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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老人布列茲走了,他曾和福柯聊天,還覺得薩特「有點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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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皮埃爾·布列茲(Pierre Boulez)被公認為20世紀最偉大的作曲家和指揮家之一,但與此同時,他音樂中的複雜性和迷宮般的結構往往令人生畏。五天之前,90歲的布列茲逝世,法國總統奧朗德發表聲明,稱讚他「讓法國音樂在全世界閃亮,作為作曲家、指揮家總是意圖反映時代」。正像巴赫的離世標誌著巴洛克時期的結束一樣,伴隨著布列茲的離去,發端於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先鋒音樂創作也從步入了漫漫長夜。今天,讓我們走近這位改變了世界音樂史、並帶走了一個時代的老人。

皮爾埃·布列茲:「我並沒有別的才華」

作者 | 莫里斯·烏利齊(MAURICE ULRICH)

來源 | 法國《人道報》

翻譯 | 林園

皮爾埃·布列茲對法國乃至全世界的音樂、文化和知識界帶來了無與倫比的影響。2010年1月,《人道報》有幸對他進行專訪;訪談中談到誕生於20世紀下半葉的音樂(斯托克豪森、貝里奧、諾諾、利蓋蒂等)以及和他的知識分子朋友。

Premier Tableau: Fete populaire de la Semaine Grasse (The Shrove-Tide Fair) Pierre Boulez - Stravinsky: The Firebird; Petrushka; Le Sacre de Printemps

1

除了音樂,我並沒有別的才華

Q:布列茲,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您在選擇作品時範圍廣泛。比如說不久前您曾指揮布魯克納,總之是一些似乎和您的風格截然相反的作曲家。

布列茲:是的,因為我討厭總演奏一樣的東西。現在要是有人請我指揮《春之祭》,我一定拒絕。雖然這部作品是我的摯愛,但我會拒絕,因為我想做一些以前沒做過的。

作為作曲家的布列茲。

Q:但這幾個月來您曾兩次在盧浮宮金字塔下指揮《火鳥》。

布列茲:因為是《火鳥》,不是《春之祭》。我剛剛在維也納結束了一次演出,曲目包括德彪西的《夜曲》、Schimanowski的小提琴一協和斯克里亞賓的《狂喜之詩》。這些作品我十年前曾指揮過,但十年來我已有所變化。我喜歡換換環境。有一次我和不同的交響樂團做巡演,其中有些曲目至少重複了五次。這成了噩夢,我對所有的失誤、優點都了如指掌,真受不了……

Q:可以說您和音樂的關係非常「理智」,同時又非常「感性」。對您來說,音樂是什麼?

布列茲:哦,其實很簡單。音樂就是我的存在。這兩者是同一的。不過我有一句話,可能有點傻:我並沒有別的才華!……因此我並不需要做什麼艱難的選擇。有一段時間我對自己將來做什麼有了清晰的認識,那就是音樂。

Q:那是什麼時候?

布列茲:15、16歲,之前並沒有。我生活的城市很小,根本沒有什麼音樂生活。離得最近的是聖艾蒂安市,那也沒什麼大事發生。學鋼琴是安排好了的,這是家裡的傳統,但我根本沒想過音樂可以成為職業。小型聚會、朋友、業餘愛好者聚在一起會演奏音樂,這也很有趣,至少是現場音樂。

1958年,布列茲站在斯托克豪森的曲譜之前。

Q:還是請您給音樂下一個定義吧。

布列茲:音樂是一種表達方式,是觀察世界、表達世界的方式,就是將個人的感受表達出來,希望和他人產生共鳴。同時,一切有聲響的東西都是音樂,無論是小男孩敲打凳子,還是偉大的藝術家的演繹。小男孩渴望聲音和歌唱。我從小在教會長大,那有一支合唱團,這也是我音樂教育的一部分。我們唱得可能不好,但都參與其中。

Q:您還熱愛其他的藝術領域。我們知道您和畫家保羅·克利(Paul Klee)的友誼,另外,我還在一位同事那兒看過一張您和讓·熱內(Jean Genet)的合照。您一向喜歡知識、藝術、文學。

布列茲:是的……我那些同輩人我都認得,像羅布-格里耶(Robbe-Grillet)、布托爾(Butor)、克勞德·西蒙(Claude Simon),還有畫家,像尼古拉·德·斯塔埃爾(Nicolas de Sta?l),他熱愛現代音樂,可能我們倆之間有種精神較量吧。我經常和米歇爾·福柯聊天。音響和音樂研究與協調學會(IRCAM)成立之初,我們請福柯、吉爾·德勒茲和羅蘭·巴特等做過討論會。他們都喜歡音樂,德里達也是。巴特本來還想做德國歌曲演唱者。

2

在達姆施塔特,交流、爭議和謾罵都很多

Q:在您的職業生涯中,達姆施塔特時期是重要的一筆。20世紀50年代時,在德國達姆施塔特,一些音樂家創造了所謂的戰後音樂,包括您本人、貝里奧、諾諾、斯托克豪森、利蓋蒂……

布列茲:達姆施塔特最有意思的特點是,因為戰爭而過了六年閉塞生活的人聚到了那裡。自1933年開始,德國閉塞了13年之久。我們不能旅行,因此就困在一種狹隘的國家文化中。此時德國希望迎頭趕上。那些之前不得不沉默的藝術家、記者紛紛開口。20年代我在柏林結識的一些人已經重新執掌電台,他們大力宣傳現代性,同時期的法國電台就亂成一鍋粥。

布列茲在上世紀70年代指揮紐約愛樂樂團。

Q:對德國人來說,這也是重新收復他們的文化。

布列茲:當然。所有的反動分子或多或少都和納粹有所關聯,而復興的是那些被打上「墮落」標籤的先鋒藝術家。另外,資金充足,並且當時沒有電視,一切都靠廣播,這給我們提供了極佳的資源。

這是歐洲文化的碰撞。達姆施塔特的人來自英、德、法、意等國,之後波蘭、匈牙利的人一有出國的機會也都趕過來,想親自體驗。利蓋蒂是1956年來的。我在1952至1955-56期間授課。那裡的交流、爭議、乃至謾罵都非常之多。

Q:您當時已經成為這種現代性之首,您和他們的關係對您來說意味著什麼?畢竟斯托克豪森、貝里奧、諾諾之間差別很大。

布列茲:那時他們都才華橫溢。至於後來,雖然說他們並沒有被寵壞,但我們漸行漸遠。一直到70年代我和斯托克豪森還常常見面,而貝里奧病重時我們才重逢。我們在羅馬舉辦了一場音樂會,演奏我們兩人的作品,之後還一起用餐。那個時刻真是美好……

Q:你們的政治、社會、哲學觀點大相徑庭。斯托克豪森似乎信奉神秘主義,而貝里奧和諾諾則熱心政治,您似乎對政治不大關心。儘管如此,你們的音樂理念卻一致。

布列茲:其實在音樂方面差別也很深。我的音樂從不像斯托克豪森那樣帶有「反思」性,而是「行動」性的。貝里奧則比較混雜。諾諾的則是極其嚴肅。他當時加入了共產黨,但卻沒有遵從社會現實主義之類的。我為此也非常尊敬他,他堅持了自己的想法,並試圖表達。

Q:20世紀的一些先鋒藝術家有種觀點,認為藝術應該進行形式和本質的改革,或者說兩者是緊密聯繫的。

布列茲:是的,但根本無法理解,我想可以說,諾諾認識到蘇俄的現實以後,這種想法就死了。或者說,他徹底垮了,他生命的意義崩塌了。

諾諾、布列茲與斯托克豪森都是20世紀「新音樂」作曲家的傑出代表。

Q:您是否認為達姆施塔特氣數已盡?

布列茲:不,這種精神還在。他們邀請我過去,但我拒絕了,因為這有點像50年後歸來的幽靈,健在的只有我一個,對我來說,那個階段已成過去。另外,這不再是探索的時候……

3

如果我的音樂枯燥,演出票怎會售罄

Q:社會上對現代音樂的熱情大為消減,這是什麼造成的?

布列茲:您錯了。現在的作品委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我年輕那會兒基本沒有,50年間只有一次,就是《記譜法》。不錯,自從我管理IRCAM(法國巴黎蓬皮杜文化藝術中心現代音樂研究院,Institut de Recherche et Coordination Acoustique/Musique)以後,我並沒有委約自己創作。

Q:是的,不過現代音樂的聽眾並不廣。

布列茲:或許您可以這樣認為,但繪畫是一樣的情況。假設您為某個年輕藝術家舉辦作品展,即便是在蓬皮杜中心,參觀者也不過幾百人。但是康丁斯基的作品展會吸引上千人。而音樂呢,每次演奏斯托克豪森、利蓋蒂、貝里奧,音樂廳都座無虛席……

布列茲在指揮間歇研究樂譜。

Q:您剛才提到了IRCAM,當初成立的初衷的什麼?

布列茲:當時我認識到,音樂家的職業生涯中沒有進行實驗的場所。創作、交稿、演奏、再見。我們需要有一個場所,讓大家拓展音樂的方式。需要一個類似教士的人物,一間修道院,讓大家聚在一起思考。當時是喬治·蓬皮杜(前任法國總統)打電話給我。我正在鄉下,他從愛麗舍宮打來電話,當然了,我開始以為是有人惡作劇……他請我去用餐,在場的還有蓬皮杜的夫人克勞德。他對我說:「我們希望你回到法國,我們知道您和馬爾羅(Malraux)的情況,不過我們希望您能回來。」

Q:馬爾羅是什麼情況?

布列茲:哦,當時他提名蘭多斯基(Landowski)進入文化部負責音樂。我回答說,要是叫我接任交響樂團指揮,那我不會接受,不過我有一個計劃,想成立一個機構,設立音樂系,這以前沒有人做過。我都計劃妥了,瞧,這後來就成了蓬皮杜中心的部門。他們有資源,預算也充足。

Q:如今IRCAM享譽國際。那以後,大家都說您是「教條派」,做的音樂很枯燥。

布列茲:這是傻話。如果真的很枯燥,那麼演出票怎麼會售罄,大家又怎麼會不斷邀請我?

4

本認為歷史是前進的,後來理想主義破碎了

Q:在當代作曲家中,有一些是您一直關注的。您對年輕的作曲家有什麼忠告?

布列茲:我和作曲家菲利普·曼努里(Manoury)、安德烈·達爾巴維(Dalbavie),菲利普·胡日勒(Hurel)一樣,非常關注盧塞恩(Lucerne)的學院。那裡培養19到25歲的作曲家、指揮家、演奏家,課程非常嚴格。對年輕的作曲家,我想說的就是努力工作。不要局限於現有的形式,也不要刻意追求原創。要找到自己的創新風格,但要努力工作。

2006年,布列茲指揮盧塞恩學院管弦樂隊。

Q:您並沒有涉入政治,但對世界自有一套看法。

布列茲:我覺得政治讓人不知所措。有一些事情,比如說美國大選,雖然並不明朗,但還是讓人心生希望。我不是懷疑論者,但我想歷史像一條正弦曲線。歷史書叫我沮喪,朝代更替,循環往複……我們那一代人總認為歷史是前進的,最後大家都深深失望了。我們的理想主義全都破碎了。我想到50年代的布達佩斯、波蘭。從根本上來說,我一直很孤立。當然我並不是孤僻的人。我覺得政客應該滿足大眾的需要,而不是滿足自己,但坦白說,我總覺得知識分子涉入政治——就說薩特吧——有點亂。

Q:但在義大利時期,法國的音樂和電影界產生了一些重要作品,他們都持有政治觀點,例如剛才提到的熱內。

布列茲:是的,熱內的確熱心政治,不過其中也有個人因素,他深愛的一個人自殺了……

Q:他的《黑鬼》(Les Nègres)、《屏風》(Les Paravents)……

布列茲:當然了,藝術家的作品另當別論。我想說的是,從社會學角度來看,舉著小國旗在街上遊行很容易,但指揮紐約愛樂是另一回事,這我可以保證。這必須要涉入政治,抗擊社會階級也是。

2010年,布列茲指揮芝加哥交響樂團。

Q:您說「抗擊社會階級」是什麼意思?

布列茲:座位上就體現了社會階級!音樂會如果是平價的話,就會吸引一些從來沒參加過音樂會的聽眾。我深知這場戰爭的根源。說實話,開始的時候我根本沒有機會,不然我就會參與其中,支持向某個方向發展。但當時的那些知識分子的指令實在太愚蠢,這根本不可能。

皮埃爾·布列茲(Pierre Boulez)

皮埃爾·布列茲,1925年3月26日出生於盧瓦爾河流域的蒙布里松(Montbrison)。早年攻讀數學專業,1942年改行從事音樂。1954-56年期間,在達姆施塔特多次舉辦講座,從此成為同代人中的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1966年在拜羅伊特指揮《帕西法爾》,之後在日本指揮《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成立巴黎音響和音樂研究與協調學會(Ircam)及l』Ensemble intercontemporain室內樂團,1976年,值瓦格納《指環》四部曲一百周年之際,和導演帕特里斯·夏侯(Patrice Chéreau)合作,在拜羅伊特指揮這四部作品。除作曲以外,還撰寫多篇音樂和藝術文章;身為指揮,和享譽世界的樂團合作,活躍在世界各地。

本文編譯自法國《人道報》,翻譯:林園,編輯:方格,有刪節,小標題為編輯所加,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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