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講義》——子罕第九
第九篇是前十篇中最重要的一篇。中國人最重九,因為古人認為一、三、五、七、九是陽數,九更為陽中之陽,故第九篇所記自然格外精要。第九篇中記載的儘是孔子的大道。第八篇是「繼往」,繼承歷代聖王的思想,第九篇是「開來」,是在繼承的基礎上創造新的思想。孔子對道的自信,對道的認識,對得道的描述及修道的次第都集中體現在這一篇。要深刻認識、理解孔子,舍此篇很難做到,並且第九篇對當代也有極重要的意義。
子罕言利與命與仁。
這句話很關鍵,歷朝歷代、各家各派對這句話都有自己的解釋。一種講法是孔子很少說利、命和仁這三個命題。為什麼呢?因為儒家重義輕利,輕視功利。命不可把握,眾生本迷信,多講反使他們沉溺其中,不知如何。仁則是德之全,很難做到,所以孔子少說這幾個問題。這符不符合事實呢?《論語》中這幾個問題都談了。孔子說「不知命無以為君子」,「君子畏天命」,「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是談命。仁就談得更多了,「仁者,愛人也」,「先難後獲為仁」,「智者求仁,仁者安仁」,等等。所以按上述那種講法就不太講得通。
那麼這一句的關鍵在哪裡呢?我認為應該在「言」字,「罕言」,直言曰言,論難曰語。直接說的話就叫言,和人家討論的話就叫語。這就好理解了。「子罕言」,就是孔子自己很少說這幾個問題,凡是說這些問題都是在和人家交流。人家來問他,他就回答。很多弟子都來問仁,於是孔子作答。命也是如此,利也是如此。「罕言」,孔子自己很少說這些問題。人家來問,他才答。為什麼孔子自己很少說這些問題呢?因為對於孔子來講,仁者安仁,孔子已是仁者,何必時時刻刻都說仁。命,五十而知天命,孔子自己已經知天命了,所以他也不用一天到晚談命。至於利,孔子更是不願意談,所以這句話的關鍵是孔子自己很少說這些問題,但是和人家交流他還是要談的。
還有另一種講法,把「與」字當讚許講,說孔子少談利——因為儒家輕利,但卻讚許命和仁——因為孔子知道天命的重要意義和仁德的偉大。
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
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
達巷黨人,黨是一個村落,達巷是這個村的名字。古代以五家為鄰,二十五家為里,五百家為一黨,五黨為一州(二千五百家),一萬二千五百家為一鄉。黨就是人們居住的一個單位,一個村子。達巷這個村的人稱讚孔子,「大哉」,這是對孔子極高的稱讚了,偉大的孔子啊,道大德全。「博學而無所成名」,孔子知識淵博,學問廣大,但卻不是為了成就大名,這也是對他的稱讚。古時候一般的人讀書是為了功名,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讀書是為了榮華富貴,是為了功名利祿。而孔子有廣博的學問,但他之追求學問不是為了成名,面是為了成德、成己、成人,所以偉大。這是一種講法,還有一種講法,按朱子的說法,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是說孔子沒有一藝之名,就是沒有一技之長。因為他什麼都通,反而顯示不出他有什麼特長了。孔子聽說這個事以後,就對弟子們說:「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執」本意指拿,這裡指專門所長,專門研究,專門掌握一門技能。我專長於什麼呢?長於駕車嗎?長於射箭嗎?我還是駕車吧。御就是駕車,射就是射箭。以前君子、士人要通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就是禮儀、音樂、射箭、駕車、書法、數術六種技能。這裡孔子說,我到底是通哪一樣呢?我是射箭還是駕車呢?我還是架車吧。為什麼呢?因為在古代馬夫是很卑下的職位,而孔子願意駕車,其實就是用駕車來代指為蒼生做事,就是今天所說的為人民服務。我願意為天下人做事,我願意救蒼生於水火。我讀書並不是為了榮華富貴,不是為了成名,而是為了能夠為蒼生做事。這正是孔子崇高的人生境界。魯迅先生「俯首甘為孺子牛」,願意給人民當牛馬,正與孔子的執御一脈相承。
附朱熹《論語集注》:
子罕言利與命與仁。罕,少也。程子曰:「計利則害義,命之理微,仁之道大,皆夫子所罕言也。」 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達巷,黨名。其人姓名不傳。博學無所成名,蓋美其學之博而惜其不成一藝之名也。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執,專執也。射御皆一藝,而御為人仆,所執尤卑。言欲使我何所執以成名乎?然則吾將執御矣。聞人譽己,承之以謙也。尹氏曰:「聖人道全而德備,不可以偏長目之也。達巷黨人見孔子之大,意其所學者博,而惜其不以一善得名於世,蓋慕聖人而不知者也。故孔子曰,欲使我何所執而得為名乎?然則吾將執御矣。」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聖人說話是溫潤祥和的,很難得說出一些很決絕的詞,很斬釘截鐵的詞。而這裡用了一個「絕」字,杜絕、斷絕,孔子杜絕了四種弊端。聖人要堅決斷絕的東西,肯定是很有問題的,對於人來講是最大的弊病。「意」,起意,做事的時候喜歡臆測,憑空揣測,沒有根據、沒有證據地在那裡瞎懷疑、瞎猜測。「必」,根據自己的瞎猜測,得出一種定見,並對自己這種定見深信不疑。然後,這種定見的觀念越來越強,變成固執。一固執就變成我見,一種私我的偏見。這個「我」就是指自私、偏見。
偏見是怎麼來的?起意於憑空揣測,或對事物片面的認識與理解。比如,今天早晨我出來講課,我走的時候才給家裡面養的雞鴨餵了飯,鴨子還很高興地「嘎嘎嘎」地叫。等我回家以後發現鴨子不見了,我就開始生氣了,心想,我走的時候鴨子還好好的,為什麼我回來就不在了啊?我在心裡揣測,肯定是隔壁王大娘偷了。因為昨天王大娘從我家門口過,我的狗沖她叫了,王大娘很不高興,吼了它幾句,看了我兩眼——肯定是王大娘報復我。這樣就開始生起對王大娘的不好的想法。越想越覺得是她偷的:今天早上還聽她在隔壁嘰嘰咕咕地說什麼,肯定是在說我們,你看她昨天那個樣子,肯定是王大娘,必定是王大娘,絕對是王大娘,沒錯,一定是王大娘偷了我的鴨子。開始還只是懷疑,到後來,就堅信是她偷的了。這就叫「必」,必然是她偷的。旁邊的鄰居來給我說,不是王大娘偷的,今天早上有個收破爛的過來把鴨子嚇住了,邊走邊攆那個鴨子,就不知道攆到哪裡去了,你再到處找一找。「哼,你不要說了,絕對是王大娘,就是她。」這個觀念根深蒂固,發展成固執。然後就恨王大娘,以至於一看到王大娘心裡就不舒服,偏見就產生了。從此以後,凡是王大娘的問題,即使說得有道理也變得沒道理。即使對我好,也是在整我:今天王大娘又給我送包白糖來,哼,不知道安的什麼心!這白糖放耗子葯沒有哦。
人的偏見往往是從懷疑開始的。還沒有出問題的時候就先猜想,然後反覆加深印象,形成定見,到最後就是自私偏見。所以不要起意猜測,不要絕對肯定,不要固執己見,不要自私偏見,這幾點對於人來講太重要了。要杜絕這四種現象。這四種現象的對立面就是聖賢應該有的情懷與品格,逐漸杜絕這四種現象就向聖賢靠近了。
大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子貢曰:「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子聞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牢曰:「子云:『吾不試,故藝。』」
大宰是掌管祭祀這一類事務的官職。大宰問子貢,你們的老師是聖人嗎?既然是聖人,為什麼還多才多藝呢?還能做這麼多事情呢?子貢回答說,我們老師本來是天派到人間將要做聖人的人,「固」就是本來的意思。注意,他用了一個「將」字,這是子貢的見解,他說得比較謙虛,天將要他做聖人,這是儒家的一種謙德,老師本來是天派到人間將要做聖人的人,因而能多才多藝。因為子貢認為聖人無所不通,多才多能只是小菜一碟,本來就應該這樣子,沒有什麼不好理解的啊。
孔子聽了這個話以後,就來更正說:大宰他知道我嗎?我小時候生活得很貧賤——孔子三歲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母親顏氏把他撫養成人,孤兒寡母,生活是很貧苦的——因為生活貧窮,所以什麼都要自己親力親為,謀衣謀食,這就使孔子必須很能幹,鄙事這裡是指各種粗活。他可以燒菜煮飯,可以洗衣服,可以做泥水匠,可以做瓦匠,可以做木匠,可以做裁縫,什麼都可以做。往往家境貧寒的人什麼都會做,因為他必須要靠自己去做。
「君子多乎哉,不多也」,這裡的君子指什麼?前面講過君子指兩種人,一為讀書有德之人,一為做官或在位之人,這裡的君子兼指兩者。那些做官的人,或者有道德有學問的人,他們是不是這樣多能呢?不多也,他們並不多能。因為當時的讀書人,一般都是有錢人,而對很多他們認為卑賤的事情,根本就不會做。從當時的社會狀況來看,當時的君子可能很多事情都不會做,而孔子是會做的。後來人就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書生就是沒有用,只會讀兩本書,什麼都做不來,叫你去修房子,還沒爬上去就跌下來了;叫你去箍桶,桶還沒箍好,底就掉了;叫你去裁衣服,衣服還沒裁出形狀來,就把布給剪錯了,剪個袖子,一剪下去,長袖變成短袖了。孔子對此是很不以為然的,所以孔子說君子不器。
牢也是孔子的弟子,姓琴,字子開,把琴子開並在這裡一起記,也是為了說明孔子多能。琴子開說,老師曾經說過「吾不試,故藝」,「試」就是用,出來做官,為天下所用。孔子說,因為我不能出來做官為天下所用,所以我只能多才多藝,做各種粗活來養活自己。
這段話對當代許多青年都有教育意義。當代許多青年將求道與謀生對立起來,認為謀生就不能求道,求道就不能做謀生之類的低賤的事。孔子就是最好的榜樣,他滿腹經綸,又有崇高境界,還能做各種卑賤的事。越是在生活的苦難中越是能真正鍛煉人的品格,提升人的境界。「多乎哉,不多也」在魯迅的小說《孔乙己》裡邊引用過。每次孔乙己吃茴香豆的時候都有小孩子來要他的茴香豆,孔乙己就說:「多乎哉,不多也。」我的茴香豆多嗎?不多了。把孔乙己這個讀了聖賢之書的人,刻畫得很有味道。
附朱熹《論語集注》:
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絕,無之盡者。毋,史記作「無」是也。意,私意也。必,期必也。固,執滯也。我,私己也。四者相為終始,起於意,遂於必,留於固,而成於我也。蓋意必常在事前,固我常在事後,至於我又生意,則物慾牽引,循環不窮矣。程子曰:「此毋字,非禁止之辭。聖人絕此四者,何用禁止。」張子曰:「四者有一焉,則與天地不相似。」楊氏曰:「非知足以知聖人,詳視而默識之,不足以記此。」 大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大,音泰。與,平聲。孔氏曰:「大宰,官名。或吳或宋,未可知也。」與者,疑辭。大宰蓋以多能為聖也。子貢曰:「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縱,猶肆也,言不為限量也。將,殆也,謙若不敢知之辭。聖無不通,多能乃其餘事,故言又以兼之。子聞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言由少賤故多能,而所能者鄙事爾,非以聖而無不通也。且多能非所以率人,故又言君子不必多能以曉之。牢曰:「子云,『吾不試,故藝』。」牢,孔子弟子,姓琴,字子開,一字子張。試,用也。言由不為世用,故得以習於藝而通之。吳氏曰:「弟子記夫子此言之時,子牢因言昔之所聞有如此者。其意相近,故幷記之。」子罕言利與命與仁。
這句話很關鍵,歷朝歷代、各家各派對這句話都有自己的解釋。一種講法是孔子很少說利、命和仁這三個命題。為什麼呢?因為儒家重義輕利,輕視功利。命不可把握,眾生本迷信,多講反使他們沉溺其中,不知如何。仁則是德之全,很難做到,所以孔子少說這幾個問題。這符不符合事實呢?《論語》中這幾個問題都談了。孔子說「不知命無以為君子」,「君子畏天命」,「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是談命。仁就談得更多了,「仁者,愛人也」,「先難後獲為仁」,「智者求仁,仁者安仁」,等等。所以按上述那種講法就不太講得通。
那麼這一句的關鍵在哪裡呢?我認為應該在「言」字,「罕言」,直言曰言,論難曰語。直接說的話就叫言,和人家討論的話就叫語。這就好理解了。「子罕言」,就是孔子自己很少說這幾個問題,凡是說這些問題都是在和人家交流。人家來問他,他就回答。很多弟子都來問仁,於是孔子作答。命也是如此,利也是如此。「罕言」,孔子自己很少說這些問題。人家來問,他才答。為什麼孔子自己很少說這些問題呢?因為對於孔子來講,仁者安仁,孔子已是仁者,何必時時刻刻都說仁。命,五十而知天命,孔子自己已經知天命了,所以他也不用一天到晚談命。至於利,孔子更是不願意談,所以這句話的關鍵是孔子自己很少說這些問題,但是和人家交流他還是要談的。
還有另一種講法,把「與」字當讚許講,說孔子少談利——因為儒家輕利,但卻讚許命和仁——因為孔子知道天命的重要意義和仁德的偉大。
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
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
達巷黨人,黨是一個村落,達巷是這個村的名字。古代以五家為鄰,二十五家為里,五百家為一黨,五黨為一州(二千五百家),一萬二千五百家為一鄉。黨就是人們居住的一個單位,一個村子。達巷這個村的人稱讚孔子,「大哉」,這是對孔子極高的稱讚了,偉大的孔子啊,道大德全。「博學而無所成名」,孔子知識淵博,學問廣大,但卻不是為了成就大名,這也是對他的稱讚。古時候一般的人讀書是為了功名,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讀書是為了榮華富貴,是為了功名利祿。而孔子有廣博的學問,但他之追求學問不是為了成名,面是為了成德、成己、成人,所以偉大。這是一種講法,還有一種講法,按朱子的說法,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是說孔子沒有一藝之名,就是沒有一技之長。因為他什麼都通,反而顯示不出他有什麼特長了。
孔子聽說這個事以後,就對弟子們說:「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執」本意指拿,這裡指專門所長,專門研究,專門掌握一門技能。我專長於什麼呢?長於駕車嗎?長於射箭嗎?我還是駕車吧。御就是駕車,射就是射箭。以前君子、士人要通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就是禮儀、音樂、射箭、駕車、書法、數術六種技能。這裡孔子說,我到底是通哪一樣呢?我是射箭還是駕車呢?我還是駕車吧。為什麼呢?因為在古代馬夫是很卑下的職位,而孔子願意駕車,其實就是用駕車來代指為蒼生做事,就是今天所說的為人民服務。我願意為天下人做事,我願意救蒼生於水火。我讀書並不是為了榮華富貴,不是為了成名,而是為了能夠為蒼生做事。這正是孔子崇高的人生境界。魯迅先生「俯首甘為孺子牛」,願意給人民當牛馬,正與孔子的執御一脈相承。
附朱熹《論語集注》:
子罕言利與命與仁。罕,少也。程子曰:「計利則害義,命之理微,仁之道大,皆夫子所罕言也。」 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達巷,黨名。其人姓名不傳。博學無所成名,蓋美其學之博而惜其不成一藝之名也。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執,專執也。射御皆一藝,而御為人仆,所執尤卑。言欲使我何所執以成名乎?然則吾將執御矣。聞人譽己,承之以謙也。尹氏曰:「聖人道全而德備,不可以偏長目之也。達巷黨人見孔子之大,意其所學者博,而惜其不以一善得名於世,蓋慕聖人而不知者也。故孔子曰,欲使我何所執而得為名乎?然則吾將執御矣。」孔子也無知 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孔子說,我有智慧嗎?我沒有。聖人是很謙虛的。「鄙夫」就是當時的鄉野平民,有鄉下人來問我問題,我對他們的提問「空空如也」,「如」當樣子講,空空的樣子,就是一點不知道。這時候我怎麼辦呢?我就抓住問題的前後、正反方面仔細地向他們詢問,再結合我了解到的情況盡量地分析和答覆他們的問題。這裡的「叩」就是叩問、詢問。兩端,指事物的兩頭、前後、正反等方面。把這個事情的方方面面搞清楚了,我就能竭盡所能地回答他們的問題。
這句話有幾層深意,第一層是說孔子虛懷若谷,對任何人都是謙虛誠敬的,並能坦然地承認自己的無知;第二,孔子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哪怕是鄉野村民來問他問題,他也能盡其所能地了解情況並竭力回答問題。第三,任何人都不可能將所有的學問都掌握,對所有的問題都能回答,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天上知一半、地下全知。
即使是聖人也可能有不知道的問題,搞不清楚的問題,面對這樣的問題,怎麼辦呢?這是講的一個方法了,就是我們對待別人的提問的方法。比如以後你們要去給別人講課,遇到這種問題的時候該怎麼辦?遇到問題,你自身搞不清楚,就問他前因後果,把兩端都搞清楚。這個問題的極致是什麼,最深深到什麼程度,最淺淺到什麼程度,最好好到什麼程度,最壞壞到什麼程度。叩其兩端,然後根據詢問得來的情況來回答。比如,以前有學生問老師,某某小說的思想性是什麼呢?剛好這個老師沒讀過這篇小說,老師沒讀過卻要給學生解答,怎麼辦?這個時候,老師就問學生,你先來談一談嘛,你先把這篇小說的內容談一談,再給我說一遍你自己的體會。這個學生就把這篇小說的內容大致講了。老師一聽,大概知道這個小說講的什麼了,再聽學生談了感受與認識後,又受到啟發,再根據他講的來分析。
老師具備了綜合思考、分析研究問題的能力,雖然老師不一定所有的書都讀過,但老師可以根據學生所講的,再結合自己的思考予以回答,這個問題就解決了,這就是方法。聖人不是什麼都能解決,但聖人具備解決各種問題的能力與思想方法。所以具備思想方法與能力比掌握具體的知識更重要。叩其兩端實際就是審時度勢、認識時空的過程。孔子求鳳凰 子曰:「鳳鳥不至,河圖不出,吾已矣夫!」孔子說,鳳凰不飛出來了,洛河也不出圖了,「吾已矣夫」,我這一生已沒有什麼希望了。因為鳳凰出現是天下太平之徵兆,而河圖出現是天下出現聖君賢主的象徵。相傳舜帝時有鳳凰飛出,文王時又有鳳凰鳴於岐山,伏羲時有龍馬負圖出於黃河。現在是鳳凰也沒有,河圖也不出現了,天下太平盛世的景象是不可能出現的了,我沒有辦法了啊。
這是孔子深層次的感嘆。第一,說明孔子對太平世界、理想世界的渴望,反映他的這種嚮往、這種追求,以及對於這種追求不可能實現的深深的痛苦、哀嘆,對天下蒼生的憂慮。第二,也說明了孔子的智慧。孔子通過觀照當時的狀態,就深切地知道,當時的社會要出現太平盛世是不可能的。直到孔子去世後幾百年,仍然是逞干戈、尚遊說,天下一片混亂。「吾已矣夫」,孔子深深地悲嘆自己對此沒什麼可說的了。
說到鳳,《黃帝內經》里記載,說鳳為羽蟲之長。我們古人把一切動物都叫做蟲。《水滸傳》里武松打虎,這隻虎叫做吊睛白額大蟲。古人又把蟲分為五類,按金、木、水、火、土分成了五蟲。屬木的叫毛蟲,凡是長毛的動物就叫毛蟲,獅子、豺狼虎豹,都是毛蟲。屬火的叫羽蟲,一切鳥類都是羽蟲,可以飛翔的,包括昆蟲在內。屬土的叫裸蟲,就是不長毛的蟲,人就是裸蟲。屬金的叫介蟲,長盔甲的,烏龜、甲魚、鱷魚等。屬水的叫鱗蟲,就是長鱗甲的,魚、蝦這一類。每一類裡面,有一種統領。毛蟲類以麒麟為統領,麟為毛蟲之長,羽蟲類以鳳為統領,鳳為羽蟲之長,人為祼蟲之長,龜為介蟲之長,龍為鱗蟲之長。中國人的五行劃分很有趣味,動物也以金、木、水、火、土五類來劃分。這裡講鳳鳥不至,用鳳鳥來指代天上飛的,河圖是指代龍馬,龍是鱗蟲之長,是水中游的,馬是陸上跑的毛蟲。用鳳和龍馬來指代天地。天地都黯然,太平盛世還遠得很,這是孔子深層次的哀嘆。
附朱熹《論語集注》:
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夫,音扶。鳳,靈鳥,舜時來儀,文王時鳴於岐山。河圖,河中龍馬負圖,伏羲時出,皆聖王之瑞也。已,止也。張子曰:「鳳至圖出,文明之祥。伏羲、舜、文之瑞不至,則夫子之文章,知其已矣。」顏回如何評價孔子? 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這一句也是相當關鍵的,是對孔子的描述里最精到的一句,也是最貼近孔子本質的一句。因為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人裡邊,孔子最讚賞的是顏回,以為最得自己道的人也是顏回,所以顏回對孔子的描述、稱讚是最接近孔子本質的。非顏回不能說出這樣一段話,非孔子也不能承當這一句話。
顏淵深深長嘆說,我抬頭看老師,聖人啊,是越往上看就越覺得他高。「彌」就是越的意思。越鑽研他,就越覺得他艱深。往前邊看,他是在你前邊,但一會兒他又在你後邊去了。一會兒在前,一會兒在後,一會兒在上,一會兒在下,這是說什麼呢?這是說孔子的道體,得道的狀態。怎麼顯現的呢?什麼叫得道?所謂得道者,與道合一。道是瀰漫於大千世界,瀰漫於宇宙之間的,無處不在,萬物都是道的體現,所以萬物是一體。得道就是人與道同一,人與道同一的時候,人就不顯自己的像,就是無我的境界。一般的人都是有我,竺霞法師以前就說,每個人開口說話就是「我」字當頭:我要吃飯了,我餓了,我要睡覺了,我要上課,我要讀書,我要去會朋友……我字當頭。而無我的境界,就是和萬物同一,萬物化為一體。這個萬物一體不是有心的,而在無心之間。你的日用行常,行住坐卧,砍柴燒水都是道。與道同一,達到這種狀態的人,和山在一起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就是山;和水在一起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就是水;和樹在一起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就是樹;和鳥在一起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就是鳥,這就是得道:得了道以後,與萬物渾然一體。這個時候,你怎麼知道他是在前還是在後呢?
與山在一起就高,與地在一起就深,顏回這就是在描寫孔子的道體。這是一般弟子見不到的。一般弟子看到孔子就是孔子,而顏回看見道了。所以顏回看到的孔子像山一樣高,像地一樣深,一會兒在前,一會兒在後。前半句是講孔子的道體,後半句講孔子怎麼教育自己。「循循」就是有次第,為學要有次第,有前有後,物有先後,事有始終。夫子是有次第地在教導我、引導我,用禮樂文章來廣博我的心胸,增長我的學問。一般的人,學問越多,就越驕傲自滿,恃才放曠,覺得自己了不起了:我多有學問啊,你比得過我啊,你們都沒有我厲害——就容易滋長驕慢之心。所以夫子「約我以禮」,用禮儀來約束我,約束我的行為,約束我的心性。要求我既有學問,又不至於放曠。他用這種方法來教導我,師父引進門,入門以後,我就欲罷不能了。我只要記住孔子引導我的方法,我想停都停不下來。人在孔門,身不由己。一進了孔門,想停都停不下來,我只有學,學了上句,想要下句,永遠無法停止。消耗掉我所有的才華,仍然見到老師在我面前卓然挺立。就是說,我耗盡了我的才華,學習好像略有所成了,但是再來看老師的時候,他還是如同高山一樣立在我的面前,無法超越。我雖然想超過老師,想去追趕他,但是沒有辦法,不可能。「由」當門徑、路徑講,就是沒門兒。要超過老師,沒門兒。想要超過他,根本就沒有辦法。
這一段是對孔子深深地讚歎。由此也可以看到孔子的本體和孔子的教育方法。同樣是老師教學生,關鍵是方法。欲罷不能,也可以看出以前的教育是全方位的教育,是人生的教育,不像我們現在,只上兩堂課,我想給大家「博以文,約以禮」,但是沒有辦法。教一門課,上完就走了,不是全方位的人生的教育。(全方位的人生的教育)這就是中國古代聖人教育的一個核心。「博我以文」是開智慧,「約我以禮」是養仁德。這段話非常重要,也是第九篇的關鍵。讀懂了這句話,就既讀懂了孔子,也讀懂了顏回。
附朱熹《論語集注》:
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喟,苦位反。鑽,祖官反。喟,嘆聲。仰彌高,不可及。鑽彌堅,不可入。在前在後,恍惚不可為象。此顏淵深知夫子之道,無窮盡、無方體,而嘆之也。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循循,有次序貌。誘,引進也。博文約禮,教之序也。言夫子道雖高妙,而教人有序也。侯氏曰:「博我以文,致知格物也。約我以禮,克己復禮也。」程子曰:「此顏子稱聖人最切當處,聖人教人,惟此二事而已。」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卓,立貌。末,無也。此顏子自言其學之所至也。蓋悅之深而力之盡,所見益親,而又無所用其力也。吳氏曰:「所謂卓爾,亦在乎日用行事之間,非所謂窈冥昏默者。」程子曰:「到此地位,功夫尤難,直是峻絕,又大段著力不得。」楊氏曰:「自可欲之謂善,充而至於大,力行之積也。大而化之,則非力行所及矣,此顏子所以未達一閑也。」程子曰:「此顏子所以為深知孔子而善學之者也。」胡氏曰:「無上事而喟然嘆,此顏子學既有得,故述其先難之故、後得之由,而歸功於聖人也。高堅前後,語道體也。仰鑽瞻忽,未領其要也。惟夫子循循善誘,先博我以文,使我知古今,達事變;然後約我以禮,使我尊所間,行所知。如行者之赴家,食者之求飽,是以欲罷而不能,盡心儘力,不少休廢。然後見夫子所立之卓然,雖欲從之,末由也已。是蓋不怠所從,必欲至乎卓立之地也。抑斯嘆也,其在請事斯語之後,三月不違之時乎?」孔子說子路 子疾病,子路使門人為臣。病間,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而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且予與其死於臣之手也,無寧死於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縱不得大葬,予死於道路乎?」孔子生病了,疾是小病,病是大病,一般沒有大病只說疾,有疾。疾病是說孔子開始生小病,後來大病,越來越嚴重了。最開始,孔子做魯國司寇的時候,他是大夫,大夫手下有家臣,孔子辭官以後,他就沒有家臣了,如果有家臣就不符合禮。子路對老師深情厚誼,忠心耿耿,老師病成這樣子了,差不多病入膏肓了,子路就想,要給老師辦理喪事,就找了一些門人來給孔子做家臣。可見這個時候孔子已經昏迷,不省人事,搞不清楚了。「病間」,病剛剛好一點,孔子知道了,就批評子路:哎喲啊,這個子路長期搞欺詐,我本來是不該有家臣的,給我弄些家臣來,我在欺騙哪一個喲,我是在欺騙天啊,不該有家臣,搞些家臣來。我在欺天喲!我與其死在這些家臣的手裡邊,我不如死在兩三個學生的手裡哦。我縱然得不到好好的安葬,我就會死在路上嗎?
說得很急了,這句話很生動,刻畫出人在病中很著急的樣子。這也反映了孔子即使在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候也願自己是以老師的身份離開世界,而不是以官員的身份。這正是孔子的價值觀的體現。子路這個人其實還是很可愛的,他總是對老師好,對老師忠心耿耿的,卻被老師罵一頓。為什麼呢?因為子路總是以自己的心,自己認為好的來給老師安排。他認為有家臣是好事,所以老師也應該有家臣。這一句和前面一句結合在一起看,同是孔子的弟子,但是對老師的理解程度是不同的。顏回很少表達對老師的好,他表不表達老師都覺得太合他的心了,只要顏回一說話孔子就高興;而子路了解老師的深度還不夠,雖然他們都是對老師好,但是各人的理解不一樣,子路以自己認為好的來對待老師,結果差之毫厘就謬以千里。這兩段結合在一起,顏回和子路的差異就顯現出來了。
子曰:「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終身誦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這是孔子在稱讚子路。「敝」當破舊講,「縕」就是舊的絲棉袍。「衣」這裡作動詞,讀yì,穿的意思。「狐貉」指皮衣。穿著破舊的棉袍和那些穿著貂皮大衣的人站在一起而不感到害羞的人,大概只有這個子路吧。子路一聽,老師表揚他,當然很高興了。孔子不僅表揚他,還引用了《詩經》里的一句來表揚他,這就更了不得了,引用詩來表揚,這是最高規格的表揚了。「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忮」音zhì,當「害怕」字講,「求」當「貪」字講,不害怕又不貪求,「臧」當「善」字講,何用不善,做什麼不是善事呢?做什麼都是善事。不害怕,不貪求,一般富人和窮人在一起,有錢人總會趾高氣揚,總想欺負窮人,而窮人總想從富人那裡有所得,有所貪求。子路對於富人他不怕,對於窮人他不欺,所以做什麼事會不善呢?子路很少得到孔子表揚,突然得到老師的表揚,而且還是很高的表揚,自然非常喜悅。喜悅到什麼程度?
「子路終身誦之」,終身把這句話掛在嘴邊,「不忮不求,何用不臧」,走到哪裡都念這句話。孔子看到他一天到晚念叨這句話,就又批評他了。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意思是,如果這個就是道的話,那還有什麼足以稱善啊?如果你一天到晚把這句話念來念去,這還能夠稱善嗎?朱子家訓里就說「善欲人見,不為真善」,你做善事是為了讓人家看見,就不是真正的善。平時我從來不碰掃把,今天卻很積極地掃地,為什麼呢?因為電視台的記者來了,我為了要上電視,就趕快來掃地——這種善不是真正的善,真正的善不是想要別人見的。而子路不然了,天天把善掛在嘴巴上。你看,那種說「我沒醉,再來,沒醉,再來,喝,喝,沒醉,喝,喝……」的人,他肯定是醉了。說「哎呀,我醉了,我不能喝了,我臉都紅了,不能喝了,我已經昏了,不能喝了」的人,這種人沒醉。醉了的人都說沒醉,凡是說自己沒醉的人,醉了。一天到晚說自己善良的人,他還善嗎?有些人把善掛在嘴上,我的心最好了,我最喜歡幫人了,我的心最直最善,可是我老是沒有得到好處,這種人還善嗎?以後哪個人老說自己善,你就對他說「是道也,何足以臧」,你這個都是道的話,那什麼還叫善呢?
孔子說這個話的目的是要來警戒子路,以此來激勵他,不要止步不前。你本來能夠不以榮華富貴為然,是你好的地方,如果你停在這裡了,終日誦之,那就完了。孔子的教育方法,該抑的就抑,該揚的就揚,褒貶得當,這就是節之以禮。好的,提出來表揚,但是看到他沾沾自喜了,就要批評、警醒他。
附朱熹《論語集注》:
子疾病,子路使門人為臣。夫子時已去位,無家臣。子路欲以家臣治其喪,其意實尊聖人,而未知所以尊也。病閑,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而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閑,如字。病閑,少差也。病時不知,既差乃知其事,故言我之不當有家臣,人皆知之,不可欺也。而為有臣,則是欺天而已。人而欺天,莫大之罪。引以自歸,其責子路深矣。且予與其死於臣之手也,無寧死於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縱不得大葬,予死於道路乎?」無寧,寧也。大葬,謂君臣禮葬。死於道路,謂棄而不葬。又曉①之以不必然之故。范氏曰:「曾子將死,起而易簀。曰:『吾得正而斃焉,斯已矣。』子路欲尊夫子,而不知無臣之不可為有臣,是以陷於行詐,罪至欺天。君子之於言動,雖微不可不謹。夫子深懲子路,所以警學者也。」楊氏曰:「非知至而意誠,則用智自私,不知行其所無事,往往自陷於行詐欺天而莫之知也。其子路之謂乎?」 ①「曉」原作「既」,據清仿宋大字本改。 子曰:「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衣,去聲。縕,紆粉反。貉,胡各反。與,平聲。敝,壞也。縕,枲著也。袍,衣有著者也,蓋衣之賤者。狐貉,以狐貉之皮為裘,衣之貴者。子路之志如此,則能不以貧富動其心,而可以進於道矣,故夫子稱之。『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忮,之豉反。忮,害也。求,貪也。臧,善也。言能不忮不求,則何為不善乎?此衛風雄雉之詩,孔子引之,以美子路也。呂氏曰:「貧與富交,強者必忮,弱者必求。」子路終身誦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終身誦之,則自喜其能,而不復求進於道矣,故夫子復言此以警之。謝氏曰:「恥惡衣惡食,學者之大病。善心不存,蓋由於此。子路之志如此,其過人遠矣。然以眾人而能此,則可以為善矣;子路之賢,宜不止此。而終身誦之,則非所以進於日新也,故激而進之。」子見齊衰者、冕衣裳者與瞽者,見之,雖少必作;過之必趨。
「齊」音zī,「衰」音cuī,「齊衰者」就是穿著喪服的人。「冕衣裳者「就是穿著衣服、戴著帽子,指尊貴的人。「瞽」音ɡǔ,即瞎子。「少」,當「坐」字講,「作」,起立之意。孔子看見了這三種人,他即使是坐在凳子上也會站起來。經過這幾種人面前時,他就會彎腰致禮。「趨」,朱子的解釋是疾走。孔子經過這三種人面前的時候要拜一拜。什麼道理呢?先說冠冕者。冠冕者是什麼人?做官的人。在古代真正做官的人是民之父母,故而見到冠冕者要站起來,經過就要疾走。齊衰者是辦喪事的人,是很悲傷的;瞽者是瞎子,殘疾人,對待可憐的人、傷心的人、殘疾人、身體不健全的人,孔子都是很尊重的。
前段時間,我在電視上看到山西省晉縣有個農民叫孔貞南,是個五十多歲的婦女。她從小殘疾,住在農村裡,家裡很貧窮,丈夫靠打小零工為生,但是這個人很了不起,很偉大。為什麼呢?她自己是個殘疾人,她深知殘疾人的痛苦,她就專門收養那些被遺棄了的殘疾兒童。見到村裡面的棄嬰,得了各種病的,抱回家裡自己餵養,到現在為止,她收養了十四個殘疾兒童,最大的孩子二十幾歲,都讀大學了。她就靠撿破爛,丈夫打點小零工,自己給人家做點衣服來維持生計,照顧這十四個娃娃。當時我看了非常感動,真是了不起。而且她還靠自己微薄的收入讓這些殘疾兒童做手術,經過治療讓殘疾兒童恢復健康。我把她的名字都記住了,孔貞南,有機會到那裡,我一定要去看看她,看能不能幫助她,很了不起的一個人。她帶孩子去醫院治療的時候,她哪有那麼多錢呢?她的這種善行,把很多醫院的院長、醫生都感動了,給那些兒童做手術的時候,能不收錢的就不收錢,能少收的就少收一些。這就是一種聖人情懷,一種樸實而偉大的向善的慈悲心。孔子的悲天憫人之懷由這些小事中隨處可見。
我們普通人只要能像孔子這樣一點一滴去做,就是聖人之行的開始,孔子就是我們今天的榜樣。一個殘疾人孔貞南尚能如此,何況我們這些健康人,是不是更應該盡一己之力去幫助他人呢?這才是真正的學聖人之道。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按照我們傳統的觀念,中華在中央,四周少數民族,東夷、西羌、南蠻、北狄,夷是東邊的少數民族,九夷就是東邊的很多小的少數民族的總稱,東邊的那些小國。孔子說,我想到九夷那些蠻荒之地去住。這個話並不一定是說孔子真的想去,就像孔子說「道不行,乘桴浮於海」,道不行了,我就乘著小船到海上去漂流。這裡是孔子的感嘆,天下不能行道,鳳鳥不至,河圖不出,我乾脆到少數民族的地方去住算了。有人就說,那些地方多偏僻、多簡陋啊。孔子說,再簡陋的地方,只要有君子去居住,怎麼還會簡陋呢?因為君子可以化民成俗,可以移風易俗。君子去了以後就可以影響那裡的風俗,去教化。這就是聖人與眾生的區別。我們一般人說,只有人去適應環境,不要想環境去適應你,只有改變你自己。聖人不然,自己有道的時候,他可以去影響他周圍的人和他住的地方,可以行其大道,化成天下。
附朱熹《論語集注》:
子見齊衰者、冕衣裳者與瞽者,見之,雖少必作;過之,必趨。齊,音咨。衰,七雷反。少,去聲。齊衰,喪服。冕,冠也。衣,上服。裳,下服。冕而衣裳,貴者之盛服也。瞽,無目者。作,起也。趨,疾行也。或曰:「少,當作坐。」范氏曰:「聖人之心,哀有喪,尊有爵,矜不成人。其作與趨,蓋有不期然而然者。」尹氏曰「此聖人之誠心,內外一者也。」
子欲居九夷。東方之夷有九種。欲居之者,亦乘桴浮海之意。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君子所居則化,何陋之有? 有美玉於斯 子貢曰:「有美玉於斯,韞櫝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韞」音yùn,藏意。「櫝」音dú,柜子之意。「韞櫝」即把東西收藏在柜子里。子貢對老師說,有一塊美玉,是藏在柜子裡邊,還是尋求那些識貨的商人把它賣了呢?是藏它呢還是賣它呢?子貢為什麼要說這個話呢?因為子貢認為孔子有學問、有境界,可是不願意出來做官,不願意為天下所用,所以就打了這個比喻。古代君子佩玉,因此用美玉來形容君子,君子的品格像玉一樣溫潤。孔子就回答說,要賣,要把它賣了啊。我是等待著那些識貨的人來,等到那些真正認得美玉的人來買啊。這是很重要的。孔子並不是不願意出來為天下做事,而是等待時機。要用,但是要有選擇的用。不識貨的人來問,你這塊玻璃怎麼賣?完了,這是塊美玉,不識貨的人卻認作是玻璃。姜太公、伊尹都是賢人,伊尹耕於野,姜太公釣魚,伊尹遇到商湯,姜太公遇到文王,都遇到善識玉的人了。諸葛亮躬耕於南陽,遇到劉備,就出來為天下做事。孔子則在期待聖王賢君。
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
孔子從衛國回到魯國是在魯哀公十一年冬天,這時已是孔子晚年了。他回到魯國就準備修詩書、正禮樂、贊易傳、著春秋,開始整理這些經典。「樂正」,就是指訂正音樂,把古代的音樂整理、訂正。《雅》、《頌》都是指詩,他把這些詩都配上音樂,古代的詩都是可以和樂而歌,都能唱。「各得其所」就是給它配上相應的音樂,使之能歌。這是孔子做的修詩正樂的事情。孔子講詩教,講樂教,這就是他為詩教、樂教做的具體工作。
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這一句前面已經出現過了,這裡又重複出現。孔子周遊列國來到衛國,衛國的衛靈公好色,娶了一個妃子叫南後。衛靈公經常用車子載著南後出來兜風,孔子看見這種招搖過市的情況以後,就說了這樣一句話:我沒有見過像好色那樣好德的人。就是說如果有人用好色之心來好德就對了。看到道德、美德就像看到美色一樣喜悅,孔子說這樣的人很少見。世間的人也是這樣子,對真、善、美的嚮往,美放在第一,進而才是善,最後才是真。所以好色和好德說起來,德屬善,色是美,首先是美,其次才是善,如果好善也能像好美一樣那就好了,那就是內容和形式的完美統一了,所以夫子發出這樣的感嘆。
附朱熹《論語集注》:
子貢曰:「有美玉於斯,韞並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韞,紆粉反。並,徒木反。賈,音嫁。韞,藏也。並,匱也。沽,賣也。子貢以孔子有道不仕,故設此二端以問也。孔子言固當賣之,但當待賈,而不當求之耳。范氏曰:「君子未嘗不欲仕也,又惡不由其道。士之待禮,猶玉之待賈也。若伊尹之耕於野,伯夷、太公之居于海濱,世無成湯文王,則終焉而已,必不枉道以從人,衒玉而求售也。」
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魯哀公十一年冬,孔子自衛反魯。是時周禮在魯,然詩樂亦頗殘闕失次。孔子周流四方,參互考訂,以知其說。晚知道終不行,故歸而正之。
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好,去聲。謝氏曰:「好好色,惡惡臭,誠也。好德如好色,斯誠好德矣,然民鮮能之。」史記:「孔子居衛,靈公與夫人同車,使孔子為次乘,招搖市過之。」孔子丑之,故有是言。孔子說顏回 子曰:「語之而不惰者,其回也與!」「語」這裡作動詞,讀yù,告訴的意思。告訴了他人生大道,而他不懶惰、不懈怠地去履行人生大道,這樣的人大概只有顏回一個吧。這句話很有意味,和前面的那句話結合起來看,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人,孔子只稱讚顏回一個人好學。為什麼呢?從這裡也可以看出,「語之不惰者」,只有顏回一個人。第二篇《為政》篇里說「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孔子和顏回說了一天的話,顏回一句話也不說,也不違背,好像是個傻子一樣,為什麼?是顏回在深入地體會孔子所講的道,「語之而不惰」。因為他能深入地體會,所以他能如法奉持。為什麼顏回能真正得道?因為他堅信不疑,第一他有信;第二,因為他信,所以他才能夠對孔子講的道理解得深入,理解得深入他才能夠修持得精進。一般的弟子,三千弟子,各式各樣的人都有。有聰明的聽了一半——我懂了——結果,似懂非懂,聽理論都似懂非懂,實踐就更打折扣,一層折扣、兩層折扣、三層折扣,打下去就不剩下多少了。而顏回不然,如法奉持,一點都不打折扣,老師怎麼說,就身體力行怎麼去做。
「語之而不惰」,朱子對這個解釋得很好:「顏子聞夫子之言,而心解力行,造次、顛沛未嘗違之。如萬物得時雨之潤。發榮滋長,何有於惰?此群弟子所不及也。」他說顏回聽老師的話,認真理解,身體力行,即使在造次、顛沛之間,也沒有一絲違背。顏回對於孔子之道的把握,就像萬物得到春雨的滋潤,草木滋長,你叫它不長都不行。前兩天我住的那個小院門口的那塊田還是一片荒草,這兩天春雨一下,一片青幽幽的了。你給它說,小草你不要長,過兩天再長,這兩天我不高興你長,過兩天要來客人你再長——不可能,它得了春雨就要長。顏回就是如此,他得了夫子的教誨,他就要去力行,你叫他不行都不可能。他怎麼會惰呢?老師講的道對他來講太有益了,他就像小草得了雨水一樣。因為雨水對小草太有用了,是它的營養,顏回對孔子的道體會得深刻,所以他覺得太受用了,每一句拿來都受益無窮,所以叫他不用都不可能。放著這麼好的東西叫我不用,那怎麼行呢?那不可能。就好比夏天,熱得不得了,給我一杯酸梅湯放在桌上,叫我不喝都不可能,它解我的渴,必須要喝。夫子之道就猶如夏天的這一杯酸梅湯,不喝都不行。
子謂顏淵,曰:「惜乎!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
「謂」就是說,評論。孔子評論顏淵。為什麼要說「惜乎」呢?因為顏回三十二歲就去世了,早逝,孔子感到可惜。我只看到他前進,精進不怠,對道、對學習精進不怠,一時一刻都不停止,我只看見他勇猛前進,從來沒有看見他停止過。正因為如此,對顏回的早逝,孔子感到可惜。因為顏回太好了,孔子才覺得可惜。總是很好的東西,我們才可惜。而顏回早逝或也正由於他只知其進,不知其退,太用功了。故學習與養身二者皆不能偏廢,勞逸結合,不然就會過猶不及。
附朱熹《論語集注》:
子曰:「語之而不惰者,其回也與!」語,去聲。與,平聲。惰,懈怠也。范氏曰:「顏子聞夫子之言,而心解力行,造次顛沛未嘗違之。如萬物得時雨之潤,發榮滋長,何有於惰,此群弟子所不及也。」 子謂顏淵,曰:「惜乎!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進止二字,說見上章。顏子既死而孔子惜之,言其方進而未已也。後生可畏 子曰:「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孔子說,後生是很可畏懼的。什麼是後生,什麼是先生?先出生的就是先生,後出生的就是後生。孔子說後生是可畏的啊。哪裡知道後生今後發展的情況就不如我們今天呢?「來者」,就是指後生。只是到了四十、五十歲都還沒有聽說他的成就,無聞其名,沒有聽到他的名聲,那就不足畏懼了。「斯」當這個講,這個也就不足畏懼了。四十、五十歲聽到什麼名呢?名者,實之賓也,名是實的賓客,實至名歸。一個人有了實就有了名,什麼實呢?就是美好的品德。到四五十歲還沒養成美好的道德人格的話,他怎麼會有賢者的美名呢?先要有美好的道德人格,後才有賢者的美名。到四五十歲還沒有美名,說明他這幾十年都白過了,都沒有去向善向美。這段話是孔子在提醒我們,雖然青年比老年有潛力,有年齡上的優勢,但如果不努力,到四五十歲還沒顯示出這種優勢,那就難以有成了。
子曰:「法語之言,能無從乎?改之為貴。巽與之言,能無說乎?繹之為貴。說而不繹,從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法語」,就是正言,就是從正面,很嚴厲地對你說的話,嚴厲地批評你,你能不聽從嗎?但聽了後還要改了才可貴。比如老師對你說,同學你要聽講,不要再吃泡泡糖了。嚴肅地給你指出,你能不聽從嗎?你只有不吃了,把糖吐出來。這種嚴肅的批評你一定敬畏,會認真去改,改了就是可貴的。當然這時你也許口服,不一定心服。「巽」音xùn,是指委婉的話,委婉的勸諫,「說」通「悅」字,委婉的順耳的話,誰聽了不喜悅呢?但是「繹之為貴」,「繹」是梳理的意思。對這種話要分析、梳理,弄清其中真正的意思。
很正面、很直接地對你說的話,你聽了心裡會不舒服,但是委婉地對你說的話,你又不一定領會,你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比如,我說,把泡泡糖吐出來,你聽懂了,吐出來了。但你心裡不舒服,掃了你的面子。我委婉地說,同學們,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你們是研究生,什麼場合該做什麼事。我這樣說,你們又聽不懂:在說什麼哦,照吃不誤。「繹之為貴」,你要從人家委婉的話里聽出人家到底要說什麼,這才是可貴的。法語和巽語你要會聽,法語嚴厲,不僅要聽從還要改正,要能從巽語中聽出人家對你的勸諫。「繹之為貴」,你要分析、思考,你要聽得懂。你光是喜悅,而聽不出味道;你光是聽從,又不改正,我簡直不知道把這種人怎麼辦了喲。「也已矣」,加重語氣,表示強調,這種人你對他直說,他心裡不舒服;你委婉對他說,他聽不懂。對這種人怎麼辦呢?孺子不可教也。孔子說,完了喲,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喲。這就是孔子告訴我們對待別人的意見,應該怎麼去聽,這個問題很值得注意。
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三軍」就是規模很大的軍隊,我們可以把軍隊的統帥從馬背上掀下來,可以把他活捉了,可以把他俘虜了,但是「匹夫之志不可奪也」。「匹夫」就是指一般的讀書人,一般的士人。士人的志向、情操、操守、風骨、氣節是不可以奪的,不可以改變的。三軍之帥這麼了不起的人,他只是帥而已,可以把他俘虜了,可是一個讀書人的志在哪裡?志在心中,他心中的操守、情操是永遠不可以奪的。你改變不了他的氣節,你可以抓他,你可以打他,你可以殺他,但是你不可以改變他的信念,改變他的操守,改變他的信仰。因為讀書人接受了聖賢的教化,有自己堅定的價值取向,不會隨波逐流,人云亦云。
我講一個故事。國學大師、民主人士梁漱溟先生,解放初在幾個省做了考察,全國政協大會召開時,他就在會上給毛主席提意見。大意是說解放以前,共產黨依靠農民得了天下,現在解放了,農民的生活在九天之下,而工人的生活在九天之上,工農的差距太大了,這個和共產黨的總路線有關係。毛主席一聽這個話就火了,說梁漱溟在攻擊黨中央的總路線。周總理也說梁漱溟不能再講了。梁漱溟先生就說,我是政協委員,我有權利發言,我就要看看主席有沒有這個雅量讓我把話說完。下邊的人聽到主席、總理說話,全部都說,梁漱溟滾下來——全部叫梁漱溟下來。毛主席就說,那這樣子吧,梁漱溟,我們來投票吧,舉手表決,同意你講的就舉手,不同意講的就不舉手。結果只有毛主席一個人舉手。毛主席就笑了,對梁漱溟說,梁漱溟,少數服從多數,多數都不讓你說,只有我一個少數,我也沒有辦法了。周總理就折中,說那就這樣子嘛,讓你講十分鐘。梁漱溟說不行,我政協委員有我特定的發言時間,是半個小時就必須講半個小時,要麼你讓我講完,要麼我就不講。結果他就說了一句話:「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我講這個故事大家就可以理解這句話了。
附朱熹《論語集注》:
子曰:「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焉知之焉,於虔反。孔子言後生年富力強,足以積學而有待,其勢可畏,安知其將來不如我之今日乎?然或不能自勉,至於老而無聞,則不足畏矣。言此以警人,使及時勉學也。曾子曰:「五十而不以善聞,則不聞矣」,蓋述此意。尹氏曰:「少而不勉,老而無聞,則亦已矣。自少而進者,安知其不至於極乎?是可畏也。」 子曰:「法語之言,能無從乎?改之為貴。巽與之言,能無說乎?繹之為貴。說而不繹,從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法語者,正言之也。巽言者,婉而導之也。繹,尋其緒也。法言人所敬憚,故必從;然不改,則面從而已。巽言無所乖忤,故必說;然不繹,則又不足以知其微意之所在也。楊氏曰:「法言,若孟子論行王政之類是也。巽言,若其論好貨好色之類是也。語之而未達,拒之而不受,猶之可也。其或喻焉,則尚庶幾其能改繹矣。從且說矣,而不改繹焉,則是終不改繹也已,雖聖人其如之何哉?」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侯氏曰:「三軍之勇在人,匹夫之志在己。故帥可奪而志不可奪,如可奪,則亦不足謂之志矣。」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
這句也很重要。天氣非常寒冷的時候,才知道松樹、柏樹最後才凋零。「後凋」,後於其他樹而凋。其實松柏是長青的,但是你在春天、夏天感覺不出松柏的長青,因為這時其他的樹也都是青的。只有到了冬天,其他樹的葉都掉完了,你才發現只有松樹和柏樹是長青的。這句話的深意是什麼?「時窮節乃現,一一垂丹青」,這是文天祥《正氣歌》裡邊說的。只有在最危機的關頭,才能看出一個人的本質。
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
這就是《中庸》裡邊講的天下有三達德,天下有三種最高的道德,就是智、仁、勇。智、仁、勇在儒家看來是天下最高的道德了。什麼是智?朱子註解得非常精到:「明足以燭理,故不惑。」你的明理能夠使你把道理看得清楚,因為搞不清楚,弄不明白,所以迷惑,什麼事情明了以後就不迷惑了,「明」是一個關鍵。什麼事都能想得通的人就是智者。智慧的「智」字,上邊是個「知」字,下邊是個「日」字,知道太陽、知道光明的人就是智者,「智」就是懂得光明的人。懂得了光明他還會困惑嗎?他已經明了,故而不惑了,不會迷惑,不會貪、嗔、痴。
「仁者不憂」,真正的仁德之人是沒有憂愁的,為什麼沒有憂愁呢?朱子說「理足以勝私,故不憂」。天理能夠戰勝你的私慾,你就沒有憂愁。人的憂愁是怎麼產生出來的,都是因為慾望,人有各種各樣的慾望,各種各樣的私慾、我見,因而產生出憂愁。你的理能夠戰勝你的私慾,「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一天能夠剋制自己的私慾而符合天理的話,你就在仁者的境界當中,所以仁者是先難後獲。要成為仁者,你要一點一點地約束自己,當你達到那種境界,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你已經為仁者,而不自知。
「勇者不懼」,勇敢的人是沒有畏懼的。「氣足以配道義,故不懼」,你的氣概,什麼氣,「吾善養吾浩然之氣」的那個氣,浩然正氣。你的氣足以配道義,你所養的氣所形成的精神境界,足以和道義相配,那麼你就沒有恐懼,就是「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威武不能屈就是勇,富貴不能淫就是智,貧賤不能移就是仁。貧賤的時候不憂愁,富貴的時候不迷惑。一般的人一富貴就迷惑了,聲色犬馬、花天酒地,紙醉金迷,就是迷。這三句很重要。《中庸》里說「好學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這就是形成智、仁、勇的方法,怎麼才能智慧呢?好學你就能夠智,所以《論語》開篇就是「學而時習之」,就是講學。學了才能開智慧,你的智慧從哪裡來?從學當中來,不學就不能覺,不覺哪能有智呢?「力行近乎仁」,身體力行就是仁德,仁就是實踐,你要這樣去做,這樣去要求自己。「知恥近乎勇」,你能懂得什麼是可恥的,你就能勇於改過,使可恥的事不發生在自己身上,你就勇敢了。比如說,這次我考得太差了,我覺得好可恥啊,我下次一定要考好,我就勇猛精進,爭取在下次考好。聖人之道學成了,就能具備智、仁、勇三種德行,也自然不惑、不憂、不懼了。
附朱熹《論語集注》:
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雕也。」范氏曰:「小人之在治世,或與君子無異。惟臨利害、遇事變,然後君子之所守可見也。」謝氏曰:「士窮見節義,世亂識忠臣。欲學者必周於德。」 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明足以燭理,故不惑;理足以勝私,故不憂;氣足以配道義,故不懼。此學之序也。
何遠之有 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
「適」當往講,「道」當方向講,「立」當守講,「權」當變講。這句的意思就是:有可以共同向學的人,但未必能夠知道向學的方向;有知道共同向學方向的人,未必守得住道;有守得住道的人,未必知道隨機應變。這是孔子講的修道的次第,修道從治學開始,治學還要知道學的目的,學的目的是為了成道。知道成道了還要守住道,知守道還要知隨機應變。很多人都知道要學習,但目的各不相同,或為謀官,或為謀財,為榮華富貴,但只有為求人生大道的學才是真正的學。即使明白求道,但在求道的路上,時時會遇到各種誘惑,只有道心堅定才能在各種誘惑前守住自己的本心。光守得住還不行,最後還要懂得根據具體事物的情況來作相應的調整。不知求人生大道的學是世俗功利的學,知求道的學,不能長期堅持固守是半途而廢。只知守而不能隨機應變是迂腐,只知隨機應變不知守是圓滑。故而真正成道的人既有自己的理想和道德操守,還應當活生生地立在天地社會之間,處理好各種社會關係,與時俱進。
所以,我們可以一起來學習,但是不一定都知道學習了該往哪裡去。都知道該往哪裡去了,還不知道該往哪裡止。都知道止了,還不一定知道在哪裡變通。只知道立不知道權的人就是迂腐,只知道變而不知道立的人就是圓滑。知道立又知道權的人就是圓融。一字之差,圓滑、圓融,那是不一樣的。
「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
開頭幾句話很有趣味,這是出自哪裡呢?這是出自逸詩,孔子刪《詩》的時候,把上古的三千首詩刪成了三百零五首,那麼其他的詩呢?其他的詩就散失了,這四句詩就出自那些散失的詩。「唐棣之華」,「華」就是花,「唐棣」是郁李,一種植物,相傳這種植物的花是兩個頭並在一起長的。「偏其反而」,「偏」通翩翩起舞的「翩」,「反」表示翻,翻動,唐棣的並蒂花,風一吹那兩個頭就翩翩地動了,花就翩翩地起舞。「豈不爾思」,「爾」指你,表示難道不思念你嗎?「室是遠而」,「室」當實實在在的「實」字講,哪裡是我不思念你啊,實在是因為我們隔得太遠了,思念不到啊。
這四句詩用了興的修辭手法。所謂興就是先言彼物,再由彼物引出相關的此物。這四句詩,前兩句是興,後兩句才是正題,由花的飄搖來引起人的思念。孔子不贊同這句話,他說,哪裡是因為遠啊,是你不思念,你思念的話,再遠都不遠。你不思念,住得再近都是遠。所以近和遠在心,真正的思念不管時間、空間如何變幻都不成問題。坐在這裡我也可以天天思念在江南的故人,我只要思念,空間不是距離。
我讀到《論語》這本書就想到孔子了,我太思念孔子了,孔子就好像在我面前一樣,時間不是距離。我的去世的親人,已經多少年了,我天天思念他,他就像在我面前。所以近和遠在哪裡,在你的心。你心中思念就在咫尺,你心中不思念就在天涯。你們兩個人雖然坐在一起,但互不思念,像陌生人,形同陌路,而你和你以前的同學儘管隔得很遠,幾千里路,可是心相通,夜裡都要夢到他,就是這個道理。國學大師季羨林先生,他翻譯的印度史詩里有一句:「樹的影子再長,也離不了它的根;你,不管走出多遠,也走不出我的心。」
孔子這句話的深意是什麼呢?對於道的求索,哪裡是因為距離很遠,達不到,關鍵是你的心思不思念,是你的心想不想學。你心想學,再遠也不遠;你心不想學,再近都遠。所謂「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第九篇是很重要的,這一篇是圍繞著修道的問題來講的。「子畏於匡」展現孔子對道的自信、中國文化的自信。「顏淵喟然嘆曰」是顏回對孔子得道的精神狀態的描述。「子在川上曰」是講道體。「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是講得道的必備條件。「三軍可以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是講得道者的堅定。「可與共學」是講修道次第。孔子之道,盡在此篇,大家不可不深玩味。
附朱熹《論語集注》:
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可與者,言其可與共為此事也。程子曰:「可與共學,知所以求之也。可與適道,知所往也。可與立者,篤志固執而不變也。權,稱錘也,所以稱物而知輕重者也。可與權,謂能權輕重,使合義也。」楊氏曰:「知為己,則可與共學矣。學足以明善,然後可與適道。信道篤,然後可與立。知時措之宜,然後可與權。」洪氏曰:「易九卦,終於巽以行權。權者,聖人之大用。未能立而言權,猶人未能立而欲行,鮮不仆矣。」程子曰:「漢儒以反經合道為權,故有權變權術之論,皆非也。權只是經也。自漢以下,無人識權字。」愚按:先儒誤以此章連下文偏其反而為一章,故有反經合道之說。程子非之,是矣。然以孟子嫂溺援之以手之義推之,則權與經亦當有辨。 「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棣,大計反。唐棣,郁李也。偏,晉書作翩。然則反亦當與翻同,言華之搖動也。而,語助也。此逸詩也,於六義屬興。上兩句無意義,但以起下兩句之辭耳。其所謂爾,亦不知其何所指也。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夫,音扶。夫子借其言而反之,蓋前篇「仁遠乎哉」之意。程子曰:「聖人未嘗言易以驕人之志,亦未嘗言難以阻人之進。但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此言極有涵蓄,意思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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