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情感和理智的糾結,看到的是尊嚴(評《金陵十三釵》
王磊
《金陵十三釵》上映一周,票房超過2億,併入圍了金球獎提名。媒體試映之後,曾有人問張藝謀,《金陵十三釵》關於「救贖」的主題是不是「太好萊塢」了。張藝謀想了想說,沒有哪個主題是好萊塢的,「救贖」這個主題我們也可以有。類似的「救贖」在銀幕上早已被一說再說。說一群人的《辛德勒的名單》,說一家人的《美麗人生》,說一個人的《鋼琴師》,《金陵十三釵》和它們都有類似的地方。不過,當故事的主角是自己的同胞時,張藝謀的這個選題,忽然讓抽象的救贖主題,在每個人心中都能找到一塊可著落的「領地」。
用《英雄》帶領國產片進入「大片時代」,又歷經花花綠綠的《三槍拍案驚奇》之後,張藝謀還是不是那個曾經拍過《紅高粱》的張藝謀,是觀眾、同行、影評人的共同追問。而《金陵十三釵》這個「新作業」,也被解讀成多種答案。在電影院黑暗的環境中,情緒很容易被提純——有人覺得「十三釵」是個可信的故事,真實而且感人;也有人不買張藝謀的賬,認為這個故事有些牽強,有太多感情的、理智的轉折,讓人無法繞過去。
——編者
「入殮師」變「辛德勒」,作為父親無法拒絕
入殮師混混變神父,神父變辛德勒的故事,讓人看到了戰爭中人性的光輝,還是主創牽強的一廂情願?那個貪財、好色、嗜酒,毛病比「十三釵」還多的傢伙,怎麼就突然決定留下來保護女學生?畢竟,有勇氣冒一時之險的衝動,並不足以支撐後續巨大的逃亡計劃。
如果說《金陵十三釵》是一個「救贖」故事,那麼救人的主角就是劇中的「神父」。這個一出場就在逃命的入殮師,最終不僅救了躲進教堂的教會學校中國女生,自己也升華為擁有「最虔誠祈禱背影」的人。以至於一些媒體在評論《金陵十三釵》時,幽默地稱影片應該叫做《金陵『神父』》更為貼切。因為主角的位移,而在嚴歌苓的原著中,「神父」是「真神父」,和「入殮師」完全不相干。女學生們是教堂唱詩班的學生,神父認為日本是禮儀之邦,攻入南京最多一二天就會恢復秩序,沒曾想他和他的學生們卻陷入了一場大屠殺。影片在這一點上,對於嚴歌苓的中篇原著,著實是個不小的改動,也成為影片上映後爭議的熱點之一。
扮演入殮師的克里斯蒂安·貝爾,現在看來或許是最適合這個角色的好萊塢演員。而《紐約時報》披露,張藝謀曾和史蒂芬·斯皮爾伯格談論過劇本,也徵求過選角的意見。張藝謀當時為了全球市場著想,需要一名在西方有名氣的演員。斯皮爾伯格則說,你不需要大明星,但你需要一個真正的好演員,克里斯蒂安·貝爾就是不錯的選擇。
更加接近普通人的樣子,是貝爾比漢克斯或者迪卡普里奧更勝任角色的重要原因。貝爾曾經在斯皮爾伯格《太陽帝國》中扮演「男孩吉姆」。吉姆是一個身在上海,迷戀日本「零式」戰機的大男孩。被侵華日軍投入集中營之後,他才真正理解戰爭並不是所謂武器先進決定一切的遊戲。
在懷疑影片故事的觀眾看來,貝爾扮演的入殮師米勒,根本就是個自私的傢伙,他完全沒有理由不先溜走。不可能跑到秦淮巷,替妓女找姐妹,更不可能幫女學生脫逃。而在力挺張藝謀電影的評論看來,米勒在細節之處,早已表露了自己變成「辛德勒」的原因。
米勒在劇中解釋自己為什麼擅長給死人化妝,是因為他女兒過世時,要求他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這為米勒後來舉起紅十字大旗,阻止日軍的暴行,直到後來半推半就護送中國女孩出城埋下伏筆。尤其是面對曹可凡扮演的漢奸爸爸的託付時,他完全沒有理由拒絕另一個父親保護孩子的央求。
懷揣利刃的「風塵女」,同樣值得敬畏
一群風塵女子代替女學生參加日軍的慶祝活動。字裡行間潛藏的太多未知,足以誘惑每個人的想像力。不過在想像力填補各種細節的同時,也有人會問,風塵女子哪裡來的勇氣?而影片給出的理由,在一些觀眾和評論看來,也並非十全十美。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是杜牧最流行的一句詩詞。鄙視、非議,風塵女子的形象早已被牢牢定格在詩句的畫面之內。《金陵十三釵》中,除了假神父和中國軍人是英雄之外,風塵女也破天荒成了一次「英雄群像」。而她們的轉變,同樣也遭遇「入殮師」變「辛德勒」的質疑。
提著箱子,冒著槍林彈雨,一路逃進教堂。集體逃難,還一個個珠光寶氣,甚至還在教堂門外一邊叫罵要求開門,一邊照鏡子補妝。這群秦淮巷的女子,在《金陵十三釵》的亮相,就很「不知亡國恨」。而當進入教堂之後,自以為安全了的她們,也將整個秦淮巷搬進了教堂。教堂簡陋的地下室,被她們佔領並打扮得異常香艷。小小的空間里似乎彌散著脂粉氣,抱著貓說著閑話,爭風吃醋;打著牌唱唱小曲,無所顧忌。除了沒有了生意,她們在教堂的生活看上去和平時應該沒有不同。面對女學生、中國軍人、「假神父」,她們該幹嗎還幹嗎,她們似乎只是一群「圍觀戰爭」的看客。
有評論向這種所謂精緻的美麗開刀,認為這或許正是當時南京潰敗和被蹂躪的原因。特別是在故事中起到轉折作用的玉墨。槍炮聲中,只要有片刻安靜,她就能施展她的吸引力,並且時刻提醒所有人,她是秦淮巷的頭牌,哪怕現在落難。這種烏鴉與麻雀般的風塵女子,在一開始根本讓人看不出任何可能轉變的跡象。
影片中玉墨的性格和故事,比原著小說複雜。她也曾是女學生,卻遭遇家庭不幸,所以看到教堂唱詩班的女孩們,她會想到曾經的自己。這無疑合理化了她的轉變,讓她在之後挺身而出,帶領姐妹們頂替女孩參加日軍的慶功宴有了理由——不僅是為了拯救女學生,而且是為了給過去乾淨的自己一個交代。
當然,在很多觀眾看來,這樣的理由並不充分。面對教堂里的落魄卻高傲的女學生,表面光鮮的風塵女子,一開始就有些發抖。不讓共用廁所的鬧劇,顯示出這兩群女性之間對「人」和「世界」的理解完全不同,甚至對立。信仰、道德與墮落、骯髒之間的對話交鋒,很大程度上推進了整部影片的故事。不過,影片沒能說服所有觀眾為什麼所有的姐妹都願意慷慨赴死,因為她們不可能都有和玉墨一樣的經歷,不可能理解她們和女學生之間的交鋒究竟是為了什麼,更不可能瞬間被信仰同化。所以,當片尾化妝成女學生的蚊子反悔,想跳出開往宴會廳的卡車那一幕,反倒更加真實。
張藝謀省略了她們如何「就義」,既克制又巧妙地迴避了將風塵女刻意拔高。唯獨那段打扮得漂漂亮亮,齊唱《秦淮景》的虛寫,頗有幾分寓意。當商女用後庭花把南京唱得芳華絕代時,真實的南京卻已是滿目瘡痍。當太平景不再,懷揣利刃與鬼子玉石俱焚的商女,忽然也讓人感到敬畏。
戰爭中的美麗,弱小卻可以永恆
一個小女孩站在五彩斑斕的玻璃窗戶前往下看,看見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走進來。這種美艷和戰地形成的反差,不僅刺眼,而且充滿象徵寓意。被感動的米勒有句台詞:中國女性擁有永恆的美與力量,不會被打倒。
《金陵十三釵》參加奧斯卡最佳外語片角逐用的海外片名,直譯就是《戰爭之花》。「花」不僅是指最後慷慨赴死的秦淮巷裡的女子,更是那群從一開始就有些驕傲的唱詩班女學生。
片中有條暗線,唱詩班女生書娟,第一個目睹秦淮巷女子走進教堂,然後對「頭牌」玉墨的女性魅力耿耿於懷,始終在暗處窺視玉墨的一舉一動。影片將書娟和玉墨的關係刪繁就簡,換成了兩種命運的選擇。玉墨小時候有些像書娟,但是書娟長大後絕對不能成為玉墨。
書娟和玉墨的幾次對視,是影片中「彩蛋」般的亮點。日軍第一次闖入教堂,書娟帶領的唱詩班女生,來到妓女們「佔領」的地窖門口。如果當時書娟往下邁一步,「秦淮巷」就會暴露。此時的書娟冒著生命危險,引走了日本兵。書娟這樣做的理由,成為很多影迷爭論的焦點。與其說書娟想救秦淮巷,不如說她的自信和驕傲,讓她無法彎下身走進充滿脂粉氣的地下室。那之後,第一次接觸成年異性的書娟,總是很介意玉墨和米勒走在一起。再一次書娟和玉墨的「對視」,省略了實體的四目相對。日本軍官在教堂聽女學生唱詩。書娟急中生智,救下了因為找貓暴露在日本人面前的妓女蚊子。此時的書娟和玉墨,隔著地下室的門板,書娟淡定玉墨卻緊張。
最後一次書娟和玉墨的對視,出現在玉墨帶領「十三釵」假扮女學生。沒有太多的對白,書娟和玉墨也沒像其他人那樣交換物品留作紀念。書娟對玉墨的一聲姐姐,讓玉墨很感動。也更加堅定了她代替她赴死的決心。
從佟大為扮演的軍官一個人抵抗的大義凌然,到書娟寧可自殺也不願受辱的堅定,再到玉墨們克服恐懼代替孩子們赴死的悲壯。歷史需要理智,電影需要情感,但是無論如何,當最弱小的人揮動胳膊開始抵抗的時候,這種強大的力量足以讓他的敵人崩潰。
眾說紛紜評《金陵十三釵》 沒有在色、狂歡中沉溺
儘管電影的主題和故事沉重,但是《金陵十三釵》的畫面並不是色彩素淡。張藝謀依然表現出了對色彩的偏愛,妓女們的鮮艷和絢爛,教堂圓窗繽紛的玻璃,狙擊手殞身的紙鋪,色彩越是豐富和華麗,戰爭和傷害越是觸目驚心。那一襲華美的繁榮,如今不過是支離破碎的過眼雲煙。難能可貴的是,張藝謀這一次沒有沉溺在色彩的狂歡里,而是緊緊地貼著故事有節制地控制著視覺語言的使用。
影評人王一冰
「十三釵」用犧牲對抗世俗的偏見
影片最大的衝突點,在於「十三釵」挺身而出,以犧牲自己為代價,保護女學生安全撤離。生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這種「替死」的做法,更多還是表現出「十三釵」的「抵抗」精神,只是,和士兵抵抗敵軍入侵不同,她們抵抗的是世俗對她們的偏見,世人對「純潔」與「不純潔」的狹隘定義,她們用出人意料的方式,墊平了低賤與高貴之間的溝壑,讓人性在戰爭時期得以熠熠生輝。
《京華時報》影評
很多情感的轉變顯得太突兀
一個唯利是圖的「入殮師」在日軍要強暴女學生的時候,突然就大義凜然起來;本來被女學生瞧不起甚至跟女學生打成一團的妓女,居然集體願意為女學生赴死。當然,歷史上愛國、重情義的妓女也頗有幾個,但一個妓女挺身而出或許還能讓我感到有些可信,一群妓女「組團」慷慨赴死就顯得有些滑稽了。也許,張藝謀是想說,戰爭能洗滌一個人的靈魂,但他把戰爭的「洗滌劑」作用未免有些誇大了。
評論員靜偉
思想和藝術上缺乏震撼靈魂的突破
影片也有節制的地方。結尾沒有正面表現十三釵跟日軍的肉搏,佟大為在教堂里也沒有跟米勒正面衝突,這些都很老到。總的來說,影片很多地方過於刻意,匠氣較重,少數細節又略顯笨拙,尤其是用畫外音(而不是台詞)來解釋炸坦克,令人懷疑導演是否太多考慮觀眾的理解能力,乃至妨礙了創作情感的自然流露。《金陵十三釵》是一部優秀之作,但對我來說,它在思想和藝術上都缺乏震撼靈魂的突破。
影評人周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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