應,大家一個一個地認賬,有一個不認賬他就斷了,中間就斷了,他必須是走到哪兒都通行的,一個接一個這樣才能傳播。因此他是真的,不是我們現在花錢買的,你看一個人在台上唱歌,台下的人跟瘋子似的歡呼,傻瓜一樣,鬧了半天才知道,一人給五十塊錢,上去折騰去,這是收買,而不是真的藝術。

  對讀者的普及性方面,沒有什麼東西能超過唐詩。它普及了一千多年,普及了所有的人,沒有人不知道唐詩,沒有人不會背幾句唐詩,十幾億人,上千年的時間,這個跨度,這個影響面,我敢說,是人類前所未有的,連宗教的經典也難做到,宗教經典只能對它的信徒做到。

  唐詩它影響中國多少代人,你中國哪一個偉大人物,他不能寫幾句詩啊?第一代從毛澤東開始,個個都能寫,他肯定是受了唐詩影響的,甚至是在唐詩中浸泡出來的,唐詩無形地影響了他們,使他們做出了一代功勛偉業。

  唐詩還將繼續影響我們這一代人,下一代人。只要2012年地球不毀滅,它將還就一直影響下去。並成為世界文化寶庫中的瑰寶。

  (註:本文系作家周濤在自治區圖書館與新疆作家協會主辦的「作家大講堂」上的發言,本報略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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