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嶺

少嶺

來自專欄萌穀人

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九歌·湘夫人》

在我不可靠的記憶里,有一個朋友,叫少嶺。

少玲是我小學同桌,父母離異,有個弟弟。他比我大兩歲,中等個頭,頭上有個疤,這個疤是有回他去他奶奶家的時候被一隻大公雞啄的。

他長得很壯實。

我們誇他壯實的時候,他就會故作滄桑地嘆氣:你們是不知道生活的艱辛啊!

他覺得自己有這麼說的資本。因為他有個弟弟,而且他父母離異了。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啥是離婚。但是看他經常是拿錢買早餐,很是羨慕。坦白說我家裡的飯比較難吃,我也想買,所以我實在不知道這裡有什麼艱難的。如果一個人每天早上都有5毛錢自由支配,還有什麼好說的?用今天的話講這叫何不食肉糜。

少嶺學習成績一般,不好也不壞。按照我們那兒的規矩,這種情況頂多上到初中畢業,而孩子在初中畢業之前就已經成熟了。他對上學也不怎麼上心,按時點卯罷了。我也是按時點卯,不過那時候我喜歡學校的氣氛,他不怎麼喜歡,也看不出討厭。

他大概率是初中畢業後就要溜的人,我認為。踏入社會嘛不是。

少嶺有時候會鼓搗些東西。畢竟上課的時間那麼長,確實沒什麼意思。那一年,上面來人了,大檢查。而我們學校是不存在的。為了確保自己的不存在,我們幾個班就從學校搬走了,像八路軍一樣開始游擊生涯。

我們的根據地,是一個破敗的廠礦。

那個廠礦最有意思的地方是廁所里長了一秧子甜瓜,並且校園裡的地面是細細的沙土。

非常遺憾,我們並沒有等到甜瓜長大,或者沒趕上長大就被拽了也說不定。在農村基本上沒有什麼意外的事情,你看好的瓜被拽了,是為數不多的意外之一。

少嶺是第一個發現怎麼利用細砂土的人。花一毛錢買個冰塊,兩毛錢買倆辣串兒。吃完後,用冰塊袋子裝土,提溜到課桌上,再用串辣串兒的細棍子做一套弓箭。我倆坐在最後一排(我總是在最後一排),這時候他就往後一直撤,撤到牆根,然後開始射箭。

這個遊戲得到一定程度的流傳。沒有廣泛流傳的原因是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坐到最後一排,而只有坐到最後一排的人,才有資格撤到牆根,如果你撤不到牆根,這個遊戲就索然無味了。

這件事情充分表達了距離和效用的關係。但是在這裡主要是雄辯地證明了:少嶺是多麼善於把他所具備的特質,轉化成他自己才有的優勢。

他還有個本領是講故事,內容無非是狐狸害人,老樹成精。但是我們就喜歡聽這個。有一個故事他講了很多遍,常講常新。這個故事是這樣的(請忽略我拙劣的講故事技術,這不能代表少嶺的水平):

從前,有個人,到山上砍柴。天快黑了才下山。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個小姐姐,顏值中上,見過的都說好看,腳崴了所以歪在路邊。不用說,小姐姐就是妖怪了。而我們的主人公一眼看穿了對方的把戲。而妖怪好像也看穿了我們的主人公早已看穿了她的把戲。不過還是決定拼一下。妖怪說,我腳崴了你能背我一程嗎?主人公說么問題啊。然後就開始背她。爬上他的背後,她就開始發功。他就感覺背上越來越重,但是一聲不吭小步快跑。這時候如果用詩人臧克家的話說就是「他橫豎不說一句話,背上的壓力往肉里扣,他把頭沉重地低下」,妖怪覺得不對勁了,感覺自己好像沒實力和這位劉華強拼一下,於是就說你把我放下來吧我自己走。砍柴的也不搭理還是往前沖。她說你放我下來,他不吭聲。她說我要喊人了啊!他還不吭聲。她在他背上拚命地捶,他馱著她玩兒命地飛。終於到家了他二話不說見了老婆招呼也不打直接衝到廚房裡灶台邊,把女人卸下來一看!卧槽,是一段木頭。他抄起砍柴斧頭怒砍一記,口裡直罵嫩媽了畢。木頭咔嚓一下開了,一道火星沖東南方飛出去了。

這個故事後來全班的人都聽過了,可一到下課還是有人圍過來。甚至當隨群新買了褲衩要到廁所表演脫褲子放屁的時候都沒有影響到他的人氣。

我作為少嶺的同桌,與有榮焉。

後來的事情證明,少嶺並沒有像我想的那樣讀到初中畢業然後就進入社會了。實際上,他小學畢業後就進入了社會。在外頭跑了兩三年,我們就上到初三了。那時候已經進入中招階段,班裡頭無意考高中的已經早早退了學。我十分懷念那個夏天,當時他們都跑了,教室里空蕩蕩,他們經常回來,或者趁我們上課的時候在學校後頭髮出各種奇怪的叫聲,像《荒野的呼喚》一般惹人心神蕩漾。

然後有人告訴我,他在村北頭見到少嶺了,在跟人學習修理電機。

聽到這個消息我感到激動莫名,實際上那段時間我每一天都被一些事情激動著,想響應大夥的號召到社會上去。作為少嶺的同桌,並認為是他的好朋友,我決定去看看他。那天下午我去到他學習修電機的地方,找到少嶺,他比以前更壯了,居然還認出了我,我都有點不敢認他了。聊了幾句,沒什麼話說,有點冷場。少嶺說,你們是不知道生活的艱辛啊!

又過了兩三年,大約是元宵節的時候,我去鎮上的遊戲廳玩,碰見了少嶺他弟。非常高興。我主動過去打招呼並問他,你哥呢?他弟指了指說在那兒呢,哥,你同學!少嶺一轉頭看見了我,還沒說話就開始笑,過來特熱情地抱著我說是你啊永瑋!在這兒遇見你了,來來來!一邊說一邊抓了一把遊戲幣硬往我口袋裡塞。

我一邊跟著熱情擁抱一邊暗地尋思,怎麼他連我名字都記錯了。

又過了十幾年,就是現在,接觸社會六七年了吧,大約相當於那時候少嶺接觸社會的時間,終於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天下英雄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摧。社會就是這個樣子。如夢如幻,如露亦如電。事情本來就是不該被記住的,如果是被記住了,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被不停闡釋。無數個昨天,無時無刻不在今天里變化。

節選自《我懷念的…》,歡迎關注公眾號:凱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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